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凌元宝一提起来,兀自有些气急,“这几天已经有四五波人来刑部衙门外闹事了,我们连门都不敢开。我说出去将他们抓起来,哪怕不抓,打一顿也是解气的呀。上面却只让紧闭大门,然后叫御都卫来拿人,我们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里面受气。”
“呵呵。”梁岳轻轻笑道:“刑部的长官经验丰富,你就听他们的嘛。”
方才看到那些闹事者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
像是之前福康坊那次暴乱,主要群体都是附近街坊,即使是有一部分坏人在里面煽风点火,可是大部分群众都是无组织的,动作不可能整齐划一,面对官差也会惧怕。
可刑部外面闹事这些,一个两个行动统一,清楚地知道事态大小的界限,也分得清各衙门之间的差异。
见到御都卫他们立刻束手就擒,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御都卫也最多羁押他们几日。
可如果是刑部的人出手,恐怕他们就会越发激烈,直到发生流血冲突。事情一闹大,刑部酷吏的名声当场就会坐实。
这些人的行为太理性了。
如此理性的人,又怎么会在事态不明的时候就跑到衙门口外面游街呢?
除非是有人组织起来的。
工部在六部之中论权势几乎最小,可论搞钱堪称第一,这些显然都是卢家组织起来的反击。
梁辅国在朝堂上的名声一向不大好,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大量的奏折参他迫害工部。这样闹的次数多了,出现流血纷争、坐实操纵酷吏之名,那他在民间的声誉也会被抹黑。
民间的舆论比官场上的更容易煽动,坊间百姓怕官又恨官,梁辅国口碑好是因为他杀贪官多。一旦口碑发生反转,人设崩塌也是大家最爱看的事情。
届时朝野上下都希望一个人倒台,那左相很可能真的熬不过卢国丈。
官场之上扑朔迷离,这段时间刑部严查工部,将小半个工部的人都下了狱,看似是占尽上风,可其实也如履薄冰。
说不准一着不慎便全局逆转。
好在刑部尚书也是聪明人,知道不让刑部的人出手,另叫御都卫来解决问题,将事态影响尽量缩小了。
以梁辅国的手腕,梁岳相信自己那些证据交到他手里,足以成为杀死工部的那把刀。
自己明日就要随太子上课了,还得早些回去准备,剩下的事应该不用自己操心。
……
龙渊城北,落霞山。
阳光穿过浓密的叶片,疏疏落落地洒在地面,脚步轻轻踩上去,会有一层枯叶塌陷的喀喇喇声响。
梁小芸穿着一身利落衣装,将马拴在山下,徒步沿着山道向上。
落霞山很大,她也不知道那个草鞋少年在哪里,可对方既然只说了这个地方,那应该就代表来这里就可以找到他。
她也考虑过会不会有危险,可是她最近一段时间都有一股冥冥中的预感,像是能预知未来的梦,又好像是某种指引。
对于落霞山,她总感觉这是一场机遇。
所以思考过后,她还是决定前来赴约,听听对方怎么说。
当她的脚步踏入此山范围的同一时间,脑海忽然就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你果然来啦。”
梁小芸不知这声音从哪里来的,却也轻轻“嗯”了一声,予以回应。
旋即,她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片立体的山中图景,这番图景里有一条格外清晰的道路,像是有一个视角引领着她前进。
好神奇。
她心里惊讶了下,面上没什么表情,顺着图景里的指引缓缓上山。明明她也没有修炼过,可是走这些荆棘山路就好像完全不累似的,颇为反常。
健步如飞之下,她很快就来到了半山腰。
在林间一片开阔的坡地上,满地落叶聚集,仿佛苍深的地毯。
那布衣草鞋、肤色莹白的少年,静静站立在林边,对着空地发呆。
梁小芸走出来,他才抬头与她对视一眼,而后说道:“相传万年以前,有一道玄妙霞光从天而降,就落在这里。当时这里还是一座平原,后来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山,就被称为落霞山。”
梁小芸看着对方,也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用心听着。
“此后世间就多了秘术师这一脉传承,很多人都说,那落下的霞光就是天上神明降世,为人间带来了打开神宫的秘钥。”
“只可惜这钥匙太过罕有,百万人中都未必能有一人觉醒。”少年露出微笑,“你说你得有多幸运。”
“我能成为秘术师?”梁小芸眸光闪烁,出言确认。
“而且是秘术师中天赋异禀的一个。”少年赞许道,“一般秘术师产生灵感,最多有些心灵感应、做些先知梦境,而你,居然直接能够元神出窍,此般天资,可谓万年罕有。”
梁小芸听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天赋,也没有喜形于色,而是平静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我确实不懂这些,当时还很害怕。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救我,你让我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不止。”草鞋少年挠挠头,笑得有几分腼腆,“其实我还想收你为徒,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拜师吗?”梁小芸看着对方,“可是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跟别人讲哦。”少年答道,“我的名字叫轩辕十四。”
第98章 狂
祖庙,问天楼。
龙渊城北有一片绝对的禁地,那里是供奉皇室先祖的地方,除非有需要祭天祷告的重大场合,否则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却有一群人可以自由地生活在其中,人人敬仰。
祖庙之中有一座黑石铸造的七层塔楼,石壁上满是宛若星辰的光点,不知是什么特殊的材料融入了其中,好像能吸收周围的光线。
只要踏入方圆数百丈的范围,就感觉周围都暗了下来,只有此楼矗立。
问天楼前有一尊天女塑像,是一名薄纱飘飘、满面圣洁的闭目女子,手中举着一个黄铜打造的星盘,朝天承露。
在此楼的第六层,有两名女子。
其中一人黑发垂腰,皮肤洁白,手中持一玉镜,正是梁岳曾见过的玉镜神官。
而另一名则白兜罩头、长袍罩体,只露出一张素净平和的面孔,手中持一色泽通透的琉璃长尺。
“琉璃师姐。”玉镜神官说道:“如意的事情,真的没有一丝余地了吗?”
