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人群笑得欢快,而神君便立于一旁,噙着温和的笑,看她无礼地绕着他傻乐。
未曾融入, 也未曾隔阂。
花浔心口紧张地“突突”跳了两下, 担忧自己昨夜的鲁莽之举惹来神君厌烦,忙下了榻朝外跑。
才刚到门口,花浔便停了脚步。
神君立于石板小径上,却未曾低头赏花,反而望着自己的手掌。
一只翠绿的鹦鹉正乖巧地伏在神君的掌心,亲昵地蹭着,偶尔转着滴溜溜的眼珠看一眼神君, 又轻轻地啄一下神君的掌心。
而神君便纵容着这只鹦鹉的任性行为,未曾驱赶,只温和地看着它。
就像他看着她一般。
一样悲悯的眼神。
花浔心底的慌乱渐渐散去,只剩下说不出的苦闷。
那只鹦鹉是邻家养的, 前几日便时不时飞来。
许是察觉到神君身上那股来自于上古神的温和,这鹦鹉总爱绕着神君飞。
起初只是站在院墙上,瞪着眼珠看神君,偶尔会飞到神君跟前。
花浔那时忙着引出妖兽,也便未曾理会它。
没想到才过去几日,它便已能在神君的掌心撒泼打滚。
花浔抿着唇,看着那鹦鹉翠如初春新柳的羽毛,中间夹杂着几缕艳丽的朱色,像是丹青妙手精心绘的小巧“神鸟”。
而她的原形只是一只灰扑扑的乌鸦,没有长长的曳尾,也没有亮丽的羽毛。
“醒了?”神君回眸,嗓音柔缓。
花浔回过神来,又瞪了一眼鹦鹉,低低应了一声。
“嗯?”似是察觉到她话中的低落,神君反问。
花浔勉强扯起笑,走过去:“没事,只是……昨夜我是不是冒犯了神君?”
边说,花浔边忍不住朝鹦鹉看去。
神君忆起昨夜之事,笑应:“无妨。”
掌心的鹦鹉似察觉到了危险,忽然剧烈地抖了抖羽毛,对花浔发出一声短促的示威鸣叫,张开翅膀飞向了隔壁。
神君神色未变,没有不舍,未曾追望,只平和地收回手。
似是去留随意。
花浔望着神君的面颊,那只漂亮的鹦鹉飞走了,她心中也没有想象中的窃喜。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若有一日她离开,神君是不是也会这样。
无波无澜。
神君看着走神的孩子,声如温玉:“可是身有不适?”
花浔回过神来,忙摇摇头,最终没忍住问道:“神君喜爱漂亮的小鸟?”
神君望向她,未等开口,花浔便替他说了:“我忘了,神君不会偏爱。”
神君无声默认,而后看向院门。
几息后,门外传来一声恭敬的呼唤:“此处可是花浔姑娘的住处?”
花浔看了眼神君,见后者对她颔首,便知门外之人大抵和洛禾神君的天魂有关。
她打开门,便看见两名护卫站在门外,身后还有一架马车,后跟着若干仆从。
“敢问可是花浔姑娘?”护卫有礼道。
花浔颔首,故作从容:“是我。”
护卫忙拱手作礼:“我家老夫人请花浔姑娘府上一叙。”
“你家老夫人?”
“正是,”护卫道,“我家老夫人是青木镇陈家主母。”
花浔眼睛微亮,转身看了眼神君,而后才清了清嗓子道:“既是陈老夫人相请,我自会前去。”
“只是我家先生须得同我一齐前往。”
护卫惊喜道:“自然,自然。”
花浔与神君到达陈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陈家不愧为大户人家,府邸确是豪华,朱漆大门分外庄重,门前的石狮威猛凛然,上方高悬的牌匾也是金丝楠木打造。
一名衣着华贵身材丰腴的妇媪早早地侯在门口,身旁则跟着昨夜花浔曾见过的纤瘦女子。
花浔才下马车,妇媪便迎上前来,躬身作礼,身旁的纤瘦女子也随之行礼。
“老身是陈家未亡人李氏,这是我家儿媳方氏。”
花浔还从未被人这般行过大礼,一时有些不自在,忙走上前扶起了二人。
李氏又道:“听闻花浔姑娘为我青木镇捉妖,我陈家同镇上百姓一般感激不尽。若姑娘不嫌弃,往后便住在陈府,老身早已命人备好上好的客房。”
花浔想到今日那鹦鹉对自己耀武扬威的嚣张模样,不由眼睛微亮,转身望向神君:“先生,我们搬过来吧?”
