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无知的平民会疑惑安芮与德蒙仅有寥寥数年的婚姻如何能够孕育出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但在贵族与王室中,这种做法时而有之,不管怎么说,继承权的确认不是用眼睛和耳朵,而是用魔法,魔法不会在意接受测试的人年龄几何,它们只在意血脉是否纯净——问题在于,服用了这种药水的人很难舒适地活过三十岁,有些在成年之前就会死去,不过显而易见的,公会与德蒙的导师并不在意这个孩子是不是能够健康快乐地终老,他们只需要一点时间,能够让他们把需要做的事情做完。
“我给他喝了所有的生命之水,”安芮疲惫地说:“所有的,一滴不剩,至少看上去,他身体里的龙血和药水都已经被清除干净了,但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李奥娜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会释放您,”安芮说:“我的侍女会带着您走出这里,会有骑士接应,您很快就可以和你的朋友们见面了。”她抬起那只勉强还有形状可言的手臂,轻轻地放在孩子的发顶,李奥娜轻微地悸动了一下,她似乎已经能够猜到安芮的想法了:“我的条件是,带走他,带走我的儿子,让他和你在一起。”
“你要我把他交给亚戴尔吗?”
“当然不,”安芮说:“如果我只是想要把他交给亚戴尔,我的骑士就能做到,我知道他现在和你们在一起,在龙火列岛,而且已经取得了罗萨达的原谅,”在看到李奥娜微微吃惊的神情时,她不无傲慢地一笑,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傀儡和躯壳了,但她终究还是从他们那儿学到了一点东西:“但我想要的不是亚戴尔,而是您。”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之处,”李奥娜说:“即便高地诺曼已经修改了继承法,在伯德温的罪名尚未洗清之前,我就还不是诺曼的王位继承人,只是个普通的流亡战士而已。”
安芮嗤笑了一声:“但您也知道,既然已经有人推动了继承法修改事宜,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继续争取让您回到诺曼王都,不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流亡战士回去,而是作为诺曼的王女,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回去,这只是时间问题。”
“亚戴尔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李奥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他是一个正直而纯洁的人,这点已经有晨光之神罗萨达为他担保了。”
安芮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李奥娜的听力十分敏锐,但也只能听清像是‘不要太过相信……神祗……’之类的言语,随即安芮就抬起头来。直视李奥娜:“是的,我当然可以把我的孩子交给亚戴尔,虽然对他来说,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流着他仇人的血,但我相信他是不会因此而虐待,冷待他的,他甚至会像照顾自己的儿子那样看顾他,教育他,但那样你们只能获得又一个罗萨达的牧师,而我想你们已经不再缺少牧师了——我要的,是您,让他站在您身边,服侍您,看着您如何说话,如何行事,如何……成为一个统治者。”
“但是,”李奥娜说:“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成为一个统治者。”
“我觉得您可以。”安芮说,她往后一靠,心满意足地说。“最少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性都可以。”
第289章 手臂
“我要告诉他。”
“不!”
“我以为爱就是绝不隐瞒。”
“我不爱他已经很久了。”
“那么就是出于友情,”葛兰说:“我想我必须让他知道……”
“求你!”
“嗨,伯德温,我想你得知道一下……”
“看在诸神的份上,别!”
