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别问了,反正记住谁问都不许说,若是被管事嬷嬷知道了,你今晚又得饿肚子了。”丫鬟小红严肃叮嘱着。
饿肚子好难受的,阿霁怯怯的闭上嘴,牢牢的抱紧怀里的瓶子。
小红看了下阿霁怀里抱着的霁红釉玉壶春瓶,瞧着颜色还挺漂亮的,以前没见过,是瓷窑新烧制的吗?
她也没多想,抱起阿霁趁着天色渐暗,匆匆走向离得不远的小院,好在天色黯淡,好在阿霁住的小院偏僻,没人注意到两人的行踪。
小院很荒凉,里面漆黑一片,丫鬟抱着阿霁进屋才点了油灯,昏黄的灯火照亮房间,房间布置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柜和一张桌,桌上放着冰凉的白开水和几块品相很差的糕点。
“小姐,喝点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等下去厨房取食物。”小红倒了一杯水拿了两块糕点给阿霁,阿霁接过一只手接过糕点小口小口的抿着,糕点很硬,味道很一般,但她还是吃得很香。
小红看得心疼,明明是宋家的小姐,可却一点都不受重视,再加上阿霁的娘是个不受宠的小通房,府里的人贯会捧高踩低,吃食用度和普通小丫鬟差不多。
现在阿霁的娘不在了,那些人更敷衍了,连守门的婆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如果婆子一直守着大门,小姐也不会跑丢一下午。
小红又气又难过,抬手抹了下眼眶。
“小红不哭。”阿霁以为小红是饿了,将发硬的糕点递给小红,“给你吃。”
“小姐你吃。”小红看着小姐苍白瘦削的小脸,脸颊脏兮兮的,应该是在瓷器上蹭到的灰尘,她伸手想拿过沾满灰尘的霁红釉玉壶春瓶,“上面好多灰,我拿去......”
“不要丢。”阿霁连忙抱住瓷瓶,说什么都不肯撒手:“这是我给娘拿回来的,娘喜欢红色。”
想到阿霁的娘,小红脸上闪过一抹慌乱不自然,但嘴上却说着:“是给姨娘拿的?小姐真是有心了。”
阿霁点点头,睁着红肿却乌润漆黑的眼睛望着小红,“小红,娘去哪里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小红也不知道阿霁的娘去哪里了,只知道那天晚上老爷让人将她带走了,离开前交代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小姐,之后再也没回来,她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对上阿霁纯真的目光,她实在无法如实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想了想,编造了一个谎言:“姨娘去很远的地方探亲了,离开前交代小姐在家安心等她,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真的吗?”阿霁病好时小红也说娘去很远的地方了,可守门的婆子说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的,姨娘最疼爱小姐了,她肯定会回来的。”自小姐出生后,小红就跟在旁边照顾了,她真的不忍心看着小姐伤心难过,小姐还那么小,才刚病愈,受不得刺激的。
阿霁希望娘回来,所以相信了小红的话,她牢牢抱着霁红釉玉壶春瓶,小声说着:“娘喜欢红色,娘如果知道它这么好看,是不是就回来了?”
“小红你去帮我告诉娘,告诉她我拿回来的这个红色瓶子非常漂亮,她肯定就回来了。”阿霁期待的望着小红,但小红不知道姨娘去哪里了,根本没办法递口信,小红硬着头皮点点头,“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人愿意帮忙传信。”
“如果没人送信,小姐也别急,我们慢慢在家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好,安安心心的等姨娘回来。”
江溪看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心底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阿霁的娘亲应当是再也没法回来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那是他女儿的娘,为什么会选中她?
物灵的回忆再次闪过,小红去厨房打了热水回来,另外还为小姐带回一份晚食回来,因为去得晚,只有一份碗粥、一碟咸菜和两个馒头。
对此小红都已经习惯了,也懒得争辩,越争辩越容易遭报复,小姐才刚大病初愈,不能再饿肚子生病。
提回小院时,阿霁已经将冰冷的糕点吃完了,小红又给她盛了一碗白粥,配着白粥馒头阿霁又吃了一点点,她一边吃,一边告诉小红:“小红,我有好好吃饭,好好养好身体等娘回来。”
“小姐真棒。”小红见小姐一点都不挑食,大口的喝白粥啃馒头,心底很不是滋味,小姐生病刚痊愈,却连一碗鸡丝粥都喝不上,明明都是老爷的女儿,待遇却千差万别。
可心底不甘抱怨也没用,她只是个小丫鬟,不敢去说什么,只能尽力好好照顾小姐。
等小姐吃完半碗粥和半个馒头,小红带阿霁去洗澡,洗干净放到床上,又去拿旁边桌上放着的霁红釉玉壶春瓶。
阿霁慌张爬起来阻拦:“不要丢,这是我给娘的。”
小红轻声说:“我不丢,我只是想拿去清洗上面的灰尘,洗干净才好给你抱着。”
阿霁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真不丢?”
