百岁原本就想回去陪公主,江溪便没有拒绝,第二天带上他直接去西林。
西林距榕城大概两小时车程,再去山上墓地还要一两个小时,李秋白主动请缨送她们去,顺道也长长见识。
这几天没有百岁故意吓唬他,他总算睡了个好觉,这会儿精神抖擞的开着车,偶尔用余光瞄后排的江溪和百岁,百岁头顶的鹿角大概有半米长吧?
“...你那个鹿角能拔下来吗?鹿茸很补的,你的有没有效果呢?”李秋白想起爷爷生日时收到的鹿角寿礼好像没有百岁的大,价格却贵了不少。
百岁不想理会他。
李秋白又问:“那个墓里还有会说话的物灵吗?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守在那里孤不孤独?”
百岁闭上眼,完全不想和他说话。
李秋白碰了壁,也不尴尬,“你是怎么进入我梦里的”
百岁不耐,早知道在梦里杀死他。
江溪摇摇头,“好了,卷毛,不要说了,安心开车。”
李秋白忙说:“江姐姐,叫我李秋白或者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李白。”
江溪捏了捏眉心,又李白附体了。
阿酒也学着江溪捏捏眉心,用力的叹了口气。
很快到了公主墓,墓位于一座荒山上,山上郁郁葱葱,山下河流环绕,沿着山体一直流向更远的村落。
“就是这里了,已经修缮得差不多,还专门垒了祭祀平台。”徐三雇来的守墓人已经将墓碑擦拭得干干净净,汉白玉的墓碑前还放着贡品和鲜花,祭台左右分别立着几只石雕鹿,它们成了新的镇墓兽。
守墓人指了指远处山坡下的另一座墓,“另一座在那儿。”
“说真的,如果你们没来修缮墓地,我们还压根不知道这山上竟然还有两座墓,你们估计有几十年没来祭拜过了吧?”守墓人大概五十多岁,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周围的墓知道得一清二楚。
守墓人盯着李秋白,看他长得像外国人,于是脑补出了他的家族历史:“我看你是外国人,你们是很早以前就出国了吧?现在能回来祭拜祖先,还是挺有孝心的。”
李秋白本想否认,但被江溪拦住了,若说这是公主墓,说不定还会引来盗墓的人,而且也无法解释无亲无故为什么要来修复这座古墓。
她温声回答:“是,我们常年在外没办法常来,平时拜托你多照看了。”
“应该的,你们付我钱了的。”守墓人想到已经到账的钱,黝黑褶皱的脸上露出几分真诚笑意。
江溪回以一笑,转头看着公主的汉白玉墓碑,上面雕刻着长宁两个字,没有生卒年月,也没有生平纪事,简单极了,郁先生的墓也是如此,只简简单单的写了郁先生三个字。
不用别人知道他们,她知道就好,百岁知道就好。
百岁站在墓碑前,阳光透过稀疏树枝碎下来,在他的鹿角上洒下斑驳光影,他定定看着公主的墓碑,看着里面堆满的陶瓷玩偶、木制摇椅、秋千以及一些稀奇的小玩意,这些都是公主喜欢的,有它们陪着,公主应该不会再孤独了吧。
周围的风吹着,树叶沙沙沙的响,祭祀的鲜花轻轻颤动着,似在回应百岁,他仰起头,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力度很轻,轻得像公主抚过他的脸。
“公主。”百岁闭上眼,任由风吹向他。
江溪默默后退离开,给他一些空间,李秋白和阿酒也跟过来,三人沿着小道朝山下慢慢走了几百米:“他还跟不跟我们回去?”
“不知道。”江溪私心里是希望百岁能留在十二桥,但他若是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阿桥也是这般想的。
“不回去更好。”阿酒操着手小声嘀咕,他只是平平无奇小酒樽,可折瞻很厉害,百岁也很厉害,他们都在会显得他很没用的。
想到这,他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看向江溪,小心翼翼伸手牵着她的衣摆,他喜欢她,不想被她嫌弃。
江溪低头看了下他的小动作,正想说话便看到百岁迎着光走来,整个人都在光里,像是在发光一般,“百岁,你不留下来了?”
