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得带怀竹去一趟海城了。
但海城那么大,想找一个人太难了。
江溪揉了揉眉心,决定找李秋白的朋友徐三他们帮帮忙。
徐三、谢景、原野都很乐意帮忙,不到半天时间就找到了几百个叫裴之言的老人,活着的死了的都有,年轻的老的小的也有。
根据怀竹的回忆,裴先生和怀玉相识那年还不到20岁,这么些年过去,至少一百零几岁,而且还参加过革命,再一筛选就只剩15个相对符合的人选,五个活着,10个早早死了。
可惜没有照片,所以只能亲自去看一看,“怀竹,这十个人也不一定对,如果没有找到我希望你先和我回榕城,以后有机会再找。”
怀竹点点头。
在她收拾好行李时,折瞻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花了一天一夜的使劲,用最快的速度搜寻了这座城市以及方圆百里的地方,没有找到南国的痕迹。
“我在本地古玩市场、博物馆也打听了一圈,也没找到相关传说。”江溪觉得大概率是找不到了,“折瞻,我们先陪怀竹去下游海城看看,之后就去越城吧。”
她直觉在那儿。
折瞻神色冷淡的看了眼怀竹,轻声应好。
第95章
海城位于这条江流的末端,但临海而建,是一座繁华热闹的海边城市。
抵达海城休息了一晚,江溪便领着怀竹按照名单上的住址找过去了,金宝眼馋海边沙滩上掉落的各种金银首饰,叫上阿酒去寻宝了,折瞻则在市区、古玩市场里四处寻觅。
江溪和怀竹先去确认名单上还活着的五个裴之言,第一个裴之言住在酒店附近的社区里,今年105岁,曾经也是冲锋在前线的士兵,后来光荣退休一直住在这里。
之前一直身体都不错,但在他九十多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随后一直瘫痪在床,不过因为退休金高,家里照顾得还不错。
两人抵达社区时,护工正推着老爷子在草坪上晒太阳,十一月的暖阳照在他身上,让他昏昏欲睡,江溪问怀竹:“是他吗?”
怀竹仔细看了看,然后摇头,这人脸上有一颗大痦子,裴先生脸上干干净净的,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去看第二个吧。”
第二个裴之言住在一个高档养老院,今年103岁,也是高寿的人,矮胖矮胖的,拄着拐杖走路还虎虎生风。
他曾经在军队做文职,是个和气的老人,江溪隔着疗养院的玻璃窗,看他正笑眯眯的和其他老头一起唱歌,“怀竹,是他吗?”
怀竹摇摇头,气息不对的。
而且裴先生是个内敛不外放的人,不爱唱歌的,他只喜欢听怀玉唱戏。
第三个裴之言住在郊区民居里,第四个裴之言住在相隔不远的海边小村,两人精神都还不错,坐在家门口的躺椅上呼呼大睡,身边儿孙绕膝,瞧着是幸福的一大家子。
怀竹看到这些孙辈,眉心蹙起,盯着两位裴之言的眼神也多了一丝不满,好似看负心汉一般。
江溪轻咳一声,提醒怀竹,“如果他们是裴先生,知道怀玉不在了,后来娶妻生子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怀竹知道的,只是心中不平而已。
她清楚知道怀玉对裴先生的爱,爱到可以为裴先生付出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觉得裴先生就这样忘记为他而死的怀玉,毫无怀念的娶妻生子,真的很薄情。
江溪理解怀竹的心思,但这世界没那么多永恒不变的爱情,“你先别着急生气,先确认是不是你要寻找的裴先生。”
怀竹靠近看了看,确认出结果后心底溢出一丝松快:“不是。”
看她明显轻松的神色,江溪笑了笑,带着她去寻了最后一位活着的裴之言,在离海边不远的一间私立医院住院,几年前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病,前段时间忽然晕倒开始昏睡,情况不大好,已经进入生命倒计时。