神君对住处从无挑剔,见眼前的孩子再不见晨时的失落,颔首笑应:“可。”
花浔想到那鹦鹉再飞去隔壁找不到神君的茫然样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喜色:“那麻烦老夫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氏忙应,转身吩咐身后的下人将偏院好生收拾一番。
花浔想起正事,虽早已知晓所为何事,却仍要问上一嘴:“还不知二位请我来,所为何事?”
李氏闻言,被触及伤心事,拿着绢帕擦了擦眼下。
身旁的方青莲上前轻声道:“还请姑娘和这位公子先入府喝杯热茶,再听婆母细细道来。”
花浔点点头,与神君一同进了主厅。
方才坐下,方青莲便跪了下来:“求姑娘救救我夫君。”
花浔被突如其来的跪拜吓了一跳,匆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少夫人有话请讲,不必跪拜于我。”
方青莲紧抿着唇,良久才白着脸木然道:“我与夫君自幼相识,迄今已成亲五年,却不知为何,两年前夫君突然昏迷不醒,请来无数名医皆于事无补。”
“婆母还曾重金邀来一些修道之人,用尽法子依旧唤不醒夫君。”
“是啊,”李氏也上前道,“我儿长彦自幼时起便鲜少多病,刚成亲时他还好好的,与我这儿媳也是一向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可不知为何,这青莲嫁进来没多久我儿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如今昏睡两年之久,可怜我儿才二十又三,连个一儿半女都未曾留下……”
花浔轻轻蹙了蹙眉,总觉得李氏这番话,有指责方青莲“克夫”之意。
花浔看向方青莲,后者本瘦弱见骨的面颊,越发苍白了。
“少夫人可否带我二人去见见陈公子?”
“自然。”方青莲应,率先在前方带路。
花浔与神君跟上前。
方才李氏拉着花浔走在前方,方青莲一直跟在身后,花浔始终未曾看清她的全貌。
如今花浔才看见,方青莲的右脚踝竟有些微跛,藏在广袖下的右手,那纤长的手指,赫然少了一小截小指。
伤口斜面齐平,像是被人生生切断。
花浔朝一旁走在身旁的李氏看了一眼。
比起衣着华丽的李氏,方青莲看起来有些太过朴素。
转过游廊,便到了卧房。
“就是此处了。”方青莲道。
花浔走进屋内,下人很快将屏风撤去,一眼便望见了病榻上的陈长彦。
即便已昏迷两年,他看起来却只是消瘦了些,脸色苍白了些,便再无异状,样貌清秀中带着几分书生气,竟与睡着了似的。
“还是两年前一位途径此处的修士大人留下一瓶神药,每日一丸,我儿才未曾因饥渴而亡。”李氏解释道。
“神药?”花浔反问。
李氏见状,忙吩咐道:“青莲,快去将神药拿来给花浔姑娘瞧瞧。”
青莲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花浔忍不住眉头紧皱。
身旁分明有侍女,偏偏还让腿脚不便的方青莲前去。
这陈府对方青莲着实有些不好。
花浔想起什么,声入识海:“神君可感应到天魂的气息?”
神君的声音如春风拂雪,自她识海响起:“吾感受到,在其身上。”
花浔转头看向神君,却见神君正安静地看着病榻上的陈长彦,察觉到她的视线,回望了过来。
花浔下意识地弯眸一笑,又问:“您不去取?”
“尚不知天魂作何用处,吾擅取之,恐伤其性命。”
花浔沉吟几下,走到病榻前,便要动手。
李氏正欲阻拦,却见少女指尖漫出剔透的幽蓝光芒,比她以往请来的修士还要精纯,顿时被震慑在地,不再上前。
花浔将指尖抵在陈长彦的眉心,仔细查探他的经脉。
却在法力入体时一愣。
陈长彦浑身的经脉完好,凡人以人界清气为食,如今那清气正在其中绵长平缓的流动。
他这是……失了心魂。
花浔望向神君,他显然早已知晓,神情始终平和悠远。
花浔收回手,刚巧方青莲拿来了神药,她接过来嗅了嗅,只是寻常的辟谷丹药。
“我已知晓陈公子昏迷的缘由,”花浔转头看向方青莲和李氏,一本正经道,“只是还有些事没有弄清,且等我与先生回去后商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