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打招呼的商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堪称冰冷,他也是个老人,须发都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银白色,倒比亚力士用魔法药水涂染过的头发更自然漂亮。
“别这么冷淡。”亚力士真挚地说:“我可从未开罪过您,尊敬的奥布里,不过我希望您在今天之后可以改变主意,如果您不愿意让您的大孙女儿嫁给一个平凡的皮毛商人,”他竟然还掏出丝绸绣花的手帕擦了擦眼角:“那么您完全可以考虑一下,将您的大孙女儿嫁给碧岬堤堡的执政官如何?”
“哈威可从未向我求过婚。”奥布里冷漠地说。
“我说的可不是哈威,”亚力士假装没有听出奥布里的话外之音,“我,我亲爱的朋友,我说的是我,那位可怜的哈威执政官也只有……让我看看,大概半个白昼能够继续拥有这个辉煌的名头了,之后他就只是个最普通的公民,好吧,或许我会怜悯他,虽然他做了很多蠢事,但我可以让他做一个士兵,站在城门边,每天的酬劳从两个铜币增加到三个铜币,毕竟他也算是为碧岬堤堡做了一点事儿的。”
“他为碧岬堤堡奉献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你的想象!”奥布里愤怒地说。
“也损害了很多,如果继续让他做我们的执政官。”亚力士说:“我们还会失去更多。”
“那些药草是能够毁掉一个人的!”
“哈,谎话,”亚力士轻蔑地动了动他短粗的手指,就像一头山羊挪动它的脚准备发起攻击:“他只是畏惧失掉手中的权力而已——他总能找到敌人,”他向四周巡视,简直可以说是用一种怜爱的目光看着那些不断点着头的附和者,“不是海盗,就是盗贼,要么就是所谓的有毒药草,但不是所有的港口都是这样的吗?尤其是一座自由港口,看看尖颚港,看看格瑞纳达,我们应该接纳每一个渴望自由的人,还有他们叮当作响的钱袋,他们的讯息,他们的航船,他们的货物——而不是拒绝这个,又拒绝那个,诸神在上,我们只是商人,不是泰尔的骑士,我们不需要公正与正义,我们只需要金子,黄灿灿的金子!你们说呢?我的朋友们!”
“说的太对了!”
“自由万岁!”
“赶走独裁者!”
“我们需要更多的顾客,更多的金子!”
亚力士微笑着举起双手,旋转了一周,向所有支持他的人行了一个假惺惺的鞠躬礼,“感谢您们,我的朋友,感谢伟大而仁爱的格瑞第,今天之后我们就可以摆脱这位充满正义感的好人啦,也许他还可以去泰尔的神殿看看是不是能在那儿找到一份活儿干,我想他们是会愿意收纳这么个老家伙的,至少他可以舔干净每个泰尔牧师的脚趾头——我想那活儿他肯定干的很熟练……”
“闭嘴!”奥布里大声喊道,“你在渎神!”
“哦。”亚力士装模作样地慌张了一下,“我刚才说了什么?”他询问身边的人:“我诅咒泰尔了吗?又或是诋毁了泰尔的追随者?哈,不,我没有,”皮毛商人恶劣而下作地摊了摊手:“我只是在为一个老家伙担忧而已,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认识了有几年了,虽然他对我的观感似乎并不怎么样。而且说到渎神……啊!”他突然大叫了一声:“难道不是你们吗?你,你,你,”他用手指头一个个地点过去,“和哈威,还有阿尔瓦一起,在公民大会上拒绝那位尊荣女神的牧师在碧岬堤堡矗立起圣所与神殿的,难道不是你们吗?你们不是举了手吗?无底深渊在下,多么令人悲哀啊,你们甚至没能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所有人吓了一跳的,亚力士如字面意义地那样猛地跳了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那是位强大的神祗,强大,伟大,庞大,远大,重大,盛大,浩大……你们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们就是一群倒霉的旅鼠,前面的家伙干什么,后面的家伙就跟着干什么,你们甚至不知道你们就快从悬崖上跳下去了——天哪,我几乎能够看得出你们的结局,”他充满怜悯地点点头,“你们的孩子会夭折,然后你们的妻子和儿媳,又或是女儿会失去生育的能力,即便那位尊贵的女神宽容地容许你们保留财产,你们也没有可以继承它们的子孙,你们将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无人送别,也无人愿意为你们料理之后的事情,真是太可悲了,”他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我几乎无法想象下去……”但随即,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他居然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一群蠢货,但不值得同情。”
