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法师呢?”他问。
“你们也遇到了僵尸?”这是麦基问的。
“他们在另一侧。”佩兰特说,李奥娜和伯德温身边有凯瑞本与克瑞玛尔,侏儒和盗贼身边的力量却有点薄弱了,毕竟他们一个只是盗贼而另一个只是侏儒,不过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回答,因为就在下一刻,一声巨响就震撼了半个城堡,火焰冲天而起,一霎那间他们四周如同白昼,看来相比起石像鬼与瘟疫鼠群,那边遇到了更为棘手的敌人。
“我先送你离开。”德鲁伊说,而侏儒紧张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别,”他哀求道:“还是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安心,”佩兰特说:“我的好友会暂且容你寄居一晚。”
他低下头,简略地查看了一下侏儒,从他的身上取下了弩弓和短剑:“别做伤害其他生命或是自己的事情,麦基,”他半是劝诫半是警告地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等等……”
但佩兰特从来就是一个心如铁石的精灵,他解开自己的斗篷,将侏儒连头带脚地裹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碧色氟石的领针在他的指缝间闪烁了几下,然后,盗贼比麦基更早地看见了德鲁伊的朋友,并不那么意外地,他并不是他,而是它,那是一只展开羽翼可达六尺的雕鴞,它可能早就因佩兰特的请求等候良久,甚至有点急躁了,一旦看到那枚熟悉的领针闪光,它就不带丝毫迟疑地飞扑下来,悄无声息地掠过夜空,伸出利爪——侏儒只觉得脊背位置的布料被猛烈地拉扯了一下,他就忽地出现在了十来尺的高空并继续攀升,大有俯瞰整个列夫领地的架势。
“飞行愉快!”盗贼高兴地喊道,同时将剩余的几枚爆裂弩箭轻轻地放入自己的次元袋里。
“您一开始就知道这儿不太对?”葛兰可以说毫无羞惭之色地伸出手来,向佩兰特索要侏儒的弩弓——他有弩弓,但爆裂弩箭显然不适合所有的弩弓,佩兰特看了他一眼,才将那枚弩弓放在他的手里:“我想你是不会忘记归还的,是吗?”
“当然。”盗贼说。
“发现有所不妥的是克瑞玛尔。”佩兰特说,“至于我的好友,他一直居住在附近。”
盗贼当然没去诟病德鲁伊口中的“他”,对于德鲁伊,他也略知一二,譬如亚速尔岛周遭就一直有一个能够化身为各类大型海生生物的的德鲁伊在找那些海盗和滥捕者的麻烦——或者滥捕并不能说十分准确,因为此时的海捕能力还未达到另一个位面的强度与密度,让德鲁伊为之愤怒的是,一些人类,或是为了口欲,或是为了施放魔法,就肆无忌惮地捕捉某种特定的鱼类,为了能够承载更多的货物回去,他们都是将需要的那一半部分挖取掉而后将其他部分丢入海里——就像是鮟鱇的肝脏,是一种可以媲美七鳃鳗的美味,售价已经高达一金币一磅的地步,但与之相应的,鮟鱇肉虽然细腻紧实,介于龙虾与牛蛙之间,但毕竟只是一条生像丑陋的海鱼,价格与肝脏几乎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除了水手们偶尔会取用一点新鲜鱼肉之外,那些专门为那些国王与富有的爵爷,商人提供鮟鱇肝的大船后面几乎都拖延着一条血色的航道,引得鲨鱼与水鸟紧随在后。
而且为了基本上都是匍匐在海沙上的鮟鱇,他们还使用了德鲁伊们最为忌讳的沉底拖网,这种或者可以落入浅沙中的网可是连海星都一网打尽的危险物品,一些鱼类可以在被捕捉又被抛入大海后继续存活,而一些鱼类在被拉上海面的时候就已经眼睛凸出,吐尽内脏而死了,所以无论如何,只要德鲁伊看见使用这种网的鮟鱇渔船,就一定会化身大鱼冲上去将之击毁。
此举自然在亚速尔岛的酒馆里引来了不少不堪入耳的咒骂,侥幸抱着一块木板或是碎裂的桅杆坚持道其他船只救援的水手们从来就不会用“他”或是“她”来称呼一个德鲁伊,而是刻薄而恶毒地使用动物的“它”,“毕竟‘它’们自己也会将那些动物称之为他嘛……”有人是这么说的,另外在接受公会成员训练的时候,他也被教导说,这是辨别德鲁伊的方式之一。
