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带来的。”
林觉回答着,仔细打量着他。
见他身躯凝实,不像小鬼,又没有煞气邪气,不知是什么东西。
“你们又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在下姓林名觉,是个修道之人,从京城过来,要往西北去。”林觉答道,“因为下雨,来这庙中避雨,不知这间庙中还有别人。”
“京城来的道士?往西北去?”那人一笑,“今天下午也有一群道人,也从京城来,也往西北去,也在这里避了一会儿雨,倒真是巧。”
“哦?此言当真?”
“你个年轻道士!我这把年纪,无缘无故骗你做什么?”
“那些道人可与足下有过交谈?”
“没什么交谈,不过听他们说,似乎是齐云山的道士。你面前那堆灰烬,就是他们下午冷了、湿了衣裳,烤火的时候生的。”
“那就对了!”林觉本来就不怕他,如今一听,更不觉得害怕了,“他们现在在哪?”
“下午雨停了一下,他们匆匆就走了。”
“原来是这样。”
“你们认识?”
那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来。
林觉熄了一下守夜灯,再将之点燃,灯光映照出这人的面容,是个中年人,样貌普通,没什么异样。
“当然认识。”
雨天寂寥,偶然相逢,林觉干脆邀请他过来同坐。
这位并不寻常,兴许还能从他这里得一些人不知道的、关于北方的信息。
第357章 夜宿妙遇
“我观白天那些道长大多身有正气,多是正义之士,其中还有一位身上隐有神光,大抵也不普通。”
中年人坐在林觉对面,隔了一盏守夜灯,闲聊似的说道。
虽然北方有妖怪,不过林觉追得上前面的人,如今外面又是夜又是雨,急也没有什么用,干脆就自若的与他闲谈。
“足下一眼能看出这些,看来也不普通了。”
“哈哈你这年轻道士,难道不是第一眼就看出我不普通了么?何必此时才试探呢?”中年人笑了声,“你一个道士,带了一只狐狸,大半夜还有两匹石马轰轰的跟着你跑过来,又往刚闹了妖怪的北方去,难道就普通了吗?”
“有理。”林觉点了点头,觉得也是,“还未问过足下尊姓大名。”
“生前姓陈,取名向礼。”
“那就是陈公了。”林觉说道,“陈公还能看出什么?”
“我还能看出你的五气也算纯净,只是心思太多,这体现在你的水土二气中:二气都算纯净,只是却又都有一种别样的色彩,说明你有聪明智慧和诚实厚直的一面,却又做得不够好。”这名叫做陈向礼的人真是一点也不遮掩,有话直言,“而此时你心中既有思虑又有算计。”
“嗯?”
林觉眉头一皱,稍稍坐直了身体。
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能看到人的五气的人,无论精怪还是神灵,首要前提就是,自己的五气也要相对纯净。
另一方面是因这人说得对。
自己的思虑大概是西北东北两个抉择,而他说的算计,指的应是自己见到他后,一眼看出他不凡,便想从他这里问到北方两位妖王的事。
心中知晓,这位大概不是什么邪恶的妖怪。
而此时此刻这幅场景,村庙之中过夜避雨,不寻常的偶遇,倒让他想起了数年之前,横村汪家祠堂,自己第一回见到不凡的那一夜。
算算已经过去几年,无论世间还是自己,都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而自己再未见过那只精怪。
就像今夜这个村子与村中庙宇,这位遇见的不知名的“陈公”,还有自己一路走来遇见过的大多数精怪,都只有短暂的相遇与结缘。
又听面前这人笑道:
“哈哈不过是人之常情!又不是死人,又不是圣人,谁人心中没有思虑呢,谁人心中又没有自己的想法呢?太正常不过了。”
“陈公是有见解的。”
“称不上,称不上,不过活得久了罢了。”陈公连连摇头又摆手,好似寻常人,“活得久了,话就多,一个人待得久了,就无聊,因此每逢遇到有人来这里夜宿,只要是有趣的人,我必定出来与之相谈,你不要因为我话多而见怪就好了。”
“那我也算有趣的人吗?”
“怎么不算?”陈公说道,又看了眼他身边的狐狸,“你五气纯净,道行高深,出行乘坐白鹭,下有石马跟随,带的狐狸也不普通,从京城匆匆往北方而去,定是去除妖的,心中思虑怕也与除妖之事有关,若你都称不上有趣之人,那世间便尽是庸碌之辈了。”
“……”
林觉稍作沉默,才摇着头:“陈公真是眼光不凡,每句都说对了。”
“刚好有此本领罢了。”
“陈公有何指点?”
