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现在他不在了,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不如让他们活着赔偿陈忠,用来保证陈秀她们未来的生活?”
陶翁听完觉得有道理,“你个女娃子还挺聪明的,那听你的。”
“好。”江溪笑了笑,出面告诉坑底那些拍视频的人,只要认真悔过、并到陶罐面前祭祀因他们而死的陈忠,他的亡魂就不会追着吓唬你们了。
他们真的害怕了,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忍着痛爬到陶罐面前跪下磕头认错,还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值钱的金戒指、项链、玉镯、手表等东西放进去,“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流量胡作非为了。”
他们每个人供奉一两万后,纷纷手脚并用的爬着离开,因为实在站不起来了。
李秋白看着并不同情,为了流量不分青红皂白去冤枉一个人,为了私心害死一条人命,这样惩罚算是轻的,他转头指着坑底几乎血肉模糊的工地老板:“江姐姐,那他呢?”
“他就交给法律制裁吧。”江溪仰头看向夜空,乌云逐渐散去,月亮又出来了,皎洁月光照在地上,将一切灰暗都驱散了。
陶瓮抱着陶罐走到江溪跟前:“这里面的东西你都拿给他女儿吧。”
“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叫陈秀,是个很聪明很勇敢很孝顺的女孩子。”江溪看他每次提及陈秀时,眼神都变软了,她觉得他应该是爱屋及乌,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那去看看吧。”陶翁顺势应着,“等我看完了你把我扔回河里,让我随波逐流消散就行。”
那她一晚上不就白干了?
江溪指了指阿酒和折瞻,“他们和你一样都是物灵,是我找到他们的,现在都和我一起住在一间叫做十二桥的古玩店,待在十二桥可以永远不担心消散。”
“难怪我没有特意出现,你区区一个人类也能看到我。”陶翁的疑惑得到解答了,他将陶罐塞给李秋白,背着双手转身朝大门外走,傲娇的哼了下:“我考虑考虑吧,先去看陈秀。”
“行。”江溪带着陶翁去了医院,时间已到凌晨四点,天还黑着,只有走廊上几盏昏暗的灯亮着,十分安静。
等走到陈秀的病房时,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江溪轻轻推开门看到床上被子高高拱起,陈秀将头埋在被子里,一只手紧紧攥着被角,像只失了庇护的小兽在低低呜咽着。
“秀儿不哭,秀儿不怕,妈妈在呢。”在旁边躺椅上睡着的林英翻身坐起来,焦急的拍着她后背,“不哭不哭啊。”
可越安慰,陈秀越难过,呜咽声慢慢变成放声大哭,“妈妈,爸爸没了,爸爸没了......”
“在呢在呢,在这里呢。”林英慌忙抱来骨灰盒,告诉女儿爸爸在这里,“秀儿别哭,不然会生病的,好好的啊,等天亮了我们就回去找你爸,给你爸多买几个大馒头,他看到你一定会开心得多吃几个馒头的。”
陈秀看着骨灰盒,心中的悲恸更甚了,爸爸出事了,妈妈又变成这样,她抓着林英的手,小心将骨灰盒护在怀里,“妈妈,爸爸在这里,爸爸在盒子里。”
林英神志不清,摇头不承认:“在盒子里?你爸很高很大的,这么一个小盒子装不下他的。”
“他死了,他被烧成灰了,变成灰就再也没办法陪着我们了,妈妈,只剩下我们了,只剩下我们了......”陈秀紧紧的抓着骨灰盒的边沿,手指压得没了血色,满脸泪水的看着似乎还不明白的妈妈,“妈妈,爸爸死了,只剩下我们了.......”
“死了?变成灰了?装进盒子里了?”林英脑中不知想到什么,双眼失焦,呆呆的坐在躺椅上,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怎么好好的变成灰了呢?
“妈妈,我不治病了,我不念书了,我不要爸爸工作,我不要爸爸死。”陈秀呜咽着将骨灰盒抱进怀里,低垂头弓着腰用脸贴近爸爸,她好想爸爸,好想爸爸还活着,好想用自己换爸爸活着。
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江溪背过身,抬手擦了下眼眶。
李秋白、阿酒默默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用手背抹着眼泪,折瞻早已站得远远的,面如表情的望着外面莹莹的月光。
陶翁也转过头,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炽白的光刺得下意识闭上眼,眼角有什么划过。
江溪偏头看向陶翁,压低声音告诉他:“你可以安慰一下她,可以和她说说她爸爸的愿望。”
陶翁听着屋里的哭声,沉重的吸了口气,转身缓缓走进病房里面,走到病床的一侧的灯影下,昏暗光影下他弓起瘦削的身体,看晚辈一般的打量着床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和你爸爸形容的一样,头发黑黑的,眼睛大大的,很瘦很苍白,小小的一个,一阵风都能将你吹走。
你爸爸很疼你,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就想给你治病,可现在......唉,如果他一直跟在陈忠身边,小姑娘就还有爸爸,这个家就还有一个依靠。
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陶翁伸手,轻轻抚过小姑娘的头顶,轻轻拍了拍:秀儿,你一定要平安健康,这是你爸最重要的心愿。
陈秀恍惚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从被子里抬起头,露出一双红彤彤的泪眼,望着前方的空气,“爸爸,是你来看我了吗?”