但盗贼没想到佩兰特的“朋友”竟然也是一只鴞类,他之前还在猜度佩兰特可能有着一只凶兽作为底牌,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精灵的关系?虽然是他看到过最大的夜鴞了,它在抓起侏儒麦基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凯瑞本的哥舒拉抓起一只田鼠那样毫不费力,哪怕侏儒的身躯看上去已经超过了雕鴞的身长。只是葛兰记得不管是那种夜鴞都不会有太过舒适的巢。
葛兰的想法完全正确,雕鴞虽然是佩兰特的朋友,也接受了他的嘱托,但这可不意味着它会将一个双足生物带进自己的巢穴,除非它已经被啄成了碎块——它的巢穴里还有着两只胖乎乎的雏鸟呢,所以它把麦基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巢穴里,这曾是它单身时居住过的地方,是一道位于突出的岩舌下的裂隙,既能遮挡阳光也能遮挡雨水,而且下方陡直光滑,就连蛇类也很难爬得上来,再安全也没有过,问题是舒适度对长满了羽毛的雕鴞来说不算什么,养尊处优的侏儒却不然,而且他的圆肚子被卡在了裂隙外面,他就像是个被强行嵌入裂隙的偶人那样面朝外不尴不尬地收着手臂半站立半躺卧地瞪着下方深邃的黑色,他一点也不觉得那些会是黑色的天鹅绒——而那只雕鴞用力地啄了两下他的肚子,在侏儒的哎呀叫声中确保这玩意儿不会从裂隙里掉出来后就飞走了,不带一丝半点的留恋——它,还有它的孩子还缺一份丰盛的晚餐呢。
有什么能比这种情况更能折磨人的?侏儒麦基一点也不觉得僵尸或是瘟疫鼠群可怕了,最可怕的莫过于你膀胱发紧,又口干舌燥,虽然你腰侧的纯银酒壶里装满了甜美的蜜酒,你却没法儿把它拿出来喝上一口,如果你不想跌入万丈深渊而死的话。更别提片刻之后,显然有着无数多的虫子在侏儒的内衣与裤子里开了一场异常盛大与食物丰富的狂欢宴会。
对于麦基现在的情况佩兰特当然毫不知情,德鲁伊有个不太好的坏毛病,那就是信任他们的动物朋友胜过人类,不过也是,动物中也存在背叛,但比起人类,那个比例可要低得多了。
他带着葛兰与克瑞玛尔等人汇合的过程中,两人又遇到了不止一个僵尸,他们还未腐烂,在火光的照耀下,面目清晰,所以两人毫不费力地就辨认出了这些人正是城堡里的所谓骑士,也就是佣兵的后代,与一个死灵法师有过契约的人几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种诅咒延续到下一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连他们的父亲与祖父都难以得到幸免,看看那些混杂在僵尸之中的骷髅吧——
不过葛兰并不慌张,精灵和德鲁伊最为憎恶的就是不死生物,遑论他们现在还有一个两者的混合体,他只需要在一头发狂的巨型犀牛左冲右突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别殃及池鱼就行了。
僵尸的爪子尖锐的就像是铁钩,而且他们还手持着作为人类时使用的武器,而骷髅们也有着长矛与盾牌,但佩兰特所变化的巨型犀牛但身高就已经高达七尺,超过一个普通人类男性,肩背宽阔,躯干粗短,腰围巨大,还有着精灵的智慧,它奔跑起来的时候不但像是一座能够自行移动的岩石小山,也像是矮人们挥舞着的钢锤,所到之处无不一阵摧枯拉朽,它的皮肤又是那么的厚重——而且盗贼怀疑他还可能给自己施加了某种可以替代盔甲的法术,总之无论是利爪还是宽剑,又或是精钢的矛头与锋利的盾牌边缘都根本无法儿给它造成一点伤害,但无论是被巨型犀牛的角顶上还是被某只厚重宽大的蹄子踩中,都免不了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葛兰半跪在一座城垛的后面,几乎都要悠闲地睡着了,他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一只妖鬼正在从后方的城垛上爬下来,两只煤炭般燃烧着的红色眼睛紧盯着他的后颈,那是几乎所有生物的弱点,只要被咬住就会无法动弹——可以说,当它发觉自己正在面对盗贼并被一柄匕首穿透颅骨的时候,极其惊讶。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盗贼在心里说——除了不想引起更多敌人的注意外,那些随着妖鬼的“死亡”而愈发浓重的腥臭气味就够让人不好受的了,“就算你身处下风口,但前提是你还是得干干净净的,“葛兰抱怨道:“你简直比腌制发酵过的鲨鱼内脏还要臭,简直都能成为一种武器或是盾牌了。”
