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得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但他以为是自己太累做噩梦了,哪想到接连两天再次梦见,昨晚起夜时还恍惚地听到那只瓷瓶子在说话。
他吓得一下子清醒了,不敢再放在睡觉的房间,连夜将瓶子放到后院里的这间房里。
“她不希望你放弃救治女儿,所以才会威胁吓唬你。”江溪觉得这只物灵看着凶,但挺善良的,“她是好心的,你别害怕,和她解释清楚就好了。”
“为了我女儿?”张永盛害怕的看着桌上的霁红釉玉壶春瓶,昏黄的光映照在上面,隐隐折射出鲜血一般的红光,他吓得哆嗦了一下,这种红色怎么看怎么邪门!
但为了不再被威胁,又大着胆子凑近霁红釉玉壶春瓶,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没想真正的放弃救我女儿,我在努力筹钱,那只是最坏的打算,如果筹不到钱,才可能......”
不过这个物灵似乎并不接受这种如果这个可能,在听到张永盛的话后,四周又漫起了一层浓雾,四周场景环境变换,他们出现在了一个瓷窑里,四周堆满了等待烧制的瓷器胚,周围还堆着许多炭火,炭火正燃烧着,热意笼罩在里面。
“啊?这是哪里?好热啊。”张永盛脸色大变,慌张看向四周,发现瓷窑的洞口已经封了起来,完全出不去了,而外面隐隐有烟气灌进来,熏得他直咳嗽:“他们要烧死我们?救命啊,来人啊。”
李秋白也没想到这个物灵竟然一言不合就要烧死他们,和玉娘有得一拼,他默默站到江溪的身后,跟着她才能活:“江姐姐,她放火烧我们,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算镇定的江溪转头看向一侧的折瞻,嘴角上扬:不怕,她有保镖。
第56章
江溪默默挪到折瞻的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胳膊,“折瞻,靠你了。”
折瞻垂下眼看了下她的小动作,轻轻嗯了一声,握着长剑朝前方烟气灌入的方向劈去,凛冽寒光闪过,一下将烟气挥散了,连带着瓷窑里的闷热也散去了一些。
站在瓷窑入口处求救的张永盛忽然发现烟气没了,呼吸顺畅许多,他疑惑的看着紧闭的瓷窑门口:“烟气好像散了?是他们听到求救了?”
他抬高音量继续朝外面喊:“快来人啊,救救我们,我们被关起来了。”
折瞻冷淡的看他一眼,拿着长剑朝瓷窑入口的墙壁狠狠刺了进去,里面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声。
张永盛注意到这一幕,整个人都看傻了,为什么他有一把剑?哪来的?
就在他想不通时,瓷窑入口的墙壁瞬间化作浓烟,里面一道红色身影踉跄的走了出来,物灵扶着被折瞻剑伤到的肩膀,一脸忌惮地盯着折瞻。
“啊,是她。”张永盛吓得往后退,脚后跟绊到地面,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江溪没管他,朝前走了几步,浓烟渐渐散去,她也逐渐看清物灵的身影,这个物灵容貌艳丽,凤眼狭长,鼻梁挺翘,唇若丹砂,结合在一起比她身上的红衣更艳丽张扬。
是个漂亮的姑娘。
和那只霁红釉玉壶春瓶一样漂亮。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没有伤害你吧。”江溪轻声问这个物灵。
她凤眼微挑,嫌弃地看着张永盛“他不配做父亲。”
“只要他死了,小雨就能活下来。”
物灵有些忌惮的看着江溪和折瞻,“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待我处理了他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江溪听懂她的逻辑,猜她是误会了什么,“你错了,你如果杀了他,小雨更没了活下来的希望。”
物灵显然不信,她亲耳听到他说放弃救治,还说了几次。
“他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是家里唯一能赚钱的人,他一直在想办法筹钱救女儿。”江溪顿了顿,“小雨的病很严重,需要很多钱,你如果杀了他,他剩下的家人筹不到钱小雨也是相同的结局。”
物灵怔住,脸上露出茫然,显然之前没想过这件事。
“不是叫大夫来把脉开药吗?”
“不是,这个病需要换肾,很贵的。”江溪看物灵这会儿没那么偏执,进一步轻声询问着,“你是不是在瓷瓶里待了很久?才刚醒过来?”
