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莫名眼疼,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子赌气的情绪,于是回头看向玄渊和司尧这边,轻轻勾了下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见她笑了,玄渊以为有戏,立刻乘胜追击:“既如此,不如今日便先当众定下此事,日后等一切准备妥当,再办结璃大典,如何?”
周窈唇带笑意,再度望向最中间那座云台,她所关注的人依然没有半分动静,反而是玄华宗主站了起来。
她声音宽和,莞尔一笑:“周窈,你不必有所顾虑,结璃之事,遵从本心即可,你若答应,自然皆大欢喜,你若是不应,玄渊师兄也不会逼你。至于方才比斗间的那些事情,流言蜚语都是一时的,没有什么能敌得过时间,待日后你与司尧皆成大能,自然无人再敢议论这些事情。”
玄华这话一说,先前还窃窃私语的台下观众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就方才之事议论纷纷。
她这么说,分明是在给周窈一个台阶下,无论今日她是否答应这桩婚事,都无碍。
周窈于是再不迟疑,收回目光,再度转向玄渊与司尧,唇边笑意加深,愈发令人捉摸不透:“既如此,那就感谢玄渊仙君的厚爱了,我……”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司尧禁不住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圆圆的大眼里充满了爱慕与渴望之意。
仿佛只要她点个头,他什么都可以抛弃,只为与她共订白首盟约。
他这般的身份模样,对外表现出来的能力心性,对旁人又骄又傲,对她却温柔小意,甘愿不顾脸面追随在她身后,愿意为她放下身段洗手做羹汤,着实让人很难开口拒绝。
便在这时,云台上那人宽大袍袖虚虚拂过看不出一点痕迹的平坦肚腹,掌心在椅子扶手上撑了一把,终于借力站起身来:“且慢!”
只这么两个字,便如石破天惊,让周窈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度,也让司尧原本泛红的面色变得煞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抬眸瞧向云台上时,目光中闪过一丝恨之欲死的凉意。
除了玄华,其余不知情者皆心生疑窦,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君怎么也会管这种小辈之间的情情爱爱?
有人甚至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天,这天儿,该不会要下红雨了吧?
就连玄华也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清咳两声,凑近周衍小声劝诫:“师弟啊,这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他们若是你情我愿,咱们插手太过,反而不美,不如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但他眼下既然选择站出来,就已是下定了决心,他封她记忆,以历练为名将她赶下仙莱峰,刻意不与她见面,就连保护也要借用旁的身份。
可她若要在他眼皮子底下与旁人定下盟约,他决不允许!
说他鬼迷心窍也罢,自甘沉沦也罢,但凡他在世一日,就见不得她琵琶别抱!
哪怕……哪怕是为了他腹中的孩子。
于是他居高临下,深深凝视住她,顺从本心说道:“此事,本座不允!”
不知为何,只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就令周窈心下一片雀跃,就好像……终于确认他还是在乎她这个徒弟的,不管他是多么高高在上,受人仰望,她仍是芸芸众生当中,他最亲近的那个人!
开赛前因他与玄华宗主旁若无人交谈、仿若一对璧人而生出的那种陌生又异样的感觉,此刻终于完全消散。
原本即将落成的好事偏偏横生波折,玄渊转头看了眼身边面色煞白、泫然欲泣的小弟子,一时甚是心疼,遂捏了捏握在手里的他的手,想让他安心。
玄渊将司尧从小养大,精心教导,十多年来的感情早已如师如父,今日为了他的小徒弟,他必须多问一句,即便那人是周衍。
于是他仰头望向云台,扬声道:“玄卿师弟,你如今已是独一份的化神仙君,还如往日那般唤你一声师弟,希望你不要怪我。今日之事,原只是小辈之间的私事,在这大比擂台众目睽睽之下为他们定下亲事,确实是我考虑欠妥,却不知师弟向来不理这些俗事,今日为何要阻止他们?”
全场寂静无声,就等着周衍说出缘由。
他掩在袍袖中的手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扫视一圈紧张注视着他的众人,重新将目光放在擂台上的周窈身上,不期然撞上她满含期待的眼眸。
一时间他心跳忽的漏掉一拍,心口微滞,一字一句如仙音飘渺,又仿佛敲击在众人心上:“因为周窈,是本座的弟子,她的亲事,本座自然有资格做主!”
这话一出口,立即引得现场一片哗然。
什么?周窈她……她她竟然是玄卿仙君的弟子!