伯德温挥动他的新手臂,银色的金属手臂直接抓下一块用于砌筑墙壁的石砖,并将之作为武器投向敌人,一个不幸的盗贼学徒被击中,连着他的十字弩一起从悬挂在高耸穹顶上的多枝灯架上掉了下来,然后曾经的雷霆堡领主才有时间看向他身后的人:“你们想让我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梅蜜斩钉截铁地说,而伯德温回给她一个不相信的眼神,他将视线转到葛兰身上,葛兰削瘦的脸上正充溢着前圣骑士最不喜欢的那种笑容:“只是一个小问题罢了。”就在他回答的当儿,一个火球呼啸而来,而他们的法师还在与一个红袍术士对战,无需伯德温警告,他身后的三个人,梅蜜、葛兰与侏儒麦基敏捷地跳进了左面的走廊,丢下了可怜的伯德温。战士在哭笑不得中爆发出一声激烈的吼叫,流动的秘银从他的“右手”中如同雷霆般地溢出,只在瞬息之间,就像侏儒麦基说过的,如伯德温所想象的,他得到了一柄他最为熟悉的宽剑,这柄经过附魔的精钢宽剑是老王赐予他的,在雷霆堡陪伴了他近二十年,但自从他被投入牢狱后,他所有的武器都被收缴与销毁了。
而现在他又得到了一柄如此精妙与切合心意的武器,瑟里斯人曾说过。最好的武器莫过于如同使用者手臂的延伸,伯德温曾以为这只是一个形容,但他现在知道了。这并不单是一种形容,更是一个值得赞誉一万次的奇迹——他不但又得回了自己的手臂。手指,手掌,还得到了一柄永远也不会失去的武器——火球击中了宽剑,炙热的温度足以融化黑铁精钢,但它遇到的是秘银,秘银流动着,如同湍急的水流,温度迅速地被降低到人类可以容忍的准线之下。即便如此,伯德温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灼热,但这种灼热还不至于让他失去作为一个战士的敏锐与坚韧,宽剑在瞬间变形,变窄,拉长,弯曲,两端分别拉出一根细长的弓弦,在空中交汇后凝结出一个小小的圆球,圆球在第二个法术尖啸而至的时候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兽那样跳起。变得薄而长,这不能说是一支箭矢的标准形状,不过伯德温现在手持的也不是普通的长弓。所有的变化是那样的快速而准确,伯德温在射出这一箭后,还有时间侧身躲过施法者的攻击——一股酸液差点就击中了他身后的侏儒麦基,如果麦基不是侏儒,那么他的上半身就很有可能成为墙壁上的一副黑白抽象画了。
这次瑞意特犯了一个错误,她带着一双龙皮手套,这双手套是从一条夭折的幼龙脊背上取下的皮制作而成的,即便如此,它的厚度也可以与两层牛皮与五层羊皮相等。这让她有点行动不便,但这个手套经过附加魔法后既能抓住敌人投来的魔法能量也能抓住对方的武器。她现在面对的不是施法者,只是一个失去了神祗眷顾的前圣骑士而已。所以她可以说是非常粗心大意地将伯德温射出的箭矢握在了手里,却没有第一时间将之毁灭或是丢弃,如同一片羽毛般的箭矢在她的手掌中收缩,在她有所觉察前猛地迸射出无数细小的尖刺,这些尖刺甚至击穿了她的龙皮手套,将她的手刺出密密麻麻的小洞。瑞意特尖叫着后退,握着自己受伤的手,而那滴离开了主人的秘银在她能做出些什么之前就在地板上凝固在一起,而后飞快地溜进了一道细如刀锋的缝隙,眨眼间就不见了。
“我以为你知道那是一只附加了魔法的秘银手臂。”瑞卡假惺惺地说:“姐姐。”
瑞意特从腰后抓出一根魔杖,猛地在膝盖上折断:“滚开!”她粗鲁地喊道,只是不知道是对瑞卡还是伯德温他们,魔杖施放出的法术形成了一团浓绿色的烟雾,弥漫在后者藏身的走廊里,但瑞意特没能如愿听到人类嘶叫和呛咳的声音,她神情扭曲地从垂挂在长袍下方的药水带里抽出一瓶治疗药水,直接放在牙齿间咬碎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仰头喝掉——她不但提防着她的敌人,还提防着她的盟友和弟弟,格瑞纳达的红袍们可不推崇雪中送炭,他们最擅长的是落井下石,每一个在那个国度生存与生活过的术士或是牧师,又或是法师,都懂得不要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伤口。