“诶?这可万万谈不上!”陈公拱手,“我不过活得久些,见得多些罢了,可其实眼界也有限,也不是有大智慧的人。”
林觉不由得来了一点兴趣:
“何为大智慧呢?”
“我也不知,就如我说,我也没有。”陈公哈哈一笑,“但我知道,自古以来,在大事上聪明且思虑多的,大多会有成就,却难成大事。成大事者心中想法往往少而坚定。他们心中有自己的理念,往往由此简单的做出抉择,一旦做出,便坚定不移,至于后面的难关与细枝末节,这些才是该用聪明智慧去解决的事。”
陈公停顿一下,面带笑容,眼露思索,似是自己也觉得有趣:
“以我想来,大概就如谋略一样:但凡听来让人惊叹叫绝的,体现惊人智慧和算计的,都只是小计小谋,但凡是真正的大计或大谋,说来往往都很普通,听来也不精彩,甚至可能一句话就概括了。”
“陈公想说大道至简,大智若愚吗?”
“诶!就是如此了!”陈公笑着拍腿,“可惜今日没酒没肉,不然定与你畅谈半夜!”
“谁说没有呢?”
林觉微微一笑,拉开布袋,便从里面取出一壶黄酒,一些肉干肉脯。
于是二人将白天江道长一行人留在墙边的木柴收拢过来,点燃火堆,热着黄酒,烤着肉干肉脯,畅意闲谈,尽享这短暂的缘分。
这一聊才发现,双方竟很投缘。
这位陈公是中年人的样子,却说自己活得久,他的眼界确实不宽,不过十分深刻,就如他一眼就能断出江道长一行人和林觉一样,对于天下历史或者现如今的人与事都有自己的见解,这种见解往往一针见血。
而年长者,总有留给后人的东西。
出乎林觉意料的是,他本来想从这位这里得知豹王与东王母的事情,到后来却没得到,然而与他闲谈之间倒是使得心中所想更坚定了。
如此再问豹王与东王母,评判哪个更值得去,哪个更危险哪个轻松,似乎也没必要了。
想来也觉有趣——
自己路过青岩县,前去请教那位“瑶华娘娘”,出发点本是好的,那位“瑶华娘娘”给自己提醒,也是好意。而自己本来不会想这么多,本来也不是一个爱思虑的人,却因那句提醒,而平白多了许多想法,既忧福祸颠倒,又怕安危选错,想想还有几分好笑。
不知不觉,竟然畅谈一夜。
酒喝光了,肉吃完了,狐狸也趴在身边眯着眼睛睡着了。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那人却起身对他说:
“我该走了。”
林觉也起身与他道别。
说着有缘再见,其实心知,很大概率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一面的缘分。
只见那人往门外走,走到村庙仪门之时,刚好村中传出一声鸡鸣,那人立马就站着不动了,就像僵住了一样。
林觉过去一看只见原地站着一尊雕像,中年面容,黑色衣裳,嘴边袖口还有油渍酒气,这才知晓,原是这间村庙中一尊判官塑像。
“难怪……”
难怪眼光毒辣,见解独到。
外面天光已亮,也放晴了。
林觉回去收拾了一下庙中火堆残渣,叫醒狐狸,又提起小包。
“我也走了,陈公。”
林觉与他告辞,便走出庙宇。
这是一场有趣的相逢,不过缘尽于此。
“啊~~”
一声白鹭嘶鸣,道人乘风而去。
上午过半,临近青莲县的官道上,有人打马驰骋。
轰隆的马蹄声踏碎泥坑。
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马上挂着银枪长刀,驰骋之际,抬头一看,云层中有一只白鹭正拍着翅膀缓缓飞过。
白鹭落在树林枝头,马队也停在路上。
罗公走在最前,后面是万新荣、潘公、陶道长和貙人,再后面还有一些奇人异士与带刀拿剑的江湖人。
万新荣等人看见白鹭,便抬手行礼。
“林真人。”
身后那些奇人异士与江湖人本就不知为何停下,见到这一幕,又都面露疑惑,但也跟着抬起手,朝着树上行礼。
却不曾想,树梢白鹭背上竟真传出林真人的声音:
“多谢诸位随我前去除妖。”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更觉奇异。
当即有人伸长脖子,向白鹭背上张望,又有人拱手抬头,高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