他这样说,伸开手掌,除了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隐去形状之外,这柄匕首最让他满意的地方就是能够自行回到自己的手里,这还是他在离开碧岬堤堡后才意外发现的,既然如此,生命而已,这并不是很难,毕竟他们还有着那么多的敌人,盗贼满意地想。以及,若说还有什么值得他为之保持沉默的地方,大概就是它似乎能为他抵抗一定的毒素与不利影响——就像现在,他嗅到了那种肮脏的气味,但没有因此感到不适,当匕首回到他的手里后,气味的影响更是降低到完全不会影响到他的程度。
而这时,德鲁伊也已经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他向葛兰伸出手,盗贼跳下城垛,将手里的外套斗篷交给佩兰特,并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笑容。
如果,他是说,如果他还能回到尖颚港的时候,他大概可以回答一个让许多人困惑了很久的问题——那就是德鲁伊在变化成动物的时候,是穿着衣服还是不穿着衣服的——答案是,其他德鲁伊可能不,但精灵德鲁伊可以,白腹蜘蛛的丝线不但足够坚韧,却也富有弹性,即便他变成了一只巨型犀牛,有着原先的十倍腰围,它也并非赤身果体,并且有着一层细薄却可信的盔甲。只不过在观感上,有点可爱,想想吧,一只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的巨型犀牛,着装的边缘还绣着精灵们最喜欢的银冠木花。
佩兰特瞥了他一眼,德鲁伊并非没有和盗贼同行过,深知他们的强处与弱点,葛兰或许并没有克瑞玛尔以为的那样好,但也没有伯德温以为的这样坏,而且在这段路程中,他们仍旧是同伴。
葛兰本能地觉得危险,他偏过头去,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点的话题,但随之而来的崩塌与更大的震动声让他们同时抬起头来。
主塔崩塌的部分让他们看到了铁蓝色天穹一侧的魔法星河,火光以及一个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巨大的黑色身影。
“那是什么?”葛兰惊慌地问道:“土元素,还是石元素生物?”
没有石元素生物,但德鲁伊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开设魔法讲堂:“是魔魂尸,但不是纯粹的魔魂尸。”
他这么说是因为克瑞玛尔等人所面对的魔魂尸只要伸出手就能攀住主塔三层的窗台,它的原身可能是个雪原巨人,斑驳腐烂的皮肤紧紧的包裹着棱角分明的骨骼,它过于高耸的颅骨就像是戴了一顶滑稽的黄色高帽子,粗壮的腿骨更是如同厅堂里的柱子,它既不畏惧雷电也不畏惧冰刺与狂风,就连火焰也因为无法找到可以燃烧的东西而无法附着在它的身上,又及它很明显地具有很高的智慧,并且能够御使僵尸与食尸鬼——葛兰还以为他们遇到的不死生物已经够多了,却没想到主力根本就在克瑞玛尔这里。
佩兰特从次元袋里抽出长弓与一支魔法箭矢,箭矢呼啸而过,刺入魔魂尸的耳孔——姑且算是耳孔吧。
它或许叫了一声,一抬手就抓下了那枚箭矢,及时至极,因为箭矢上缠绕的魔法下一刻就形成了一大团炙热的火焰,但这并不是说李奥娜的危机得到了解除,她虽然不至于丧命在魔魂尸的利爪下,却不得不面对它喷射而出的舌头,那根舌头又细又长,舌尖同样带着钩子。
“李奥娜!”伯德温大叫了一声,但在这之前他的新手臂就抓住了舌头的前半部分,魔魂尸的舌头在秘银的手臂上打了好几个圈,舌尖的钩子在金属上发出咯咯的声音,试图钻破皮肤挖出血肉,但显然这是不可能成功的。
葛兰做了一个鬼脸,狡猾地跃入李奥娜与伯德温身后,他选择的立场十分正确,因为无论是佩兰特还是克瑞玛尔都不会将压力倾泻到两个普通人类身上,相反地,他们就如另一个位面的战士所做的,将仇恨牢牢地拉在自己身上。虽然这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因为魔魂尸同样觉察到他们之中李奥娜与伯德温是最薄弱的一环,他一边发出汩汩地呼噜声命令僵尸与食尸鬼们去拖延住佩兰特的脚步,一边转过身去面对巫妖与凯瑞本。但与此同时,两个妖鬼正从黑暗里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它们的视线正凝聚在战士与唯一女性的脊背上,或许现在还要加上一个盗贼。