他显然很为自己的表演骄傲,一边整理着他像是剪了黑色绸缎贴上去的头发,一边哈哈大笑着向奥布里眨了眨眼睛:“这样吧,”他说:“我不会收回自己的提议的,你尽可以抱着那份虚无缥缈的希望与承诺等到我们得到最终的胜利,等我成了执政官,我会亲自去向您请求与您的大孙女儿缔结婚约的,别担心,”他做了个差点就让奥布里扑上去猛揍他的手势【如果不是奥布里身边的同伴见机快抓住了奥布里的手臂】:“我不要太多的嫁妆,奥布里,你是碧岬堤堡香料行会的首领,而我只想在你的商队里加上一点货物。”
“那些药草,对吗?”奥布里说:“我不会同意的。”
“哎,奥布里,老犟牛奥布里,臭石头奥布里,”亚力士整理好了头发,接着开始摆弄自己的外套,将那些坚石纽扣晃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对于我们商人来说,有什么能比金币更值得关心呢,难道你还真打算成为泰尔的骑士吗?不,亲爱的,你太老了,就算是泰尔也不会要你的,我们还是继续信奉我们的沃金,当然,还有格瑞第女神就好——她是婚姻与生育的保护神,如果我和你的大孙女儿缔结婚约,我得为你的失礼与亵渎向她祭献上一千头牛羊,或是一百个奴隶,你觉得怎么样?我是得到过承诺的,虽然奥布里,我比你还大那么一点儿,嗯,我记得十年前我好像是六十岁,但格瑞第的牧师给了我经过神祗赐福的药水,奥布里,你不用担心你的大孙女儿会枯守空房,我保证她会一年紧接着一年的给我生孩子……”
人们大声地惊呼起来,这次奥布里的朋友没能抓住这位老当益壮的行会首领【也许是刻意的疏忽】,他就像头被激怒的猛虎那样扑向亚力士,两个老家伙在华美的地毯上扭打成了一团,有人想要参与,有人想要相帮,有人想要拉开他们,但谁也没成功,直到碧岬堤堡现任的执政官哈威到来,他的士兵们将这些平素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商人们全都一个个地从地上拎起来这场可笑的战争才告结束。
“我们很快就能得到结果了!”亚力士喊道,他张开嘴的时候少了两颗牙齿,没关系,他和格瑞第的牧师关系十分“密切”,他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我们的人有多少?”奥布里在被被人搀扶起来的时候低声问。
“情势不妙,”那个商人用同样微小的声音回答说:“只有十五个明确地表示他们想要哈威继续做碧岬堤堡的执政官,另外还有十二个游移不定,至于其他的……我很抱歉——奥布里,那些药草的利润太高了,供应它们的人几乎就是在白送,哪怕是个白痴,转一转手也能拿到五个银币一磅的利润,这还是小额交易的价钱,如果是大批量的……也许他们还会贴补一点运费呢。”
“而他们甚至不知道鱼饵总是香甜诱人的。”
“我们该怎么做……”
“尽其所能吧,”奥布里说,“我们没有时间。”亚力士等人是在公民大会前的一个月才开始发难的,显而易见早有准备,他和他身后的人并不准备预留给哈威,阿尔瓦以及支持他们的人多方周旋的时间,即便奥布里愿意让出自己的一部分利润也不行,除了那些如同金币般可爱的药草,还有格瑞第的牧师们……据奥布里所知,确实有些不能生育的夫妇在祭献了格瑞第后得到了孩子。
事实上,就连奥布里也在心慌意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些什么,亚力士的诅咒简直就像烙铁那样在烙他的心。
既然人都到齐了,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今天最大的议题——碧岬堤堡的执政官哈威被严厉地弹劾了,如果决议通过,他不但会失去执政官的位置,或许还会当场锒铛入狱。
奥布里满心担忧地看着他,碧岬堤堡的执政官神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一点嘲弄与蔑视。
第326章 胁迫【4】