“爸爸我好想你。”陈秀泪眼婆娑的望着陶翁站立的地方,“爸爸,你再摸摸我的头......”
陶翁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又轻轻摸摸她的头,感受到触碰的陈秀一下子哭得不能自己,“爸爸,爸爸......”
一阵风吹过,窗帘晃动,陈秀望着窗边的动静,紧紧抱着骨灰盒,用力咬着嘴唇,忍着哭声:爸爸,你要走了吗?能不能再陪陪我,爸爸.......
陶翁闭了闭眼,从陈秀身侧离开走到走廊外的长椅上坐下,沉默的盯着空荡荡的走廊,良久后才对江溪说了一句:“我就不出现在她面前了,你记得将那些人上供的东西给她就行。”
江溪应好:“等天亮后换成钱一起给她。”
*
天亮后,所有手表、首饰一共换了十五万。
江溪连带着他们的行李一起交给陈秀,“陈秀,这是我们昨晚去取回来的。”
“谢谢大姐姐。”陈秀的眼睛这会儿肿得像小兔子似的,但情绪已经冷静很多,她伸手小心抚过布包上彩笔画的太阳和小花图案,这是她前几年画的,她对爸爸说,爸爸是太阳,她和妈妈、阿奶都是小花,因为有爸爸,她们才能好好生长。
现在,护着她们大胆往前走的太阳没了。
那她就努力变成太阳,变成和爸爸一样可以护着妈妈和阿奶的太阳。
“里面的钱有一部分是你爸爸这个月的工资,还有一些是冤枉你爸的那群人给的赔偿,你自己收好,别被人骗了。”江溪将她爸去世的真相告诉陈秀,“另外大哥哥帮你请了律师,律师马上就到了,她会帮你爸爸找工地老板讨回一个公道。”
陈秀点点头:“谢谢大姐姐你帮我。”
“应该的。”江溪看了下旁边神志不清的林英,“你可有联系家里亲戚,需要有人帮你爸爸处理后事。”
陈秀点点头,“我告诉陈二叔了。”
说话间,陈二叔气喘吁吁的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病床上的陈秀,“陈秀你说得都是真的?”
他刚说完就看到旁边放着骨灰盒,竟然是真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江溪将他请到病房外,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他,“目前工地老板已经被抓了,后续事情交给律师处理就行。”
“我就说陈忠大哥不是那种人,他怎么可能撞倒老人跑路?平时谁家老人有事,他都会帮忙的。”陈二叔看着呆呆傻傻的林英,叹了口气,“她本身智力不高,精神有点问题,之前被照顾得不错,平时能认人、干活、做饭、洗一,现在这么一刺激,脑子也糊涂不正常了,一家子可咋办啊。”
“工地给赔偿吗?陈忠大哥现在忽然没了,她也变成这样,全家就剩陈秀那丫头还正常,没有钱怎么活?说正常也不正常,那丫头也有病,唉,陈忠大哥当初要是不收养她,不出来打工,留在村里可能还活得好好的。”
江溪怔了怔,“陈秀是收养的?”
“对啊,收养的,因为有病被人丢在山林里,陈忠大哥走夜路回家时将孩子捡回家的。”陈二叔看了下不太正常的林英,叹了口气,“我那个堂哥人很忠厚老实,就是老实过头了,家里又有个瞎眼老太太,哪有人愿意嫁给他,后来经人介绍娶了脑子不正常的她。”
“两人凑在一起过了几年,后来捡到孩子,她的情况慢慢的变好了,但陈忠大哥为了攒钱给孩子买药治病,却老得越来越快,一把年纪还来工地做活儿,现在出事了,这一家子怕是......”
江溪看陈二叔还挺关心陈秀一家子的,但还是没有告诉她已经给过陈秀一笔钱的事情:“律师应该会安排的,现在重要的是带她们回村安置,毕竟陈秀年纪还小,还有很多事情处理不来,希望你们能多帮忙。”
“这是自然,不用你说我们也会的。”陈二叔说完,李秋白领着一个气质很好的中年女律师过来和陈秀了解情况,了解清楚后便准备起诉讨要赔偿的事情。
聊完后,陈二叔看陈秀母女俩身体还行,帮忙办理出院手续准备送他们回小山村。
“谢谢大姐姐你们帮我,如果没有那么,我爸的事情肯定没这么快。”陈秀看过很多新闻,普通底层讨要公道很难的,如果是她,肯定讨不来。
“应该的。”江溪摸摸她的脑袋,“回去要按时吃药,要好好的,你爸最在意的就是你,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离得不远不近、偷偷看向这边的陶翁跟着嗯了一声,“好好长大!”
