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赘之人。”上方突然再次响起方才的声音。
花浔循声看去,却见山洞正中央的上方,一张早已污浊不堪的青纱后,影影绰绰显现出一道黑影。
黑影分明是人的形态,额角却生出两根长长的黑角。
像极了那些身中妖毒之人。
“你是谁?”花浔半眯双眼,想要将青纱后的黑影看得再清楚些,“你说什么‘天赘之人’?”
黑影缓缓解释:“前来求我之人,多是天残地缺、久病不愈之人,而你们,体内却比旁人多了些东西。”
花浔一愣,立即想到萧灵体内消失的灵根。
她体内多的自然是妖丹,而萧云溪则是仙骨。
可那黑影如何一眼便看出来的?
花浔猛地抬眸。
洛禾神君的神魂?
“你准备如何医治?”萧云溪做声。
黑影安静几息,突然仰起头,痛苦地低鸣一声,口中喷出浓郁的黑雾,穿过青纱,朝二人涌来。
花浔凝眉,正欲将黑雾拦住,却见眼前一束如火的仙力席卷而来,将黑雾顷刻挡了回去。
下刻,萧云溪又是一记仙力凝结成刀,挥向青纱。
单薄的青纱被凌厉的仙力拦腰切断,轻飘飘地落地。
花浔忙抬头望去,却忍不住惊怔在原地。
那道黑影确如身中妖毒之人一般,生有人的四肢、躯体,身上覆满鳞片,双目如黑窟,额头生着扭曲的长角。
像是巨蟒,又像蛟蛇。
可最令人惊骇的,却是他身上那些锁链。
冰冷的锁链如同针线,穿过他的四肢、每一寸皮肉边缘,将他“缝”在了身后的石壁上,使得整个人如同与石壁连为一体。
而被锁链穿透的血肉,便摇摇欲坠地耷拉在锁链下方。
那些血迹本该早就干涸,可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微小的动作,都会有新鲜的血沿着锁链,不止休地流出,流进污浊的地下河道中。
花浔朝一旁的河道看去。
污浊的河水,隐隐透着粘稠的暗红。
黑影没想到被人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仰头嘶吼一声,整个山洞都随之颤抖起来,不断有石块坠落。
花浔心头一惊,忙四处避开。
萧云溪盯着那“怪物”,嗤笑一声,一伸手,火焰凝结成长剑,便要朝它刺去。
却在此时,一束强大的竹青色光芒自“怪物”身上迸射而出,直逼向萧云溪。
萧云溪眼底微震。
这并非妖力,而是……神力。
他忙回身,想要避开那道神力,却仍是慢了一步。
“怪物”再次低吼一声,口喷黑雾,朝他袭来。
花浔在看见那抹竹青色光芒时,便知洛禾神君的神魂定然在这怪物身上。
看见萧云溪将要被黑雾触及的身影,又垂首看了眼自己掌心尚且弱小的法力,一咬牙冲上前去,将萧云溪用力撞开。
萧云溪只觉自己才举剑击退那束神力,下瞬自己的身子便被什么用力推开,再回头,便看见他方才的位子,黑雾绕着那只小妖飞旋,将她笼罩其中。
他心中一滞,浮玉山那次,她背着他逃走的画面猛然钻进脑海。
萧云溪喉咙一紧,胸口溢满莫名的愤怒与惶然,周身顿时法力四溢,马尾与袍服如火焰熊熊燃烧。
花浔的唇瓣开开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他仿佛也听不见了。
直到花浔却踉跄着跑上前,他终于听清她在说什么。
“快逃!”
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花浔便已跳到他的背上。
萧云溪的瞳仁动了动,感受着背上的热气,直到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萧云溪!”
