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吾二人伤你幼女。”神君缓声道。
裂天犀不知信与不信,仍死死地盯着他们。
神君轻叹一声,看向奄奄一息的幼犀,手轻轻拂过,如同春雨浸润大地,幼犀腹部的伤口飞速愈合,血迹也随之消失。
幼犀愣了愣,旋即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察觉到身上的伤口愈合后,快步跑到裂天犀身旁,依赖地蹭了蹭它。
裂天犀仍不能动,眼底的敌意却渐渐消失,竭力低头看向自己的孩子,眼底似有热泪涌出。
“解。”神君再次开口。
袭击时强大的冲力乍然解开,令裂天犀摔倒在地,它却飞快站起身,察看幼犀的身子。
待发觉幼犀安然无恙时,它才看向神君,俯下头去。
神君平和道:“你当致歉的,另有其人。”
裂天犀直起身,看向花浔,深深俯首。
花浔微怔,看了眼神君颀长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便未曾作声。
裂天犀便一直低着头,神君也不曾言语。
直到花浔迟疑地说了声:“……我没事。”
裂天犀这才抬起头来。
神君亦望向幼犀,柔缓地问:“伤你之人,去了何处?”
幼犀睁着懵懂的眼眸,片刻后,望向西南方。
指完方向,裂天犀很快带着幼犀消失在丛林深处。
花浔仍望着神君的身影,抿了抿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自己的身子再次被笼罩在一片神光之中,化成点点星光,她也只来得及问出一句:“我们去哪儿?”
不过转瞬,她与神君便出现在万里外的城池,神君的回应声悠悠响起:“千影城。”
花浔瞳仁微张。
千影城是魔族西北部最大的城池,城主名为千织愁,生有一副美艳样貌。
据传她已活了近万年。
当年百里笙一统妖魔二族,屠杀万千魔族城主,千织愁将千影城拱手奉上,俯首称臣,自此千影城便始终由她管辖。
花浔打量着这座城池。
此地并没有魔族都城永烬城那般壮阔巍峨,甚至……有几分像人族的城池。
明艳的亭台楼阁,繁闹的街市商铺,鳞次栉比。
更令花浔诧异的是,魔族因生性纵肆,虽不曾对神君不敬,但供奉神君者少之又少。
可这千影城中竟有不少神君庙,几乎处处皆能望见供奉神君的画像与神像。
远处的城池边缘,九层塔高耸矗立。
而在九层塔旁,还伫立着一座与塔一样高的神像。
神像以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垂眸敛目,俯瞰着众生,面容神圣,不染尘埃。
虽不敌神君真身风华一二,却是花浔见过的与神君最像的神像。
花浔定定望了神像片刻,又看向神君,不想一眼便迎上神君的视线。
他正在望着她。
花浔心中一乱,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可当真的移开,心中却又忍不住暗自恼怒起来。
方才神君救她、护她时,她便在想,神君只是未曾以真身陪她下界而已,再者道,神君从未真正答应过她。
神君只说“若无意外”,也许是生出什么她不知道的意外之事,也许他仍不习惯下界。
是她喜欢神君、需要神君,而非神君喜爱她。
花浔生来便是乐天的性子,既然已想好待在神君身边一天,便欢快一天,更不打算再为难自己。
可一路的低落与沉默,花浔也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直到途经一处神君庙,瞥见庙外有小贩卖平安符,花浔顿了顿,上前花了一灵石买了一张,默默走进神君庙,跪在神像前。
神君站在院中,并未进去,只望着那道身影。
下刻,少女的祈拜声在他的识海响起:“神君可否为我的平安符赐福?”
神君微怔,自出白雾崖后,便莫名笼罩一层阴霾的心绪,在此刻竟无端放松。
“可。”他应了那声祈愿。
庙中的少女几乎立刻转过头来,眼眸莹亮,几息后,她笑了起来,起身走出庙门,站在他跟前。
神君抬手,含笑道:“平安符?”
花浔将平安符放在他的掌心,看着金灿灿的光芒沿着符纸上的丹青游走,而后重新交还给她。
花浔接过平安符,凝望着神君陌生的面貌。
神君亦在安静地回望她,似在等着她未说完的话。
花浔动了动唇,明明想要与神君恢复如前,却不知为何,一想到神君悄无声息地回绝了她真身下界,又无声地用了化身,竟无法再主动开口,希望神君能以真正的样子面对她了。
花浔最终未道出口,只将平安符悬在荷包上,笑盈盈道:“多谢神君。”
神君顿了顿,眼睑微垂。
“我见前方有客楼,今日不如先去休息,明日再探查?”
“好。”
“魔族客房样式极多,鸟、兽、人、鱼,各族皆有,神君想要住哪种?”
“都可。”
“鸟族客房多为枝干巢穴,神君也可?”
“……”
“还是鱼族的水中客房?”
神君无奈:“那便人族客房罢。”
*
白雾崖上。
端坐莲台的九倾神君徐徐睁开双眼,唇角弯起一抹笑,却在看清眼前一片白雾茫茫的宫殿后,心绪微恍。
神除却真身之外,仍有千万相。
而分身下界,为不引人注意,多以无相面对世人。
正如此刻与他同感同受、同经同历的分身,生有一张世人看见便会自行忽视的脸,便是擦肩而过,也不会在人心中留下分毫印记,连陌路之人都谈不上。
以往分身下界,所看见、听闻的一切,皆如实呈现于他的识海之中。
从无异样。
独独此次。
识海中的分身生着与他真身截然不同的模样,温柔地笑着,与少女并肩而行。
分明是他,却显出几分陌生。
而少女再未提及,愿他以本真的样貌,陪在她的身边。
第41章 献祭
魔族客楼。
神君九倾自入定中清醒, 神情罕见的怔忡。
神自诞生起,便无贪嗔痴怨憎会,即便对己身, 亦是如此。
昨夜,他初次感应到,他的真身在排斥自己的这具分身。
这在过去万年的时光中, 从未发生过。
就像来魔族前夜, 在识海中窥见的那场梦境。
——神极少做梦。
神君陷入了困惑, 他发觉,竟也有自己看不懂之事。
直到窗外传来熟悉的清脆声音:“老板, 这些折断的花,可否给我?”
神君的眸光微动,渐渐回神,沉吟几息,推开阑窗朝外望去。
客房在二楼, 其后方有一片小树林, 林中有店家为揽客特意引来的溪流,两侧长满青苔的光滑石头旁,野花随风摇曳。
吸纳了魔界浊炁的野花,比凡间的花要生得妖冶些,色彩浓郁,弥漫着淡淡的紫色光雾。
“先生!”兴奋的声音自下方响起。
花浔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窗前的神君,激动地对他挥了挥手。
少女仰着头, 脸颊泛着红,手中还抱着一捧紫色与粉白相间的野花,腰间荷包上的平安符也随之晃动着。
神君安静地看着她,久未说话。
花浔飞快地将地面散落的野花捡起来, 雀跃地朝楼上跑来。
神君转过身看向房门,听着轻盈的脚步声跑上楼梯,跑过长廊,停在房门处。
神君眼底不由泛起一抹笑意,门无风自开。
花浔正维持着抬手敲门的动作,见门打开,眨眨眼便跑了进来。
“神君,魔族深夜风大,将这些花都吹折了,”说着,她将花拿给他,“您瞧,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