百岁挺直背,望着远处的山,山外连着山,云连着另一片云,“你说得对,我应该代公主去看看这繁华热闹的世界,看满山花海、云蒸霞蔚、江南肥鳜鱼,这是公主的愿望。”
江溪明白了他的选择,会心一笑,“公主会开心的。”
百岁点点头,他知道的。
看完公主的墓地,她们便回榕城,离开时经过公主住过的地方,寒来暑往,日转星移,庄子早已夷为平地,变成一片稻田,百岁隔着玻璃窗望着那片稻田,又看看后方慢慢变小的山和河流,心底无声的说:公主,我会牢牢记住看过的光景,下次回来说与你听。
车一路疾驰,回到榕城时已是漫天霞光。
回古玩店会经过古玩市场,这会儿道路上有些堵车,前面有几辆警车停在那儿,还有警察在问话。
“出什么事了?”江溪打开窗,听到旁边有两个正在盘核桃的大爷闲聊,“听说有人举报这里有非法买卖文物,然后一查好像真有个老板倒卖盗墓古玩,警察应该就是过来寻找线索的。”
“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
“是谁举报的啊?”
“这我更不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举报的人心眼儿真坏。”
“可倒卖文物毕竟违法了,人家那是尊敬守法维护规则,该颁发奖状的。”
“这倒也是。”
江溪听到这,她下意识想到了老周,转头看向百岁:“盗你的和卖你的是同一人吗?”
百岁被盗走时正沉睡着,等醒来时已经到了老周手中,不过他听到了几个不同的声音:“不是同一人,但他们好像认识。”
江溪点点头:“那他们手中还有其他古玩和物灵吗?”
百岁没有看见。
李秋白这时也反应过来:“江姐姐,你怀疑是老周?”
“他就是证据。”江溪指了指百岁,而且在鬼市时她帮李秋白砍价仿画时也闻到了刚出土的土腥味儿,在琉璃墓门上也闻见了,老周很有可能就是惯犯。
李秋白吓得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问道:“我们不会有麻烦吧?我真不知道百岁是盗来的,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买,都是老周黑心瘪犊子坑我的。”
“你有,我没有。”江溪故意吓唬他。
李秋白烦躁的抓了把头顶的卷发,他不想惹上官司,他才哄得爷爷满意一次,不能这么快又打回原形,“江姐姐,你可是我亲姐,一定要救我啊。”
“李先生,救什么?”驾驶室的窗外忽地出现一个穿着唐装的胖乎乎老头,微微弯腰,笑呵呵的看着李秋白:“李先生什么时候又有姐姐了?”
阿酒扒着窗户打量着忽然出现的老头,大概五十多岁,长得很富态,瞧着就是有钱老板,他惊讶的喊了一大嗓子:“哪来的胖老头?”
哎哟,这大嗓门。
江溪揉了揉耳朵,得亏这人听不见。
李秋白不知他听到多少,心虚的轻咳一声:“王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李先生忘记了?我的三水斋就在前面。”王老板指着前方的店铺,“看到你的车堵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李秋白淡淡的哦一声:“我忘了。”
“这里应该还要堵一会儿,不如将车听到古玩店门口,去店里歇一歇?”王老板也不生气,还和气的邀请李秋白去店里转一转。
李秋白回头询问江溪的意思,江溪看前面仍然堵着,于是点头,跟着推门下了车。
王老板这才注意到她,见她打扮简单,气质却温柔婉约,和大家闺秀一般秀雅,而且李秋白态度很尊重,于是友善询问:“这位是?”
