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间未落,外头就冲进来两个小修士。
“仙师,叶……叶师兄来了。”小修士慌慌张张道。
“叶玄雪?他来就来呗,你们紧张什么……”林颂骂了两句,忽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叶玄雪已经是九寰头号危险人物,怨不得他们害怕,便摆摆手让他们退到旁边,一抬眼就看到已然踏入洞府的叶玄雪。
“林师兄。”叶玄雪简单打了个招呼。
林颂没吱声,只上下打量起叶玄雪。
他和方寸心在太苍林里躲了三天,伤势和修为恢没恢得看不出来,但那精气神明显饱满许多,甚至白雪一样的脸颊上还透着点红。
这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有什么事喊我去太苍林就可以了,何必拖着伤体亲自来五灵洞?”看了半天,林颂才问道,“这些天我都忙昏了头,你的伤……”
叶玄雪捂了下肩头伤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可受到重创的经脉想要恢复到从前却十分困难。
“已无性命之虞,多谢关心。”他并不多谈,只问道,“师兄,舅舅的身后事,你可有安排?”
闻及此语,林颂倒是惊讶。
玄机阁乱成这样,裴敬川又是罪大恶极之人,根本没人顾得上这些,连问的人都没有。
“跟我来吧。”半晌,林颂才叹着气把叶玄雪带到后面一间小石室里。
石室内设有灵堂,裴敬川死后身体化作尘烟四散,是以并无棺椁,只在正中摆放着灵位,灵前供着清香。
叶玄雪接过林颂递来的三炷清香,敛眉垂眸,恭敬的行过礼,才将三炷香插入香炉。
“宗门不敢设灵祭拜,我便在此悄悄给他设了灵位。”林颂方道,“难为你,还愿意给他上炷香。”
叶玄雪默不作声地望着灵位。他虽有裴群岳的元神,但也保留着叶玄雪的记忆。少时在玄机阁生活时,裴敬川也曾日夜照顾过他,这些年也时时照拂着他,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从中受益颇多。从前做为纯粹的傀儡,他没有七情六欲,一切依照指令行事,有了裴君岳的元神后才有了真切感受。
裴敬川与裴敬云兄妹情深,自小感情甚笃,裴敬云死后,叶玄雪顶着她儿子的躯壳,一度确实被裴敬川当成血亲,可叶玄雪的体内又封印着害死裴敬云的罪魁祸首,让他无法面对,便一直充满了复杂与矛盾。
这炷香,就当是替死去的,真正的叶玄雪上的。
祭拜完裴敬川,二人便踱出石室,叶玄雪边走边问道:“师兄,你可知舅舅到底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成立九寰学院豢养异兽?”
按照金犀村的记录,裴敬川应该是从一百多年前开始豢养异兽,不论是天海楼还是金犀村,行事一直非常隐秘低调,以至于虽然寂承苍有所怀疑派他暗中调查,却一直没能查到真相,直到五年前金犀村突然变得激进,露出的蛛丝马迹才越来越多。
甚至于成立九寰学院,招收五千余名学生。如此庞大的人数极难隐藏,会成为巨大的目标和隐患,而最终彻底将他定罪的,也正是这个九寰学院。
这绝非裴敬川一贯谨慎缜密的作风,他大可以徐徐图之,不必急于一时。
林颂摇摇头,沉忖道:“我不清楚,师尊知道我的个性,沉迷炼器不好俗务,他不会同我说这些的。不过我猜测,可能与灵源的枯竭有关,他急于寻找新的力量代替灵源。”
九寰灵气本就只剩下五宗灵源,若是灵源再枯竭的话,别说对付天裂异兽,整个九寰都将陷入瘫痪,到时候这个世界便真的岌岌可危。
“从异兽身上提炼灵气这个想法,当年也是师尊提出的,交由唐师弟替其研究。只是师弟始终不肯以活人来饲养异兽,导致提炼出的污血极不稳定,师尊觉得进度过慢,加上二人理念不合,才有了后来师弟蒙冤离宗,天海楼易主之事。”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洞府的石桌椅畔坐下。
林颂继续边思考边回答叶玄雪的问题:“我也是一年前随你们奔赴天裂战场,陪着师尊勘探天裂情况,才发现灵气枯竭的情况比想像中要严重。天裂战场上似乎有股陌生的力量正在形成漩涡,从九寰抽取灵气,从而导致九寰灵源的枯竭。师尊在百年前就已发现这个情况,不过那时这股力量很微弱同,被抽取的灵气不足以影响九寰灵源,所以师尊暂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五年前,这股力量突然暴涨。”
五年前……
不就是他和方寸心复苏的时间?
