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羽挽情却显得尤为冷静:“蛟相已死,不一定非要写活人的。这观星司让你去大,是为了解谜继承轩辕九襄的帝位,而非这点蝇头小利。”
她话是这么说,但利益当前,哪怕本宗弟子,在经历过邪神追杀之后,对变强也有了狂热的追逐,纷纷涌上去尝试。
这个时候,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在后面响起。
“小姑娘,你很不错。”
羽挽情回头望去,只见叫她的是个穿着观星司服饰的女子,而当她看见她背后背着的剑时,心里不由得一颤。
作为行云宗的少宗主,她晓得,这是沈春眠的本命剑。
行云宗无一例外全是剑修,而沈春眠对外以药师身份示人,本就奇怪,他有本命剑这事,还是百炼师铁芳菲告诉过她的,也给她看过那口剑的图鉴。
其名,啼血。
那眼前的,便是沈春眠的道侣缇晓了。
羽挽情垂眸颔首:“行云宗后世弟子羽挽情,见过前辈。”
这是一句试探,她在赌,这山阳国里的人知道他们的来头。
果然,缇晓听罢之后,也只是轻轻笑了笑:“行云宗,好让人怀念的地方。”
羽挽情一步上前:“前辈可否明言?为何我会在山阳国见到我已逝的父母。”
“你父母?”缇晓眼睛里浮现一抹星沙似的流光,“你是十王酋之一的海桑国王脉。”
“是。”羽挽情直言相问,“海桑国覆灭于六十年前,而山阳国亡于七百年前,我父母只是凡人,断不可能在此时出现于此地,他们……”
羽挽情握紧了指节:“他们,是我心魔所成的吗?”
缇晓垂眸道:“跟我来吧,我和你讲个故事。”
她不等羽挽情反应,抬步便向观星司后面走去。
“你读过天书上的故事吗?”
羽挽情只能跟上:“偶尔。”
缇晓娓娓叙述道——
“举凡传说,在漫长的历史中,总会出现一些英雄人物,洪炉界亦然。”
“三尊是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在阳帝之前,洪炉界的修士并没有那个志气去触犯三尊的神权,甚至打破界限,穿过我们头顶上的星河,去看天外的一切。”
“而轩辕九襄就像是芸芸众生对三尊的反抗,在他称雄的时代,三尊之下,皆无敌手。”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起来。
“我夫君悄悄和我说过那些不允外传的尘封历史,说阳帝年少时,踹翻过刑天师的铸剑炉、坐过太上侯的龙椅,甚至去烧过死壤母藤的主藤。”
羽挽情诧异不已:“从未听说过……”
“自然,如司闻尊座他们,是不允许这些事公之于众的。”缇晓继续道,“等到阳帝成为我这个境界的第一人时……不,他那时已经可以短暂地借用‘灭虚’修为了。凭着实力,他把一盘散沙的百朝辽疆归于山阳国统治之下,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下一步就是等灭虚之后向三尊发出挑战时,他做了一个决定。”
缇晓停下来,抬头看向天空。
此时的天空,介乎于晨昏交界,星星慢慢随着逐渐弥漫的深蓝闪烁于天幕之上。
“他想去天外看看。”
羽挽情也随之抬头。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学会御剑飞行时,也是朝着天穹进发过,当她发现越是向上,越是如泥牛入海时,回去还问过刑天师。
——师尊,天外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我摸不到星河?
澹台烛夜说,天外很凶险,你们不要去想,也不要离开他身边,
羽挽情当时以为那是师尊罕见的关心,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天外有什么?”羽挽情问道。
“这段经历,藏在山阳国的历史里,只有君主能探知。连我父亲也只知道在阳帝回来之后一蹶不振,推翻了所有扩张百朝辽疆、挑战三尊的筹谋。”
缇晓意有所指地望向羽挽情。
“他再也没有执着于成为洪炉界的第四尊主,在上百年间,他或是混迹于凡人之中,或是游历于四海八荒。”
“在阳帝最后一次回来时,和我父亲说,他再也不会离开山阳国,这里是他的家。”
羽挽情压抑着怒气,道:“可我看不出来他以此为家,若真是如此,为何会有那团陨兽之血?又为何会召来火陨天灾毁了山阳国?!”
缇晓道:“你已经见过了,山阳国不灭,邪神就会通过此地入侵到洪炉界,当然,你的海桑国也保不住。”
羽挽情哑然,在来此之前,若外人和她说有邪神这么一回事,她是定然不信的。
“邪神,你是说……”
“对,神决峰顶上,有一个缺口。”缇晓道“就像是一根针扎在纸碗里,邪神从那里进入,而山脚下的山阳国便是他们第一个目标,当山阳国被他们占领,他们才能逐渐入侵其他地界。”
“那三尊怎么……”
“你想问三尊怎么不出手?”缇晓闭上眼,“我所知并不多,但缺口不止一处,三尊应该堵着其他缺口,否则你以为死壤母藤又是怎么会被称作尊主的?”
无论再怎么刻意美化,死壤母藤的邪异是人所共见的,祂被称为三尊之一,本就令人质疑。
“所以。”羽挽情艰涩道,“当年的山阳国没有守住,为了不让邪神扩散,便召来火陨天灾和邪神们鱼死网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啊,我们就站在这个决断的交叉口上。”缇晓道,“邪神们只会污染我们这些修士,让所有的修士退出山阳国,将国度让与凡人,是阳帝想到的,唯一的活路。”
“这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只要山阳国存在,修士们就会想方设法地进来,占据这里凡人的一切。”缇晓自嘲地笑了笑,“在无数次轮回里,我们试过一切办法,好不容易将所有修士驱离,耗死了所有的邪神,外面的修士却还是杀了进来,把整个国度屠灭了。”
“轮回?”
