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看见站在屋门台阶处的白影时一顿。
一直以来,神君高坐于庙台,如神仙般神圣又不可侵犯。
直到此刻,许是分身收敛了神光,许是人界并无那些仙雾,唯有凡花凡草,她竟然生出一种“他是人”的错觉。
像个出尘的端方公子。
神君九倾并非不知身后那束比之前要专注许多的视线,只是仍将其当做灵犀蛊的作用。
眼前出现一枝正红的晚山茶,花开的绚目,灼灼其华。
山茶花后,是一张笑着的脸。
“角落捡的,许是风吹断的,”花浔将花递给神君,“送给神君。”
神君含笑,如过往每一次般问道:“可有祈愿?”
花浔点点头:“这次有了。”
神君看向她。
花浔道:“神君说,您不能擅自干涉人族命数是吗?”
神君颔首。
“但我可以干涉啊!”花浔踊跃道,“刚巧神君要我历练一番,不如今日便拿妖兽试炼如何?”
神君似在沉吟,未曾言语。
“神君?”花浔忐忑地看向他,“方才听那老伯所说,那妖兽还未曾化形,想来修为不算深厚。且我若真的捉了妖兽,方青莲也会听闻此事,说不定会主动登门拜访,到时便能借机寻找洛禾神君的天魂了,不是吗?”
神君看着眼含期待的孩子,几息后应:“吾允你。”
花浔眉眼舒展,转瞬却又觉得神君答应得太过顺利,就像……就像在等她开口一般。
花浔迟疑地看向神君。
“嗯?”神君轻问。
花浔摇摇头,小心问:“若我真捉了妖兽,神君可否另允我一个心愿?”
就当她存了私心,总想要争取些与世人不同的待遇,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神君笑,温和地指出:“无人与神讲过条件。”
花浔心底一涩,不由垂落眼帘:“我知道了。”
*
花浔对此次“试炼”分外上心。
调息一夜后,翌日一早便又去找了昨日那位老伯。
交谈中,花浔得知,老伯姓吴,自小在青木镇长大,对此处一草一木皆有深厚的情谊,不舍离去。
花浔心知人族对妖族终究还是心存芥蒂,便只说自己如今虽是书童,早些年也曾修过几年法术。
吴伯顺理成章将她当成了修士,如见了救星一般,便要招呼人上些好酒好菜,还要派人去请神君。
花浔忙拦了下来,只说先了解一番那妖兽也不迟。
吴伯连忙应是,唤来了曾侥幸在妖兽口中捡回一条命的人。
虽捡回一条命,但二人一人少了半截手臂,一人少了半条腿,身体虚弱至极。
花浔心下不忍,用了些五色息壤滋养的玉玲珑,给二人服下。
——自上次从浮玉山回来,花浔便习惯在身上备着这些草药了。
那二人只当是修士炼的灵草,服下后脸色果真好了大半,顿时对花浔越发信任,知无不言。
花浔又问了几个问题,方知那妖兽并没有十丈长,约莫有三丈左右,形似猛虎,身有条纹,会说人语,一向藐视人族,盘踞在山中,自称“山神”。
妖兽下山从无规律可言,不定何时便突然出现,吞吃数人后又是久不见踪影。
上次妖兽下山,就在三日前,一时半会儿想必寻不到其下落。
花浔自听见“山神”二字,便忍不住蹙眉。
白玉京的仙人,也只自称为“仙”,一个妖兽却自称“神”。
她认识的神,怜爱众生,从不会残害生灵。
又听见短期内寻不到下落,更觉这般不可,应当想个法子引它现身才是。
“那妖兽周身,可有黑雾?”花浔问。
若修为深厚的妖兽,便会有妖魔之气萦绕在身边。
“并未见到。”一人应。
花浔松了一口气,想来其不止未曾化形,还未化魔。
“花修士可有法子?”见她沉默不语,吴伯小心询问。
花浔回过神来,不由庆幸自己身为妖族,也算了解同为妖族的心思。
妖族一向信奉弱肉强食,恃强凌弱,尤其对人族瞧之不起。
越是暴戾、强大的妖族,便对弱小的小妖、凡人越发蔑视,肆意杀伐。
而这类暴虐成性的妖族,最难以忍受的便是……为它们瞧不起的凡人所驱使。
花浔沉思了一会儿,对吴伯和其余几人轻声道出自己的法子。
有人诧异:“这……这可行吗?若是不行,岂不是咱们都成那妖兽的盘中餐了?”