碧岬堤堡的公民大会如果要为一个议题投票做决定的话,使用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装置,不花俏,也不复杂,它就是一个空心的银箱,一个据说由最卓越的法师附加的法术让它不至于被技巧与魔法蒙骗,从外形上看它就像是一条直立的鱼,尾鳍分开作为支撑,而鱼嘴高高地朝向空中,鱼身大约有三尺高,而鱼嘴足以容纳一个肥胖的成年男人将整个拳头塞进去——每个有权利在这里投票的人都能得到两个小球,一个是红珊瑚的,一个是黑珍珠的,两个都只有小指头那么小,捏在手里一点也看不出来。
希望哈威继续做执政官的人要往里面投进一颗红珊瑚珠子,而拥护亚力士老山羊的得往里面投进一颗黑珍珠珠子,所有的程序——从搬来装着银箱的木匣子,到打开木匣,取出银箱,把它颠倒过来,晃动,让所有人都看见和听见它原先里面确实是空无一物的,然后一个由盲人亲手将它放在基座上,议员们依照身家的高低,资格的老新,以及脾性的好坏依次往里面投掷小球,没人知道他们往手里藏了什么,这也避免了有人看见他们做出的决定而伤害和孤立他们——阿尔瓦法师将双手放在袖子里,他是最后一个投入小球的,倒不是说他没有这个资格站在前十位,但这件事情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既然他的朋友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所有人都投下小球后,一个无法说话的人捧来了一个巨大的银盘,然后将银箱再次颠倒过来,五十一颗小球在里面鼓溜溜地打着滚儿,叮叮当当地掉落在了盘子里,几乎不用去数,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黑色的小球大大超过了红色的小球,围拢在银盘周围的议员们,其中的大部分都露出了欢喜不尽的神色,一些人面露彷徨,而奥布里以及他身边的人则露出了憎恶的眼神,但亚力士可不会在乎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情,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得意洋洋地直起身体,“三十二比十九,很显然,”他逼视着奥布里,还有哈威,但在看到阿尔瓦的时候还是心虚地舔了舔嘴唇:“现在我是碧岬堤堡的执政官了,”他环顾四周,“谁有异议?”
没有人,这个结果比奥布里等人预想的还要严重,那些他曾经亲自与之会面劝说过的人在这位老人看过来的时候都垂下了眼睛,他已经做了近五十年的香料买卖,不知经过了多少变故与灾难,但今天是让他感觉最为无力虚弱的一次失败。但没关系,碧岬堤堡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虚伪恶毒的执政官,就算是亚力士,就算亚力士已经用那副看似美丽华贵的假象欺骗了如此之多的人,他们也并非毫无还击之力——奥布里知道亚力士为什么一定要娶他的大孙女儿,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羞辱和折磨他,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只有两个孙女儿,在碧岬堤堡,女性是有继承权的,香料行会的首领一点也不怀疑只要他们的婚约一缔结,第二天他就会死于非命,这样亚力士就能从容不迫地掌握着他的商队和商路了——毕竟那些国王、领主、爵爷甚至神殿和圣所未必会将毛皮视作必备之物,但香料就不同了,毕竟它们之中的很多都是被用来充作药物的,有了他的商队,那种药草就能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范围扩散出去。
奥布里将视线落在搀扶着他的一个商人身上,后者不算很年轻,但他的妻子就在几个月前前往了哀悼荒原,而他没有孩子——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奥布里可以将自己的大孙女儿交给这个人……他也同样支持哈威,做着糖料生意,无论品行和手段都还能说得过去——奥布里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转过身去之后,那个商人与那头老山羊隐秘地眨了眨眼睛。