“她与人私通,企图偷盗承露仙盘,已是大罪。好在我及时发现,才制止了她的行为。可她不服管教,反而逃出问天楼。”对面的琉璃神官语气冰冷,不容置疑,“我已通报朝廷,一旦抓住她,就是死罪。”
“可她……”玉镜神官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
又过了会儿,她才又说道:“问天楼已经七年没有进新人了,我们这些老人走一个都是很大的损失。如果可以的话,不能让她禁闭反省吗?”
“若是师尊在此,我也会替她求饶。”琉璃神官道,“可现在是我替师尊执掌楼中律法,绝不能有一丝容情。”
玉镜神官满面无奈。
她们这些问天楼的神官,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并不能轻易外出,也不许有凡俗欲望,能接触到的东西极少。身边为数不多的同门,都是她们数十年朝夕相处的人,感情笃厚。
少了任何一个,都会伤心至极。
就在二人的对话将要结束的时刻,一缕星光忽然自头顶洒落。
上方与外界的材料一样,是漆黑的石壁屋顶,点缀着星辰一样的细碎光点。此刻骤然放出光亮,每一粒光点都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开始旋转发光,漆黑的石壁,骤然化作无尽银河一般深邃。
“师尊!”两名神官齐声呼唤,“您醒来了?”
问天楼的第七层没有楼梯也没有门户,只有大神官北落师门苏醒时,才会出现这般异象,两层之间方可连通。
下面六层楼是楼,上面的第七层,就像是另一方天地了。
北落师门平素一直在上层沉睡,似乎是某种闭关修炼的手段,只有大事发生时,她才会苏醒。
譬如现在。
伴随着漫天星辉降临,两位神官仿佛置身天外宇宙。
旋即,她们耳畔同时听到一个遥远而空灵的声音:“他回来了。”
……
翌日,东宫书阁。
明黄宽敞的一间书房内,书阁两面墙壁俱已打通,只有雕花木框,一侧对着院落,一侧对着花园。
正前方是一张小黑木板,堂下两张并排的书桌,太子坐一边,梁岳坐在另一边。东宫近侍都在门廊外候着,不敢靠近。
倒也不是尊卑有别,而是徐尚书讲课时,他们都不想靠近。否则谁不慎发出一些声响搅扰课堂,动辄就要被打骂训斥。
课堂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先生还没到,太子就已经坐得笔直,不敢大声说话了。
他小声对梁岳说道:“你是第一次上徐师的课,不清楚他有多恐怖,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随时可能会对你提问,但凡懈怠一下,我都救不了你了。”
“之前那些伴读都是这样走的?”梁岳看着小胖子紧张得直颤的脸颊,感觉那位徐尚书的可怕应该不是虚的。
“是啊!”太子道:“徐师不会赶人走,可是骂人是真狠!一旦他发火,伱就赶紧跪地求饶,还能少挨一些。骂得多了,任谁也受不了,之前的伴读都是被骂到主动辞官的。最可怕的是,你们都被骂走了,他就只能骂我一个了,我又不能走。”
骂人再狠,还能比我娘狠?
梁岳对此倒是持怀疑态度。
“卑职一定多陪太子坚持一些时日。”梁岳顿声说道。
“嘿嘿……”太子正要笑。
突然后面近侍招呼道:“徐大人到——”
太子的表情立刻从“嘿嘿”变成“不嘿嘿”,绷直了脸,正襟危坐。
梁岳有样学样。
就听大踏步声音由外至内,一名身穿朴素儒者长衫、身材高大威武的男人迈步进入,他眉高眼深、鼻梁英挺、面带肃容,约莫五十许岁年纪,颔下一缕长须。
“徐师!”太子立刻起身相迎。
不用多说,此人自然是当朝礼部尚书、太子太师,同时也是世间有名的大儒,徐占鳌。
“太子殿下请坐。”徐占鳌颔首回应,接着又看向同时站立的梁岳,“你就是新来的伴读?”
“学生梁岳,拜见太师大人。”梁岳赶紧施礼。
虽说胤朝的太师更多是个虚职,并无实权,徐占鳌主要还是作为礼部尚书为人所知。
可眼下这个场合,肯定还是要叫这个身份更合适。
“好好表现,希望你和之前那些愚钝之徒不一样。”徐占鳌一挥手,示意可以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