这个小把戏或许可以欺瞒过其他人,但想要躲过巫妖的眼睛与思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有谁能比他更熟悉这些不死生物的吗?就连魔魂尸他都亲自创造过不下一打,而且这个死灵法师就他看来简直就是愚蠢,像是在七十七群岛,死灵法师与巫妖从来就不会用巨人或是侏儒作为该种不死生物的原料,因为他们所需要的就是如同人类僵尸一般大小的魔魂尸,这种魔魂尸几乎和僵尸一模一样,只是更为削瘦,但混在僵尸群落中的时候几乎看不出,只有遭遇到敌人他们才会显露出与僵尸不同的智慧,速度,还有那毒蛇般危险的舌头,有很多骑士与牧师就是倒在那猝不及防的一吻之下的——一个巨人为泥胚的魔魂尸,呸,真以为自己是在玩儿泥像吗?谁大谁赢?体型的巨大反而限制了魔魂尸的速度,消弭了它的隐蔽性,还制造了更多便于打击的弱点。
在克瑞玛尔还是个巫妖的时候,当然能有无数的方法来干掉这个傻大个或是将其化为己用,但现在他不但无法释放蕴含着负能量的法师,身边还有两个在外游历多年的精灵,但从葛兰那里爆发出的一声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他没弄错,那应该是侏儒的爆裂弩箭,嗯,这些从不论买家身份的小蛆虫,他们的爆裂弩箭曾给七十七群岛上的住客带来了一些小小的麻烦,不得已地,七十七群岛派出几个巫妖和他们的族长谈了谈,结果就是自那以后侏儒们的爆裂弩箭就只能在侏儒身上看到了,虽然有时还是会“丢失”几支,但因为太过昂贵从而数量稀少,并不会再次干扰到七十七群岛的平静与安宁。
麦基虽然说坚持要做一个矮人,但他终究还是个侏儒,这几枚爆裂弩箭可不像是一份礼物,应该是盗贼暂时“借用”,但巫妖可不会介意这个。
他的视线穿透灰尘与烟雾直接落在了盗贼身上,在葛兰与之对视的时候做了一个手势。
葛兰看懂了施法者的手势,他要做的事情可能有些危险,但施法者已经微微闭上眼睛,开始念诵咒语,做出施法手势——他只有将爆裂弩箭压上弩弓,不是一枚,而是连接着的两枚。
一枚准确地命中了魔魂尸的左膝,膝盖以下的部分全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它哀鸣了一声,侧身跪下,但第二枚因为它随即投掷而来的一块巨石而偏移了些许,只将那块硕大的膝盖骨炸裂了一半,但这已经足够了,施法者的第一个法术为盗贼披覆上了一层无形的盔甲,巨石虽然击中了他但只是挫伤了他的皮肤,第二个法术却是一颗浸过了生命之水的种子,种子一落入缝隙就迅猛地抽芽生长,魔魂尸经过淬炼的骨头在生命的力量下饹馇作响,最终无可奈何地粉碎殆尽。
巫妖毫不停顿地施放了第三个法术,难以计数的荆棘从地下升起,缠绕住了魔魂尸的躯体与手臂。
盗贼带着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孔走到施法者身边,盯着魔魂尸闪烁个不停的眼睛咧嘴一笑,“真奇怪,”他说:“这家伙早就死了,但它看上去还是会恐惧和畏缩。”说完他就压下了扳机,爆裂弩箭从魔魂尸黑黝黝的眼窝里射入它的头颅,在颅骨上碰撞并剧烈地爆炸了。
第324章 胁迫【2】
克瑞玛尔等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和魔魂尸、石像鬼、骷髅、食尸鬼与妖鬼作战的时候,在大陆的最南端,碧岬堤堡同样有人彻夜未眠。
“我知道商人们总是会被金币的光芒迷惑住双眼,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连最起码的警觉都抛弃了,”阿尔瓦法师疲惫地说,在克瑞玛尔第一次来到碧岬堤堡的时候,这位年长的法师还是一个心胸开阔,心情疏朗的好人,看上去要比他实际的岁数年轻得多,但就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像是遭受了某种诅咒,那些被力量与技巧掩蔽的时间正在飞速地流走,他拿着长长的法杖行走的时候,就连脊背都佝偻了起来,“他们难道没有看见吗?那些流民?”