可怜的奥布里,亚力士在心里说,你已经老了,太老了,也太固执了,你根本没能弄明白,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你能理解的那些,如果奥布里愿意将自己的大孙女儿交给亚力士,或许她还能算是有福,但如果他坚决要和亚力士作对到底,那么他最心爱的大孙女儿可能会沦落到更为不堪的地步也说不定呢。
亚力士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着,耳朵嗡嗡响,就像有个纺车藏在耳道里,所以他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时候,很有点不高兴:“你们在在干什么呢?”他说,瞪着那些聚集在大门前的人:“为什么还不离开,告诉碧岬堤堡的民众,他们的执政官已经换了一个人,”他挺了挺胸膛:“仁善的亚力士将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执政官,我会给他们带来流水般的金币和银币,更多更精美的货物,还有丰足的海产,牛肉和奶酪……”
“亚力士大人,”一个议员神色慌张地转过头,没发现自己居然打断了亚力士的话,但在亚力士暴怒咆哮之前,他的话就如同一根绞索那样系在了这位皮毛商人的脖子上:“我们出不去……”
“是谁在恶作剧吗?”亚力士推开椅子:“士兵,打开门。”他命令道,但让他倍感惊慌的是那个士兵一动不动,他一抬手就抓住了士兵的长矛,预备给这个胆敢无视执政官命令的士兵一记沉重的耳光,但他下一刻就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除了士兵那双冰冷的眼睛之外,还有他的脸,亚力士记得他经常在哈威的书房外面看见这张脸。
碧岬堤堡有着自己的军队,但哈威在还未成为碧岬堤堡的执政官之前,是一个佣兵团的首领,而这些人在他成为碧岬堤堡的执政官之后也没有离开,而是成为了他的卫队,执政官的俸金相当可观,而这些人也不过一百人左右,给他们一个富足平和的生活完全无需动用碧岬堤堡的内库,另外哈威也从来没有征收新血进入这只卫队,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哈威之所以建立起这支卫队,不过是不想让以前的伙伴沦为流民或是盗贼而已,但现在,这些人无声无息地在一夜之间取代了议事厅内的士兵,成为了这位前执政官手中最有力的杀手锏。
是的,他们都已经饱经风霜,与身上的链甲以及武器似乎并不匹配,但他们不是原先那些从未见到过血和死亡的年轻人,而且他们绝对地忠诚于哈威。
“你想要干什么!”亚力士色厉内荏地喊道:“你想要违背碧岬堤堡的法律,让我们改变投票的结果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哈威,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你已经不是执政官了……”
哈威仍旧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微地垂着头,看上去十分地疲倦与厌烦,但之后的事情他还是要做:“没有投票了,”他说:“没有议员,没有执政官了。”
“你在说什么?哈威?”让人们感到惊异的是,这次出声质问哈威的不是亚力士,而是奥布里。“什么叫做没有投票,没有议会,没有执政官了?”
哈威略微沉默了一会:“碧岬堤堡将会成为一个公国,”他说:“它不再是一个自由城市。”
“哈,公国?”亚力士不可置信地摇着脑袋:“谁来做大公,你吗?”
“是的,我。”哈威说,他抬起头来,艰难而缓慢地,就像是那顶生满荆棘的冠冕已经戴在了他的头上:“我将会是公国的第一任大公。”
“你不能这样做!”奥布里茫然地喊道,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家里,在自己的床上,身边躺着妻子而之前的事情全都是一个漫长的噩梦,他怎么会听到哈威说出这种话来?哈维和他一样是碧岬堤堡人,在碧岬堤堡他们的姓氏已经传承了数百年,几乎从碧岬堤堡还是个小港口,几个商人开始,它就是一个自由城市,没有领主,没有大公,没有国王——在这个城市逐渐成为黄铜海岸最为耀眼的一颗明珠之后也不是没有人想要谋夺它,但这都被碧岬堤堡的人们设法化解或是反击回去了,就连哈威也曾经参与过与之相关的一场大战役,但现在,他在说些什么?说他要取缔议会,取缔执政官……碧岬堤堡将会成为一个公国,而哈威将是大公?
