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像是提线木偶一般的机械挖着,痛苦又害怕,又无法逃脱:“他们不是在加班,是被控制了。”
被控制了,李秋白吓得哆嗦了下,头上的卷毛也跟着颤了颤,“它不会控制我们去干活吧?”
“你说你不会就行。”江溪小心推开铁门朝里走,走了几米发现李秋白还在门外,朝他挥手催促:“快点啊,你不是想跟着我见世面吗?别磨磨蹭蹭的!”
李秋白犹犹豫豫的跟上,弓着腰轻手轻脚的走着,偷感十足,嘴里还小声念诗为自己加油打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为了真相,冲啊!”
“.....”江溪、阿酒都颇为嫌弃的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朝干活的人走去。
靠近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和阿酒、折瞻、百岁他们带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像个久经风霜、身经百战的老谋深算的老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压迫就能让人闭上嘴。
这个物灵应该有点厉害,江溪转头看向不远不近站着的折瞻,心底稍稍松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脚边落下一只手,“救救我,救救我。”
江溪吓得缩回脚,阿酒李秋白也躲到她身后。
她低头看,是一只沾满泥土的手,做的美甲全都断掉了,剩下的手指磨得血肉模糊,手的主人是一个微胖女人,浑从头到脚全是泥,像是在泥地里打滚了一般。
“救救我,救救我......”女人用力扒着江溪的脚,努力仰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和求生欲望,喉咙力艰难溢几个字。
江溪还没说话,一个黑影出现在后面,拽着女人的腿像拖货物一般朝另一个工地大坑拽,一边走一边用四川话训她:“你不要惊抓抓的喊,喊你挖荡荡你跑来打梭边鼓,今晚上必须给老子挖归意,不然不得放你走。”
“你是......”江溪看着他的背影,和自己推测的一样是个老者,穿着深灰色的衣裳,头顶梳着个发髻,像是道士头,精神矍铄,走路更是虎虎生风。
“闭嘴。”老头回头,冷冷地睨向她:“出去,不然我抓你们一起去干活。”
“我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会干活,别抓我们。”李秋白哆哆嗦嗦的说着,阿酒也连连点头附和,“我们不会干活。”
“小胖子,不会干活还挺骄傲?”老头重重地哼了一声,真是没用。
阿酒最讨厌别人说他胖,说他没用,气得磨牙:“我凭本事胖的,你有本事胖一个来看看啊!”
从未长胖过的老头觉得被冒犯,丢破布似的丢开手中的女人,撸起袖子大步走向阿酒。
身旁的李秋白吓得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念:“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别动手啊,实在要动手,就打......”
阿酒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机敏的飞快接话:“对,打他。”
李秋白瞪圆了眼,他不是这个意思。
阿酒眨眨大眼睛,你个大男人帮帮我怎么了?
“他很会念诗,打他可以听诗。”
江溪实在听不下去,上前将阿酒拉到身后,冲着物灵老头和气浅笑:“老先生,其实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
老头沉下脸,周身气势一沉,防备并好奇的盯着她:“你是人,寻我做甚?”
“我看到你出现在陈忠的住处,知道你是物灵。”江溪轻声告诉老头,“我们还带来了陈忠的女儿,上午他女儿得知他被人冤枉,特别着急,跟着我们一起过来了。”
原本爱答不理的老头语气软了几分,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但并没看到人:“她人呢?”
“得知他爸爸的事情,心脏病发住院了,就在离这里五公里地方的医院。”江溪看老头因陈秀心软放下戒备了,轻声问大坑里的那些人,“他们是冤枉了陈忠的人?”
老头走到大坑旁,迎着乌云半遮的月光站立着,看蝼蚁垃圾一般的眼神盯着他们:“是他们害死了陈忠。”
他指着那群穿着名牌衣服的视频拍摄者:“他们冤枉陈忠,说陈忠是最底层最无用的人,只配做这种劳力活,那我便让他们也做一做,我觉得他们也很配做这种活儿。”
他指着穿着安全服的工地老板:“他克扣、拖延陈忠的工钱,还想将陈忠赶出工地,陈忠去找他求情却死了。”
陈忠出事时工地老板也在?江溪快步走到大坑旁,看着里面每个人清醒又痛苦的用手挖着土,双手全都磨得血肉模糊,空气中也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移开视线,落到工地老板身上,“是你害死了陈忠?”
月影沉沉,树影斑驳,站在黑暗中的江溪身影有些虚晃,疼得双眼模糊的工地老板看不真切,恍惚觉得是陈忠来找自己了。
心虚的他挣扎着往后退,指尖的血泥土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后退时掉下去的,真的和我没关系,你不要来找我。”
“啊!好痛啊,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我把工资都给你,再也不拖欠你了......”