所以说仙君当年宣布闭峰二十载,精心教导出来的徒弟原来就是她!
这就难怪了,背景不明,却依然能在道宗混得风生水起,即便丹田破碎,也能随随便便拿个宗门大比筑基魁首,她如果是玄卿仙君的弟子,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而且,她也姓周!与仙君同姓!
一时之间,不明内情的众人都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也就是玄卿仙君这样的师尊,才教得出这样惊才绝艳的徒弟吧。
周衍如此当众承认了两人的关系,周窈一时心情大好,双手抱拳,对着云台遥遥一拱手:“不肖弟子周窈,见过师尊。弟子一切都听师尊安排。”
玄渊这下是彻底死了心,苦笑道:“原来如此,却是我冒犯了,尧儿咱们回去吧。”
玄渊肯放弃,司尧却突然狠狠地挣开了他的手,踉跄几步跑到周窈身边,直视云台之上,仿佛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年冒冒失失地质问棒打鸳鸯的大恶人:“即便她是仙君您的弟子,我亦想当众问上一句,她自己尚未拒绝,您为何就是不同意!”
他这般胆大妄为,当众质问化神仙君,在旁人看来分明是不要命了,却也惹来不少同情,暗赞他一句至情至性。
如此一来,出来阻止的周衍仿佛真的成了棒打鸳鸯的顽固长辈,虽当面无人敢说他,背后难保不被人戳脊梁骨诟病。
直到此时,周窈终于无奈叹道:“小公子,我记得此前早已与你说过,我无心情爱,你亦不必执着于此。”
“我……”司尧一双圆圆大眼眨了眨,一瞬间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使他看起来甚是可怜。
周窈视若无睹,话锋一转,瞬间变了脸:“但是你不该借擂台赛之机设计我,更不该,对我师尊如此无礼!”
第27章 [VIP] 第二十七章
周窈言辞锋利, 就好像利剑一样刺痛人心。
唯有在乎,才会受伤。
司尧此时便是如此, 若非周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顶顶在乎的人, 他何至于这般委曲求全,费尽心机去倒贴她。
可是眼下,她责怪他设计她, 责怪他对周玄卿无礼!
他便是无礼又怎的,他周玄卿哪来这么大的脸面受他尊崇!
唇角不由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他此前受伤呕了血, 虽然服过玄渊所喂的回春丹, 唇边血迹依然未消,衬着苍白的肤色,更显得整个人可怜至极,看着就叫人心疼。
当然,心疼的是玄渊和台下观众。
“你便当真如此绝情?”他避而不谈阵法设计之事,只谈感情,就让同情的天平更往自己这边倾斜。
从他在阵法中众目睽睽之下被周窈轻薄,到玄渊提出将他许配给周窈, 再到周衍阻止两人亲事,道破周窈的身份, 再到此时他一副受了情伤的样子质问周窈, 桩桩件件, 几乎将围观者的同情分拉满。
在玩弄人心博取同情这件事上,他确实玩得炉火纯青,要是心性不够坚定、容易受外物所扰的人, 估计就受不住这轮番的攻势了。
可惜他遇上的人是周窈,就注定他这些鬼魅魍魉的花招没有用武之地。
周窈闻言深深地凝视住他, 良久正欲开口,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窈,随为师回去。”
只一个眨眼间,人已经回到了阔别近五月的仙莱峰,她自己的明心居。
与她一同出现在房里的,正是师尊周衍。
不让她把回答司尧的话说出口,一是因为他着实不愿见她沾染这些工于心计的险恶心思,二也是……他有些害怕听见她给司尧的答案。
所以他的行动很直接也很有效,不愿意听,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便是!
可是见到周窈回来以后依然面色凝重,不发一言,他便有些拿不准自己这么做是否会令她不快。
纵然心里辗转想了许多,他面上仍然没有丝毫变化,负手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风骨毕现,沉默片刻,问道:“为师阻了你与司尧的姻缘,你心里可怨为师自作主张?”
周窈当然没有,她本就一再拒绝了司尧,怎会因此而生出责怪情绪,她面色凝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如今很不正常,尤其是从再见到他以后。
当时他和玄华宗主并肩坐在云台上熟稔交谈,她心里便好像要冲出一头猛虎。
而后幻境里那一遭,她真切地看见了从前梦里梦见,但醒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个男人的脸。这回她没有再忘记,那张脸清艳绝俗,堪称人间绝色,与眼前的师尊无异。
眼下两人共处一室,距离这样近,她愈发觉得自己不对劲了,心跳速度也失去了原来的频率。
与师尊近距离相处,她竟然开始产生这种异样的情绪,想要抱他,想要亲他,甚至……想要让他软到在自己怀里,把他弄哭!