物灵迟疑着点了下头,她是被那个老太太黏起来后才醒来的。
“你刚醒来可能不知道这个病有多严重,不是谁家都能负担的起的,他为了给女儿治病,已经掏空了家里积蓄,现在筹不到钱,所以才会做最后的打算。”江溪看出她是心疼小雨的,轻声为张永盛辩解了一句:“他也是疼女儿的。”
“是啊,刚才你看到了吗?小雨呕吐难受,他在旁边忙上忙下,还给小雨喂了山药糖水。”李秋白也在旁边帮腔,“正所谓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想救小雨,可惜能力有限,说那些也只是做最坏打算。”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物灵不知想到了什么,凤眼变得猩红,身上戾气恨意瞬间变重了,“既然疼女儿,那就该倾尽所有,豁出去一条命,而不是假惺惺的做戏,最终却要让女儿去死。”
张永盛摇头,“我没有做戏。”
“那你就去死去证明。”物灵死死的盯着张永盛,似透过他看到了谁,身上透着难过:“你怕死,你怎么敢说自己心疼阿霁呢?你为什么要那么对阿霁,为什么?”
物灵眼里全是恨,恨不得撕碎了张永盛,她也的确这样做了,伸手抓起张永盛朝熊熊燃烧的炭火里扔去。
江溪连忙喊折瞻,“快,拦下她。”
折瞻身形晃动,身上凶戾煞气瞬间暴涨,像江涛海浪一般扑向物灵,将陷入仇恨中的物灵重重的拍到墙上。
砰的一声,又跌落在地上,物灵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染满衣裳,虚弱得像是快要消散了。
江溪见状,连忙拽住折瞻的胳膊,示意他别再动手,“她已经很虚弱了,会消散的。”
折瞻低头看了下她的手,心底的戾气莫名消散许多,轻轻应了一声好。
“你先将他送出去。”江溪回头看了下被吓得屁股尿流的张永盛,蹙着眉让折瞻先将他送出去,物灵似乎对父亲这个角色很厌恶,他留在这里只能添乱。
折瞻冷淡的睨向浑身骚臭的张永盛,嫌恶的蹙起眉不想动。
看出他的嫌弃,江溪掏出一颗糖塞他手里,哄着他快去。
折瞻收回视线看向江溪,眉间神色温和了一些,握住带着余温的糖,轻嗯了一声,转身去将张永盛送出去了。
看他将人送走了,江溪才转身走到物灵跟前,“还好吗?”
“不需要你假好心。”物灵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他是无辜的,你刚才差点杀死他。”江溪朝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拉起来,“阿霁是谁?”
物灵没有伸手,也不愿意告诉她,十分警惕的看着她。
“阿霁是你曾经的主人?也是个小女孩吧?”江溪说话时一直关注着她的神情,看她眼眸缩了缩后知道自己猜中了,阿霁大概是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或许她的家人还对她做了什么,以至于物灵才会因为张永盛的一句话而动怒。
江溪说话声音很轻,轻得像风,轻轻抚过物灵的眉心,恍惚的好像没那么疼了,也没那么虚弱了。
她扶着墙,撑着虚弱得身体想要站起来,但身形不稳,整个人朝江溪偏倒过去,江溪连忙伸手扶住她,在触碰到她手臂的刹那,江溪的脑中忽然出现了一片熊熊大火。
大火燃烧着,炙热火焰一直包裹着她,江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要烧化了一般,她疑惑的看向四周,发现四周放着许多瓷器,全都隐隐泛着红色。
都是红色,江溪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看到了霁红釉玉壶春瓶烧制的过程,只是里面隐隐透着浓郁的血腥气。
她正疑惑时,瓷窑外面隐约传来声音,“这次应该能成了吧?如果再不成,烧制不出这次祭天需要的瓷器咱们都得砍头。”
“已经按国师大人的交代用了人祭,这次应当能烧制出最纯正的红色瓷器吧?”几个烧窑的工匠盯着火塘,昏黄火光印出满脸哀愁,希望这次一定要烧制出来,他们都不想死。
江溪怔住,人祭?
她环顾着四周的火苗,明明很热,却莫名觉得阴冷极了。
她立即放开物灵的手,好奇的盯着明艳鲜红的物灵,物灵极虚弱得靠着墙壁站着,不敢置信的看着江溪,“你看到了?”
江溪嗯了一声。
物灵呵呵笑了下,“还要继续看吗?”
江溪点点头,眼前再次出现了物灵视角的画面,在经过半个月的烧制,瓷窑里的火渐渐熄灭了,等冷却后工匠们打开瓷窑,便看到了一瓷窑的霁红釉瓷器。
他们惊喜的喊着:“烧制成功了,这次烧制成功了!”
