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浔穿梭在街市中,看见什么好玩的都恨不得带回去,讨神君的欢心。
神君喜欢听书,她便将时兴的话本全买了个遍,准备拿回去给神君解解闷儿。
从不同角度看能显现不同花种的花灯,花浔也小心翼翼地放入荷包。
还有那看着便讨人欢喜的彩陶凤鸟,圆溜溜的双眼,像极了流火,神君定也会这样觉得。
花浔正要继续朝前闲逛,身后突然一人问:“你买这些作甚?”
花浔惊了一跳,回头看去,却见萧云溪斜倚着陶瓷铺子外的墙壁,抱着手挑眉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花浔勉强放松下来,仍没什么好气。
“本……我问你这话才是,”萧云溪直起身,走到她跟前,垂眸看着她怀中的一堆小物件,又问了一遍,“你半路下来,就为了买这些?”
“当然。”
“为何?”
“送给神君啊。”花浔理所当然道。
萧云溪皱紧眉头:“神君并不会对任何事物有所偏爱。”
“我知道啊,”花浔不明所以,“神君也不会不喜欢任何事物,不是吗?”
萧云溪微怔,看着她像只自由的鸟儿一般在热闹的夜市中飞窜。
不,她本体就是只鸟。
他看着这只鸟恨不得将自己路过的每一处铺子都买个遍,连那拥有芥子空间的荷包,都渐渐变鼓了起来。
万物生灵对神有着出于本能的亲近之意。
初时,他以为花浔想要接近神君也是因为如此。
可眼下望着她过于认真且专注的神色,及张口闭口提起神君时,便弯成月牙的璀璨双眼,一个念头突然在心底滋生……
眼见夜市已经到了尽头,花浔从最尾端的摊贩手中买下了一个平安福,高高兴兴地拿在手中,正要打道回府。
“你喜欢神君?”一声不可思议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一般从花浔耳边响起,她原本欢快的身形猛然僵住,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萧云溪。
若说方才萧云溪还只是试探,眼下看见花浔的神情,便已经足以确定。
一时之间,萧云溪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感受。
分明该是愤怒的,因为她这样世俗的男女之情,亵渎了高高在上的神君。
可胸口却又忍不住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意。
“你果真喜欢神君。”萧云溪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花浔动了动唇,却道不出任何否认的话。
甚至在此刻,当有人将自己的喜欢与神君放在一块时,她竟还有一种解脱的轻松。
花浔点了点头,坦诚道:“我喜欢神君。”
萧云溪呆立在原地。
花浔望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接近神君,但如今事实已在眼前,我不会离开神君。”
“但你也放心,我不需要神君的回应,只要……”
“你可曾想过,若神君知道你的心思,会如何?”萧云溪打断她。
花浔从未往这上面想过,一时怔怔。
神君若知晓她的心思……
傍晚时分,她在河畔放完河灯后,许是气氛使然,她未能及时遮掩自己的情愫。
那时的神君目光深邃地望着她,好似看穿了什么……
后,神君回绝了与她同行,让她与萧云溪一齐夜探宅院。
甚至再未回应她在留影镜中留下的话。
花浔胸口渐渐弥漫起阵阵不安。
“神君不会再留你的。”萧云溪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神君不是这样的人……”花浔下意识地反驳,可说到后来,却理屈词穷起来。
神君说,神不需要男女之爱。
神君留她,也只是因为灵犀蛊。
若神君知道了她的心意,虽为救她性命不会赶她走,可若真的如今晚一般事事疏远,她真能忍受吗?
