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花儿五颜六色的,我可喜欢了,所以给自己取花为姓,我又是在溪水边化形,所以取名为浔。”
他被三界追杀时,她背着他在山林中逃窜,一次又一次,用身子挡在他的身前,身下。
她总笑眯眯地说:因为你救过我的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你记得我的名字。
可实则,他根本不曾记得自己曾救过这样弱小的一只妖,亦不记得她的名姓。
当初能道出她的名字,不过是她曾效仿那群欺负她的凡间孩童,在纸上一遍遍练习着“花浔”二字,练完便随手放在桌上。
因无人教习,她的字迹歪歪扭扭,难以辨认。
后来,为利用她隐藏踪迹,他曾教她练过一段时日的字……
“轰”的一声,外泄的魔力将雅致的厢房掀翻,飞溅的桌椅撞到无形的结界后,顷刻化为齑粉。
结界内外风平浪静,结界内却是一片狂乱无序。
“先生,夜安。”
结界外隐隐传来熟悉的嗓音,百里笙幡然清醒。
他望着满屋的狼狈,神色怔然。
他这是在作甚?
愤怒?为那只小妖?
他出现在此处,不过是想亲眼看见长桑九倾为灵犀蛊所困,不得不将一个他不要的小妖留在身边的可笑画面而已。
或许,还夹杂着几分看看这个小妖是否将他过去十年的不堪经历泄露出去的试探。
百里笙熟练地压制下翻涌的识海与回忆。
一墙之隔的厢房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徐徐涌来,萦绕在鼻息之间。
久未睡眠的肉身在此刻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困倦。
百里笙安静躺在榻上,半年来第一次,渐渐陷入沉睡……
第23章 梅花
那只聒噪的鹦鹉又来了。
花浔因明日要入陈长彦的梦, 一夜未睡,温习入梦术一整夜。
才收敛灵识,她便听见几声“嘎嘎”的聒噪叫声。
花浔眉头紧蹙, 连调理气息都未曾,便直接下了床。
待她走出门去,一眼便看见神君坐在梅枝下的玉白石桌旁, 神态悠缓平和。
而那只花花绿绿的鹦鹉, 此时正舒舒服服地窝在神君的怀中, 眯着眼睛任由神君顺着它身上的羽毛,尖喙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听见脚步声, 那鹦鹉也不再见那日的惊慌,只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便重新窝了回去。
花浔不由抿紧了唇,走上前去:“先生昨夜在此处赏了一夜的花?”
神君微微抬眸望她,笑了:“吾无需睡眠。”
道完察觉到什么, 指尖一点金光闪过, 拂向花浔。
花浔顷刻感觉自己原本有些紊乱的气息渐渐平复,在体内平滑流转。
“多谢先生,”花浔道谢,看向他怀中的鹦鹉,到底没忍住话中的哀怨,“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鹦鹉眨了眨又小又圆的眼睛,小声叫了两声。
神君依旧一贯的温和:“许是在原来的庭院空了, 便寻来了此处。”
花浔答应搬来陈家,缘由之一便是能让这只鹦鹉找不到,没想到它竟循着气息找来了这里。
花浔闷闷低应一声,坐在神君对面, 与鹦鹉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昨日,”神君倏尔缓缓开口,神色间带有几丝疑惑,“为何要护吾?”
花浔初时不解,而后才反应过来,神君是说她昨日下意识拉着神君一块后退一事:“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她实话实说。
神君安静下来,片刻后手轻轻一拂。
石桌上几点金色星光闪烁,花浔被吸引了注意,定睛看去。
却见那些细碎金光渐渐凝成一枝梅花,梅枝呈漆色,梅花却是夺目的红。
“先生?”花浔不解。
神君笑道:“昨夜有夜风吹过,恰好这枝梅花落在吾肩头。”
“所以,您把它送我?”花浔不敢置信地问。
“正是。”
花浔将梅花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欣赏。
她忍不住想,这还是神君第一次送她“礼物”。
神君观她的神情似是喜爱之色,微微笑着。
花浔心情好了,思绪也活泛了,想起什么,小心地在四周布上结界才问道:“神君,您昨日说陈长彦命数未尽,您知道每个人的命数吗?”