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啊——数十代碧岬堤堡人的想望难道不就是这座城市的自由吗?他们是成功的,碧岬堤堡的人们不必忍受苛捐杂税,不必忍受狐假虎威的卫兵与骑士,不必忍受领主各种异想天开的法律与行为,不必担心被盗贼公会或是邪恶神祗的信徒滋扰,就因为他们并没有一个主人。
“你想要成为我们的主人吗?”非常奇妙的,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个敌人竟然发出了相同的声音,就像他们的思维被连接起来了似的:“你不可能成功的!碧岬堤堡的军队是为了自由而生的。”亚力士喊道。
哈威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这一笑让大部分议员都沉默了下去——他们都是商人,对军队既不熟悉也不关心,还经常为了军队的装备以及膳食费用与哈威产生争执,是哈威经年累月,一个铜币一个铜币地从这些吝啬的手指里抓出士兵与骑士们的俸金与抚恤金,和那些粗鲁的年轻人待在一块儿,和他们一起喝酒、唱歌、聊天或是去做一些……事情,他熟悉军队里的每个人就像熟悉自己的儿子,叫得出他们的名字,为此亚力士还曾经嘲笑过他——再熟悉又怎么样?碧岬堤堡的军队只属于碧岬堤堡,谁是执政官谁就有指挥他们的权力,就算他们再不喜欢自己也要听从自己的命令,他甚至想过让哈威最亲近的那几个士兵去抓捕前执政官,那时候哈威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但他没想到,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碧岬堤堡人仍旧还是个自由城市的基础上。
一些商人则在后悔,哈威曾有两个儿子,都在军队里服役,但都只是普通的骑士,但就在一场惨烈的战争中,他们都死了,看到这些,即便哈威再三劝说,他们都不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士兵或是骑士了,商人不同于爵爷,长子固然会继承家中的大部分产业,但次子也可以拿着父亲给予的一笔钱财去做自己的生意啊,或是成为长子的臂助,又或是帮他跑个腿儿也行,总比在战场上丢失了性命更好。长期以往,不但哈威身边的卫队都是他的亲信,就连军队里也都是他从流民、佣兵以及冒险者里招募而来的士兵了。
这些人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不但有着武力,还有着头脑,简单地挥舞着装满金币的袋子期望他们倒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你吗?我的孩子?”奥布里痛心地说,议事厅里的士兵已经摘下了头盔,除了哈威的卫队,还有一些人是他们所熟悉的,也就是少数在军队中的原碧岬堤堡人,走到奥布里身边,强迫他回到座位上坐好的人就是他的一个老友的儿子,原本他也不介意这个年轻人成为自己的大孙女婿,但他是个士兵,并且坚持不肯退役,这一点就让奥布里毫不犹豫地将他从候选人的行列中剔除了。
“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奥布里低声喊道:“你在毁了自己,毁了哈威,毁了碧岬堤堡!”
“我知道我在做些什么。”哈威老友的儿子平和地回答,他有很多话要和他的奥布里叔叔说,但不是现在,而且他也不会要听,如果不是哈威执政官与阿尔瓦法师让他看过了那些证据与毒物,也许他也会拒绝哈威的提议,而选择慢慢劝说与改变奥布里叔叔以及很多人的想法,但事实证明,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个月,下一年,碧岬堤堡就会沦落成为第二个白塔,既然如此,他们宁愿先一步将这个美丽的城市攫取到手中,哪怕会被无数人指责与唾骂,他们也一定要保护它,也许独裁的污秽会暂时掩蔽住它的光辉,但没关系,总比它在贪欲与阴谋中粉碎要来得好。
“放开我,”亚力士叫道:“难道你们以为碧岬堤堡的人们真是可以由你们任意操纵的蠢货吗?他们会把你从宝座上拖下来,哈威,你会被脱掉所有的衣服,浇上沥青和鸵鸟毛走过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你会后悔的,还有你身边的这些愚蠢的士兵——他们都会被绞死!就像那些海盗那样,被成列地挂在外城墙上……”
他身边的商人们也鼓噪起来,他们并不怎么害怕,即便哈威掌握了所有军队又如何,他们有着成箱的金币,尽可以招募更多的士兵,而且他们有那么多人,失掉他们,碧岬堤堡的商会也要停止运转了。
哈威摆了摆手,原本想要押送亚力士等人回到座位上的士兵停下了,退后几步,就在亚力士以为他畏惧了,正在绞尽脑汁想些能够表现自己英勇无畏的词语时,哈威点了点头,“那么就这样吧,嫌疑人是应该站着接受审判的。”
奥布里微微一顿,充满疑惑地看向亚力士等人。
“什么罪?”一个奥布里身边的商人问道。
“叛国罪。”哈威说,然后无需他发出命令,早有准备的士兵们就抬了一箱子文书和珍宝上来,摆在众人面前,“和格瑞纳达,亚力士你需要说些什么吗?”
