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浔听见这个称谓,面颊一热。
这是他们来人界前商议的。
确切地说,是花浔兴致勃勃地提议,神君则微笑着无可无不可地默许。
在人界,自然不能再称神君为“神君”,便让神君扮成一名教书先生,而她则是先生的书童“阿浔”。
花浔承认自己有私心,但当神君真的唤她“阿浔”时,那点因私心而起的愧疚感,立刻烟消云散去。
方才说了一路,此刻真有些馋了,花浔索性去买了一份酥山,边吃边同神君朝前走。
直到走到街市尽头,花浔解决完酥山,朝不远处神君庙望去。
临祈城繁华,连神君庙都格外宏阔,红砖青瓦,宝相庄严,隔着一段距离,仍能嗅到檀香。
百姓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香火旺盛。
那名叫青莲的女子,便是在此处祈愿的?
花浔好奇:“就是此处吗,先生?”
神君颔首。
二人随百姓一同踏入神君庙中。
花浔看向身侧的神君,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您就在我身边,我还要进去祈拜吗?”她的声音极轻,甚至只微微动了动唇。
但她知,神君定能听见她说了什么。
果然,神君转眸望向她,嗓音柔缓:“都可。”
花浔心口轻动,笑盈盈道:“那我进去……”
话未说完,便听见一旁传来孩子的嚎啕大哭声,打破了神君庙的安静,惹来众人的注目。
花浔也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母亲手中拿着未点燃的香火,正在训斥着身边的孩童,似乎是由于孩童牙痛难忍,却还偷偷藏了酥糖,吃得满嘴留香。
“刚才还哭着喊痛,这会儿还敢偷偷吃糖,把糖拿出来!”那位母亲显然也知晓旁人在看,略显急躁起来,面颊微红,额头冒了汗珠。
孩童大哭着,声音含糊:“娘亲坏,不让我吃糖,神君让我吃糖,神君昨夜托梦对我说‘满满可以吃糖’……”
花浔闻言,默默地看向神君。
神君神色未变,眼底却因她的视线添了几丝无奈:“未曾。”
花浔“噗”地一笑,又看向那对母子。
“当着神君的面你还敢胡言乱语!”母亲拉着孩童的手腕,掏出一枚铜板,“那咱们就进去问问神君,肯不肯给你吃糖。”
眼见那二人已进入庙堂,花浔也忙凑上前去看热闹。
只见那母亲拿着铜板,口中念了句:“若神君准允小满吃糖,便现幕面,若不允,便现字面。”
眼见铜板就要掷出,花浔忙回到神君身旁:“先生,我看那孩童好几颗牙都坏了。”
神君看她一眼,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花浔忙眯了眯眼,讨好地笑笑。
下瞬,庙堂内传来母亲气顺的声音:“三次皆是字面,你这小兔崽子还有什么话说?”
孩童的啜泣声渐渐停止。
不多时,花浔便看见母亲拉着蔫蔫的孩童从里面走了出来。
花浔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神君:“先生,那我也进去拜一拜了。”
神君在庭院的树下等待着。
花浔排在凡人队伍的最后,看着那没有半分神君风采的神像,认真地拜了三拜,在心底默道:“神君,里面的这尊神像半点不像您,没有您生得好看。”
树下,神君听着识海里千万声祈祷声中,夹杂的这一道毫无杂念的突兀声音,微微垂眸,无奈一笑。
不过片刻,声音的主人从殿内走了出来,跑到他面前:“先生,您听见了吗?”
神君的声音在她的识海内响起:“凡对吾祈拜,吾皆能听见。”
花浔笑了起来,可看着神君施了障眼法的面颊,突然又想起什么:“那在此处发生的事,您的……在白雾崖的先生也知道吗?”
此次来人界的,依旧是神君的分身。
花浔得知与她一同下界的是分身时,还失落了好一阵。
神君:“他即是吾,吾即是他。吾所历之事,亦是他亲历,他所想之事,亦是我所思。”
花浔眼睛微亮:“那先生可知,白雾崖的桃树怎样了?”
神君这次未曾在她识海发声,只温声道:“还未开花。”
花浔此刻终于有了神君的分身亦是神君的真实感受,心思渐渐开阔:“那先生可曾感应到方青莲的位子?”