“他们认为那些流民是因为身体羸弱或是没有按照格瑞第的牧师们的指导服用药剂才会如此的。”碧岬堤堡的执政官轻声说。
“格瑞第……”阿尔瓦法师重复道:“一个新的神祗,一个不祥的预兆——现在他们怎么说?”
“你是说格瑞第的牧师?他们要求在碧岬堤堡矗立起格瑞第的神殿与圣所,”执政官说:“我很难拒绝他们,因为议员的妻子几乎都在向格瑞第祈求儿子与孙子。”
“商人则在威胁我们,如果我们不同意在碧岬堤堡开售这种药草,他们就要离开碧岬堤堡。”
“也许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执政官说:“碧岬堤堡是唯一的。”
“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阿尔瓦法师阴沉地说。
“他们正在试图将碧岬堤堡变成第二个白塔。”安东尼奥法师说。
“可惜的是我们既不是德蒙,也不是安芮。”阿尔瓦法师拉直了嘴角,让他那张和善的脸罕见地冷酷起来。“也许,安东尼奥,你还记得那时候他们是怎么称呼我的。”
碧岬堤堡的执政官与安东尼奥法师一起笑了起来,他们都曾经和阿尔瓦法师同行过,碧岬堤堡的执政官正是因为如此才执意邀请这个饱经风霜的年长的法师进入碧岬堤堡的议会,是的,阿尔瓦法师在长达人类生命五分之一的游历时间里,因其正直的性格,圆滑的手段,强大的魔法获得了一个普通人会误以为他是个战士的绰号——老熊。很多人都以为熊又蠢又迟钝,但这点大错特错,它们大部分时间看上去确实十分悠闲,但事实上,它们在捕猎与对敌的时候堪称迅如闪电,往往雷霆一击就能结束所有的战斗,而且熊如同巨龙一般,年老的熊比年轻的熊更难对付,它们更大,更沉重,更狡猾,不但懂得辨识与躲避猎人的箭矢与陷阱,还知道如何转移至下风处逃开猎狗的鼻子,会在人类捕猎麋鹿野猪的时候紧随其后,乘着猎人们疏忽的时候抢走他们的猎物。而且它们还有着一个好记性,与好耐性,安东尼奥父亲的领地上就曾经出现过一头毛发都已发白的,衰老的母熊,猎人们杀死了它的两个幼崽【可能是她最后的两个孩子】,却被它逃走了,它嗅着这些人类与狗的气味寻找到仇人的落脚处,却没有立即为它的孩子们复仇,而是从初秋一直等到了深冬,等到大雪掩蔽了窗户与眼睛,所有人都以为它即便没有离开也已经冬眠的时候,她无声无息地潜入聚居点,开始了报复性的杀戮。
所以在一些地方,“老熊”并不是一个蔑称,相反的,它既有厌恶与畏惧的意味,也包含着少许的敬意。
“那么你也不该忘记我们有着怎样的绰号。”执政官笑着说,他在作为冒险者的时候,被人们称之为“狮子鬃”,而安东尼奥则被叫做“鳄龟”,“狮子鬃”指的不是狮子的鬃毛,指的是一种水母,它延伸出来的浓密鬃毛最长可达数十尺,那时候执政官是个不亚于精灵的出色射手,但与精灵不同,他的箭囊里装着的除了普通的箭矢还有经过伪装的有毒箭矢,在对付那些罪恶累累,罄竹难书的杂碎时,他从不吝啬后一种,尤其是那些总爱声称自己有着爵位的蠢货们,他都会在抽出一支灌注蓝环章鱼毒素或是河豚毒素的箭矢来,一支送他们回归哀悼荒原,而不是抓住他们,然后不得不允许他们用沾满血腥的金币来赎回自己的性命与自由。
