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李氏也是帮凶。
花浔不由移开视线,从茶榻上下来,走向正沉寂地站在角落的方青莲:“陈公子的记忆我探查的差不多了,只是仍有一处未曾探得。少夫人还不愿对我说实话吗?”
“花修士在说什么啊?”李氏干笑着上前,“您若是找到我儿的心魂……”
“我只想同少夫人说话,”花浔强硬道,“少夫人可否随我回听雪阁一叙?”
方青莲一滞,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惨然一笑,点了点头。
在方青莲的口中,这是一个“故人心易变”的故事。
方青莲和陈长彦自幼相识不假,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更是不假,到了一定年岁便成了亲,更是真上加真。
可是,幼时的陈长彦虽然总是嘴硬,可每次方青莲露出委屈的神色,便总会心软。
陈长彦会因方青莲的名字及爱穿绿衣,调侃地唤她“小莲蓬”。
然而方青莲被欺负时,陈长彦会替她出头;
方青莲在山中迷路,陈长彦在林中找了一日一夜,将她找了回来;
方青莲总是爱哭,陈长彦便嘴里道着“麻烦”,却拿着一叠手帕在一旁抓耳挠腮地候着……
再说起这些事情,方青莲的唇角仍带着淡淡的笑。
直到成亲那晚,一切都变了。
陈长彦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轻挑地挑开她的喜帕,口中唤着她“方氏”,嫌弃着她的寡淡。
趁着醉意想要霸王硬上弓,被察觉到不适的方青莲拒绝后,陈长彦竟恼羞成怒地去了青楼,让刚成为新娘子的方青莲成为了笑柄。
那之后,陈长彦越发变本加厉,到后来,甚至开始对她大打出手……
正如花浔在陈长彦记忆中看见的那样。
“我一直坚信,他们不是一个人,”方青莲倔强地抿着唇,眼圈通红,“可是,我觉得我好像等不到我的长彦回来了。”
花浔愣了愣,目光不由望向她的小指及脚踝。
所以,被伤害成这样都不离开,是在等之前的陈长彦回来吗?
而她在神君庙中的祈拜,也不是祈拜那个可怕的陈长彦回来,而是求她的夫君——她真正在等的人回来。
花浔除了递上一块手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等到方青莲情绪平稳后,才又问:“你可知,陈府有没有人曾养过狐狸?或是有狐狸曾经来过府上?”
“狐狸?”方青莲安静地思考片刻,“我记起了,婆母有养过一只红狐,养了许多年,十分宠爱,日日夜夜亲自照顾。可那只红狐早在我与长彦成亲那晚,便遭遇不幸,被人害死了。”
花浔微怔。
李氏养了很多年的红狐,成亲之夜被害死。
陈长彦成亲之夜性情大变……
“花修士,那红狐可与我夫君昏迷之事有关?”方青莲眼底露出一线希冀。
“我尚不能确认。”花浔抱歉道。
方青莲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沉,却仍扯起一抹笑:“花修士尽力便好。”
事情已说完,方青莲再未多待,被人搀着离开了。
花浔望着她的背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方才转头看向从开始便静坐在座椅上的神君。
方才方青莲说到动情时,她没忍住也跟着眼眶一热,可神君却始终是平和的,不起波澜。
“神君,”花浔将自己梦中的发现道出,“我在梦中并未发现陈长彦的心魂。”
“嗯,”神君声音温和,“心魂必定会藏在隐秘之处,若能轻易寻到,那只灵狐又何必大费周章藏匿?”
“灵狐?”花浔不解,继而反应过来,“您知道那只狐狸藏在陈长彦的体内?”
神君颔首。
花浔猜测:“那会不会是成亲后,狐狸附身在陈长彦身上,这才导致陈长彦性情大变?”
“只是后来,灵狐与陈长彦的肉.身相斥,这才致使陈长彦昏迷不醒?”
一些邪修的确有这种夺舍邪术,但若原身意志强大不肯屈服,便无法全然操纵这具躯体。
“应当不是。”神君缓慢地说。
“为何?”
“吾在灵狐身上,探到了洛禾的天魂气息,”神君耐心地回答,“神魂无相,地魂至浊,天魂则至纯。”
“灵狐若动邪念,造杀业,便会被天魂反噬。”
“那陈长彦怎么会突然像变了个人……”花浔呢喃,下刻蓦地睁大双眼,“除非,陈长彦的本性就是这种人!”