“阳帝用秘法将彼时的山阳国拓印下来,但凡进入此地的人,他们心中最想见的人便会化身幻影,出现于此地。这一些穷举之变数,就是在为山阳国找寻活路,就如同你之父母,让他们来继承山阳国,这也是一种可能。”
“我不知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但已经无用了。”羽挽情心里沉甸甸的,低声道,“事实就是山阳国已毁灭于火陨天灾……如你所言,你们在七百年前已经以山阳国为代价,阻止了……”
说到这里,羽挽情蓦然一怔。
如果以山阳国的牺牲为代价阻止了邪神降临,那海桑国是怎么覆灭的?七百年来,那些大大小小的火陨天灾,其目标是谁?
“你们……没能阻止邪神的降临?”
“不,我们成功了。如果你是想问那些火陨天灾为何还会发生……”缇晓神色凝肃,“以我所知,是因为洪炉界创界之初,本来就有一尊邪神被镇压在洪炉界某个角落,祂和城墙外那些小邪神可不能同日而语。”
“祂是谁?在哪儿?”
“阳帝将那一切记载在了历史里,我父亲已经安排海桑王夫妇来接你去……”
缇晓说到这里,倏然露出疑惑之色,她抬起手,五指间缠绕着星砂,仿佛有人低语。
片刻后,缇晓疑惑地问羽挽情道:“你认识她吗?”
星砂形成一个圆形的圈,圈中间如同水面般波动了一下,露出一幅图景,正是海桑王后牵着李忘情往里走的场景。
“忘情!”羽挽情焦急道,“她在哪里?”
缇晓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相信她应无恶意,但观星司里有我父亲坐镇,不可能认错一个人的命途,除非是某个强大的邪神动用手段窃据了你的身份,在此前提之下……要么她是背叛洪炉界投效了邪神。”
“绝无可能!”羽挽情断然道。
“要么,就是她被污染了。”
……
灵湫。
李忘情默念了两遍,在视线扫到自己手腕上的五色玉竹镯时,顿时恍然。
她和羽挽情的名字皆是刑天师澹台烛夜所赐,修士以赐名、授剑胚为始,从此摒弃凡人身份,从此进入修道之路。
这镯子就是海桑受火陨天灾亡国后,羽挽情手上为数不多的信物之一。
莫非这幻境里的人也是只认信物不认人?若师姐就在附近,岂不是夺了她该有的机缘?
障月说要作弊,难道和这个有关?
李忘情想起障月经常窃人身份,恶行累累,深觉此情此景颇为不合适,试图推开对方。
“伯母……不是,王后,您认错人了,我不是灵湫。”
然而海桑王后仿佛没听到一样,紧紧抓着李忘情的手,力度逐渐收紧。
“灵湫,跟我们来。”
李忘情手腕旋即紧绷起来,她来之前已进入了凡人的状态,可饶是凡人,也算得上顶级武者的行列,眼下这看似瘦弱的海桑王后,五指竟似铁箍似的,轻松地将她拉着带往观星司殿后。
“等……”
“跟母后来,你父王受冕后,往后便是这百朝辽疆的共主。不过呀,我们年纪大了,虽得了阳帝的近神修为,却难活得久长,这次进山阳来,实则是为了你。”
李忘情眼仁微微一颤,她扭头看向身后,人们大都专注于手中的白纸,正在苦思何谓“最强的剑器”,根本无人发现她。
而障月也不知道和简明言跑到哪儿去了。
……死狍子,也不交代一声!
李忘情发现自己越挣扎,海桑王后就抓得越紧,一股不祥的预感中,她视线转向一侧,随即屏住了呼吸。
此时她已经被王后拉进了一条通道里,当李忘情回头去看时,发现身后竟然没有进来时的入口,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通道。
气氛陡然诡谲下来,侧边灯烛摇曳,将她们的影子投射在一侧的墙壁上。
李忘情看向墙壁,她自己依然是一个人形,但这位王后的人影周围,依稀笼罩着一轮怪异的薄淡阴影——像是一只拖着长长尾羽的巨鸟。
仔细看去,却发现它还长着人的脸,其脸上,其头发像是一条条细长的蛇悬浮在空中,其中有一条顺着王后的胳膊盘卷过来,刚好咬住李忘情手腕上的五色玉竹镯。
……那是什么东西?!
惊异之余,李忘情也算是经历过一些大风大浪的了,试探了一番,发现这头人面蛇发鸟除了叼住她手上的镯子外,并不敢碰她,慢慢地也冷静下来。
“王……母后。”
“怎么了?”
李忘情假意道:“我路上贪玩睡着了,没瞧见山阳国城外的沃野,有些可惜。”
“是啊,你该醒醒的,路上我和你父王还见到了许多远方来客,祂们也想进城来,可惜车上载不下那么多。”
李忘情脊背发凉,她心想:真是无孔不入,竟能乘着修士心中诱发的幻觉人影进到山阳国里面来,难怪山阳国要和这些邪神玉石俱焚。
李忘情视线再度飘向那头人面蛇发鸟的影子,一开始她还有些忌惮,但多看了两眼后,她发现这头邪神的威慑力并不高,甚至也不像是有灵智的模样,根本无法和死壤母藤那等真正的邪神相提并论,顶多……算是个有些门道的妖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