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桥诧异的看向江溪,江溪轻轻点头:“到处看看也好,待看累了便回十二桥,十二桥永远在这里等你。”
百岁轻声应好:“我明天一早就出发,我想去看看那条河的发源地。”
“好。”第二天早起,江溪目送百岁离开,还大方的给他五百块以备不时之需,“穷家富路,出去看中好吃的可以买来尝尝,也替公主尝尝各地的美食。”
百岁收下,迎着朝阳向南江方向走去。
待他走远后,原本不想他留下的阿酒心底却空荡荡的,托着腮坐在门口:“他还回来吗?”
“会的。”江溪没说的是,百岁没有带走陶人偶,顶多离开几百公里,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总算是完成一件事了,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但一转身就瞧见折瞻站在檐下,似专门在等她,“有事?”
折瞻蹙起眉心,身上凶煞若隐若现:“何时帮我修复剑刃?”
察觉到凶戾煞气在躁动,江溪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她觉得自己要是拒绝,折瞻可能会直接拿剑劈了自己,于是赶紧走进工具房:“我去烧铁水。”
折瞻也跟过来,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跟盯梢似的,江溪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用盯着我,我弄好会直接把长剑修复好的。”
折瞻没同意,语气沉硬:“看着你做。”
江溪没好气的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晚一会儿也没事的。”
折瞻抬眼,望向院中的梨树,好半响才回:“我想知道我的过去。”
阿酒、百岁都清楚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而他,除了名字,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想这么糊涂的活着。
第19章
折瞻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仍顺着风落进江溪的耳朵里,她拿小坩埚的手顿住半空,他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但她却能想象到他心底的困惑。
她孤儿出身,也曾好奇过自己原本该是谁,她懂那种困惑,江溪低下头,将小坩埚放入电熔炉里,往里面放上几块修补材料,插上电源后默默把档位调到最高,温度升起,热意蹭蹭的往上窜:“等它融化就为你修复。”
折瞻按捺下情绪,应了一声好。
电熔炉的温度很高,坐在旁边有些热,江溪拿起竹编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余光看向门口的折瞻,他还望着外间那棵梨树:“折瞻,你为什么总看那一棵梨树?”
折瞻也不知道,只是情不自禁的去看,或许以前见过?
看他没吱声,估计他说不出缘由,江溪摇了摇扇子,几秒后又缓缓问他:“折瞻,你觉得你的主人会是什么人?”
折瞻回头看向桌上放着的长剑,长剑上残留的血腥煞气勾动他心口压制的凶戾,脑中一片猩红,似漫着血,他闭上眼用力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极淡然:“或许是个将军。”
“我也觉得,毕竟那么重的剑只有英姿飒爽、勇猛无畏的将军才能拿起来,他一定很厉害,带着你冲锋上阵,还......”江溪忽然怔住,转头看向卷刃划痕遍布的长剑,到处都是激励战争的痕迹,折瞻究竟经历多少才变成现在的折瞻?
想想都觉得痛苦。
他会忘记那些,是不是因为那些记忆太苦了?
江溪偏头看向坐在门口的折瞻,明明都不记得了,眉眼间凶戾却仍是藏都藏不住,好像早就印在了骨肉里:“如果过去很苦,你还想想起来吗?”
折瞻看着卷刃的剑,不用回忆起也知道经历过什么,他微微敛眼,压下记忆里的那一片猩红:“我应该想起一切。”
她说古董物件之所以变成物灵,是因为主人对他们寄托了期盼和情感,就算这份期盼很沉重,他也应该想起来。
江溪明白他的意思,了然的点点头,人总会对未知的事情好奇,也总会想要寻求一个结果。
为了尽快知道这个结果,她起身走到窗边的长桌处,拿出工具准备将卷刃的地方打磨平整,正要捶打时,她忽地看向折瞻,“清醒状态下的你会不会感到疼?”