她这是……怎么了?她疑惑蹙眉,眸中一片茫然之色。
见她许久不曾有回应,此刻突然蹙起眉来,周衍当真以为她心里很是介意方才之事,心下一怔,以为她当真怨了自己,嘴里顿时发苦,涩然开口:“你若对他……”
话未说完,却见她粲然一笑,就像从前那样,一副没大没小的做派,挑眉反问:“我若当真对他有心,师尊一句话就让徒儿失去了一个骄骄小夫郎,可要拿什么来补偿我才好?”
周衍被她这一顿抢白弄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可观她情绪,仿佛没有怨怼的意思,于是略微放下心来。
就在此时,忽又听她愈发胆大口不择言:“还是说,师尊欲拿自己……”
“住口!”周衍断然喝住她下面那些越来越不成体统的话,愈想愈是心慌,便又道,“放肆!”
周窈哈哈一笑,蹭上前几步满脸讨好:“好啦师尊快别气啦,是徒儿不好,不该如此乱开玩笑。咱们师徒阔别许久才再见,可别为这些事情气坏了身子。”
原本两人之间还有几步距离,被她这样一蹭,这距离立刻拉得极近,近到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许是下意识的反应,他身子微微一颤,不着痕迹地将袍袖掩到腹前,往后退开一步。
她见状便以为数月不见他对她疏远了,于是愈发要凑到他身边,状似哀怨地道:“徒儿这几个月不在您身边,您怕是一个人逍遥得都忘了徒儿了吧!”
她一露出这般没脸没皮的样子,周衍就没了办法,瞥她一眼,索性将袍袖一甩,便有一盘熟透的青果出现在她屋里的八仙桌上,他道:“这几日比试下来,你不累么?桌上是你爱吃的青果,吃了就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完竟直接转身走出了明心居大门,步履虽没有丝毫凌乱,周窈却莫名觉得他走路的速度比往日快了几分。
他这一走,周窈脸上的笑立刻就垮了下来,狠狠地用掌心在自己两边脸颊上揉了揉,才感觉笑得有些僵硬的颊肉彻底放松下来。
一句失言,就要用百句解释来遮掩,说的就是她方才的情况。
方才那话她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情绪所致,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了,说出口了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不该如此冒犯师尊,这才用刻意讨好的态度来遮掩。
也不知师尊察觉到什么没有。
她若有所思地走向八仙桌,盘里青果青翠欲滴,还沾着水珠子,令人食指大动,拿起一颗放在嘴边脆生生咬上一口,立刻口齿生津。
她“咔嚓咔嚓”地吃着,很享受这种咀嚼的快感,还是师尊疼她,知道她贪这口腹之欲,早就给她准备好了。
吃完一颗,又吃一颗,吃完一颗,又吃一颗,直到把盘里的青果完全消灭,才抹了抹嘴,用引水术洗净沾了青果汁液的手,大大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床边走去。
随后重重往床上一扑,她好久没有睡在自己床上了,还是这张床最舒服!
抱着被子深深吸了口气,还是熟悉的味……道……嗯?不对!
这味道……?仿佛是师尊身上的味道嘛?
她意识到这一点,猛地坐起身来,扯起被子怼到鼻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闻了个遍,确实是师尊的味道,她不会认错!
她的被子上,怎么会有师尊的味道?!
正疑惑间,余光瞥见枕头旁边放着的那件衣裳,眸中再露疑惑,这衣裳……仿佛被人动过诶,她叠衣裳可从来不会这么叠。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拿起衣裳再度放到鼻尖,仔细闻了一下,确实,还是师尊的味道。
确认过后,她身子一侧,又凑到了枕头上细闻,还是师尊的味道,床单上,依然是师尊的味道。
师尊动她床榻衣裳做什么?
莫不是……趁她不在峰上,替她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吧!
随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若是清洗过,这床榻上她留下的味道应该会淡上许多,现在却是她的味道没有淡,反而融入了师尊的味道,两种味道纠缠在一起,颇有几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又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瞎琢磨,睡觉睡觉,有问题明日直接去问师尊不就行了。
于是侧头往枕上一倒,被子直接蒙过头顶,说睡就睡起来,宗门大比开始近十日,她一直在比赛现场,一刻也没有合过眼,此刻一心一意想着睡觉,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