苦涩的治疗药水融入她的伤口,但瑞意特的舌头与口腔还在隐隐作痛,那是她没有来得及吐出的瓶子碎屑,在药水生效后,它们和血肉长在了一起,可能要等战斗结束后瑞意特才有时间慢慢把它们一颗颗地挑出来,治疗术或许要更好一些,但瑞意特现在可没时间向她的神祗祈求神术,“你为什么还在这儿?”她责问她的弟弟,说实话,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得怪他,是他提议去捕捉黑发施法者的朋友作为诱饵与人质的,也是他泄露了他导师的秘密,并以此来换取瑞意特的合作的,就连将伯德温羁押在安东尼奥法师的塔里也是他坚持的,虽然瑞意特也觉得那个想法很不错,对奥斯塔尔的秘密以及黑暗中的利益垂涎三尺的人也不止瑞卡一个,至于伯德温的“住所”,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颇为赞成的,因为她不想她的公会在施法者的战斗中毁于一旦。
但现在看来,还不如毁灭一两个公会呢,反正公会的建筑也是从一个商人那儿夺来的,他们完全可以再来一次,看看瑞卡的布置!她的盗贼可不是盘旋在灯光下的小虫子,就算他们已经听见了哀悼荒原的风传来的呼啸声。也应该为了更大与更值得的利益而死——她甚至不明白伯德温是怎么离开塔底的牢狱的,那里原本是安东尼奥法师用于施放召唤术的房间,因为施法者召唤的对象不是魔鬼就是恶魔。最低级别也是强大的幽魂,所以他们的召唤所总是相当的隐蔽与坚实。而安东尼奥法师的隐秘房间更是深深地埋入了地下,岩石缝隙之间浇铸着铅水,墙面上描绘着魔文,绝大部分法术都会在这个房间里失去效用,而连续三道黑铁混杂秘银的窄门与狭窄曲折的阶梯也注定了无论进入还是离开都会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遑论她留下的幽魂与盗贼——但那个身形高大的人类男性却处于所有人的意料地,就像头被激怒的野猪那样冲了出来。
身着红袍的牧师与术士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如果要找原因。那只能够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化的秘银手指肯定是其中最大的原因之一,她从术士的高塔中没能获得足够的知识,毕竟格瑞纳达的贵族女性几乎都会成为格瑞第的牧师,所以不会有哪个男性导师会吃力不讨好地去真心实意地教导一个女性,所以瑞意特从未听说过流银魔像,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察到这只魔法手臂的珍贵之处——她的手指与手掌差不多痊愈了,美艳的女性术士轻轻弯曲手指,不引人注意地检查着它们是否还能正确地做出施法手势。
“你的敌人呢?”她厉声问道,希望这能带给她的盟友与兄弟一点压力。
瑞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藏起来了。”
“那就把他找出来!”瑞意特尖叫说:“难道你以为他会对劫掠了他朋友并以此威胁他的人手下容情。让整件事情不了了之吗?”
“谁知道呢,我亲爱的姐姐,”同样身着红袍。但颜色比瑞意特更深,深到近似于凝固的鲜血的男性术士愉快地说道:“虽然他是一个法师,但他有着一半精灵的血脉,还长时间地和一个精灵厮混在一起,谁知道他会不会沾染上精灵的通病呢?——也许他真的会安安静静地走开回到他的岛上去,或者我们可以和他谈谈,看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合作,组成一个冒险小队什么的……”
“你是发疯了吧,”瑞意特毫不客气地说:“红袍什么时候可以与一个。哪怕是半个精灵同行了?他们可爱往你们的小屁股上射箭了——你可以去试试,我想第二天我就能得到一座再有意义不过的针插了。”在看到瑞卡的笑容时。她更生气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当然,瑞卡比她更清楚他们与黑发的施法者之间根本没有妥协的可能与必要。
伯德温虽然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但他们还有着李奥娜,高地诺曼的王女,瑞意特只担心这些人对王女新的价值不甚了了,不过她会愿意解释给他们听的。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吗?”伯德温问:“在他们还在吵嘴的时候。”