亚力士瞪着那些让他倍感熟悉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些都在那些术士的次元袋里,他面色涨红,肥壮的身躯可怕地抽动着,然后像是要安抚心脏似的,他宽大的手掌放在了胸前,但并不是,他只是捏碎了一块魔法护符,这块护符可以将他传送到自己的家里,之后再来看怎么做——他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咔嚓声,护符的宝石碎片刺入了手心,但……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有,魔法的光亮,景物,那些人的面孔,他看到了阿尔瓦法师,恍然大悟地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要逃跑,士兵们立刻就像群狼捕捉肥羊那样猛地扑了上去,将他捆缚起来。
议事厅中一片混乱,除了亚力士,他身边的人,竟然还有好几个人被士兵们从奥布里身边提了出来,其中就包括那个最近才成为鳏夫的商人。
“停手,哈威!”奥布里惊骇地挥舞着双手站起来,但立刻就被压了下去。
“我保证每个人我都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做了什么。”哈威说。
“然后呢?”
“首犯绞死,财产收没,他们的子女会被流放。”
奥布里瞪大了眼睛,他真切地觉得自己就是在做一个噩梦,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呢?只不过一夜,他最亲爱的,最正直的,最严谨和仁爱的好朋友就变成了一个暴君:“你疯了,哈威,”他听见自己在声嘶力竭地叫嚷:“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也许吧。”哈威说,他凝视着议事厅的大门,今天从这里走出去的议员可能还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而近半个城市将会恸哭哀嚎,但他已经决定了去路,无论路上铺满了鲜花还是熔岩,他都会坚定地走下去。
所有的事情【包括那些与罪证一起摆放在议事厅外的尸体】结束之后,夜幕早已低垂,今天就连星辰都很稀疏,哈威想,就像是碧岬堤堡的议会。
“谁!”士兵突然大叫道,哈威身边的骑士立即举起了弓弩。
一个乞丐?不,乞丐没有这样的眼睛,如此清澈而又明亮。
“你是来寻求帮助的?”哈威疲倦地说:“还是来谴责我的?”这个男人是那样的瘦小,头发稀疏,容貌平凡,身体上只围着一块灰色的麻布,麻布破烂不堪,皮肤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他伸出手,手上的伤口如同婴儿的嘴巴张开着,流着鲜血,而手里紧握着的是一颗洋葱头,也就是洋葱的球茎。
哈威从马上俯身,接过那只洋葱,这个人就消失了。
第327章 死灵
“看来列夫家族的人全都在这儿了。”伯德温喃喃地说。
“他们可算不得是人。”葛兰说。
盗贼只感觉他们已经与那些不死生物,或者还有魔像什么的战斗了一百年,他感到极度的精疲力竭,即便有精灵们的药水,他也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化为一堆深红色的沙子随风而去——但即便德鲁伊并未作出追击到最后一只骷髅的决定,他们也不可能躺下来安安心心的休息,除非他们想要彻底的长眠,不,既然知道这儿有着一个死灵法师,那么可能就连最后的安眠他们也未必能够得到……或许有人会以为葛兰在这件事情占有优势,但葛兰并不确定自己的特异之处如果被发现了,自己会不会被装在玻璃罐子里成为灰袍最得意的收藏品与试验品,据说很多灰袍都是为了能够深刻而长久地追寻魔法的奥妙与真理才成为死灵系法师的,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位“黑衣列夫”是否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一个。