“不丢,我就在旁边浴桶那儿,你可以看着我清洗它。”小红说着走到阿霁用过的洗澡水旁边,就着水将瓶子清洗了一番。
她的动作很快,阿霁看着看着觉得难受,莫名不想小红弄疼它,“你轻一点点。”
瓷瓶又不是人,轻一点重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但小红还是放轻了动作,“好,我会轻一点。”
小红小心将瓷器清洗干净,用布巾擦干净后放到阿霁的身边,昏黄光晕下,洗干净的的瓷器像一只红宝石,红艳亮丽,漂亮极了。
小红觉得它美得惊心动魄,“真好看。”
阿霁也觉得极好看,像娘一样好看,她忍不住抱住霁红釉玉壶春瓶,用脸贴了贴瓶身,靠近时有些冰凉,有点像娘冬天的手一样。
恍惚的,她觉得就像娘在抚摸自*己的脸,“小红,我感觉它像是娘。”
“......”小红觉得这说法诡异得很,但想着小姐是太想娘了才这么说,也没拦着,只是在心底轻轻叹气,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小姐快睡吧。”
阿霁轻轻嗯了一声,用脸紧紧的贴着霁红釉玉壶春瓶,困倦的打了个呵欠,然后闭上了眼。
守了一会儿,听到阿霁沉缓的呼吸后,小红轻手轻脚的想拿走瓷瓶,但阿霁紧紧的抱着瓷瓶,像平时抱着娘一般,怎么都不肯撒手,睡梦中的她紧拧眉头,“娘,娘......”
小红见状,默默放弃拿走瓷瓶,转身将桌上剩余的粥和馒头拿出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自己囫囵的吃了个晚饭,吃完将小院打扫干净,准备回来守夜睡觉时,看到睡梦中的阿霁抱着瓷瓶无声哭着。
睡梦中的阿霁梦到了娘,娘穿着红色的衣裳,远远的慈爱的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主动靠近她,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抱抱她。
娘好奇怪。
娘你为什么不理我
阿霁难过得低低抽泣起来:“娘,你快回来,阿霁好想你......”
江溪看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物灵,“之后呢?”
物灵满眼慈爱的继续回忆着关于阿霁的回忆,阿霁抱着它哭了许久,直到梦里的娘消失后才沉沉的睡去,睡着的阿霁也一直抱着瓷瓶不肯撒手:“那天晚上她一直抱着我,就像以前抱着她娘一般,睡得很好很好。”
“因为睡得很好,第二天她就为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阿暮,因为是傍晚遇见我的。”
江溪迟疑了一瞬,阿暮?
第58章
“很好听的名字,对不对?”长相明艳的阿暮抬眸看向江溪,可能是想到了阿霁,脸上溢出慈爱的笑来,“她年纪很小,但取名却很有深意,一点都不像个普通小孩。”
“好听。”江溪在心底仔细品味着,莫名觉得阿暮同阿母有些像,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小姑娘想娘特意这么取的。
阿暮并未深究过,只觉得她看着长大的阿霁很聪明很有文采,给了她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想到这里,她脸上的慈爱笑意更浓了,又回忆起睡着之后醒来取名的那段故事。
或许是梦见了娘,或许是哭累了,阿霁后半夜睡得很沉很香,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环顾四周,寻找娘的踪影。
没有看到娘,阿霁小嘴撅起,失望的挠了挠自己的脚底板,小红进来变看到小姐光着脚丫子,忙给她穿上袜子,“小姐穿好袜子,露在外面会着凉的。”
现在是深秋时节,早晚有些凉,小红帮阿霁穿好衣服鞋袜,又帮她洗脸漱口,洗脸时注意到阿霁精神比昨天好一些:“小姐今天瞧着精神许多。”
阿霁点点头:“我昨晚梦见娘了。”
小红怔了怔,又听到阿霁说:“娘对我笑了,我就睡着了。”
“前些天我都没梦到娘,我带回它,就梦到娘了。”阿霁转头望向枕头旁边放着的祭红釉玉壶春瓶,忍不住重新抱住它,她歪头用脸蹭了蹭瓷瓶,“娘肯定也喜欢它,所以我才梦见娘的。”
白日里光线明亮,刚好映照在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祭红釉玉壶春瓶上,似红宝石镜面般有红光流动,似鲜血一般流淌着,艳丽漂亮又渗出一点诡异,让小红心底觉得瘆得慌。
“小姐,瓶子易碎,我们放到柜子里放着吧,万一碰碎就可惜了。”小红想将瓷瓶收起来,但阿霁不愿意,她抱着瓷瓶不撒手,因为抱着它心底好像就踏实许多,没那么害怕了,就像娘在身边一样。
她抱着瓷瓶转过身,背对着小红,双眼红红的,隐隐泛着泪光,“不要,我就要抱着它。”
“小姐......”小红看小姐都哭了,无奈叹气同意了,“小姐别哭,你抱着吧,但是你要小心一些,别摔着碰着了。”
“不会的,我抱得牢牢的。”阿霁像娘抱自己一样的紧紧抱着就瓷瓶,奶声奶气的说:“娘就是这样抱我的,还会喊我的名字。”
阿霁自说自话的,忽然心思一动,低头看着瓷瓶,“娘给我取名叫阿霁,因为我是大雨初歇的时候出生的,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吧,我是傍晚暮色沉沉的时候捡到你的,我叫你阿暮好不好?”