神君:“南行八十里,青木镇。”
*
八十里听着虽远,但对神君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
随神君一同化作金光离开时,周围甚至无人察觉到此地少了两人。
花浔再睁开眼,眼前便是熟悉的牌坊,上书“青木镇”三个大字。
比起临祈城,青木镇要显得落寞一些。
沿途街市上更是空无一人,只有道路两旁的房屋,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空寂得像一座“死城”。
花浔蹙眉。
此处如何看,都比她曾待过的五方镇要富足。
可五方镇的街市尚且有不少摊贩行人,此地为何如此冷清?
这么想着,花浔谨慎道:“先生,此地有些奇怪。”
神君宽和道:“嗯。”
花浔朝四处环视,而后便见不远处的街市拐角,一个穿着青山布衣的老者牵着一辆牛车匆匆忙忙自镇外而来。
花浔见状忙快步上前:“老伯。”
一心赶路的老者被惊了一跳,转过头看清花浔才松了一口气:“姑娘有何事?”
花浔问:“敢问老伯,可是青木镇上的人?”
“正是。”
“那老伯可知,这青木镇为何家家闭户,街上也无人买卖啊?”
老者上下打量了花浔几眼,又看向不远处的白衣男子:“二位是……”
花浔忙道:“我二人是从外地而来,这位是位教书先生,名唤桑九,而我是先生的书童,名唤花浔。”
“原来是教书先生,”老者闻言,起了丝敬意,“二位有所不知,青木镇后方的山林里,前段时日出现了一只妖兽,传闻那妖兽身长十丈,目如铜钟,张口便能吞下一大间屋子。”
“镇上已有十几口子人被吃了,有点家财的,也都外出投奔亲戚。官家束手无策,到后来索性不理不睬了,任由百姓自生自灭。如今只剩下一百来口子人,无依无靠,守在此处。”
说到后来,老者已是老泪纵横。
花浔看得心酸,转头看了眼神君,见他神色平静,便又转过头来。
沉默了会儿,花浔又问:“那老伯这是从何处而来?”
“买了些镇妖符,”老者重重叹了口气,“我既为青木镇里正,理应给大家发过去。”
花浔看向老者手中被紧攥着以至于有些皱巴巴的符纸,符上有淡淡的灵气流转,但用做祈福还行,根本没有镇妖之用。
但见老者万分珍惜,她到底没有点破,只又问:“老伯可知,镇上是否有一名为方青莲的女子?”
老者点头:“自然,陈家的少夫人。”
边说,老者边手指镇上最为高大奢华的府宅。
“这少夫人也是可怜人,哎……”说到此,老者摇摇头,“只庆幸那妖兽未曾伤害过那家子人吧。”
花浔沉吟片刻,自袖中拿出一块银子:“多谢老伯,只是不知这镇上可还有客栈?我与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到此处着实走不动道了。”
老伯连连摆手:“不过应了些问题,哪能拿这么多银子。”
“这镇上以往倒是有两家客栈,可也无来客,自然也就关门了。”
花浔仍要给对方银子,老伯见推辞不过,想起什么:“我有一外家侄子,一月前便离开了,若二位不嫌弃,在我那侄子家暂住几日?”
花浔忙点头应下,将银子递了过去。
“对了,我那侄子以往是个花匠,只怕庭院有些繁乱,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花匠?
花浔想起白雾崖上的小片花丛,想了想又拿出一块银子。
目送老者离去,花浔才回到神君身边:“神君,这里有妖兽。”
神君平和道:“吾早已知晓。”
花浔默了默:“妖兽吃了许多人。”
神君望向她,像是知晓她要说什么:“吾不得擅自干涉人族命数。”
花浔安静下来,与神君一同朝老者所说的庭院走去。
不愧是花匠的庭院,才推开木门,花浔便望见墙角处盛放着几株晚山茶,墙根处也是一排排的墙下红。
在这盛秋季节,开得生机盎然,与死寂的镇子格外不衬。
“神君,此处也有花!”花浔惊喜道。
神君望向满院缤纷,最终落在笑望着自己的孩子身上:“嗯。”
庭院不大,可房屋却不小,刚好两间屋,二人一人一间。
花浔捻了个清洁的法诀,蒙了尘的屋子瞬间焕然一新。
花浔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转身去寻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