他们蜷缩在走廊的一侧,感谢侏儒们,哦,那些敏感警惕的小家伙们,他们总是会在身上挂上数量之多会令人为之目瞪口呆的防御饰物,麦基也不例外,只是他的防御饰物都被故意制作成外形粗糙的样子,但效用可没减缩,这让他们不至于被法术创造的恶臭云雾弄得窒息,刺痛或是滴泪横流——也给了伯德温少见的好奇心容留的空间。
“你说过那只是一个小问题。”伯德温看着葛兰。
盗贼的眼睛向左方移动,他的左边是梅蜜,梅蜜狠狠地瞪着他,而后气馁地转而瞪着麦基,侏儒麦基抓了抓脸:“之前法师控制它杀了一个盗贼。”
伯德温弹动了一下舌头:“我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隐瞒我的事儿。”
葛兰在心里做了一个鬼脸。
侏儒麦基看着伯德温的新手臂,那滴秘银应该已经回归原位了,克瑞玛尔大人是在那座牢狱之外施放了最后的那个法术的,那个曾经被用作召唤恶魔与魔鬼的房间确实警备严密,但并不是没有空隙可走的,即便有法术阻扰,黑发的施法者也能根据秘银反馈回来的讯息一一解除——他真是一个智慧而强大的法师,至少麦基就没想到过要准备这么多,并且看上去与战斗似乎毫无关系的法术,不过代价也如同回报般的昂贵,施法者这一天投下去的卷轴与符文纹章可能是其他法师一年或是几年的总和。
他都有些忧心,不知道在面对两个术士的时候,他的新领主是否还能如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取得胜利。
呃,当然,他们还有伯德温,作为最主要的铸造者之一,没人能比麦基更懂得这只手臂或说武器的强悍与精锐了,会有无数的人愿意斩掉自己完好的手臂来换取它的,所以他什么都不想说,虽然麦基也猜度过伯德温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个,难道他之前的宽剑就没有刺入过敌人的屁股或是其他不可言喻的位置吗?无论如何,人类与兽人作战的时候,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鉴于两者之间的身高差。
“我们以为你会不高兴你的手臂——还有武器被其他人用过,还是第一次。”侏儒说。
伯德温点点头:“说的没错,”他说:“有些骑士确实有着这样的……洁癖,他们珍爱自己的武器甚于妻子,但那不是我,你们无需担心我会有所芥蒂,而且,”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你们在说谎,不过没关系,”他说,然后梅蜜看见前骑士身侧的地面正在轻微的摇晃,“我们可以以后慢慢讨论。”
说完,他猛地抬起他的右臂——安东尼奥法师的塔十分坚固,但除了一些特殊的房间,大部分地板与隔层还是使用钢铁作为支架,外层覆盖木板,再视用途覆盖薄石板、泥灰白垩,或是壁毯,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地面只覆盖着厚约两指的核桃木板,秘银的刀刃刺入地板,割断钢铁的梁架,而下方不过是涂抹着泥灰白垩的顶层……
他们笔直地掉了下去。
第290章 故纵【2】【修正】
普通人常会用他们的思想去忖度施法者们的习惯与爱好。但事实上,几乎每个施法者,包括一些看似花团锦簇的神祗的牧师在内,都是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他们固然会喜爱精美的壁毯,华美的银壶,精巧的雕刻与塑像,但超乎常人的,他们不但要求它们美丽还要求它们有着极其实用的功效,就像阿尔瓦法师的雾凇小屋们前的金属魔像,在它们处于静止状态的时候,每个看到他们的人都会为它们的栩栩如生与巧夺天工而赞叹不已——即便他们自己的庭院与门厅里也总是矗立着一两座雪花石与青铜的曼妙杰作——碧岬堤堡的人们对美从来就秉持着一种狂热的态度,阿尔瓦法师虽然说是个在此居住了很久并获得了至高地位的外来者,却也沾染了他们的一些习气,不过阿尔瓦法师可不会就这么放两座蛇人的雕塑在门厅里,作为一座建筑最为紧要的位置之一,这个地方若是只有观赏与更衣的效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而且他的厅堂里,就像我们描述过的,几乎每样东西都可能对法师的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而雾凇小屋只不过阿尔瓦法师的一个用来待友与休息的地方,不是他的塔。
