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好久没吃过早饭又是没有钱的,刚才他是真怕两人没钱,来借这身道袍与他行个礼,结个善缘。
要说他从北边随军过来,遇到那些兵痞都少有不给钱的,却在这里遇到白吃的,那还真是怪了。
摊主连忙拿出算盘算起来:“早茶八文钱一碗,六碗四十八,饼子两文钱一个,三个六文,肉粥一锅二十文,早酒是十五文钱一碗,嘿,两位道长可莫要嫌贵,如今刚打完仗,缺粮食又缺酒,城中哪里卖的酒都要比以往贵些,何况里面加的东西也不少,合一百六十四文。”
这个价格确实不算贵了。
八文钱的早茶可不是清汤寡水,里面也放了东西的,也是他们胃口大,才又多要了一锅粥而其他桌的顾客都是只用早茶下饼子就管一顿的。
如今物价下,一碗粗酒卖十五文也不算贵,何况这酒有着巧思,喝着还颇为好喝。
就在小师妹数钱的时候,又听摊主说:
“不过小人见几位都是修道之人,一路走来听说过很多道长真人的故事,又说京城就有个林真人,仿佛也是一位道长,还认识当今陛下,小人便与两位结个善缘,做主打一个折,收个一百文吧。”
“啊?”
小师妹不禁一惊。
这可是一个大折。
“唉,如今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怕是出家人也没多少香油供奉。”摊主摆了摆手,“道长若是过意不去,小店开张不久,说句吉利话就是。”
林觉与师妹对视一眼,都是笑了。
他们自然看出,这位摊主应是觉得他们困窘,不过也看出他一脸随意之下的满腔善心。
小师妹给了一百文钱。
“摊主自北方远道而来,背井离乡,颇为不易,如今大乱之年,有摊主这般心肠人也实属难得。如此,我们师兄妹二人便祝摊主生意兴隆。”
道人笑着对他行礼。
摊主了乐呵呵,正欲拱手应下,只觉一阵清风,见几个道人道童脚下忽然聚起雷云,端的是电闪雷鸣,湿风扑面,在众多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这朵雷云载着他们飞天而去。
有人被惊得站起来,有人被吓得从板凳上掉下来,涌出小摊之时,神仙已然远去。
……
南方神灵已经放弃,越王却不甘心。
就在罗公于京城登基称帝,以安定天下、宣告正统并抢占天下大势的后几天,越王也在南城登基,定国号为越。
双方共发檄文讨伐对方。
既从道义上指责对方又从身份立场挑对方毛病,后又给对方泼脏水,俨然一场文雅而又精彩的骂战,甚至还从小事上挑对方毛病,越王连多年前罗公打马徽州时曾被他招待过一顿饭都搬出来了,以说罗公不义,罗公也不留情,直言他并无主见,是被身边官员近臣和强势的妻家所裹挟,让南方的将士们不必为他卖命,后人从史中读来,或也会觉荒谬。
荒谬之中,罗公派出手下多名大将,领兵十五万,开始南征,拉开统一之战。
与此同时,人间各大宫观庙宇也开始更换牌匾神像了,原先叫天翁殿的,都改为紫帝殿,纷纷将紫虚大帝的神像换到中间。
自然了,若你询问宫观道人,没人会说是在一轮天地大势之中,天上神灵与人间王朝一并分了输赢,换了一波,只会说紫虚大帝功德圆满,兼之皇帝从北方来,尊奉紫帝,因此下令天下都尊紫帝,而天翁也功德圆满,或无需香火供奉,或让位于紫虚,或去了哪里哪里清修,总之以一个十分体面的理由退到了旁边,若是信他,也可上香供奉,不过却是紫帝更灵验管用。
道人也在深山之中开始收徒了。
第508章 此谓之传承也
阁楼的瓦片已经齐了。
青烟袅袅,飘荡在阁楼中,模糊了前方塑像。
阁楼门窗大开,清风来去自如,可门窗外却是一片高空,云雾丝丝缕缕随风而动,大雁排成一行飞过。
悬崖上探出松枝,又长着灵树,吸吐灵气氤氲流转,传来芬芳沁人心脾。
那尊塑像是搬山祖师的像。
虽已离开浮丘观,自立门户,也知晓搬山道人并未成真,此时不知轮回多少次了,但林觉也做了一尊祖师塑像。只是因为他这里不是道观,这尊塑像也不会给香客参观祭拜,便只有一尊小像,以示尊重与传承。
林觉穿着宽松道袍,坐在最上方。
左手边是师妹也是一身素净道袍,抱着雪白拂尘,盘膝而坐,道袍如一朵花一样在地上整齐铺开。右手边则是狐狸,仿佛是为了对称,它变得比平常要大了不少,坐着和师妹同高,六条尾巴在身后如扇子一样垂落,坐得端端正正,圣洁如古壁画中的神灵。
下方则是万新荣、陶道长等人。
就连小师妹的弟子紫云,还有陶道长的徒弟也坐在下面。
普梅和许意穿着道袍,是狐狸前去京城取回来的,正恭恭敬敬跪在下面,手持三炷香,脸上既有激动,也有郑重。
“拜过搬山祖师,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的弟子了。虽说普梅年纪更大,不过我与许意缘分却在前面,也是许意先种完树,便以他为长,不按年纪大小来做排序,许意做师兄,普梅为师妹。”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奇异。
五六岁的年纪差距,放到大几十年后可能不算什么,放到一百年后更是可能就等于没有了,可在如今这个年纪,却有着巨大的差距。
是成人和未成人的差距。
是大人和孩童的差距。
成人了的反倒为师妹,未成人的反倒为师兄。
天下岂有这般事情?