“太好了,老烧制成功了,老爷你快看,这一批烧制的霁红釉瓷器是前所未有的完美好看!”工匠们惊喜的将烧制成功的霁红釉瓷器全部搬了出来,放在阳光下,鲜艳又深沉,表面光滑如镜,透露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鲜艳的颜色还透出一种朝阳般温暖生机。
一个身穿绸缎衣裳的中年男人匆匆走过来,双手小心捧起一只瓷瓶,对着阳光仔细检查了一番,“这一件还是有瑕疵,不能要。”
“仔细挑一挑,一定要完美无瑕才行,否则小心脑袋。”中年男人领着大家伙儿小心翼翼的挑选了一番,最终选出两百件精美毫无瑕疵的霁红釉瓷器,每一件都是红不刺目、鲜而不过,极为的漂亮。
剩下有瑕疵的全部毁掉,以免流落到民间,被下贱的普通百姓玷污了神圣的霁红釉。
虽然有点瑕疵,但每一件也都是精美绝伦,江溪惋惜的看着这些瓷器都毁掉,直叹可惜,李秋白也觉得可惜,忍不住惋惜:“霁红鲜艳夺眼目,恰似朝霞映天边,砸了好可惜。”
“红色代表吉祥、富贵,红色瓷器少见,更只允许宫廷使用,而且最初是用来祭祀的,所以又名祭红釉。”为宫廷祭祀而烧制的瓷器更不可能拿给普通老百姓使用了,江溪虽然心疼,但也能理解。
当那群工匠搬走瓷器后,无人注意的堆满灰烬的角落缓缓滚出一只敞口、颈细、腹丰满的霁红釉玉壶春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晕,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宁静、典雅、端庄的高级美感。
江溪瞧着它的模样,看出它就是眼前的物灵的本体,她正想和物灵确认时,一个穿着浅粉衣裙的瘦弱小女孩漫无目的朝瓷窑方向走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喊娘,“娘,你在哪里?”
瓷窑的工匠都护送瓷器出去了,没人留守,也没人回答小女孩的话,她双眼红肿的茫然四顾,声音沙哑的喊着娘:“娘,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她呜呜的哭着,慢慢走到瓷窑洞口,洞里黑漆漆的,她有些害怕的朝里面看了看,“娘,你在里面吗?”
“娘,我来找你了,呜呜......”小女孩怕娘藏在里面,虽然害怕,但仍大着胆子往里走,走着走着忽然踢到个什么东西,发出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
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红色的瓶子,她弯腰捡起来,泪眼婆娑的盯着红瓶子,娘很喜欢红色,她把红瓶子带回去,娘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第57章
想到娘,晶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溢出来,顺着小女孩苍白的脸颊往下落,啪嗒啪嗒的落在霁红釉玉壶春瓶,瓶子很光滑,但眼泪却停留在了上面,好似接住了她的眼泪一般。
小女孩看着鲜红柔润的红色花瓶,忽然想起了娘,每次她哭时,娘都会接住接住她的眼泪,说她哭的是珍珠,要全部接起来。
呜呜,娘去哪里了?她真的好想好想娘。
小女孩抱着霁红釉玉壶春瓶坐在地上,伤心难过的哭了起来。
江溪看着物灵回忆里的小女孩,四五岁的小孩,看起来孤零零的十分无助,心底觉得心疼。
可能是因为身边有差不多大年龄的阿桥、阿酒和八宝,望着她小小一团的无助背影,江溪很想上去安慰安慰她。
但这是物灵的记忆,江溪没办法像安慰阿酒、八宝那样去安慰她,她望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希望有人能快点找到她,别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小女孩抱着瓶子哭了一会儿,天色逐渐黑了,瓷窑外面的树林方向传来丫鬟慌张又压制的喊声,“小姐,你在哪里?”
小女孩抱着瓶子伤心的哭着,似乎没听到,江溪焦急的想帮小女孩答一句在这里。
丫鬟似乎听到了她的新生,哆哆嗦嗦的朝瓷窑找来,“小姐你在哪里?小姐你快出来,别吓我。”
这次小女孩听到丫鬟的声音,抱着小小一只霁红釉玉壶春瓶站起来,慢慢往外走去,抽噎着回了一句在这里。
“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丫鬟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瓷窑后脸色变了变,瓷窑是宋家的禁地,除了瓷窑工匠和几位老爷,其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
“小姐你不能来这里,若是被老爷知道会打死我们的。”丫鬟慌张的看向四周,确认四周没人后匆匆拉着小女孩往外走。
小女孩被拽着跌跌撞撞往外走,她脏兮兮的手紧紧扣着怀里的霁红釉玉壶春瓶,“阿霁出来找娘。”
听到小姐找娘,丫鬟脸色变了变,但仍没敢停留,直到爬过瓷窑的狗洞回到另一边的宋家大宅才松了口气。
丫鬟拉着阿霁躲到一处竹林后面,蹲下拍了拍阿霁身上的灰土,“小姐,一会儿回去别人要是问起,你就说在竹林里睡着了,一定别说是跑去瓷窑找娘了,知道吗?”
“为什么?”阿霁不懂,为什么她病好了娘就不见了,丫鬟还不许她找娘,“小红,娘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