私立医院比敬老院、小区难进很多,江溪打着替谢景来拜访的名义去了住院病房,见到了老爷子的小孙子,二十七八的样子,年轻又帅气。
“你们是?谢景怎么会让你们来?”裴遇和谢景曾经因为生意的事情有过两面之缘,论关系并不熟,也没想过私下会往来,刚才收到消息,他觉得很奇怪,但来者是客,愿意看望就看望吧,反正只是走个过场。
“谢先生得知裴老先生生病住院,可他最近忙着公司项目,没法过来亲自探望,所以特意让我过来探望老先生。”江溪将门口随意买的探望礼送上。
“他有心了。”裴遇接过探望礼,放江溪进入里面的客厅,客厅里面才是病房。
江溪隔着玻璃门往病房里面望去,病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呼吸机,面容枯槁,颧骨凹陷,透着衰败将尽的气息。
“多谢你们来看望我爷爷,但他现在昏睡不醒,没办法让你们进去说话。”裴遇双手插兜,意思很明显了,看了就走吧。
江溪看向怀竹,怀竹悄无声息的站到门口,望着里面油尽灯枯的老人,忽地眼睛红了,“是裴先生。”
“确定吗?”江溪问。
怀竹十分笃定地点头,“是裴先生,虽然他老了,虽然他瘦得脱相了,但我认得他。”
怀玉拿着他的照片看过无数遍,她日日看着自然记得牢牢的。
“找到就好。”江溪松了口气,她们运气不错。
“你进去告诉他吧,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怀竹点点头。
而一旁的裴遇看着江溪对着空气说话,觉得江溪有些奇怪,“你在和谁说话?”
江溪看着怀竹已经进入里面,回头告诉裴遇:“一个等待你爷爷很久的人。”
裴遇觉得莫名其妙,什么等爷爷很久的人?
爷爷一身未娶,洁身自好,可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
而且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裴遇觉得江溪有病,想将人撵出去,这时忽然听到病房里面传来心率监测仪滴滴滴的动静。
他赶紧推门进入里面的病房,发现机器上显示心率异常,焦急的喊着爷爷。
半月前爷爷抢救回来后一直昏睡,医生说随时可能器官衰竭停止呼吸,所以他这段时间放下工作一直守在这里,现在忽然这样,难道是……
“爷爷!爷爷你醒醒!”裴遇焦急的喊着,但床头的机器仍然滴滴滴的响着,他担心出事赶紧去按护士铃,但四周忽然起了风,病床旁的吊牌跟着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他奇怪的回头,忽然看到前方缓缓出现一道女人的身影,穿着旗袍,烫着卷发,一副民国风装扮。
他仔细看清怀竹的长相,忽然愣住,和爷爷一直珍藏的那一张旧照片的女人很像,见鬼了?
跟在后面进入病房的江溪看到他眼里的惊恐:“你相信万物有灵吗?”
“什么意思?”裴遇疑惑地看着怀竹,“她是人还是鬼?”
江溪告诉裴遇,让他别怕:“她是物灵,是裴先生曾经送给别人的一个物件变化而成的,她替她死去的主人来见一见裴先生。”
裴遇满脸困惑:“物灵?物件变的?什么物件?”
“怀表。”江溪拿出怀表,裴遇细看后发现爷爷的老照片上有这只怀表,爷爷说送给他素未谋面的怀玉奶奶了,“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偶然遇见的。”江溪转头看向怀竹,“她等了很多年,终于再见到裴先生了。”
怀竹拿着扇子站在病床前,有些近乡情怯的看着怀玉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裴先生,轻轻喊了一声:“裴先生?”