安东尼奥法师之所以被叫做鳄龟,除了他异常地擅长防护性法术之外,还有的就是他不折不扣的执拗脾气,一旦被这个看似仁厚的家伙“咬住”就很难挣脱,关于这个,阿尔瓦法师是深深地为德蒙以及安芮遗憾的,他们谁也没有理解前任白塔执政官的苦心——白塔曾是个可以与碧岬堤堡,甚至更胜一筹的商业城市,难道他们供养的法师会比阿尔瓦法师更差吗?只是安东尼奥生性平和,温柔,又有点内向,即便拥有着强大的魔法,也很少咄咄逼人的关系,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平庸的老好人罢了,但就从他竟然能够从白塔带着除了那个叛逆之外的弟子安然无恙地一路来到碧岬堤堡,就知道这位老法师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懦弱无用。
如果安芮能够全身心地信任这位老人,那么最起码的,格瑞第的牧师与细网公会的盗贼们根本无法在白塔形成气候,甚至在精灵们的协助下,将后者驱赶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阿尔瓦叹了口气,这个问题由来已久,施法者们,特别是法师与术士,他们与统治者之间的关系总是异常奥妙,统治者们只希望他们作为工具与下属存在,而在法师与术士们的眼里,统治者们不过是金币与施法材料的提供者,简单点来说,就是两者都希望能够压制与掌握对方,让对方听从自己的命令,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有很多施法者将格瑞纳达视为乐土,但格瑞纳达的存在是特殊的,从时间到地点,都是特殊的,而且正是因为有着格瑞纳达的存在,国王、领主与骑士们对于施法者的态度极其谨慎,像是“有天赋”的后裔会被不动声色地取消继承权就是那些不成文的法律中最为显著的一条,只有少数因为出现了独生子或是独生女的领主和爵爷才不得不将领地交付给一个施法者,但相对的,国王抑是大公会对这些人格外警惕,总是会采取各种手段逼迫他放弃领地或是尽快将领地转给某个远亲或是他的孩子。
但施法者们也不都是瞎子或是聋子,法师与术士没有公会,但术士有格瑞纳达,而法师们,只要不处在敌对的位置总是会尽可能地相互帮助,即便相互敌对,除了那些确实有着难以宽恕的仇恨的人,他们也不会让自己或是对方沦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安东尼奥法师发现安芮并不相信自己的时候,他立刻选择了离开白塔,而不是固执地想要挽回,结果将自己和自己的弟子全都葬送在那块肮脏的泥沼里。
但如果能够得到信任,他也同样不会畏惧退缩——三个老家伙在需要行动的时候,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年轻力壮,心如烈火的小伙子,执政官快步走入另一间屋子,取出碧岬堤堡的地图——而阿尔瓦法师干脆利索地召唤出了一只火元素生物——在这种时候,没有比火元素生物代为传话更为隐秘快捷了的,他托着那只火鸟大踏步地回到原先的房间里时,安东尼奥法师正和执政官头碰头地研究着那张巨细靡遗的珍贵地图,阿尔瓦略一瞥就看见了安东尼奥法师的手里还握着几枚星棋的多色棋子,他微微一笑。
安东尼奥法师将一枚红色的棋子摆在地图一侧,“你,”碧色的棋子:“执政官,”白色的棋子:“我……还有谁?”