安东尼奥法师在离开白塔之前,已经预料到他的塔会被其他人,可能就是那些白塔的居民与精灵们的敌人,那些无耻的盗贼所利用,他毅然决然地毁掉了自己的魔像,塔中的魔法陷阱与实验室,将书房清理一空,一些无法带走的巨大器械也被他施放的法术腐蚀殆尽,除了一些他没法儿在短时间内毁掉与带走的东西,像是他的召唤室,为了避免一个不慎被他召唤而来的邪恶事物冲破禁制,整个房间不但被放在了塔的最底部,更是一层层地施放与安置了各种制约与枷锁——如果不是千年浩劫前的流银魔像重又在侏儒麦基以及巫妖的手中重现于此,他们想要把伯德温弄出来可能得费上好一番功夫了,但这终究是比较特殊的一个房间,其他房间只能说是比普通人的卧室略危险一点罢了。
他们的下方可能是一个法师弟子的房间,他离开的时候可能比他的老师更为匆忙无措,他的抄写桌上依旧半卷着一张羊皮纸,落满灰尘,墨水瓶倾倒着,污染了纸张,笔落在桌子下面,但抄写桌上的两柄精钢的固定尺已经被拆卸取走了,可能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盗贼的指刀或是匕首了,他的床也被人躺卧过,没有帐幔【不知是被拿走还是原先就没有】,不过枕头和床单,毯子被保留着,他们落下的时候,伯德温落在了单人床的一侧,整张床因此轰然一声猛地翻了过来,前圣骑士灰头土脸地掉在地上,侏儒紧随其后,他灵巧地将身体卷成一团,就像只滚动的圆球那样从梅蜜的袍子边滚过,而盗贼葛兰就像只大猫那样轻捷地落在床的另一边,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精金匕首上,在侏儒麦基哎呦哎呦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用脚尖将他挑放到一边。
若麦基是个矮人,肯定会因为盗贼这个无礼的举动而暴跳如雷,非得用自己的大锤子把葛兰的脑袋当做砧板敲打一番不可,但麦基终究还是个侏儒,葛兰的举动只让他的面孔在黑暗中短暂地阴沉了一会,但他只是待在原来,也就是盗贼指定的那个位置丝毫未动,不过葛兰也没打算让这个已经足够寒酸的小队再因为某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产生更多的变故,他翻转精金匕首,精金原本在黑暗中会散发出柔和的银蓝色光芒,为此盗贼请侏儒们在精金上镀上了一层黑色的物质,免得自己的偷袭与潜行成了一场值得盗贼群中流传上一百年的大笑话,但在握手的位置,他留下了细细一线没有处理,像是现在,在一片连丁点微光也难以找到的黑暗里,他无需点燃蜡烛或是拉开窗帘就能让同伴看清他要让他们看清的东西。
只是一瞬间,但麦基和伯德温已经看到了钢铁的闪光。
“一个小装置。”葛兰说,他已经确定这个房间的主人已经离开了:“盗贼们用它开捕捉擅自进入他们房间的人。”凌乱而细小的锯齿夹子,每一只都能像沉默的小狗那样跳起来咬人,而且上面毋庸置疑的,就算没有布满锈斑也已被粪便浸泡过——还有几根交错的钢线,牵引着机括,触动它们可能会迎来一枚弩箭,也有可能是尖锐的警报声,但值得庆幸的,他们是从屋顶掉落下来的,而那个盗贼似乎没想到顶面也是一个突破的好方向,他的布置几乎都在门上,至于窗户,盗贼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就知道它已经被石砖砌筑封闭起来了。
葛兰迅速地拆除了那个盗贼留下的装置,伯德温让他的新手臂恢复成宽剑的式样,以此为盾,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但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外面空无一人。
“他们没有发现我们?”梅蜜喃喃地说,一边不引人注意地将自己的手指移动到脚踝,她在落下来的时候扭了一下,她在离开房间之前瞥了一眼他们落下的地方,那儿和外面一样,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是克瑞玛尔?”