第22章
午夜漆黑,四周灯影忽闪忽灭,幽暗昏黄。
河边冷风灌过来,阴冷又潮湿,吹在工地老板湿漉漉的背脊,惊恐如影随形,四周厚重的喘息哭嚎声在耳边放大,震击着他的心脏,工地老板心理防线被打破,精神恍惚的将自己心虚的事儿一股脑的往外说。
“陈忠找你聊什么?”江溪顺势询问。
旁边的李秋白听到这,顾不上怕那个老头,哆哆嗦嗦的摸出手机录证据。
工地老板陷入白天的幻想里,把江溪当做了陈忠,双眼猩红的望着她:“让我别辞退你,说你女儿需要做手术,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可你那么老了,做得再好体力也始终不如年轻的,同样的工资我能请那些四五十的,我是包工老板,我也得考虑怎么划算啊......”
“让你走就走咯,你还非要威胁我,你还说那天看到了我,还说要去告诉那些人,你告诉他们我就毁了知道吗?”
“是你自己往后躲的,是你自己踩空掉下去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没有拉住你而已,你别来找我,真的别来找我......”
陈忠那天看到他?
江溪听得胆颤,联想到陈忠被冤枉的事情,推断出一个可能:“你骑自行车经过那条小道撞倒老人?你为什么不扶起他?为什么要跑?”
工地老板心虚推责:“旁边杂草那么多,谁知道他一下子从旁边小道冲了出来?我也想扶他的,可刚倒地就哎哟哎哟的喊,一看就很会讹人,我要是不跑,他就讹得我倾家荡产,我赚点钱我容易吗?”
江溪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脸诉苦,“所以你明知道不是陈忠,还故意以影响工地名声的借口开除陈忠,明知道他需要这份工作养家糊口,也不愿给他留一点活路?”
工地老板害怕怕极了,可潜意识还是将陈忠当做手下的打工人,觉得这话像是陈忠再挑衅自己,脱口而出说:“你不过是个农村来的打工的,我让你来混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德,要知道外面根本不要你年纪这么大的人,你要懂得感恩......”
原本就生气的老头听完后沉下脸,双眼阴鸷的抬手一挥,乌云笼罩过来,将最后一丝月光绞碎在厚厚云层下,四周幽暗,泛着诡异暗红。
经跟着大风吹过来,似龙卷风一般,排山倒海的灌向大土坑里的工地老板,如刀片一般的风将他卷起。
江溪望着像纸片一般转圈飞起的工地老板,忽地觉得有水滴答掉下,像是下雨了,抬手摸了摸,发现是血。
折瞻蹙眉看着滴落到身上的血,默默退远了一些,阿酒听着工地老板的惨叫,眉毛一竖拍手叫好:“黑心老登,比那个坑大傻子的人还坏,活该!”
李秋白也这么觉得,老周只坑自己钱,没坑自己的命。
江溪也觉得老板活该,但理性告诉她人这么死了,她们会摊上事儿,赶紧劝阻老头,“给个教训就够了,不要杀人。”
“你没听到他说的吗?”老头转过头,一字一句的诘问江溪,大有她再多说一句,就将她一起扔进去。
江溪没有躲开,抬头对上他阴鸷的眼神,“我听到了,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觉得他可恶,但别因为他弄脏你的手。”
她声音很轻,也有一点颤,但仍继续对老头说:“陈忠妻子说,陈忠每天都帮你擦灰,你应该很爱干净吧,别弄脏了自己,陈忠那么善良,应该也不希望你为了他而弄脏自己。”
老头怔住,想到和陈忠相处的这段日子,阴鸷的双眼有一丝缓和,工地灰大,他总是小心翼翼为自己擦灰,那么抠搜穷的一个人,自己的帕子用成一缕一缕的了,却还专门买了一张柔软的毛巾为自己擦灰。
“他擦得很干净,比我活了这么久认识的人都擦得干净仔细。”
江溪听出他对陈忠的满意,也看出他态度软化:“听起来他真的很好很好。”
“你还想再擦一次吗?陈忠没办法为你擦灰了,我帮你擦擦吧。”
“你?”老头一天不擦浑身就痒痒,有些心动,但一想到她是女人,立即摇头,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男女授受不亲,我不用你擦。”
“那我让他们帮你,行吗?”江溪指了指李秋白和阿酒,“他俩不仅长得好看,还都是正直热心的好少年,一定包你满意。”
老头挠了挠胳膊,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那行吧。”
他说完消失,四周风停了,工地老板落回土坑里,紧跟着一只深褐色陶罐出现在江溪面前,大概四十厘米高,上腹圆润突出,下腹内收,上腹画着深灰色的图形彩绘,像是祭祀图案,更给他添加了一抹神秘气息。
他懒洋洋的晃了晃罐子,像个大爷似的说:“擦吧。”
江溪转头朝李秋白和阿酒抬了抬下颚,上。
“真让我们擦啊?”李秋白和阿酒互相对视一眼,拿出湿纸巾,冲吧,就当擦个盘子吧。
两人蹲到陶罐身边,用湿巾仔细帮它里里外外都擦着,陶罐吸了吸空中飘散的小苍兰香味儿,满意嗯了一声:“还有香味儿,不错不错,好久没闻到这么好闻的味道了。”
“就是力气有点小,小胖子你用点力,别跟挠痒痒似的。”陶罐乜斜着阿酒说完,又转头夸李秋白:“嘿,你这个卷毛力气可以,不错不错,一把老骨头了,每天就得擦一擦按一按,不然浑身难受。”
阿酒不满意的使劲儿擦:“罐老头,你别喊我小胖子,我叫阿酒,是江江给我取的名字。”
李秋白嗯了一声:“大爷,我也不叫卷毛,我叫李秋白,你也可以叫我李白。”
“李白?我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啊。”但陶罐一时想不起来,果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
江溪走到旁边,闻着他身上隐隐飘散的酒香,“你身上怎么还有酒味儿?”
