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没去听执微开口说话,就已然明白了执微的意思。
祁入渊:“你为我做得足够多了,执微,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什么了。”
她缓缓转头,望向胤华。
“我会看你自毁。”她笑着说。
祁入渊不会请执微伤害祂,她会囚禁祂,将这位神明连通着宇宙最大秘密的线索一起收起,在刨挖更多真相的过程里,做到严格保密。
祁入渊盯着胤华,恍然间似乎是在看自己过去的朋友,又似乎是在看高高在上的神明,又好像是在看可恶可恨的背叛者。
“我会见证神明的陨落,就在我面前。”祁入渊轻轻地说。她说话的事情,垂着一点头,表情就没隐藏在阴影里,执微也看不清。
但了解她过去的胤华,可明白这囚禁的意义。胤华肩膀内扣着,脊背僵硬,面色发青。
执微看出来了祁入渊的状态不对,她满脸担忧地开口唤她:“老师。”
祁入渊听见了,只是摇摇头。
胤华恨极了,也怕极了,祂口不择言道:“好,很好,好极了!祁入渊,不愧是你和你的学生啊,你们两个都有屠戮神明之心,还这么坚定地对神明下手!”
“那就麻烦你们了,麻烦你们看管好我啊。执微,你最好是有精力一直盯着我。”胤华咬牙切齿的,“不然污染会侵蚀掉你的铁票仓,你纯洁的、伟大的志向,如何再被人类相信?”
执微礼貌极了:“这就不劳烦你担心了,冕下。”
“我和老师肯定有别的事情要做,谁也不会一直看着你。”执微稍微歪了下头,显得有几分活泼,她说出了之前就商量好的话。
“不被污染影响的,除了神明和我,还有……别的选择。”
胤华凝望着执微的眼睛,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猛地转向祁入渊。
祁入渊露出了一个微笑,下一秒,她们面前的演讲台突然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红木演讲台,涂漆精美漂亮,颇具观赏性的古风。
但此刻,这演讲台突然就动了。
木质敷料就在眼前一层一层地伸展开,像是枝桠成精,堆叠的皮质毫无章法地挥舞了几下之后,露出了里面的合金材料,兀自闪着银光。
而后,内部的合金材料快速分裂拼接,沿着直线向上伸展开,凝聚成了肢体部分,组成了一位高挑的女性人类模样。
灵魄整理了一下自己,迈步下台,走到胤华身边。
她面色是细腻的瓷白,人造的肌肤没有半点毛孔。类人,但又不是人,平日和善得很,瞧着很好,此刻冷淡一点,倒是很叫人胆寒。
灵魄:“我会看顾你的,冕下。”
“人工智能生命没有神明的庇护,在神明的厌恶、忽视、压制里,生命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她说。
胤华盯着她。看到了分裂整合的全部过程,胤华自然知道她不是人,而是智械生命领。
“数牢竟没有困死你们。”胤华低声道。
灵魄没在乎这句话。过往时间里,听到的比这难听的话多了去了。
于是,她只是缓缓开口:“现在要被困死的,是你,冕下。”
灵魄带走了胤华,剩下祁入渊还站在原地,她的目光循着胤华的身影望过去。
执微走过来,扶着她坐回第一排座席。总算是可以稍微放松那么一点,不至于再提着心思应对什么。
到了此刻,祁入渊才舒了一口气,和执微有许多话说。
“之前你提出了邪神的假设之后,我和灵魄筛选了没有在公开场合展示神力的、神职过于虚妄的一些神明,将祂们归在了可能属于邪神的分类里面。”
祁入渊工作起来效率特别高,不仅是因为她自己特别卷特别强,灵魄这个副手也是厉害。
“以前没觉得神明的神职还可以被这么分为实际和虚妄,但将三百多位神明逐一看过之后,确实有些线索。”
祁入渊将一份整理的资料发给执微,执微在光脑上看了一会儿。
就像祁入渊说的,没有在公开场合展示神力的,就有嫌弃,神职过于虚无的,也有嫌疑。她将这些都标记了出来,执微盯着仔细研究了一会儿。
她发现数量倒是不多,但也已经足够恐怖的了。
谁知道唯一神留下的神格最高上限能做到什么地步呢?都“唯一神”了,自然是无所不能了吧。
背弃了竞选纲领,那在唯一神面前的神明就职仪式,和对着阿拉丁神灯许愿有什么区别?
肯定有人要自我长生,也有人要杀戮的能力。只是一切隐藏着掩盖着,没有暴露于人前。
执微缓缓抬头。
她看待事情一向是挺乐观的,哪怕情况都这样了,她也能说出一点儿好处来。
“也算是好消息,对吧?我看上面还活着的也就十几人,可见不是每个人都想骗骗唯一神的。”
也就是说,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有十几个邪神。
如果邪神许愿有了毁灭宇宙的能力了,也好在不是三百多战士,而是十几个。
她还有操纵污染的能力在呢,可以炸掉充电宝。所以暂时倒也没被逼入绝境。
执微这么想着。
她倒是乐观,祁入渊有些无语:“……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唯一神很好骗的样子。”
执微扬起眉梢,哼哼笑了两声:“但事实就是这样啊,通过一年的竞选流程之后来到神殿,也没有谁肯监督一下唯一神的神格,能不被瓜分吗?”