陈秀闷闷的嗯了一声。
江溪看陶翁像个不舍孙女的老爷子,浅浅的笑了下,如春风一般吹向陈秀:“你爸之前捡到一个陶罐,知道吗?”
陈秀记得:“爸爸说过,用来装食物的。”
江溪和她协商:“你知道我是开古玩店的,瞧着那只陶罐有点年代感,能不能转卖给我?”
陈秀不懂古玩价值,只知道素昧平生的江溪帮了自己大忙,自己才能这么快这么顺利的带回爸爸:“大姐姐,你直接拿去吧。”
“不行的,该给还是要给的。”江溪估算着陶罐的年岁,给了三十万的价格,不赚但也不吃亏,陈秀觉得陶罐不值那么多钱,想拒绝但被江溪拦住了,“咱们这是正常交易,你不用觉得占便宜不好意思,陶罐确实有一些年月,而且很有意义,我带回去也是我赚了。”
“这笔钱你拿去做手术,剩下的就用作读书,应该够你念到大学,其他钱就别动,攒起来知道吗?”
陈秀明白江溪的好意,低着头擦了擦眼泪,大姐姐真好,“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大姐姐?”
江溪递给她纸巾擦眼泪:“当然可以,有机会可以到榕城十二桥找我。”
陈秀默默记下地址,她回头看了下在等自己的陈二叔,朝江溪努力挤出一抹纯真灿烂的笑意:“再见大姐姐。”
江溪点点头。
再见了,坚强的小姑娘。
第23章
一直目送着陈秀离开的方向,陶翁久久的未收回视线,江溪看他依依不舍的望着远处,轻声提醒:“陶翁,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陶翁转过头,耷拉着眼皮看着她开始耍赖皮:“诶,我可没说跟你走啊。”
“刚付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准备开门上车的江溪阴恻恻看向他,她那么大手笔买下的物灵,这会儿跑了她找谁伸冤?她拍拍车门,一字一句的说:“陶翁,我已经花钱买下您,您现在不去也得去。”
“我又没同意。”陶翁想拿乔,但下一刻被折瞻拎着衣领丢上了车,小老头身体转了一圈,最后撞在前排的座椅上,气得他捂着装疼的脑门:“小伙子,你懂不懂尊老爱幼?”
折瞻将李秋白手上抱着的陶罐也扔给他,陶翁着急的抱住陶罐,生怕摔碎了,碎了他可就消失了,“小伙子你也太粗鲁了,还好没碎,吓死我了。”
江溪倒觉得折瞻扔得好:“被吓到了?那请你喝酒吃肉压压惊?”
想到二锅头的味道,陶翁砸吧两下嘴,“现在就去?”
“对,现在就去。”江溪答应李秋白请他吃向阳特色美食的,这会儿刚好晌午饭点儿,正好去大餐一顿。
陶翁安分坐好,翘首以盼的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车流:“远不远啊?”
“不远,很快就到了。”江溪坐在中间位置,将折瞻和陶翁隔开,她偏头看着陶翁怀抱着的陶罐,陶罐口上面留下一些暗红色印记,陶罐内壁上也沾染了一些,像是时间久远的污渍。
“这还能擦掉吗?”江溪伸手指碰了下那点印记,脑中忽然出现一片湛蓝的天空,纯净而深邃,周围传来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
是个小道士,大概四岁的年纪,他穿着青色的道袍,抱着个深褐色陶罐吭哧吭哧的走到道观的正殿里,“师父~给你~”
陶罐上面画着深灰色的图形彩绘,和陶翁一模一样,江溪意识到那是陶翁,下意识的看了下陶翁,见他没有反应才默默地继续看下去。
小道士将陶罐交给老道士,老道士将它放在三清神像前的供桌上,“这是祭祀用过的陶器,以后就放在这里盛放贡品吧。”
“让它装多多的贡品,给问心吃。”小道士跪在旁边的蒲团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陶罐,奶声奶气许愿:“陶罐陶罐,你要保佑师父和我平平安安的,保佑香客多多,保佑你自己将自己装得满满的,让师父和我都不饿肚子。”
“问心,不能这么说。”老道士制止徒弟的无理愿望,“我们要向天尊许愿,愿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仓廪充盈、家宅平安。百姓平安富足,便有闲钱闲粮来观中祈福供奉。”
小道士懵懂得问:“他们为什么都没粮食啊?”
“因为天灾人祸,因为战乱纷纷,因为时局如此。”老道士没有过多细说,只是交代徒弟要虔诚的多为天下祈福。
小道士明白了,对着装供奉的陶罐小声念叨:“陶罐陶罐,你要保佑香客平平安安,保佑香客家里粮食多多,香客粮食多多才能将你装得满满的,才能让师父和我都不饿肚子。”
他说完还偷偷吸溜了下口水,又想吃好吃的了。
老道士看着滴在蒲团上的口水,无奈的摇摇头,自捡回小徒弟后,蒲团隔三差五都得拿去洗一洗晒一晒,“我会在道观后面多开垦一些菜地,待长出来去山下多换一些粮食鸡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