折瞻看着她手上的锤子、锉刀等工具,默默别开眼,“你做吧。”
是会疼吧?江溪嘴角上翘:“要是疼得厉害可以喊出来。”
折瞻沉默不吱声。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可以去前面古玩店,我听不到的。”江溪笑盈盈的又补了一句。
折瞻看向古玩店,那个胖酒樽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和梨树上的蝉鸣差不多。
阿酒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正和十二桥叭叭外面的八卦,手舞足蹈的,可活泼了。
后院一片宁静,江溪坐在窗前小心打磨长剑,余光看向坐到梨树树荫下的折瞻,一条劲瘦的腿随意支着,一只手紧紧的扣在桌子边沿,手背青筋高高凸起。
江溪有点担心他把自己的桌子给掰折了,于是手下的动作放轻了一点,打磨平整后将熔好的铁水用铁棍引着渗入裂缝中、缺角的地方。
她抬眸看向树荫下安静坐着的折瞻,莫名觉得他身上的凶戾浓厚了许多,树上的蝉鸣也安静如鸡,像是被灌了哑药。
越耽搁越痛,江溪加快速度填补,然后再敲打锤炼,耗费一整天时间才将折瞻剑修补如新,光影下,通体漆黑的古朴长剑两侧剑刃隐隐透着寒光,发丝划过,吹毛可断,坚硬又锋利。
江溪小心抱起长剑,走到水槽冲洗,水顺着上面的图腾纹路向四周流走,冲刷掉上面的灰尘和碎屑,抖了抖水递给站在一旁的折瞻:“好了。”
折瞻面色有些苍白,额间有些细汗,他虚虚的扶着墙壁,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长剑,剑尖指向地面,水滴滴的往下流。
江溪看着他手中的漆黑长剑,寒光凛凛,气势十足,像是蓄势待发的黑色猛虎,随时会扑过来,她默默往后退出几步,“你想起来了吗?”
折瞻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剑,透过它感受到无穷无尽的阴戾煞气在翻涌,还有铺天盖地的铁锈味围绕在四周,隐约还有厮杀声在耳边炸开。
江溪看他状态不对,眼睛都泛红了,“还好?”
除了那些什么都没有了,折瞻闭上眼,用力压下那一片片猩红血腥,再次睁眼时已恢复平静,语气平淡的说:“没有想起。”
“怎么会?”江溪怔住,疑惑的看向赶过来的十二桥,十二桥摇头也表示不知道。
不会是一开始就不该修复吧?
江溪心虚的右手按了下左手。
站在门口的阿酒听到江溪和折瞻的对话,同情的看着他的背影,余光瞥到剑尖上滴答滴答的水珠,胖嘟嘟的脸颊上写满了诧异:“所以你想不起来就哭了吗?”
他左右看了看,看到檐下放的水盆,立即端进里面,接到剑尖下面:“哭吧,随便哭多久都行。”
折瞻抬眼,沉郁幽深的眼看向他。
“......没有啊。”阿酒仰头才看到他的眼睛,知道自己误会了尴尬得想跑,但想到自己也是堂堂物灵,比他还先来古玩店的,于是又挺起胖乎乎的肚子,一副好心语气指着地面说:“那你接着水,别把江江的地淋湿了。”
“......”江溪抿嘴笑了笑,还挺会给自己找面子。
阿酒又挺了挺肚子,他肉里全都是智慧呢。
江溪笑着拍了拍他的肚子,重新看向折瞻,他已经收好长剑走到窗边,清皎月光映照他苍白英气的脸上,神色如常,但眉眼里仍隐隐透着失望。
“你别着急,总有法子的。”江溪有点怀疑是自己不该修复,所以十分心虚的走到他身侧,尽力的给他出主意弥补,“其实我们可以去木兰寺找一找那个老人,打听一下上游有没有人看到类似图腾纹路,兴许能找到你被冲下来的位置。”
折瞻回头,对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神,“现在去?”
“现在很晚了,明天吧,另外还得找个司机。”江溪给卷毛打去了电话,李秋白一听要去木兰寺找那位老人当即应好,反正假期没事儿做,正好跟着江姐姐去见世面。
第二天一早,李秋白就开来一辆青草绿的越野,颜色有些骚包,但宽敞耐造。
他从车上下来,一身户外登山的打扮,头顶还带着深青色渔夫帽,大步走到江溪跟前,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江姐姐你好像又长好看了。”
江溪一脸复杂的假笑了下,油嘴滑舌的。
李秋白看着她的假笑又念了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江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虽然没有化妆,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别念了。”江溪听得难受,出声打断他:“你要是能把你念诗的尽头放在鉴赏古玩上,也不至于被坑那么多钱。”
脸上的笑僵在脸上,李秋白心底轻叹了口气,被逼着背了十余年,肯定比鉴赏古玩熟练一些。
“就是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阿酒叉着腰,学着隔壁邻居老太太训孙子一样的口吻,“学学人家孩子,次次都能取得好成绩。”
“你少去听人家墙角。”江溪摸摸他脑袋,让他和折瞻赶紧上车,她也跟着走到车边,拉开车门时看李秋白还呆呆站在门口,嘿了一声:“李大诗人,还愣着做什么?走呀!”
