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下,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朝外看。
漆暗的夜色里,神君独自走在一片茫茫云雾中。
他的一切都是浅淡的,欢喜也淡,怅然也淡。
花浔突然想起他说自己很久没有安眠了。
他是神,无需睡,不用食。
就这样,在这个神域残存的云崖中,一遍遍地走着。
直到一阵风来,将云雾吹散些许。
神君停下脚步,专注地眺望远处仙门弥山亘野的桃林花海,衣袂与墨发随神光幽幽浮动,仿佛凝望了千万年。
不知多久,他抬手,几片被风吹落的花瓣受到召唤,在他的掌心亲昵盘旋。
花浔回到床上,识海轻轻摇晃。
她好像无意中发现了神君的喜好。
神君喜爱花。
花浔不由捏了捏身侧的荷包,里面还有自己从大河村被烧毁的小家中找出的花种。
*
深夜,人界清虚宗。
掌门薛筠才处理好庆典的残留之事,正欲入定修炼。
未等阖眼,眼前神光闪过,薛筠抬头,顿时惊了一跳,忙飞身而起,诚惶诚恐地拱手道:“神君。”
“不知神君亲自前来,有何要事?”
却见一束泛着金光的分身幻影悬浮于半空,再挥袖,一块拳头大小未经雕琢的灵石出现在桌前,神君的语气温和:“劳烦薛掌门,比照人族习俗,备些五谷果蔬。”
薛筠本就因神君造访受宠若惊,此刻更是想也未想点头应下,随后才想起神君无需用食,迟疑片刻问道:“神君可是为那名人族散修所备?”
神君颔首:“正是。”
神音隆隆,恰如天音。
薛筠脸色奇异地变了变,心底更是不知歆羡那名散修,还是为神君亲自为其被备食而心惊。
“神君与那散修,是何干系?”薛筠壮着胆子问。
神君神情平和:“那孩子身受痛楚,吾之疏忽所致,只勉力弥补一二罢了。”
薛筠诧异,未曾想神君也有疏忽,却也不敢再多问,忙转身出去准备。
“且慢,”神君似想起什么,叹道,“多备些梨花酥与桃果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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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酥和桃子,好熟悉[狗头叼玫瑰]
第13章 祈愿
阴森的密林深处,戴着黑甲面具的魔兵们正在林中搜寻。
化出原形的小妖背上驮着身受重伤的男人,吃力地穿梭在一片黑沉沉的古木之中。
“没事的,百里笙,”小妖边飞边气喘吁吁地安慰道,“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你不要闭眼,我一定能带你逃出去……”
男人漠然地睁着眼,眼底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吐出的声音却无比温和:“好。”
话落的瞬间,一束魔光裹挟着肃杀之力袭来。
小妖的躯体如同秋日的落叶,从半空摔落。
却在坠地的瞬间,小妖变为人形,将自己垫在了男人身下。
甚至来不及呼痛,小妖迅速爬了起来,吃力地拽着男人艰难朝不远处的泥沼而去。
污浊腥臭的淤泥渐渐掩盖住二人身上的血腥味与微弱的妖魔气息,在脑袋也被泥沼淹没的前一刻,小妖抿紧了唇:“百里笙,你看着我。”
柔软纤细的手捂住了男人的唇,浸入到一片黑暗中。
翻滚着枯枝烂叶与野兽骸骨的烂泥将二人淹没,仿佛有无数条舌头在舔舐着他们的皮肤。
男人睁着眼,看着因为窒息而鼓起脸颊的小妖。
不知多久,小妖将男人从泥潭中托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为他撇去身上、脸上的烂泥。
小妖的脸上,只隐隐露出几块莹白的肌肤,脏兮兮的。
“得救了。”受伤的小妖笑盈盈道。
在这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男人说:“往后,我教你法术,如何?”
“真的?”小妖惊喜地点头,“好啊。”
“不嫌弃我如今是废人便好。”
“你不是废人,”小妖认真地说,“而且……”
她笑了起来:“你之前那么厉害,教了我,我一定也会变厉害。”
“这样就能保护我们了!”
