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处也有花!”花浔惊喜道。
神君早已看见沿着墙角栽种的花丛,却仍柔缓应:“嗯。”
走在后方的金焕朝那边望去,目光在触到那些随风摇摆的花枝时顿了下。
“对了金焕,”花浔转身望向他,商议道,“你住西边的厢房可好?”
金焕的神色很快如常,扯起笑:“哪里都好。”
花浔笑开:“多谢。”
道完谢,她笑着地扭过头去,与神君一同朝东面走去,声音轻盈:“先生,您在东厢房歇息吧。”
“这里安静且靠近花丛,推开窗子便能望见梅枝……”
小妖叽叽喳喳的声音渐行渐远。
金焕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望着她跟在那位神君身侧,边笑边说着一同走进东厢房。
却在她将要关上房门的瞬间,金焕莫名地开口:“花浔姑娘。”
声音温和,可那双眼中却一片阴翳。
花浔站在房门后,不解地回眸:“嗯?”
只一刹那,金焕的眼底便熟练地染上笑意:“听闻花浔姑娘已经查探过陈长彦的身子,不知可否同金某说一下?”
花浔迟疑,毕竟牵涉到洛禾神君的天魂,她转头看向神君。
“无妨。”神君平和道。
花浔这才点头应下。
人族的冬季天色暗得早。
一会儿的工夫,夕阳已经落下了。
花浔拿出萤石,注入一丝法力,顷刻间将厢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房中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四方的八仙桌,三人一人一侧。
花浔坐在中间,看看左手边的神君,又看了看右手边的金焕,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她清咳一声,说出自己探查陈长彦经脉时的发现:“我午时查探到,陈长彦体内经脉的清气周转顺畅,与常人无异,甚至我觉得比寻常凡人的经脉还要阔大一些。只是,我并未探查到他的心魂。”
“陈长彦昏睡两年,极可能是由于被人抽走了心魂。”花浔道出自己的判断,转头望向神君,无声询问自己的对错。
金焕睨着她望向对面的举动,突然做声:“绝无可能。”
花浔收回视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金焕不过金丹境界,而她如今对战金丹修士已不在话下,自然不信他所说,便又看向神君:“先生觉得呢?”
金焕的神情微变,眼眸沉了沉。
神君九倾温和浅笑:“确无可能。”
花浔困惑,诚心问道:“为何?”
神君耐心作答:“心魂若离体,则肉身形如木人,气息凝滞,亦不会有清气流动。”
花浔一怔:“先生的意思是,陈长彦的心魂还在他的身体里,并未被人抽去?”
神君颔首。
“那他为何迟迟不醒?”花浔呢喃,转瞬想到什么,惊讶地睁大双眼,“除非,他的心魂被人封印在他过往的记忆之中。”
肉.身终究能查探到心魂的踪迹,可记忆无形无踪,是藏匿心魂的好去处。
正如人族的一些天生痴儿,终其一生都相当于六岁孩童,正是因为心魂只停留在其六岁那年。
神君含笑:“正是。”
花浔苦恼:“那如何才能找到他的心魂呢?”
“难不成要去搜他的记忆……”
花浔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记得在白雾崖学习仙法时,曾学过入梦术的法诀。
即在他人酣睡时,悄然探入其中,能在对方的意识中看到他经历的所有回忆。
陈长彦的心魂被封在何处,只需一探便能清楚。
花浔忙将自己的想法说与神君听。
神君沉吟片刻,温声道:“陈长彦凡人之躯,肉身脆弱,恐难承受太过庞大的力量。”
花浔闻言,想到神君下界的虽是分身,到底还是神体,只怕才入陈长彦的意识,他便经脉寸断而亡了。
金焕看着旁若无人交谈的一妖一神,仿佛谁也无法插入其中,眼眸微垂。
胸口有一股陌生的感觉在慢慢发酵,惹人不悦。
所以,他开口玩味道:“不若我与花浔姑娘一同前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引来花浔的注目,随后眼眸微亮:“是啊,先生,我可以与金焕一同前去。”
神君看向金焕,后者也在望着他。
几息过后,神君平和道:“金修士亦不可前去。”
“为何?”花浔不解。
神君缓笑道:“陈长彦命数未尽。”
花浔越发困惑。
金焕反而发问:“他命数未尽,与我何干?”