“罗萨达。”阿尔瓦法师说,他对着火鸟说:“告诉我的老朋友,我们要行动了。”
火鸟清脆地抬起脖子鸣叫了一声,展开翅膀,爆出一团耀眼的火星就不见了。
“我也在猜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动手。”安东尼奥法师说,当初白塔陷入莫名所以的****时,最初的根源竟然是罗萨达圣所的净水池,虽然后来证明是因为牧师们的疏忽而导致有人故意污染了净水,晨光之神的名字依然不可避免得受到了损害——罗萨达的牧师们更是将这件事情视作一个巨大的耻辱,安东尼奥法师知道他们始终没有停止追查,也知道最后的线索断在德蒙的导师那里——一切仿佛陷入了僵局,但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力量。
晨光之神罗萨达是个正直而磊落的神祗,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千年之前的大浩劫中,他和现在的阴谋与谋杀之神成为了死敌,他们之间的战争似乎从未停止过,所以罗萨达牧师的精力,除了保护民众与传播教义之外,几乎都用在了与阴谋之神的追随者与信徒相互争斗上面,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产生了晨光之神的主殿对于白塔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的错觉,但随着他们的神祗将视线转向了白塔——必须要说,安芮犯了一个错误,她不该将罗萨达的牧师驱逐出白塔,就算是伪装一场战争,将他们全都湮灭在了圣所里也好啊——一个领主将某个神祗的牧师驱逐出自己的领地,往往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正在拒绝这位神祗,他的领民与盟友都有可能因为动摇和放弃对于该位神祗的信仰。
这对神祗来说简直是无法容忍的。所以阿尔瓦法师决定行动之前,还要等待一个回复,这个回复将会影响到整个行动的成败以及彻底与否。
在等待这个回复的同时,他们也没有无用地等待着,而是在地图上逐步标示出行动的路线与步骤。
“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狮子鬃?”
“我知道,”碧岬堤堡的执政官说:“我们正在动摇碧岬堤堡的根基。”
阿尔瓦法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们都知道,碧岬堤堡是少数不属于国王也不属于大公的地区之一,它是一个自由港口,一个被法律与秩序,正义与光明统治的洁净之地,但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毁灭它最初的根基,将这个美丽的城市变作一个被独裁者统治的严酷法场。
“民主是个多么美丽,又是多么脆弱的词汇啊。”安东尼奥法师说。
碧岬堤堡的执政官沉默不语,如果能再给他二十年,不,十年,五年也好,他都有办法让那些目光短浅的商人看清他们心心念念以为可以为他们赚取无尽利润的药草究竟是个怎样的魔鬼,但他就连一年也没有,商人们群情激奋,对他和阿尔瓦诸多牢骚与抱怨,可能就在下一个月的公民大会里,他们就会提出罢免他和阿尔法,并把他们流放出去,四十年或是终生——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他们甚至已经选好了新的执政官,一个已经与白塔建立了据说牢不可破的贸易关系,拥有着近千亩种植了该种药草的大商人,还有取代阿尔瓦的术士,格瑞第的牧师,他们还天真地接纳了“细网”公会首领的提议,预备与海盗们坐下来好好地商谈一番——后者不是太蠢,就是对碧岬堤堡明令禁止的奴隶贸易蠢蠢欲动。
阿尔法法师用刺猬的刺在地图上做标记,每一根刺刺下去的时候执政官都会无法忍耐地轻微颤抖,就像是匕首刺入了他的身体那样,这些都曾经是他的朋友,他的伙伴,他不止一次地和他们一起举起金杯,也不止一次地为他们抵御海盗的箭矢,参加过他们儿女的婚礼,抱过他们的孙儿。
“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流放,”阿尔瓦法师平静地说,“允许他们每人带上一百枚金币,以及一马车他们需要的用品。”