另有人附和着点头。
唯有吴伯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躲在家中,妖兽便闯不进来了?”
一席话落,众人瞬间沉默下来。
是啊,那妖兽若真要吃人,这又矮又窄的院墙,岂能挡住它?
“就照花修士说得做,将它引出来。”吴伯一锤定音。
从吴伯家离开时,花浔的心忐忑又激动。
忐忑于她亦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能试炼成功,激动于她第一次不再是往日那个弱小的小妖,反而……也为人所仰仗信任。
回到院落,花浔推门而入,一眼便望见站在院墙处安静赏花的神君。
“神君。”花浔的心渐渐飞扬,走到他的身侧,将妖兽的事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只在说出自己引出妖兽的法子时顿了下,最终选择了暂时隐瞒。
“我想成功后再告诉神君。”花浔笑眯眯道。
神君静静观她,似是被什么所困。
“神君?”花浔唤他。
神君微微笑:“妖兽的下落,你或可问吾。”
“可以吗?”花浔惊喜,没等神君应,自己反而飞快地摇摇头,“还是算了。”
“神君说不可擅自介入命数,万一我问了,神君因此承受天罚便不好了。”
神君安静片刻,笑了,和缓道:“好。”
“对了,”花浔从荷包中将方才吴伯塞给她的一包糖炒栗子翻了出来,“这是吴伯给我们的。”
神君笑说:“神无需进食,你吃便好。”
花浔剥开一个,饱满的栗肉在唇齿间裂开,绵密中溢着香甜:“白雾崖的神君在做什么?”
神君望向她,略有些苦恼。
这个孩子似乎总是将他的分身与本体微妙地分开。
可他如今就在此处,亦在白雾崖,更在万万千千神君庙中。
神君无奈缓声作答:“演化天道法则,应承三界夙愿。”
花浔听着这毫无徇私的回答,心底有些恹恹,却很快又振作起来:“那我也要快点捉住妖兽才是。”
*
家家闭户的青木镇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一大早,镇上的街市便有摊贩出来摆上了笼屉,吆喝着卖起了包子;油炸糖糕的香气也渐渐遍布,混杂着甜腻的蜜饯味儿与山林清香。
卖伞的老板娘温声叫卖着,漂亮的红罗花伞上画着的青山秀水活色生香。
捏面人的老人,画糖画的男子……
便是逛街市的行人也比以往要多上许多。
一名行人站在包子铺前,边等包子边问小贩:“今日怎的这般热闹?便不怕妖兽下山吃人?”
小贩连连挥手:“你懂什么,山神可不会再吃人了。昨日我去林中采蕈子,险些被一只小妖咬伤,得亏山神出面,这才救我一条小命。”
“要我说啊,山神待人并非那般凶恶,这不,也会助人。”
又有少女问卖花伞的老板娘:“老板娘何时进的这临祈城的纸伞?好生漂亮。”
老板娘笑:“前几日便进了,对了,我还曾遇见山神大人,我可险些被山中冒出的一只小妖捉住,山神大人出面救了我。”
“山神竟这般好?”
“可不是……”
花浔望着街市上认真配合她做戏的百姓,心中有些感动。
虽瞧着有些儿戏,但三人成虎之事太多。
初时到末时,变故多了,谁知道传闻是真是假?
第一日,妖兽显然不会现身。
然二日,三日,四日……
青木镇渐渐真有些往日的繁闹,而那些关于“山神助人”的传闻,也在人刻意地传播下,吹入山林之中。
甚至在流传途中,逐渐演变为“那山神也不过如此,被人族教训一顿后,不得不服从于人”。
山林中总有些比人还弱小的精怪,生了灵智却无法力,偶尔来山下盘旋,见青木镇果真热闹非凡,匆匆忙忙爬上山去,消失在复杂的山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