萧云溪渐渐清醒,收起光剑,化为火焰,瞬间消失在原地。
*
二人逃出山洞后,才发觉外面已近傍晚。
花浔从萧云溪背上跃下,顿觉身子一沉,踉跄了下方才站稳,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逃出来了。”
萧云溪的神情怔怔的,闻言转眸看向她。
花浔不解地抬头,见他脸色算不上好,又见二人距离有些近,忙后退两步:“方才形势所迫,我并非故意离你近的。”
盯着她一举一动的萧云溪闻言,薄唇紧抿,好一会儿才道:“你无事?”
花浔也正奇怪,摇摇头:“只觉得身子有些沉,再没旁的事了。”
甚至昨夜因思虑神君知晓她心意一事夜不能寐,识海沉闷闷的感受,此刻也都消失了。
萧云溪见状,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身上并无伤口,眉眼微松。
片刻后声音紧绷地问:“你方才……为何将我推开?”
“啊?”花浔感觉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热,不由抚了抚才道,“我们妖族若遇强敌,到最后定然保住最强的,如此才有逃生的希望。”
“我不是那怪物的对手,我受伤,你还能带我逃出来,若你受伤,你我二人怕是再出不来了。”
萧云溪的神色凝结,定定盯着她:“只因如此?”
花浔点头:“自然。”
萧云溪沉默良久:“如此甚好。”
花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阴沉的脸色,想起什么看了眼天,调动丹田法力:“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云溪:“怎么?”
花浔再次尝试调动体内的法力,却只觉空空荡荡,甚至……她连自视识海、窥探丹田都做不到了。
萧云溪看出端倪,一手抵着她的眉心,愣住。
她体内的妖丹不见了,识海也早已封闭,经脉内更是再无仙灵之气流转,只剩凡人的清气。
花浔察觉到异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
萧云溪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那里正隐隐泛起青黑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在手臂蔓延,直到脸颊。
“你……”萧云溪猛然抬头。
花浔眨了下眼,感受着额头上有什么在一点点出现在自己的视野,愣愣道:“我是不是……要长角了?”
*
白雾崖。
桃花树下,花瓣缤纷,那小片花丛随云雾轻轻摇摆。
九倾神君安静地立于树下,垂首欣赏着那几株小花。
不知看了多久,他收回视线,望向一旁的玉石桌凳,玉桌上,留影镜分外安静,再无半分波动。
神君凝望了许久,回身,一步步走向宫殿。
颀长的身形渐渐化作金光消散于仙雾中,又在仙幔后重新显现,如高不可攀的玉制神像,阖眸不语。
与此同时,城主府,神君睁开双眼。
原来已经入夜了。
神君轻叹。
往日千万年都只觉如常,而今却觉得,半日,竟有些漫长。
一束火红的光焰由远及近,落在院中。
神君回身望去。
萧云溪周身的光焰渐渐隐去,背上的少女逐渐显现,身上罩着宽大的藏青袍服,袍帽将面颊遮挡得严严实实。
神君眸光微停,目光在藏青的身影上停留一瞬,望向少年。
“神君,”萧云溪迟疑片刻,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背上的少女用力拍了下,清咳一声,“这小妖法力低微,受了凉,我先将她送回房中。”
“我先回房了,神君。”憋在袍帽下的花浔轻轻做声,声音闷闷的。
神君将少女拍打少年的动作收入眼底,久未应声。
“神君?”萧云溪又唤了一声。
神君回过神,颔首:“嗯。”
看着二人的身影走进房中,甚至布上了火红的结界,以阻挡外界的偷听,神君收回目光。
他继续欣赏着眼前的庭院景色,只是在片刻过后,忽而开口,声音极淡,回音荡荡如神谕:“奉神城,妙手居。”
话音落下,妙手居自诞生之日,到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在他的眼前化作只他可见的泛着金光的画面。
神君看着过往之事飞快闪过,来龙去脉如抽丝剥茧,清晰至极。
直到今日。
少女推开少年,挡下蛟蛇吞吐的墨色雾气。
神君看着少女紧抿红唇、强忍恐惧的样子,近在眼前。
看了片刻,神君收起识念。
以往身在何处于他并无分别,然对奉神城,第一次生出倦怠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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