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些孩童发现了她,她心中一时紧张,化形不稳之下暴露了翅膀。
于是他们拿石子丢她,将她赶回到树林中,又一窝蜂地离开。
如今,她也能入学了,且还是三界尊崇的九倾神君亲自教她。
这样一想,花浔心中升起一股与有荣焉之感,脚步也更加欢快。
跑到神殿,神君一如前日坐在书案后,依旧是端正如神像的姿态,宽容如一汪海洋。
“神君。”花浔恭敬道。
神君将书卷放下,正要启唇,却在望见她的面颊时“嗯”了一声,尾音微扬。
在神君深邃的目光下,花浔不由紧张起来:“神君,怎么了?”
神君温声道:“是五色息壤,”说着,他沉吟几息,“可是人族时兴的风尚?”
花浔仍困惑不已,待反应过来神君口中的“五色息壤”便是自己今晨挖的泥土后,她忙抬手胡乱擦拭起脸颊与额头。
看见袖口上粘连的五色土,花浔顿时想起方才流火眼中狡黠的神态:“我问过流火,没想到……”
神君包容地笑:“流火生性顽皮。”
花浔确定自己脸上再无泥土后,才坐到神君对面:“神君方才说人族风尚?”
神君颔首:“吾曾见人族将泥土涂于面部,向吾求雨。”
“那他们可曾求到?”花浔好奇。
神君唇角含笑:“吾记不大清了。”
花浔默了默,转念又一想那大抵已是几百甚至几千年前的事,记不清也正常。
若问自己三年前的某日做了何事,她自己也想不起来。
“什么事都能找神君祈求吗?”花浔再次忍不住发问。
神君笑:“你可以一试。”
花浔眼睛一亮,可仔细想了想,又想不起有何心愿,索性就此作罢,正要拿起经卷。
“你且看下此物,可有或缺?”神君拂手而过,一枚靛蓝芥子袋出现在书案上。
花浔疑惑地看了眼神君,将芥子袋打开,灵识探入。
待发现里面是何物时,花浔震惊地睁大双眼。
芥子袋里,五谷果蔬堆积成小山,锅碗瓢盆更是一应俱全,还有一方炉灶与上千火石,只怕自己用上几年都用不尽。
“神君,这些是……”
“你妖丹尚显脆弱,若强行辟谷,只怕对身体有损。”神君嗓音平缓。
花浔心中一颤,哪怕心知这不过是一位神分给她的与众生一样的爱,仍忍不住为之感动。
“多谢神君。”花浔眼眶微热,起身郑重道谢。
有这个芥子袋鼓励,花浔一整日修炼清心诀分外用功,竟比昨日事半功倍。
直到天光转暗,花浔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房中,将芥子袋的炉灶与火石一一摆放出来,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爱不释手。
直到她再次探入芥子袋,看见整齐存放在角落的梨花酥与桃子,花浔动作一僵。
很熟悉。
花浔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想起在人界神君庙时,自己偷吃的神君的供果,正是这两样。
再联想到那日自己竟定住了比她法力高深的金焕,以及金焕要逃走时凭空而生的金光……
还有庆典之上,神君突如其来的召见。
花浔呼吸微凝。
神君在暗中……帮了她?
识海与胸口几乎同时轻轻地悸动了下,花浔只觉心口一热。
想到过去在人族时的那些年练就的手艺,花浔不由跃跃欲试起来。
火石注入一丝法力便燃起火苗,精石所筑的炉灶,火烧过也不留痕迹。
花浔拿出炊具,放入谷物与清水,坐在火苗上,看着水一点点沸腾,慢慢弥漫出米的清香。
久未食用谷物的脾胃饥馋地蠕动了下,花浔咽了咽口水,仍没忘记先盛出一碗,端着跑向前殿。
殿内空无一人,花浔困惑地扬声唤:“神君?神君……”
声音在触到仙幔后的光影时戛然而止。
神君又端坐回仙幔后方的高台之上了,隔着若隐若现的白纱,姿容神圣,神光朦胧,令人不敢直视。
花浔的脚步一时僵在原地,手中仍端着清粥,不敢再进一步。
直到神君如清泉的嗓音柔缓淌出,她才终于找回那股熟悉感。
神君问:“为何折返?”
花浔攥着清粥,仰望神君,原本想要问神君是否暗中帮助自己的话停留在嘴边,只道:“神君送我的梨花酥与桃子,我尝过了,很好吃。”
神君隔着仙幔垂眸望她:“甚好。”
只这二字,花浔便莫名确定,神君已经猜到,自己知道了那日神君庙之事。
她笑了起来,再未提那日之事:“我熬了粥,想给神君送来。”
神君缓慢地回应:“神无需进食。”
“我知道,”花浔沮丧地抿紧了唇,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却又想到了什么,仰头直视着高高在上的神,“如果这是我给神君的供品呢?”
神君沉吟几息,思及白日她发出“什么事都能向神君祈求”的疑问,安静地笑:“吾还未见过这般供品。”
他温和地问:“既是供品,可有祈愿?”
花浔一愣:“祈愿?”
“正是。”
花浔正要说没有,转念一想,认真道:“我希望神君能够喜欢。”
神君九倾仍浅淡地笑着。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献上供品,只愿神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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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的神生观开始撬动[坏笑]
第14章 少年
“吾应你。”
这是神给花浔的回答。
花浔快步跑回自己的房中,倒在玉榻上,掀起仙光绸蒙住脑袋,直到将自己全部包裹,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无需用食的神君喝下了她熬的粥。
即便早知神君极少会回绝那些并不过分的请求,可花浔还是觉得很是欢愉。
灵犀蛊似乎也被感染,在她平静的识海中欢快地雀跃着。
花浔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肉粉色的蛊虫,它的形态与毛毛虫极为相似,全身散发着淡粉色的光芒,被安抚后,像是一小截悠悠浮动的珊瑚。
花浔好奇地分出一股法力钻入识海,尝试着去碰触它。
蛊虫如同察觉到主人的心思,乖顺地凑过来。
柔软的、温和的触感,经由识海传来,像是在触碰一团软绵绵的棉花,花浔忍不住轻轻捏了下它。
灵犀蛊越发欢快,竟在她的识海中打了一个滚。
花浔笑开,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柔软的小身子,却没等多久,蛊虫便如同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花浔疑惑地戳了戳它,依旧毫无反应,便是她的识海都安宁了许多。
花浔收回法力,暗忖着蛊虫大抵是累了。
这样想着,她似也升起一丝睡意,打了一声哈欠后,渐渐沉睡……
*
神君九倾端坐在高台之上,低眉垂目,神性昭昭。
唯有殿内萦绕的淡淡的人族稻米清香,取代了亘古不变的空无气息。
神君早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进过食了。
许是几千年,又许是更久。
用食于他,本就无意义。
五谷穿肠而过,又化为浊炁消散于世间,一丝残留都不曾有。
是他漫长的一生中,应允过的最简单的祈愿。
神君的眸倏尔微动。
他察觉到后背似有温柔的风抚过,只短促的一下便戛然而止。
然不过一瞬,那阵清风便沿着他的脊骨轻轻滑动。
神君抬眸,自视己身,待望见识海内的灵犀阳蛊惬意躺倒时,无声而包容地轻叹一声。
为免那孩子多想,他未曾告诉她,灵犀蛊曾是上古神族阴阳调和时,方才会种下的蛊虫。
神族轻欲,便是繁衍也多为神交感化而生。
而灵犀蛊之所以成为神交之良药,除却加深彼此羁绊外,还有一个缘由:
此蛊,有通感移觉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