神君未曾应声。
“可若是这样,那前十八年的陈长彦岂不是……那只狐狸?”花浔不敢置信,“成亲那夜之前,一直是狐狸占据的那具躯体,成亲那夜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真正的陈长彦苏醒……”
“还有两日,便是人族的冬至,亦是人族夜色最长之日,阴气至盛,”神君含笑提点道,“李氏会请符镇魂,届时可设法问询她一二。”
冬至?
花浔微怔。
她想起她化形之日,曾在山林见到两名樵夫,他们口中朗笑着说:“今日冬至,回家咱哥儿俩好生饮上一坛。”
后来,百里笙问她生辰在哪日。
她不知自己出生的具体时日,便将化形之日当做自己的诞辰,应了句“冬至”。
那时,许是为了利用,百里笙说,第一个百年生辰,对妖族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日。
还说,他会陪她度过。
“嗯?”神君看向她。
花浔回过神来,抿了抿唇问:“神君如何知道李氏会请符镇魂的?”
神君轻缓笑道:“她昨日曾祈拜吾,无意中提及过此事。”
花浔轻应一声,想起什么,小心问:“神君,若前十八年与方青莲相处的真的是那只狐狸,真正的陈长彦才是恶人,那该如何?”
神君的语气不紧不慢,是悲悯又无分别的阐述:“吾会抽离洛禾天魂。”
“那陈长彦呢?”
神君应答:“陈长彦命数未尽。”
花浔费解:“可他是个大恶之人啊。”
神君看向她:“世人皆有命数,恶人亦是如此。”
花浔第一次觉得神君的话难以理解,不由反问:“那被恶人残害的人呢?也是他们的命数吗?”
“是。”
“那神君呢?”花浔的话脱口而出,“神君的命数也不可更改吗?千年万年永远孤身一人?”
神君望着第一次这样激动的孩子,声如叹息:“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花浔闻言怔在原地,原本躁动的心念如同被一盆温水从头浇下,明明还是那么温和,可一阵凉风吹来,却带来阵阵严寒。
她的胸口越发沉闷,紧抿着唇,许久才再次开口:“神君是不是早便知道,昨夜偷袭的那只狐狸藏在陈长彦的体内,所以才会送我那枝梅花?”
神君停顿片刻,颔首:“灵狐身负天魂,非你一人之力能胜。”
花浔的眼圈一热,忙低下头来。
所以,那不是送她的礼物。
只是为了紧要关头“物尽其用”保护她的。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太过矫情,毕竟神君又护了她一次。
可是……礼物与保护于神而言本就是不同的啊。
礼物,是神君给她的独一无二的特殊照顾。
保护,神君却可以给三界中所有人。
她自作多情地以为,神君给她梅枝,意味着自己对神君而言,有那么几分特殊了呢。
结果其实,自己同那只鹦鹉是一样的。
“我知道了,神君,”花浔乖乖地应,“那我回去准备冬至日问询李氏一事。”
这次,没等神君应声,花浔便飞快转身跑了出去。
神君的视线在合上的门上停顿几息,方收回视线。
*
花浔回到自己的厢房,便一头扎进了被褥中。
拥着柔软的仙光绸,她轻轻蹭了蹭发热的眼眶。
识海中,灵犀蛊也变得低落。
花浔难以分辨是心传染了它,亦或是它传染了心。
她看着恹恹得连动都懒得动的蛊虫,忍不住引一束法力捏了捏它柔软的身子:“你也不高兴了吗?”
蛊虫当然无法回应它,只是恹恹地抬了抬眼皮,便又失落下去。
花浔又习惯地戳了它几下,见它并无反应便渐渐停了下来。
“我也有点不高兴,”她低声地自言自语,“明明不该这样的……”
她再刻苦修炼,终究还是妖,拥有着妖族本性中的贪婪。
得到了神的大爱、关爱还不够,还想要偏爱。
太贪婪了。
贪婪便会造就业力心魔,阻塞地脉。
地脉动荡断裂,去舍身弥补的还是神君。
花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想法,可那些无形中的念头还是不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