祁入渊纠结的反倒是别的。
“邪神的事情如果传出去,恐怕又要像当年唯一神陨落的时候那样,全星际各地都陷入战争了。”
提起这个,祁入渊难免有些不忍。她很难面对这种潜伏的巨大危机,几乎如鲠在喉,时时刻刻都叫她担忧痛苦。
祁入渊像是被抽走了撑着意志的脊骨,脊背像是刚出锅的虾子一样微微躬着,肩膀塌了一点,表情有些苍白。
执微看见这样的她,心底难免一叹。
祁入渊就是这么个性子,她一边想着为家人报仇,一边又担忧人类未来。
执微幽幽开口:“老师……”她叫了她一声,语气不禁有些心疼。
祁入渊本来思绪万千,如坠梦里,猛地被这一声叫醒,她目光有些空然。
她回神后,看了看执微,也对上了她的目光,便明白执微懂她此刻的想法。
这叫祁入渊有些欣慰,可更多的……却是惭愧。
祁入渊望着执微,回想到了她面对胤华的冷漠和憎恨,她兀自笑了笑,开口道:“我怎么能认下你叫我的这声老师呢?执微。”
她重重地叹息着:“你看到了我全部的丑态。”
执微辩驳着:“哪里丑了?哪里丑了?我看你好看着呢!优雅,端庄!”
祁入渊被逗笑了。她笑起来温柔许多,望着执微的目光,看她像是在看自己的妹妹、女儿。
“自从你开始叫我老师开始,我总是在想,我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呢?之前大概还有一些,但现在是没啦。”
祁入渊欣慰于执微的成长,也遗憾于自己能力的有限。
她重复着:“现在是彻底没啦。”
“如今,时间已经到了七月,日程进入下半年,全星际的竞选人也只剩下了三十二人,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
执微不服:“你之前教我很多啊!之前还帮我认出我的副官是伊图尔呢。”
祁入渊赞同道:“安德烈是个好副官,从功利角度来看,他为你争取到了贵族的天然支持,又自带伊图尔的资源,从情感角度来看,他对你又很真心。”
说到这里,祁入渊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搭在腹部,像是一个抱着自己的姿势。
“我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才终于发现一点。”
祁入渊真诚地望过来:“执微,最难的,最好的,不过就是人类的一颗真心。对人,对神,最可贵的,都不过一颗真心。”
她被骗过,被害过,全家死葬在维诺瓦的阴谋里。她追寻着无果的正义,惦记着人类的未来,理想主义燃烧为胸膛里明亮的最后的碎屑——
然后,她对执微说,最难的,最好的,都比不上一颗真心。
执微望着祁入渊,她不知为何,声音稍稍有些哽咽。她叫了一声:“老师……”
祁入渊反倒露出一丝微笑。
她的目光柔和极了,像是看一朵初初绽放的花,像是看一只毛毛绒绒的狗,用那种希冀的,怜爱的目光,轻轻拂过执微的发顶。
“好在,我遇见了你。”祁入渊低低地说,“只凭这个,哪怕神明害我至此,我也不得不笃信神明。”
“往后,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人类的崭新曙光。”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场景,着迷似的呢喃着。
“你会是一抹璀璨的金色,刺穿银红的谜瘴,在深黑宇宙间闪耀出光亮。”
不是,这就说得有点夸张了吧!难道她是什么极品耗能大灯泡吗?
执微:……她到底做什么了?她很费解啊这个事情!
祁入渊见了她的表情,笑容更深了。她无奈地开口:“你还没明白吗?”
她对着执微懵懂的表情,解释着。
“你拥有了作恶的全部条件,但你从始至终没有坠入沼泽,连泥泞也没有沾染。”
“你是公允平正的局外人。”祁入渊一语道破天机。
“局外人,便足以做唯一神。”
第185章 灵霄珀尔(三) 唯一神的遗物
这话说得……这是什么话!执微恨不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沉默了一会儿, 缓缓地挺直了上身,斜靠在椅背上。
执微倒是不意外祁入渊看出来了她局外人的心态,前半句其实她还蛮赞同的。只是后半句分明就是跑偏了啊!局外人就是局外人, 和唯一神有什么关系?!
“倒也……说得不太对吧。”执微弱弱地提出了反驳。
祁入渊还是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她见过的世面多, 又有不少过往经历,她瞧着执微视哪里都好,自然有些自己的判断。对着执微,她也没有都说出口。“等着瞧吧。”她活泛地冲着执微眨了眨眼睛。
等着瞧什么?!瞧她惨淡的未来吗!执微心头堵得慌,恨不得伸进去几只无骨鸡爪挠一挠。
祁入渊和灵魄先离开了,执微也没有详细问她们准备将胤华囚禁在哪里。但她知道,祁入渊会借着胤华的口子,撕开更多的幕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