花浔的神情渐渐变得迷茫而失落。
灵犀蛊也随之变得萎靡难安。
*
城主府。
神君九倾立于庭院的假山旁,看树枝上梅花探头,活水氤氲着水雾淙淙。
近万年来所见的景色,花也好,山也好,水也好,于他而言并无不同。
可他却生出一种微妙的感受:此处的花,不及白雾崖的桃花。
识海中,他能感受到本体在安静地望着留影镜。
镜中的少女生动地诉说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厌其烦。
她进了宅邸,看到何物,又发现何物。
嗓音清脆,是亘古寂静的白雾崖上,仅存的生机。
直到一声惊呼,她撞在云溪的背上,少女少男的争执声响起,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却又在察觉到异样时,一人掩住一人口唇,随后默契地躲在梁柱后,又先后悄悄探出点头来。
这样俏皮的动作,是年轻的孩子碰撞间方有的生气与生命力。
神君看了片刻,切断了留影镜中与那片灵识的缔结,淡淡地欣赏着庭院的风景。
院中分明无风,梅枝却自行漾起细微的动作,轻轻摆动着。
一下,又一下,晃动不停。
而白雾崖的他,错过了一声虔诚的祈愿。
“桑公子?”婉转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神君转眸望去,戴着帷帽的女子站在庭院门口,正隔着白纱望着他。
萧灵已将自己锁在房中近十日,可即便如此,她仍在每晚二更时,难以自控地走出房门,跟随着心中莫名升起的渴望,一声声木然地喊着“师父”。
她怕自己不受控时,被人望见自己可怖的模样,为此爹爹特地遣散了府中的多数仆从。
今夜清醒过来,萧灵才发觉自己走到了宛园。
以往空寂无人的庭院,今日多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萧灵本想上前,问他可曾听见了什么,却在看见那张本该过目即忘的面颊时,心中不觉升起一股天然的亲近信赖之感。
她想起傍晚时分,新来的三人见到自己妖化后的样貌时的反应。
那位花修士面容俏丽又性子和善,眉眼露出怜悯,却仍被她如今的样子惊了下。
小仙祖虽未被吓到,却满眼尽是桀骜不屑,令人自惭形秽。
唯有眼前这位姓桑的公子,神色平缓温和,唇角噙笑,目光如包罗万象的海。
这瞬,萧灵只觉自己询问他是否听见自己诡异的呼唤声,并要求他为外保密,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无礼的质疑。
“桑公子为何深夜在此?”萧灵轻声问道。
神君微微笑着:“欣赏夜景。”
萧灵本就因样貌大变而不愿见日光,平日唯有夜色深沉时方才出门小透一口气,闻言迟疑片刻方问:“今日,桑公子似并未被我的样貌所惊吓。”
神君的声音柔和而缓慢:“样貌不过皮囊罢了。”
说完却似想起什么,垂落眼帘。
萧灵闻言微怔,这段时日从花容月貌的千金大小姐,一夕跌落为面丑的妖物,第一次在人言中听见几分慰藉。
“桑公子好修行。”萧灵道,她自问做不到真当样貌不过一张皮囊。
神君再未应声,目光如隐秘的清泉,越过身前的女子,望向庭院门下。
少女斜挎着鼓起的荷包,垂眸朝庭院走来,少年抱臂与她并肩而行,不时扭头望她一眼。
二人似生了别扭,谁也未曾搭理谁,只地上的影子若即若离。
直到察觉什么,少年抬起头,放下了手臂,高束的马尾微垂,微微颔首:“先生。”
少女闻言一怔,猛然抬起头,目光在触到神君时迸射出微弱的光芒,却很快被暗淡掩盖。
她飞快看了眼对面的萧家小姐,勉强扯起唇,跟着唤了声:“先生。”
第34章 远离
神君看着并肩而立的少女少男, 并未立即应声。
直到少女掀起眼睑,不安地朝他望来一眼,他方缓声道:“回了。”
萧灵见到有旁人出现, 低下头去拢紧帷帽,柔婉道:“花修士,仙祖, 桑公子, 小女先回房了。”
语罢便匆匆忙忙回了自己的院落。
萧云溪也很快请辞离开, 只是在离去前,朝花浔漫不经心地望去一眼, 看见对方恍惚的神情后,眉眼微蹙。
宛园顷刻只剩下花浔和神君遥遥相对。
花浔忐忑于神君可能看穿了她的心意,踟蹰良久,才迈着微小的步伐走上前,低垂着头, 像是做错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