这次就连安东尼奥法师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动了动嘴唇,对于一个流民或是农民来说,这些金币与用品足够他们下半辈子所需,但对于那些出生就躺卧在云朵般的丝绵里,用金杯饮水,用银盘子吃饭的人来说——只能说是容许他们继续苟延残喘几天罢了,如果他们没有聪明到拿出部分金币雇佣士兵与冒险者,可能就连这几天也无法坚持下去。
“我会颁布这个命令。”执政官说,阿尔瓦与安东尼奥都是施法者,在碧岬堤堡已经摇摇欲坠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成为一个统治者,能够握掌权杖的只有他,但这只会代表着——他被记载在史书上的名字前缀将不会是他所一直期望的,他或许会被称之为卑劣者,又或是独裁者,更有可能是——暴君。
阿尔瓦法师扭转头,不让他们在那张冷酷的面孔上看到痛苦与羞惭的神色。但他不会改变主意,仇恨可以蒙蔽人的眼睛,耳朵和神智,如果容许罪人的子女携带着所有的家产离开碧岬堤堡,他们很有可能在将来要面对不计其数的暗杀与袭击,甚至民众与支持他们的商人也要遭到池鱼之殃。
而且可以预见的,碧岬堤堡以后可能需要进一步地加强城防,需要更多的士兵,战船与法师。
一旁燃烧着的鲸蜡蜡烛突然爆出了一个响亮的火花,三人转过头去,一只羽翼细长的鸟在金红色的火焰中展开翅膀,“猜想已经得到证实,”它如实地转达了罗萨达主任牧师的话:“格瑞第并未得到承认。”
第325章 胁迫【3】
“这是神祗的旨意。”
“晨光之神的?”
“不,命运之神的。”
————
碧岬堤堡的公民大会是一个异常令人向往以及优美的词语,但事实上,碧岬堤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未必能够从中置喙哪怕一个字,像是仆人啦,小手工业者啦,娼妓啦,游商啦,这些小人物就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只有那些能够身着绸缎皮毛的大商人以及行会首领才有资格入内,当然,还有我们的执政官与法师。
议会一共有五十一人,之所以定下这个数字,是为了避免出现两两对峙最后议题不了了之的情况,所以也不太允许在最终决议的时候弃权,不是是就是非,非常明确;如果有人生病了,或是有紧要的买卖要谈,那么他可以付上一笔罚款,然后大会延期,总之也不允许出现缺席——曾有个议员在大会召开之前极其突兀地前往哀悼荒原了,结果他的家人不但需要缴纳罚款还要在短短三天里寻找一个新的代言人,不但得是该位议员的直系血亲,成年人,成为碧岬堤堡的公民超过三年,还得偿付得起一万金币的年金,而那位议员的儿子只有五岁,迫不得已,他们只得将这个议员的席位卖给了一个新的商人。
这个新人物叫做亚力士,是个皮毛商人,得到碧岬堤堡的公民权恰好三年,不是没人嘀咕过那个议员席位的空出确实有点凑巧,但亚力士从未露出哪怕一星半点值得诟病的纰漏,虽然他近似于病态地喜欢女人,喜欢狂饮暴食,喜欢奢侈的衣物与珠宝,但也是个生性慷慨大方的人,经常邀请碧岬堤堡的普通公民们参加他的盛宴,欣赏吟游诗人的歌唱或是杂耍,有时,我是说,在某个庆典上,他的宴席上甚至会出现弗罗的牧师们,这足够年轻人们热血沸腾并对他产生好感的了。
或许是觉察到执政官与阿尔瓦法师一直盯着他,他在买卖上也从未玩弄过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老老实实地将毛皮从北方贩卖到南方,再将南方的咸鱼和鲸鱼油运载到北方卖掉,既不克扣分量,也不以次充好,更从未拖延或是抵赖过货款,但让执政官始终无法放心的是,依照他的书记官所做的估算,亚力士的支出几乎已经与他的利润齐平了,对于一个商人来说,不再内库里藏些金币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但问题在于,这并不违背法律,这是他的钱,他当然可以决定如何使用。
“你好,我亲爱的朋友。”亚力士在一群商人的簇拥下走进议事大厅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志满意得,灰黑色的胡须末端修理的尖尖的,抹了蜂蜡和油之后向上僵直地翘起,看上去活像是一只被锦缎毛皮裹着的老山羊,但他的大脑是属于狐狸的,而心脏则属于龙虾——又黑又冷,不过后面这两点鲜为人知,毕竟他迄今为止都伪装和掩饰的很好,但今天,在这个美妙的大日子里,你总得允许他稍微轻狂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