神君笑:“命数早已有定数,吾不过比常人早知道些许时日罢了。”
花浔好奇:“那神君知道我的命数还剩多久吗?”
她昨日便在想此事,若提前知晓自己还能存活多久,会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神君望向她,坦言:“吾不知。”
“啊?”花浔不解,“为何?”
神君垂眸沉吟几息:“寻常乌族,寿长十五载,化妖后,便能存活五百载,若刻苦修炼化魔成仙,数千载亦有可能。”
花浔惊喜:“那神君不知道我的命数,岂不是我往后会修炼得道,活上许久?”
神君却再未言语。
即便是仙门尊者,他亦能知晓其命数寿长,可她,他的确不知。
“那神君可知道您自己的命数?”花浔又问。
神君含笑道:“神无命数,便是消散也会化作仙灵之气,永存世间。”
花浔微怔:“可‘消散’本身,对于神喜欢的、喜欢神的人而言,便是他命数终结的时候啊。”
被反驳的神看向她,声音缥缈得像一阵风:“对神而言,众生平等。”
所以,不存在神偏爱的人,也不应有喜欢神的人。
花浔怔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恰逢院外有侍女前来,请他们去后院陈长彦的住处。
鹦鹉见到陌生人,扑棱扑棱翅膀,留恋地在上空盘旋了几圈,飞走了。
神君的神情如常,徐徐站起身。
花浔沉闷地跟上前,却又想到什么,看向西厢房:“不叫上金修士吗?”
侍女忙应:“回花修士,金修士早已前去了。”
这个金焕,为了金子可真是拼。
花浔默默地想。
到达陈长彦的卧房时,金焕果然已经到了,只是却再不见昨日的和善,也没有半年前的混不吝,反而显得有些阴沉,一人坐在主座之上,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魔修当真如此性情多变?
这么想着,花浔不由朝他看去一眼,没想到正迎上他望来的目光。
花浔一怔,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熟悉的惊惧感,后背似有冷意沿着脊梁缓缓爬升。
金焕似也顿住,僵硬片刻后便收回了视线,再未朝她望来一眼。
花浔轻舒一口气,走到神君身侧,同早已候在床边的李氏与方青莲说出自己入梦的法子。
李氏和方青莲俱是一愣:“入梦?”
“如此一来便能看到长彦的生平?”
花浔颔首:“可以这样说。”
方青莲睫毛轻动,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李氏却迟疑起来,好一会儿才道:“便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花浔不解地蹙眉:“人的记忆浩瀚如海,谁也不知陈公子的心魂被封印在哪里,若不去察看,如何能找到心魂,唤醒他?”
李氏飞快扫了眼方青莲,又沉吟了半晌,才硬着头皮点头:“罢了,只要能唤醒我儿,花修士要入梦就入吧。”
花浔瞧她望去一眼,又看向神君:“先生,我去了。”
神君颔首:“休要沉迷其中,若不然,极易被其同化,化为其梦中的陌路人。”
这些花浔早已知晓,郑重地点点头,又朝金焕看了一眼:“金修士,我先去了。”
“金焕”看向她。
许是他鲜少将她的那点修为看在眼中,此刻才发觉,比起半年前,她的法力竟精进了不少。
花浔不知金焕心中所想,静坐在床边的茶榻上,默念心诀,驱使法力游走,瞬间身子一轻,下刻灵识化作一抹浅蓝光芒钻入陈长彦的眉心。
花浔再睁开眼,只觉自己像是晃晃悠悠地踩在一片云彩上,没有实感。
周围的一切也好似一个硕大的圆,无数画面在自己眼前飞快闪过。
花浔忙平心静气,将那些画面放慢下来。
率先入目的,竟是一片纵情声色的桃色闺房中。
几名舞姬轻歌曼舞,披着红纱轻裳的娇媚女子围着中间的男子,巧言欢笑,不断敬酒。
而那名男子,赫然正是陈长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