伯德温所说的那些“人”都是些身材高大的骷髅,哪怕如今它们已经皮肉无存,但还是能够看得出原先的强壮与凶悍,每只骷髅的身上覆盖着皮甲,或是链甲,这些原应腐烂与锈蚀的甲胄出乎意料的簇新与完整,它们的武器更是反射着骷髅空洞眼眶里的蓝色火焰,闪烁出令人心生寒意的诡异光芒——佩兰特将双手放在地上,念诵咒语,陵墓的石质地面与墙面发出咯咯的响声,藤蔓从石板的缝隙里钻出来,它们在德鲁伊的命令下扭曲着飞速成长,不但在骷髅与他们之间隔出了一道有着强盛生命力的藩篱,还向只留下森森白骨的双脚涌去,试图将那些早该安息的战士们拉拽跌倒——可惜的是,这些骷髅不但要比之前冒险者遇到的骷髅更魁伟,行动也更敏捷,它们甚至懂得先让掌握着宽剑的同伴先行上前,将不知名的藤蔓斩断拉开,而那些握着连枷与圆锤的骷髅则用人类无法辨识的方法召唤来了一群家鼠的骷髅,家鼠的骷髅早已腐烂殆尽,但正如人类的骷髅那样,它们仍旧保留着可以咬碎一切东西的能力,牙齿上还带着能让任何生命罹患疾病的瘟疫,只一会儿,缠绕着列夫祖辈的藤蔓就无可奈何地委顿和退缩了回去。
“这里的生命力太弱了。”佩兰特说。
巫妖摇了摇头,这是当然的,一个强大的死灵法师居住的地方怎么可能生机勃勃,或许有些人会被那些旺盛的碧草与家鼠迷惑,但这对于一个巫妖来说,这种只能说是嘲弄外行人的小把戏——这些碧草与家鼠都是灰袍有意豢养的,只不过是为了掩蔽住四周的植被与生物因为长期浸润在负能量中而被迫凋零及死亡殆尽的鲜明表征,但这种伪装终究不是真实的,也许佩兰特和那只家鼠交谈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了,毕竟家鼠虽然是杂食的,但以人类的躯体为主食还是以人类的粪便为主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可能——有经验的牧民甚至不会让他们的牛羊变得到经过了一场惨烈战斗后的平原上去吃草,因为那些看似可口茂盛的草都是在人类的血肉上生长起来的,一些牧民认为牛羊吃了这种草会变得发疯,眼睛变红和牙齿变尖,在饥饿的时候会吃掉自己的主人……事实上并不会,但这种牛羊会比普通的牲畜更多地召来成群结队的地精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值得庆幸的是,列夫的家族传承的年数并不长,也许是因为此地原本就十分混乱的关系——能够从石棺们爬出,站立起来的骷髅骑士不过只有十二位,它们已经解决了难缠的藤蔓,眼睛中跳跃的蓝色火焰汹涌的就像是能够冲出黑暗的眼窝,不但无法令人心生暖意,反而会让人觉得寒冷,伯德温已经咆哮了一声,冲了出去,他的新手臂已经从宽剑化为了一柄单刃斧,斧面大的如同一个巨人的头颅,只一下就将一个骷髅骑士从左肩一直劈砍到右边的胯骨,在它还想挣扎着把自己连接到一起的时候,伯德温翻转手臂,用斧子的上端均匀而有力地连续敲了十一二下,直到把那具骷髅敲成粉碎才罢休——而在那之前,距离他最近的一个骷髅骑士愤怒地张开了没有舌头的嘴巴,挥舞着精钢的连枷冲了过来,但它面对的竟然是一个女性,嗯,一个从面孔上看更近似于一个年轻骑士的女性,她的眼睛中没有丝毫畏惧之色,而手中同样挥舞着一柄竖立起来可以从她的额头一直碰到地面的宽剑,宽剑与连枷相互击打发出响彻整个陵墓的铿锵之声,骷髅骑士伸直了它的颈骨,不知道是在表示赞叹还是表示惊讶,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代表它会手下留情,但这个女性战士所显示出来的力量却并不比这种不死生物来的差,技巧虽然稍显生疏,但骷髅骑士也没有精巧到哪儿去——列夫的家族并非那些将爵位与盔甲传承了上千年的世家,他们的家谱短的可怜,也不够幸运,当然无法找到那些被吟游诗人传诵的卓越之人来教导他们的孩子,就连他们的主人也只是一个粗俗之人,孩子送到那一位的城堡里去,除了白白耗费些金币之外就只参与了些吃喝劫掠之类的蠢事,既没学过写字,也没学会阅读,唯一值得称赞的也不过是锻炼了残忍的心性与狂暴的武技罢了。