小妖天真又愚蠢的笑脸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温柔的“百里”。
朦胧中,百里笙感受到护体魔光骤然涌动,他蓦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魔宫,明珠与萤石幽幽闪烁着紫色光芒,森冷,空寂。
正前方,清皎手中拿着一枚青瓷碗,脸色因被魔光隔开而隐隐泛着苍白。
百里笙坐起身,未曾敛起魔光,只看向清皎手中的碗。
“这是我亲酿的蜜酒,”清皎弯起一抹笑,“百里,我记得你以往曾夸赞过好喝。”
百里笙盯着那碗酒,许久才缓缓道:“这算是清皎仙子证明心意的诚意?”
清皎颔首,安静道:“是。”
百里笙笑了起来:“可惜彼时非此时,此酒太过甜腻,本尊又非那等低劣小妖,嗜好……”
话未说完,百里笙神色猛地紧绷。
清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想到自己刚刚踏入魔宫时,看见的百里笙周围难得缓和的魔光,突然问:“百里,刚刚你做梦了,是吗?”
即便是寻常仙人,也早已不常做梦。
身为不知几千岁的先天之魔,梦即是某种征兆,应当少之又少。
自归来后,百里笙便再不曾信任任何人,更不曾安眠。
可方才,他却入梦而眠。
百里笙的眼眸冷了下来:“一场荒诞梦境罢了。”
清皎却不由紧咬下唇:“你梦见了谁?”
百里笙眼眸微垂,片刻后,他周身的护体魔光渐渐收敛,站起身将清皎手中的蜜酒接了过去。
清澈的酒面晃晃荡荡,倒映出一张沾满淤泥的笑脸。
百里笙将笑脸晃去,仰头一饮而尽:“仙醇佳酿,方配得起本尊。”
*
白雾崖。
天光还没亮,花浔便早早起来,此刻正吃力地将飞瀑旁的泥土一捧捧挖出,兜在自己的旧衣裳上。
待装够了泥土,便搬到宫殿后方昨日神君伫立眺望的地方。
此处曾经不愧是神域,就连土壤都是五种颜色,隐隐泛着光芒。
花浔边赞叹着,边将飞瀑中的水搅拌入泥土中。
待到土壤湿润,她小心翼翼地从荷包中将花种取出,一颗一颗埋入土中,又仔细地浇了一遍水,这才算结束。
天光已然大亮,花浔蹭了蹭额角忙出的汗粒,一转头,便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火红金乌吓了一跳。
“流火,你何时回来的?”虚惊一场,花浔松了口气。
“喈。”流火对她抬了抬头,又点了点那片重新被仙雾笼罩的土壤。
“你是问这个吗?”花浔猜测,“我在种花。”
“在开花前,你能暂时替我保密吗?”花浔小声请求。
流火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着她的意思,随后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的荷包。
花浔立刻了然,腹诽了一句“贪吃鸟”后,识趣地拿出一枚桃花糕。
流火眼睛一亮,扑上来将桃花糕吞吃入腹,又想起什么,高傲地扬了扬头,看向神君的宫殿,低低鸣叫了一声。
花浔顺着它的方向看过去,随后猛地发现该去神君殿中修炼了。
花浔忙洗净手,又胡乱擦了把脸朝那边跑,却又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流火,我脸上没有脏东西吧?”
流火仔细看着她的脸,无辜地摇摇头:“喈喈。”
这段时间相处,花浔虽无法全然知晓流火在说什么,却也明白,它短促的鸣叫一声便是肯定,两声即为否定。
见它叫了两声,花浔放下心来,从荷包取出昨日的经卷,匆匆忙忙朝神君殿中跑。
边跑花浔边忍不住想,这竟像极了她在人界时,看到的那些孩童成群结队去学堂的画面。
那时她才修成人形不久,好奇地看了好几天。
看他们在学堂时交头接耳被先生恨铁不成钢地揪耳朵,看他们因迟到被先生罚站,还在窗前听他们的朗朗读书声,甚至还试探着跟读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