神君看向他:“天道法则,命数运转,皆不轻易更改。”
花浔虽不知陈长彦命数未尽和金焕去不去有何干系,但见神君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尤其她不喜欢金焕对神君的态度,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觉得金焕对神君并无几分尊重。
“先生既然如此说,自然有其道理,”花浔看着金焕,继续道,“不过就是入梦探查而已,我自己也可以。”
听出她话中显而易见的维护之意,金焕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透着几分说不出的骇人。
花浔微怔,不知为何,金焕身上这股气势令她觉得熟悉且不安,她不由朝神君的方向避了避:“我明日便去找方少夫人,说入梦之事……”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昏暗的厢房角落,乍现一道火红的光影,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红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三人袭来。
花浔心中一惊,来不及做出反应,手已经下意识地抓住神君的手腕,带着他飞快起身朝后退了几步。
火红光影扑了空,又朝金焕袭去。
金焕手中隐隐有赤光涌现,却很快化作一点绿光,击向光影后迅速朝一旁避开。
火红光影避也不避那一击,身体在半空如光点般散开又急速地合拢。
花浔望着这一幕,心中一沉。
方才合拢的那一瞬间,她勉强看清楚了。
这道火红光影有着狐狸的形态,身体却近乎透明,更像是……魂魄。
它的法力要远在她之上,甚至她未曾在它身上感受到任何妖气,反而有一股精纯的仙灵之气。
很熟悉,像极了白雾崖上的气息。
未等她多想,那狐狸再次转了向,朝她而来。
花浔忙朝身后躲避,后脑却撞在冰冷的神光上。
她知道,那是神君的护体神光。
花浔动作一顿,眼见狐狸就要袭击而来,她听见耳畔一声温柔的轻叹,能把一切隔绝在外的神光渐渐变得柔软细腻,将她纳入其中。
花浔靠在了一片温凉的胸口前。
就像被神君从身后拥住一般。
狐狸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再无法前行半分,那双狭长的眼底露出几分惶然,朝白衣男子望去一眼,下瞬一转身,火红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气息也很快消失得彻底。
花浔仍僵硬地站在原地,身后靠着神君的胸膛。
即便是浮玉山的那次猝不及防的拥抱,他们也隔着一层淡到难以察觉的神光,如今这样真真切切地接触,却是第一次。
“真亲密。”
突兀的声音响起,花浔猛然回神,对上金焕紧盯着这边的视线时,才发现自己仍靠在神君怀中。
她的脸颊“轰”的一声爆红,忙朝前迈了一步:“神君,我方才……”
“无妨。”神君仍微微笑着,宽容且温柔,似并未把这次亲密的触碰放在心中。
花浔脸上的红晕瞬间凝结,继而渐渐散去,低落回应一声后转头看向金焕:“你没事吧?”
方才自己情急之下只顾自己和神君,把对方置之一旁而不理,心中到底有几分过意不去。
金焕盯着她的脸,许久短促地笑了一声:“无事。”
话落,他转身朝外走去,踏入外面那一片浓墨色的夜色之中,朝西厢房的方向而去。
房门无风自开,又重重地合上。
站在门后的人影却在一片赤色的光芒闪过后,渐渐变了容颜。
本清秀的面庞,变成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内,玄色袍服徐徐涌动,眼底隐隐泛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暴戾。
方才的画面一幅幅在眼前浮现。
她给长桑九倾递清粥;她为长桑九倾争取推窗见花的厢房;甚至……
她下意识地去保护长桑九倾。
可他汹涌的识海中回荡的,却是很久之前被他早已忘却在脑后的一些小事。
他法力散尽、血肉尽失时,不肯吃人族的那些饭食。
小妖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苦恼道:“百里笙,你若实在不想吃人界的饭菜,便只喝点清粥吧?你现在没有法力傍身,不吃怕是会熬不住的。”
他厌恶那间鄙陋的小院,她却每日勤勤恳恳地洒下那些花草的种子。
夏季开满了院子时,她笑着问他:“百里笙,你可知我为何叫花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