“见过师父。”
“见过师父!”
两人很快对着林觉行礼捧起旁边的茶,恭敬递上去:
“请师父饮茶。”
“今后须得谨记,我和你们师叔都传自徽州黟山浮丘峰浮丘观,传自搬山祖师,虽说我们如今已经离了浮丘观,自立门户,却也要记得,我们本是来自黟山浮丘,有着这段缘分。”林觉接过茶杯,象征性小饮一口,教导他们,“起码你们得记得。”
小师妹闻言也看向下方自己的徒弟。
她自然也这般对紫云说过,可是无论是她还是师兄,也都知道,这种传承其实也传不了几代的。
毕竟已经不在黟山了。
“弟子记下。”
“徒儿记住了。”
下方的紫云素来乖巧,也对师父点头。
“须知,我们不是符箓派,不供神灵,也没有那么多森严规矩,讲究随性自然,追求逍遥自在,不愧对自己内心就是,但也得为善修心,恶事歹事不可为之,恶念邪念不可轻起。”
二人只觉师父的声音像是雷音,伴随着风声在高空的阁楼中回荡,直入他们内心。
“而拜入我门下,最重要的,便是师兄弟间和睦相处互相扶持。须知在今后的很多年里,都是你们朝夕相处,每天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一起打坐修行研习法术,哪怕学成下山,你们无亲无故,大概也得互相帮助,算是相依为命了。”
小师妹坐着一动不动,神情严肃。
许意则与普梅再度对视。
“弟子知晓。”
“徒儿也知晓。”
“普梅年长一些,前一些年,须得多照顾你的‘小师兄’一点。”林觉先对普梅说,又对许意说,“你虽年幼一些,却是大师兄,也须努力,才好在今后肩负起大师兄的职责来。”
小师妹闻言,皱了皱眉。
心道果然还是师兄。
一句话竟同时绑架了两个人。
余光一瞥,普梅神色已经郑重起来,本身她就年纪更大,是要照顾年纪小的,而那许意小小身板,竟也郑重点头,仿佛也有了什么责任一样。
“对了,还需记得,我与你们师叔相伴多年,从来感情莫逆,一直不分彼此,紫云也是你们的师姐。”
两人又转过头,乖巧喊着:
“见过紫云师姐。”
“紫云师姐。”
倒把坐在后面的紫云弄得不知所措。
小师妹则已下定决心——
回去之后,也要告诉紫云,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两个人的师姐了,以此激励她。
“既已入我门下,便该开始修行。不过须知,修行一道是该勤勉不假,可有时也得顺其自然,不可操之过急、强求进度。”林觉说道,“尤其是我们修行的阴阳灵法,又尤其是为师我所修的大阴阳法,稍有差错,就可能阴阳失衡,酿成大祸。”
这是必须要提醒的。
随即林觉对他们说:“明日开始,每天早晨,日出之时,我在下方与你们讲道。”
许意和普梅点头,下方也有人意动。
既在下方讲道,不在阁楼之中,岂不是谁都能听?
确实如此。
……
次日清早,天刚蒙蒙亮,不过对于这个年头绝大多数没有夜生活的人而言,这个时候早都醒了。
下方已经坐了一群人了。
正巧这个季节也不算冷。
许意和普梅都穿着道袍,坐在前面,看着和以往有了不少分别。
许意年纪尚小,身材削瘦,不过穿上一身道袍,配上清秀的面容,倒真有几分仙家道童的样子。普梅本来生在云州大山,是有些黑的,然而到了这里后阳光更弱,灵气充裕,养了一段时间,也白了很多,穿着一身道袍,只觉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很亮,也显得精神非凡。
后面则是陶道长等人,就连修五行灵法的万新荣也来凑热闹了。
甚至本该修路的紫云也跑了过来,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下面。
而在他们身后,居然还有很多非人的物类。
有的是山中孕育的懵懂精怪,已经开了智,却没有启慧,有的是隐隐约约生了灵智、即将成精的兽禽,等着天地间的一次机缘造化。
因为此地本就是枫山灵气最浓、玄妙最多的地方,精怪也最多,上回林觉在这里为万新荣等人传法讲道,便是吸引了很多精怪兽禽来听。不知它们是上回尝到了甜头后就常在此地徘徊观察,还是因为如今林觉在此修行,仙人自有仙气,惹得它们本能靠近,好沾一些仙气造化,总之今天早上看见又有道人在这里聚集,便知晓神仙又要讲道,立即围了过来。
胆子大的离得近,几乎就坐在万新荣等人身后,胆子小的离得远,躲在林间,站在梢头,暗中看来。
只见道人乘云从天上降下。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