“当然,”葛兰说:“除非他们都是些聋子和瞎子。”
“上,还是下?”葛兰问。
“怎么说?”
“这座塔中的窗户为数不少。”葛兰说:“我记得并不是每个窗户都是被石砖封闭的——我们可能在第四层或是更上,我记得只有四层以下的窗户都被封住了,四层以上也是,但我看过了,他们只在外面粗糙地钉上了木板,我希望里面也是如此。”
往下他们只可能遇到越来越多的盗贼,而往上,当然也会有,但只要清理干净就不必担心会迅速增生,只要能够打开窗户,梅蜜不自觉地瞄了瞄伯德温,她、葛兰、侏儒都没问题,但法师塔上的窗户虽然不会用来射箭,但也不会很大,他们要担忧的是那时候伯德温能不能钻出去。
“上。”伯德温说。
羁押伯德温的房间在塔的最底层,他们原本该从塔的首层逃脱,但那里也是防御最为严密的地方,传送术在这里显然受到了制约与紊乱,克瑞玛尔施放法术,汹涌的火焰将他们送到了塔的某一层,具体那一层不得而知,伯德温无法知道施法者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他们从一个燃烧着的炉床里狼狈不堪地滚了出来,他们的敌人紧随其后——现在两个术士都被克瑞玛尔拖住了手脚,但那些盗贼呢,就算他们畏惧着梅蜜手中的卷轴与侏儒的符文印章,或许还有伯德温的宽剑与葛兰的匕首——但就像是围攻狮子的鬣狗那样,即便不敢上前,你也总能在草木的阴影中看见它们高耸的耳朵。
悄无声息代表着的未必就是安全,他们迎接的不但是新鲜的空气与碧蓝的天空,还有如同暴雨般的弩箭,梅蜜握住卷轴,这是黑发的施法者与高地诺曼的盖文法师共同抄写的,他们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可能就要看它们了。
在这个大陆上,高塔,或是类似于高塔的堡垒通常只会有三种结构,当建造者手头较为拮据,又或是这座建筑不是太过重要的时候,他们选择的图纸可能是里面对预算最为宽容的一种,这种高塔的阶梯建造在高塔的中心位置,围绕着一根圆柱盘旋上下,就像是一根缠绕着长矛的牵牛花枝,房间放射性排列在阶梯的外围,每一层的房间都是连通的,没有间隔,所以一些领地贫瘠产出微薄的领主和骑士常会和自己的亲戚、仆人以及狗们住在一个房间,彼此声息相通,坦荡相见;相比起第一种,第二种与第三种就要宽阔与奢侈得多了,第二种的楼梯位于房间与房间之间,也就是说阶梯所环绕着的圆柱被拓展成了一个房间,而阶梯的外围又都环绕着房间,但有着这种结构的堡垒多半属于那些富有的领主,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会舍弃正中的房间,最上端不做封顶,只在最底部砌筑一个蓄水池,这样主塔被围困的时候里面的人就能坚持上更久;至于施法者们,他们喜欢的是第三种,安东尼奥法师也是如此,那就是将阶梯建造在房间之外,如果你将整座高塔从正中间剖开,你就能清晰地看到正中是一个如同五瓣花般的房间组成,中间的花蕊是一个小厅或是大厅,房间的门依照需要向着厅室敞开或是开设在走廊里【走廊会占去部分房间的空间】,狭长的窗户开在旋转上下的阶梯外侧,部分房间,像是法师弟子的房间会预留窗户,毕竟他们需要大量的阅读与抄写,但与外壁的窗户并不在一根直线上,有人说这是施法者们为了避免他们的敌人在投掷法术的时候可以直接将一个火球扔进他们的房间,但谁知道呢?总之大部分施法者都是如此,七十七群岛上的那些例外,毕竟后者对自然的光线不是那么喜欢甚至有点憎恶。
先前伯德温他们就是从一个颇为开敞的厅堂一侧的炉床中滚落出来的,下一层的厅堂里还摆着一个圆桌,他们怀疑这是供盗贼们用餐饮酒的地方,厅堂连同着数条短窄的走廊,除了那条通往阶梯的走廊,每条走廊只通往一个房间,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会被注重私密的盗贼选中的原因,其他走廊里的黑暗让人感觉窒息,除了最中间的那一条,在葛兰的眼睛里它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葛兰在阴影里消失了短短一瞬,走出来的时候向伯德温点了点头。
这条走廊果然是通往阶梯的,向上半层左右葛兰就找到了窗户,窗户被木板钉住,他撬开了一点,值得庆幸的是细网公会的盗贼们确实只用了两层木板来封闭这个窗户,而他们身在五十尺而不是一百尺的高空,落下去虽然有点困难但也并非不可行,但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脚步声,虽然它们听起来就像是一群老鼠在跑,但葛兰当然知道那不是一群老鼠而是一群凶狠的盗贼与刺客,他迅速地向梅蜜打了个手势,弗罗的牧师移动到他身边,“告诉我你还有多少法术?”