昏睡中的裴先生处于黑暗之中,正走在一条通往黄泉的路上,忽的听到她那黄鹂般的声音,他愣住了,和他藏在记忆里那道声音一样,清脆又圆润,干净又温和。
是怀玉吗?他激动得抬起头看向四周,以至于病房里的心率机器又滴滴的报警了。
“你可还记得扬城河畔梨园里的怀玉。”怀竹想替早不在了的怀玉问一声。
黑暗里的裴先生激动得张了张嘴,似乎在说记得,现实里的他嘴巴也无意识的跟着动了动,似也在说说记得。
“还记得,还记得。”确认裴之言还记得怀玉后,怀竹忽地红了眼,怀玉你听到没,裴先生说还记得你,你没有喜欢错人。
病床上的裴先生张了张嘴,似乎在无声的喊怀玉。
“怀玉?”裴遇知道怀玉这个人,他怔怔的看向怀竹,“你是怀玉还是物灵?你为什么和怀玉奶奶长得那么像。”
怀竹看着病床上的裴先生,“我不是怀玉,我是怀竹,我是裴先生送给怀玉的怀表,是怀玉对裴先生的喜欢、挂念滋生出了我,怀玉一直挂念着先生。”
裴先生听到怀表后,心率机器又滴滴滴的报警了,手指也无意识的动了动。
裴遇注意到爷爷的变化,连忙凑近询问:“爷爷你醒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想要什么?”
“他应该能听到,他应该想拿怀表。”江溪将怀表递到裴先生的手中,帮他放到心口位置。
怀表里面秒表一格一格转动着,声音清脆,一下一下的落入耳朵里。
“这怀表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裴遇刚才就想问了。
“在扬城河边的一栋房子里,是曾经旧戏院的位置。”江溪没有隐瞒,如实的告诉了他。
裴遇愣住,“那不是烧没了吗?”
江溪诧异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裴遇苦笑了一下,因为爷爷曾经总是念叨呀,早些年每年清明时都会去一趟扬城,直到他身体不好后。
那时他无法外出还总是念叨着,直到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后。
“爷爷曾经试图找寻过怀玉奶奶的尸骨,找过怀表,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没想到你们找到了。”裴遇顿了顿,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怀表依旧转动着。”
可却物是人非。
怀竹一直在的,只是她沉睡了,导致错过了。
江溪望向怀竹,她的眼角在听到裴遇说以前去寻找过时就有了泪,但嘴角却上扬着,扯出一抹笑:“先生还记得它,还记得怀玉,怀玉没有白死。”
裴遇听到这带着点怨怪的话,心底很不是滋味,“爷爷一直念着怀玉奶奶,没有忘记过怀玉奶奶,他一直很后悔,很愧疚。”
裴先生昏睡着没法说话,裴遇便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他一直愧疚自责,怪自己不该向怀玉奶奶求助,不该留在戏园养伤,如果不是他,怀玉奶奶她们也不会出事。”
“爷爷说过,如果他知道会发生那些事,爷爷不会去求助怀玉奶奶的,他一*直活在内疚里。”
“因为这份愧疚,他一直忙着工作没有结婚,一心只想要建设好国家,想要建设一个和怀玉奶奶书信里描绘的那种太平世界。”
“他一直做着,直到后来他病了,时而清醒时而痴呆,痴呆时哪怕忘记了我们大家,忘记了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心底仍会惦念着怀玉这两个字,也会时常对着空气说对不起三个字。”
裴遇心疼的看着爷爷现在的样子,他作为后辈,他觉得爷爷这辈子过得太难了,他不想再听到任何责怪爷爷的话。
“所以,别怪爷爷。”
江溪没想到裴先生竟一直活在愧疚里,心底挺不是滋味的,她看向怀竹,怀竹心口也酸酸闷闷的,对裴先生的那点怨也烟消云散。
怀竹闭上眼,任由眼泪滚落,“怀玉不怪先生,从来没怪过你。”
她轻声说着那日的场景,轻声复述着怀玉最后交代的话:
“她说对不起,无法再等你了。
她说没办法再见到你描绘的太平盛世了。
她说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就好。
她说愿你平安,愿你无忧,愿天下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