李秋白大诗人回过神,快步坐上车,手忙脚乱的设置导航去木兰寺。
“怎么又傻乎乎的啦?”阿酒学着邻居大儿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偷偷买了很多保健品?”
李秋白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伸手戳了下阿酒肉鼓鼓的肚子,“小胖子,你拐着玩儿骂我傻呢?”
阿酒冲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大傻蛋!
“别闹了,开车吧。”江溪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再晚就迟了,她转头对话少的折瞻的说道:“需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你可以睡一会儿。”
折瞻颔首,但没睡,转头并静静地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江溪已经习惯他寡言少语的样子,拿出手机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财迷的数着后面的一串0,嘿嘿,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要能再卖几件古玩就更好了。
李*秋白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刚好看到她那张温柔秀雅的笑脸:“江姐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江溪收起手机,想到那位腿脚不便的老人,让李秋白在前方超市停一下,进去买了几种礼品、牛奶和几包糖果。
搬回车上后,阿酒眼巴巴的望着这一堆东西,“江江,这些东西好吃吗?真好奇它们是什么味道的?”
说这话时还不断用眼神瞟向江溪,暗示之意十分明显。
江溪装作没听懂,故意逗他:“就是食物的味道,奶茶里面就有这种奶。”
“可我没有喝过它,我喝过才能知道是不是一样的味道。”阿酒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不停暗示着江溪自己想要喝,眨累了看江溪都没吱声,焦急得伸手想去抠袋子。
“别抠坏了。”江溪不逗他了,从里面拿出一板娃哈哈牛奶递给阿酒,让他和李秋白、折瞻分着喝,两人都没要。
“是你们不要的哦。”阿酒直接将一排娃哈哈都插上习惯,一瓶一瓶的挨着喝,浓郁的奶香让他开心得勾起两只脚,一边晃悠一边吸溜:“嘿嘿,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好喝。”
江溪靠在车窗上,看着他欢喜的样子,嘴角不由跟着上扬,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很便宜的东西也能让他很快乐。
他的快乐一直持续到了木兰寺,木兰寺四周有集市有村子,因为没有电话名字,只能沿江边的村落挨着问过去。
路上经过几个鸡鸭牛羊牲畜养殖场,夏日炎炎,粪便腐臭夹杂在一起,熏得他皱起一张脸:“好臭啊。”
“忍一忍。”江溪看前方的林间小道上有几个老人站在路边说话闲聊,于是下车上去询问:“大爷,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大概六十多岁,个头不高,左腿有些瘸,走路一瘸一拐的。”
“听着像是隔壁村的老王头,你们找他做什么?”大爷警惕性的问道。
江溪怕引起误会,所以随口给自己编了个身份:“我们是他远房亲戚。”
“远方亲戚啊?”大爷觉得不像,王老头夫妻俩很穷,哪有这么富裕的亲戚哦,不过他还是好心指了路,“你们往前面开两三公里就到了,到时候再问问他们村里人吧。”
“多谢大爷。”江溪礼貌道了谢,重新坐上车继续往前走,几分钟后到了一处村子,询问后知道具体位置继续往里开。
村子很落后,路面上全是坑坑洼洼,摇摇晃晃的让人头晕目眩,好在距离不远,几分钟后就到了。
下车后便看到一处泥土石头堆砌而成的老旧房子,屋顶盖的小青瓦,年代久远,上面也长满了杂草。
院子里也是泥土地,没有水泥铺平,破破烂烂的,但打扫得很干净。
屋子右边几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几百米落差的大斜坡,往下是一些田地,再往下挨着江水,江水奔腾而过,水花不时拍打在两岸石头上,水浪声远远的传到这里。
屋子左边的空地上还种着一些果树,树下圈养着十几只鸭,母鸡刚下了蛋,咯咯地叫着。
阿酒这会儿倒是不怕臭了,跑到围栏旁往里看鸡下蛋。
李秋白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第一次见这种房子,“好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