“我也去了天裂,怎么没听舅舅同我说过这些?”叶玄雪问道。
“这是军中最高机秘,倘若泄露必然引发人心不安,所以除了你舅舅与几位主将之外,无人知晓此事。我也是因为你舅舅需要我协助勘查此事,才知晓的。”林颂说着看了眼叶玄雪,又叹,“按理这事我本不该告诉你,但师尊已逝,仙军失首,天裂战场那边恐怕要大乱,这事迟早爆发。你既有所怀疑,我也没什么好隐瞒。”
“所以舅舅是为了要解决这个隐患,才不得不加快进程?”叶玄雪蹙眉继续问道。
“灵源枯竭是一方面原因,可能还有另一方面……”林颂便又沉忖道,“九寰也罢,五宗内部也罢,这么多年来其实都有一股非常保守却十分强大的力量,在干扰阻止你舅舅对九寰的改变,尤其在异兽的事情上,他更是受到了巨大的阻力。即使这两百年来,他成为五宗仙军的统帅,在天裂征战多年,为九寰抵御了不知多少场灭顶之灾,依旧无法撼动那些根深蒂固的旧观念。
他想彻底解决天裂的威胁,建立一个全新的九寰,可实际上哪怕仙军也要受到五大仙宗的掣肘。他举步维艰,所以才想着消灭五宗,让仙军成为九寰唯一的势力。”说到这里,林颂一顿,又望着叶玄雪的眼睛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未必是真。你也别觉得我在替师尊说好话,师尊这一生,功过参半,他虽罪大恶极,但初衷仍是为了九寰,只是用错方式。”
“我懂。”叶玄雪点点头。
两人突然间沉默起来,似乎都因为提到裴敬川而显得有些沉重。
也不知多久,叶玄雪才打破这个沉默,擎起一个纸卷递到林颂面前:“师兄,此次来寻你,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你可认得这画上的图案?”
林颂接下那纸卷展开望去,只见巴掌大小的纸上画了个诡异的眼睛图案。
一个简单的图案,他看了两眼问道:“这是什么?”
“此物可能是雷曦宗的古宝,名作‘雷眼’,你可有印象?”叶玄雪问道。
“没听过。”林颂忖道,“不过这图案有点眼熟,我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师兄好好想想。”叶玄雪道。
林颂揪着胡子眉头紧锁地回忆着,过了许久忽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我好像在一本关于符咒的古藉上面看到过类似的图案,可那不是法宝,而是一个古老禁咒的咒纹。”
“禁咒?”叶玄雪心头一紧,追问道,“师兄可记得是什么禁咒,有什么作用?”
“太早以前看的了,我已记不清,你等我查查。”林颂摇了头。
这年头早就不用什么符咒了,何况还是个古老的禁咒,也就是他少年时爱看杂书,翻看了许多古藉,才留下点印象。
“要去案匣库吗?我与你一起。”叶玄雪道。
“你冷静点,案匣库没有这玩意儿,我是在玄机阁的天宝楼里看到的。”林颂看出他着急,便拍拍他的肩膀。
天宝楼乃是玄机阁最古老的一个藏书楼,里面收藏了无数古老典藉,存放的年月已久无人翻阅早已落满灰尘。
他想了想,又道:“罢了,在这里待着也让人心烦,走,咱们去天宝楼里躲躲清净。”
————
方寸心听了一整天吵架,正是头昏脑胀心烦气躁,五宗这个烂摊子,她是一点也不想管。
回到太苍林时,已是夜色深沉,太苍林外一片寂静。
火渊兽不在?
叶玄雪也不在?
这两一声不吭,是去了何地?