因为有克瑞玛尔和侏儒在,梅蜜留住了几个最为强大的法术,她按照葛兰的命令,分别向阶梯的上方与下方各自投掷了一个卷轴,卷轴中的法术之一摧毁了向上的阶梯,法术之二则在阴影中孳生出无数深灰色的触须,它们拥挤成一团,将通道堵塞的严严实实,他们没有很多时间,幸好也不需要很多时间,梅蜜撕开卷轴,火球一只紧接着一只准确地击中了木板,干燥的木板瞬间爆裂与燃烧了起来,伯德温只等待了一会儿,火势还未完全减弱他就冲了上去,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窗户连着用黑铁的钉子钉在上面的厚实木板就这样整个儿飞了出去。
“梅蜜!”葛兰喊道。
梅蜜立即冲到窗边,撕开了一张卷轴,难以计数的璀璨闪电从卷轴中喷涌而出,照亮了深灰蓝色的夜空,倾泻在那些手持弩弓的盗贼头上,下一刻伯德温一伸手就抓住了梅蜜的腰肢,把她拉开,不得不说这个举动真是及时极了——如果没有伯德温,梅蜜的额头大概就能多样饰品了——一枚窄小但同样致命的方头弩箭。
侏儒将自己的身体藏在砖石后面,抓起一根弯曲的铜管往外看了看,火光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五十尺对伯德温以及葛兰都不是什么问题,但对于身高如同三岁幼童的他来说不比悬崖更安全,他捏紧了自己的项链,里面还藏着一枚符文。
“如果那是用来放缓坠落速度的。”葛兰警告说:“最好还是别用。”他比了一个射击的手势:“闪电未必能够清除掉所有的人。”
“但这样掉下去我们至少会折断腿。”梅蜜说,她可不觉得自己祈祷而来的治疗术能够在一霎那间能让如此严重的伤势彻底痊愈。
“我们还有这个。”葛兰说,他从他的次元袋里找出了一小瓶药水。
“这是什么?”
“凯瑞本给我的。”葛兰说,换得伯德温一个惊讶的眼神,盗贼将那只瓶子远远地抛了出去,然后一枚银币追上了它,从空中把它打得粉碎。
一两次呼吸后,他们听到了下方传惊恐的叫声,“那是什么?”伯德温问。
“能够让植物疯狂生长的好东西。”葛兰只听说过精灵有这个,原先是预备用来抛掷在密林里来摆脱追兵的。
他们跳下去的时候,下面的紫花苜蓿、牵藤与结缕草已经成了一片微缩的海洋,就连梅蜜也差点没顶,更别说是侏儒麦基了,不过伯德温一下子就把他捞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知道他们把李奥娜送到哪儿去了吗?”伯德温问。
梅蜜隐晦了翻了一个白眼:“我只知道那个‘李奥娜’还躺在走廊里,你要回去找她吗?”