“陈忠孝敬我的二锅头。”陶罐砸吧下嘴,回味着味道,“味道正得很,比我以前喝过的都更好,可惜很贵,陈忠说只能隔几天喝一次。”
江溪没告诉他二锅头的价格,笑着问他:“你和陈忠怎么遇见的?”
“在河边遇到的。”陶罐回想起那一天,午后阳光正好,河边柳树茵茵,陈忠提着一桶脏衣服来到河边,洗完衣服后坐在柳树下打电话,声音很大很吵,将他吵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一张皱巴巴的老脸,跟老太太腌的咸菜似的,吓得他跳起来就想骂他,可等他走上岸,看到陈忠捂着双眼低声哭,不停说着自己没用,赚不到足够的钱救女儿,好希望用自己的命去换女儿的命。
他本是用来祭祀祈福的陶罐,后来被放在某个山野小道观的神像前盛装祭品,道观里只有两个道士,一个老道士,一个小道士,他们每日都会对着神像许愿,希望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仓廪充盈、家宅平安。
小道士话多,除了向神像许愿,也会偷偷向他许愿,希望多来一些信众,能把他整个罐子都填满,让他吃饱穿暖,平安健康的长大。
山野小道观四周村落稀少,加上灾难频发,颗粒无收,很少百姓有闲粮来供奉,他就这样日日念,月月念,年年念,慢慢的他也知道小道士总是吃不饱肚子,饿得人都快脱形了。
看到瘦弱得脱相的陈忠,陶罐就想到了那个赋予自己期望、意志的那个小道士,想到小道士在师父去世时怪自己没用时痛苦的神情,便忍不住在陈忠面前出了声。
“你想家宅平安?想要女儿平安健康?”
“是谁在说话?”
“我是陶翁,我在水里。”
面对会说话的陶罐,陈忠一开始是害怕的,但想到女儿的病,想到妻子和家中的瞎眼母亲,他便不怕了,虔诚的跪在地上,将他当做神灵一般许愿祈祷,祈求全家能吃饱穿暖,祈求女儿平安健康。
他沉入水底后,已经很多年没人向他许愿了。
他当时就想一定要帮帮他,于是让陈忠将他带回工房供奉起来。
江溪恍惚看到陈忠小心将陶罐放到床头的小桌上,将食物放到陶罐里,将舍不得喝的二锅头放在陶罐前面,跪在地上虔诚许愿:“陶翁,一定保佑我女儿平安健康长大,一定保佑我们全家吃饱穿暖,保佑我不生病能继续工作下去,保佑能顺利拿到工钱.......”
每天不间断许愿,一直持续了三个月,直到陈忠中午出事。
画面里的陈忠面容苍老,身影佝偻瘦弱,已经完全被生活压弯了腰,但他仍苦苦支撑着,将陶翁当做了新的希望寄托。
江溪看着很不是滋味:“陶翁,他向你许愿这么多,你帮他了吗?”
陶翁告诉陈忠,可以去乞讨,乞讨能赚到钱,“但他说自己有手有脚,可以干活赚钱,不能丢掉做人的尊严。”
“我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学那些人用手机赚钱,可他的钱得攒起来给女儿做手术,不能乱花,他说自己没文化,但他女儿很聪明,读书很厉害,只盼着女儿长大能有出息......”
陈忠的认知,只能做这种辛苦活*儿,陶翁想帮忙也使不上劲儿,这段时间只能听他说说话,偷偷帮他妻子捡一些废品,帮忙守着床上的东西不被小偷拿走。
“我应该和他一起去找工地老板要工钱,他就不会迷路,就不会被冤枉,如果我和他一起去找老板要说法,他也不会掉下来。”陶翁很懊悔很愧疚,可他无法让陈忠复活,只能控制这些人为陈忠报仇,只有这样才让他觉得好一点,没有辜负陈忠的期望。
“他不会怪你的。”江溪看着几个大坑里倒下的众人,全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你的报复就到此为止吧,你杀了他们也帮不了陈忠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