她听娘唱过一首歌,唱的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色沉沉天欲晚’,娘说暮色沉沉就是傍晚天快黑的时候。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以后就叫你阿暮。”阿霁低低的念了两遍阿暮,又念了两遍阿霁,“嘿嘿,阿霁阿暮,一样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取了名字的缘故,也不知是不是昨夜一起睡了一觉的缘故,阿霁忽然好亲近瓷瓶,将它当做像娘一样的亲近存在。
之后,便随时随地的抱着,吃饭抱着、坐着抱着、睡觉抱着,还有难过时抱着,想娘时抱着,开心时也抱着。
“阿暮,今晚又吃小咸菜,你想吃吗?我不想吃小咸菜,我想吃肉~~~”
“阿暮,我好想出去,可是小红说不能出去,出去会被欺负的。”
“阿暮,我唱歌给你听,娘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唱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色沉沉天欲晚.......”
“阿暮,我今晚也要抱着你睡,我想梦见娘。”
抱着阿暮睡觉的阿霁,晚上又梦到了娘,娘对她笑了,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娘,我好想你,你去哪里了?呜呜呜,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有好多话想告诉娘......”
娘不说话,阿霁哭着睁开眼,紧紧的抱着阿暮,仿佛抱紧了它,就抱紧了娘,娘就不会从梦中消失了。
“阿暮,我又梦见娘了,可是娘一直不和我说话,好奇怪呀。”
“阿暮,你说娘为什么不回来?她是不是因为爹才不回来的?我听守门的婆子说过,爹不喜欢娘,也不喜欢我,所以才让我们住在这里,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只喜欢娘。”
“阿暮,娘到底去哪里了?我想出去找娘,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阿霁不管阿暮它听不听得到,一直絮絮叨叨了许久,将它当做一个玩伴,又像是一个倾述依靠的对象,让她在这处偏僻落败的小院里没那么孤单。
小红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阿霁的背影,轻轻叹气,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小姐,没有爹娘的照看,小姐的待遇越来越差了,除了她以外的仆从也越来越敷衍了。
江溪看着画面里的阿暮孤零零坐在那儿,也忍不住为她担忧,“阿暮,后来呢?她的生活有没有改善?”
“有。”阿暮说这个词时是咬牙切齿的,身上的恨意、戾气瞬间倍增:“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改善过。”
江溪隐隐有所猜测,在看到后面的画面时,便知道阿暮为什么那么恨了。
宋家瓷窑烧制出的这一窑祭红釉瓷器赶在圣上祭天大典前送到了祭台,所有瓷器质感极好,色泽鲜艳又深沉,散发着别样生机,是链接天地最好的祭瓷。
国师大人检验过后十分满意,挑选吉日开启祭天大典,大典过后北地大雨倾盆,直接缓解了近一年多的干旱。
圣上大喜,当即嘉奖国师、负责祭祀的官员、烧制祭祀瓷器的宋家等,嘉奖流水般的送入宋家,更是送了一张亲手书写的牌匾夸奖宋家官窑里的祭红釉。
牌匾上写的是:千窑一宝,万冠之红。
“千窑一宝,万冠之红!好好好!时隔几百年,咱们宋家终于再受夸奖了。”宋家当家人宋老爷当即让人将牌匾送到祠堂,让列祖列宗们看看宋家如今的光辉荣耀,之后再挂去瓷窑前方的大厅里,让所有人进出时都能看到圣上对他们宋家的肯定。
宋家族老们也欣喜至极,“这次既完成了任务,保全了性命,重振了宋家瓷窑的名声,还知晓了烧制祭红釉的法子,以后若是再有命,便不愁了。”
“是啊,咱们宋家瓷窑这些年一直被景德瓷窑压着,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一次,以后全天下官窑都将以我们宋家为首。”
“可那法子到底有些阴损了,还是尽量别再使用。”有个族老心底愧疚,觉得过意不去。
其他族老脸色微变,为自己找了借口:“天下大旱,名不聊生,我们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家族。”
“没错,能为天下百姓、为了家族牺牲,是她的福气。”
觉得亏心的族老欲言又止,“可到底......”
“是她自己主动的。”宋老爷摩挲着大拇指上象征着家族地位的玉扳指,低声告诉这位族叔:“而且这次若非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圣上、国师也不会使用祭红釉祭祀,往后若是风调雨顺,大抵也用不上,所以族叔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