第291章 故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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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侏儒麦基说:“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是克瑞玛尔要我们先离开的。”梅蜜说。
“虽然说起来不太甘愿,”葛兰说:“但我们留下确实只能给他增添麻烦而已。”
伯德温看了一眼高塔,除了他们刚刚跃出的那个窗口,之上的一层窗口也在喷吐着灼热的火焰,间杂着爆裂与闪电。
一般来说,在相似的等级上,一个施法者不会允许自己同时面对两个同为施法者的敌人,因为念诵咒语,做出手势,甚至从袋子里拿出施法材料都是需要时间的,若是一对一,即便在实力上有所差距,也能凭借着卷轴、经验与运气逃过一劫,但若敌人的数量是双数,那就会变得很麻烦,毕竟你在应付掉其中一个的时候,另一个可能已经准备好施放出她/他最为强力的法术了,所以巫妖并没有如伯德温以为的那样与两个术士正面对敌,嗯,他在瑞意特从伯德温那儿抽出身来,和她的兄弟一起寻找他的时候撕开了一个卷轴——这个卷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能说是一个强大的法术,至少它在通常意义上不会对其他人造成损害,毕竟那只是一个……啊,一个李欧蒙庇护所,确切点来说,一座二十尺见方的石质建筑物,虽然十分简陋,没有隐形仆役,也无法完全隔绝魔法的侵袭。但巫妖创建它本来就不是为了休息。别忘记他现在正在何处——安东尼奥法师的高塔是法师塔中较为豪奢的,不管怎么说,他和碧岬堤堡的阿尔瓦法师一样。是被一座城市倾尽全力供养的,他的塔塔身直径有六十尺。去除狭窄的楼梯,房间与中心厅的进深都在十八尺左右,他藏身的位置并不能说是厅堂的中央,但法术生效之后,陡然扩增的建筑仍然将整个厅堂充填的严严实实,即便留下了一些缝隙——一只猫或是老鼠或许还会觉得挺宽敞的,但一只略大的狗都会觉得有些紧迫,薄弱的间隔墙被庇护所推挤。在漫天灰尘中颓然倾倒,陡然增加的重量更是让地面发出了不堪重度的挤轧声,瑞卡选择的位置比瑞意特更好些,他身后就是走廊,他退后几步,做出手势,一支劈啪作响的闪电标枪击穿了庇护所的小窗,闪电的光让他能够看见小屋中的黑发施法者,他看上去并不惊慌,对了。作为富有作战经验的施法者,这种情形完全就在意料之中——庇护所的法术制约着施法者不能离开小屋,不然法术就会立即失效。。
相比起瑞卡,瑞意特的情形就要更糟糕一些,她差点就被碾压在巨大的石砖之下,她不得不激活了一枚纹章,这枚纹章让她在最后一刻变成了一只灰鼠,“它”一路躲避着零星的落石与破碎的梁柱,窜到瑞卡脚下——她不敢就这样随意抓伤瑞卡的袍子,每个红袍术士的法袍都经过魔法处理,不经允许随意碰触他们其结局可能就是再凄惨与痛苦不过的死亡。“它”只能急切地啾啾直叫,瑞卡低下头。他的眼神让瑞意特全身紧绷,爪子抓着地面。或许就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它会毫不犹豫地逃进距离它最近的一个洞口,变形术糟糕之处就是在你变成一只动物后只能等待施法时间过去,法术失效后恢复原来的身形,当然,你的施法者同伴也能为你解除法术,但瑞卡的眼神她太熟悉了,他们当然是最近的血亲,但瑞卡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让他们的父母倍感欣喜的攻击欲望,瑞意特是他的姐姐,不过这只代表着在很多时候,瑞卡觉得让她痛苦要比让仆人与奴隶痛苦更有趣些。
“别紧张,”瑞卡耸耸肩,“我的姐姐,我知道现在不是游戏时间,”他举起手,法术投掷到瑞意特身上,法术解除了,瑞意特站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她的弟弟,但下一个瞬间,她就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尖叫:“该死,”她喊道,“他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