李秋白介绍:“她就是之前帮我修复古画的江溪江大师。”
“原来是江大师。”王老板脸上堆满笑,朝她拱拱手:“之前李秋白先生拿到我古玩店来装裱,有幸看到你修复的两幅画,修复得极好,一点瑕疵都没有。”
提起那两幅画,王老板这会儿还觉得肉疼,若是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过去找老崔,那两幅画都归他,说不定还能再赚李秋白上千万呢。
“江大师,鄙人姓王,叫王泰,是三水斋的老板,之前见您修复的古画后就想认识您一下,可因为太忙耽搁了,今儿遇见也是缘分,请赏脸到店里喝杯茶。”王老板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江溪和李秋白往三水斋走去。
三水斋很大,足有三层,第一层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玩,江溪粗粗望过去,至少有一百五十件,其中一半都是真品。
跟在后面的阿酒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哇,他这里好多古玩啊。”
确实,和自家古玩店相比,人家的就显得家大业大了。
江溪心想。
阿酒去里面转了一圈回来,有些嫌弃的撇撇嘴:“但没有会说话的物灵,还是十二桥更好。”
江溪笑了笑,心底竟觉得扳回一城。
王老板邀请大家坐到待客的椅子上,亲手泡了龙井倒给江溪和李秋白喝:“江大师、李先生请喝茶。”
李秋白不客气的端起茶喝着,江溪道了一声谢才端起茶,低头抿了一小口,是龙井绿茶,喝起来口感清新,还带着一丝甘甜。
“王老板,你知道警察要找的是谁吗?”李秋白放下茶杯,压低声音询问。
“这倒是不清楚。”王老板手中的茶杯抖了下,神色淡淡的对李秋白说:“不过我猜测多半是路边游走的老板,一般开古玩店的老板扎根在这里,都得遵纪守法。”
李秋白只是想求证是不是老周,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追问。
王老板笑了笑,看向一旁的江溪:“江大师,之前我看那两幅画修复得真的极好,瞧着至少几十年功夫,堪比老师傅,能否冒昧问一下你师从何处?”
“机缘巧合和人学了几年,不算什么老师傅。”江溪接触学习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年时间,但好像天生在这一行有天赋,一点就通,学一年堪比别人学十年。
“实不相瞒,其实我是觉得你的修复手法有点眼熟,有点像我一个故去多年的老朋友,所以才想来看看。”王老板望着角落的翠绿绿植,惋惜的说道:“我那朋友姓张,修复技艺很好,可惜十几年前出车祸去世了,之后榕城再也寻不到技艺那般好的修复师傅了。”
老头姓张。
也是因车祸去世的。
江溪疑惑的打量起王老板,惋惜的语气不似作假,但她从未见过他。
“你是他的徒弟吗?”王老板询问道。
江溪想了想,斟酌开口:“确实有幸跟着一位姓张的老先生学过三年。”
老头不让她喊师父,也没让拜过师,只说有兴趣可以跟着他学一学,具体能学到什么样看她自个儿本事。
李秋白也惊住:“这么巧?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哈哈哈,是挺有缘分的,难怪我瞧着手法有些像,难怪都是一样的好技艺。幸好我那天多留意了一下,不然就错过了。”王老板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不知想了什么,感慨说道:“也不知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我是因为请他帮忙鉴定修复才熟识起来的,偶尔碰见也会一起吃饭喝酒。”
江溪摇头表示没有,而且老头不太会喝酒。
“没提过也正常,他本就不是话多、爱聊的人。”王老板笑呵呵的看着江溪,像个长辈似的和气说:“你师父算是我朋友,你若是不介意可以称呼我王叔,以后同在榕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我能帮的尽力帮你。”
这坏胖老头想抢他的活儿?阿酒忽然觉得有危机感,伸手拉了拉江溪的手腕,焦急的证明:“我比较厉害,我帮你呀。”
江溪并没将王老板的话当真,轻轻拍拍他的肩,和气的笑了笑,“多谢你。”
“不用客气,你师父帮过我良多。”王老板又说了些拉近关系的客套话。
江溪没当真,刚好外面道路已经疏通,立即和李秋白便起身告辞,然后坐车径直离开,轮胎轧过地面,溅起了一些积水。
蹲在路边看热闹的络腮胡老板被溅了水,他盯着江溪的脸愣了下,冲着车屁股不满的骂了一句:“没公德心,怎么没把你们一起给抓了!”
李秋白浑然未察,继续开车将江溪送回十二桥,送到后又转头回家。
江溪带着百岁、阿酒进屋,十二桥看到百岁回来,浑身上下都透着喜气,“你回来了,十二桥欢迎你。”
百岁抿着嘴唇,“我只是暂时回来,我还要代公主去看尽天下山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