方寸心蹙了眉,刚想传音,忽然间神色一凛,望向远处。
月光无法照到的角落里,谢修离忏悔般站在阴影中。
方寸心冷冷地盯着他,眼里已无昔日温情。
就这般定定看了片刻,见谢修离一动不动,方寸心转身便要离去,可她脚步刚动,谢修离忽然间从阴影中走出,嗫嚅着唇唤了声:“寸心……”
然而这一声低唤换来的,是方寸心消失的身影。
砰——
排山倒海般的一掌,重重印在谢修离胸口。谢修离被方寸心震飞,又撞上身后的山石,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谢修离整个人随着粉碎的山石摔到地面,连吐了三口血,只觉得五内如焚,全身骨头都像被震碎一般。
他艰难抬头,目光顺着方寸心的裙摆缓缓上移,最后与她冷冽的眼神相会。
“站起来,若能接我三掌不死,我便原谅你。”
第160章 忘尘 他的生命里,从此没有这个人的痕……
冬日的清月没有温度, 照得竹林寒浸浸的。
谢修离早就冻结的心,却因为方寸心一句话,忽然间剧烈地跳动起来, 甚至就连一潭死水般的眼睛,似乎都恢复了点亮光。
方寸心不会问他那么做的原因, 也不会听他的解释, 若是三掌能换一个原谅,哪怕是死他也甘之如饴。
他喘歇着慢慢站起来,随之而来将他笼罩的,是一股强大的仙威, 凌厉、冷冽,带着独属于方寸心的气息, 哪怕充满杀气, 也让谢修离感觉到一丝解脱。
她的第二掌很快就到。
这一掌比第一掌更狠,更重,她的手掌亮起淡淡金芒,毫不留情地印在谢修离胸前。
砰——
更大声的裂石音响彻太苍林, 谢修离整个人再度被打飞,他身后已无山石,是幽暗的树林。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般, 连续撞断了十来棵树,他才从半空落下,“哇”的一声又大口吐血。
而方寸心的第三掌又已聚起。
这次, 她的掌中绽起紫光,雷息积蓄,仿佛那天的天雷。
她没有留情,一掌比一掌狠。
这是最后一掌, 也是致命的一掌,谢修离没有可能在她手中活下来。
他身体的经脉已经被震断,难以凝聚真气,五脏六腑也都受到重创,可痛苦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仿佛离自己的目的更近一步。
再一掌,他就能解脱。
然而他体内的血萤却似乎不这么想。
若是谢修离这个宿主身死,这些寄生于他血液里的血萤也会随着他一起死去。它们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在他血脉中疯狂涌动,让他的血脉渐渐浮现在肌肤上,仿佛要抵抗来自外界的攻击。
一根一根,如同庞大的红色蜘蛛网,爬满他全身。
就连眼睛,也彻底化为血色。
清秀苍白的脸庞变得诡异,他喘息着,用尽全力平复着身体的痛苦。
方寸心沉默地看着他,直到他尝试了三次之后,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凌厉的掌风破空而来,呼啸的风声响在耳,漫天神威笼罩了他,身体仿佛置身天雷之下,谢修离没有闭眼,认真地望向前方,想在死前再看清楚方寸心的模样。
哪怕是一个绝情的眼神,也没关系。
方寸心这一掌速度并不快,只是积蓄着滔天雷威,在他的目光下袭至他胸前。他微微一笑,等待马上来临的死亡,然而下一刻,他被她掐住了咽喉钳于掌中。
雷威如同无形之网,笼罩他全身。
爬满他全身的血脉越发殷红,鲜血沁出他的皮肤,一滴滴流下,只有以灵识仔细感知才会发现,那些“鲜血”由无数微小的虫子组出,因为不愿陪着宿主共赴黄泉,而争先恐后逃离宿主的身体。
然而这些血萤虽然逃离了宿主的身体,却无法脱开另一种桎梏。
四周的风仿佛涌动成漩涡,庞大的吸力将这些血萤全部吸聚到涌动的风中,在半空形成拳头大小的球体,像个丑陋的血色肉瘤。
待谢修离身上蛛网般的血脉彻底恢复成原样,所有的血萤都被驱逐出他的身体,那团风涡才猛然间向内挤压。
只闻一声闷响,仿佛什么被人捏碎般,那个丑陋的血球被风息捏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