而李奥娜却是有幸连续接受了老王以及他所信任的几个臣子所教导出来的,感谢高地诺曼,这个国家并不像某些南方小国那样推崇过于脆弱的女性之美,虽然他们同样喜爱妩媚的面容与优雅的姿态,但他们认为只有强壮的女性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所以诺曼的女性一样可以骑马,外出,练习武技或是四处嬉玩,作为一个国家的第一继承人,李奥娜更是被老王当做了一个男性来教养,又有与生俱来的力量,她的弱点也就是缺少实战的经验,不过她有伯德温,还有那些忠于他们的骑士,在有空暇时,他们也不惮于与李奥娜演练一会——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绝对的劣势,那就是高地诺曼的王女还是第一次对抗骷髅,如果面对的是一个人,她当然知道他的致命之处在哪儿,但骷髅原本就是满身的窟窿。不过她很快想起伯德温曾经指导过她的一些小技巧,譬如说,在面对一个比你更为高大,皮肉又格外坚实的敌人时,你所要做的不是盲目地一次次地戳刺他的身体,尤其是胸膛,虽然心脏在那里,但之前还有厚重的肌肉与坚硬的肋骨,但有些地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生长出肌肉来的,譬如关节和许多雄性的关键部位——骷髅没有肌肉,也缺失了某样重要器官,但它们在行动的时候依旧遵循着人类的规则,也就是说,它们的骨头不会反转,也不会突然变向,而且李奥娜能够看见骨头与骨头连接的地方有着黑灰色的筋膜。
她之前也曾学习着伯德温试图斩断那些骨头,但这个骷髅骑士的上身覆盖着细密的链甲,而不是皮甲,而且那些骨头即便被击中留下裂纹也会很快地弥合。
若说还有什么给了这位王女独特的启发,或许就是之前施法者们是如何对付那个蠢家伙的,她就像是少女转动着一支雏菊那样轻盈地转动着她的武器,并不与力量永不匮乏的骷髅骑士正面对敌——虽然她使用的是一柄沉重的宽剑,但它就像一枚细剑那样神出鬼没,难以对付——在它终于击中了尺骨与肱骨的连接处两次后,那个地方的骨头开始松动,在一次大力的打击后突然整个儿地掉落了下来,随着一起掉落的连枷甚至敲碎了一块小指骨,骷髅骑士疑惑地看了一眼,似乎不太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夺取一条手臂的,在它提起盾牌,试图以此抵挡攻击的时候,盾牌也从它的眼前【如果我们可以这么说的话】掉落了,当然,如果给它时间,那些骨头还是能够凝聚并且回到原位的,就像那些石像鬼,但李奥娜可不是那种愚蠢的仁慈之人,她大踏步地上前,俯身提起盾牌,用力向上一提,恰好将那只喷涌着阴冷气息的头骨击打了回去,于此同时,她的宽剑斩断了它的胯骨与股骨连接的地方,在人类无法听到的嘶叫声中,骷髅骑士仰面而倒,一些细碎的骨头掉落满地,李奥娜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宽剑刺入了它的肋骨,而后双手提盾,摹仿着伯德温的样子,往下连续击打了十来下,直到那双眼窝里的火焰熄灭为止。
她微微喘息了一会,才发现身周的空气已经变得灼热,施法者的火焰如同巨龙一般在狭小的墓室中穿梭回环,将骷髅骑士分割开来,被火焰击中的那些甚至已经开始燃烧,一个骷髅骑士带着半个被烧熔的头骨转头看向她,但在李奥娜提剑之前,一枚蕴含着魔法的秘银箭矢从她身后飞射而出,射穿了那仅余的半枚头骨,那个可怜的不死生物就这么简单地倒了下去。
凯瑞本向王女点点头,又将一枚箭矢放上长弓,在他寻找到一个目标时,不无遗憾地发现它已经被突然从地面下方升起的石笋刺穿了。
“葛兰!”巫妖说,一边指了指上方。
“这可是最后一枚爆裂弩箭了,我的主人。”盗贼嘀咕道,但他从不会违逆黑发施法者的意愿,他将仅存的短胖弩箭压入弩弓,对准了上方的低矮穹顶,而他的同伴们正在飞速地后退,爆裂弩箭击中了穹顶,爆炸后大大小小的石块在灰尘的包围中跌落下来,火焰与石柱上的细碎氟石被灰尘覆盖,周遭顿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但随即,一个精致的小光球就亮了起来,他们得以看清微微颤动的陵墓,剩余的几个骷髅骑士几乎都被埋葬在了碎石以及上方数以吨计的泥土里,只有两三个还能如同埋在海沙里的螃蟹那样挣动它们的骨头,伯德温走上前去,他虽然没抓捕过螃蟹,但敲过地鼠和兔子,没几下就找到了散发着微光的地方,也就是骷髅的头颅,但在将最后一个头颅敲碎的时候,他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随后他猛地向下摔落,若不是一条细长的绳子及时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伯德温悬挂在空中,他发现了一条隧道,近似于垂直,有风从里面涌出,这表示它还连接着其他的通道。
佩兰特对此并不意外,他深知灰袍对于精灵的贪婪与渴望,既然他就在这里,那么不到最后一刻他是绝对不会逃走的,德鲁伊瞥了一眼身边的黑发施法者,那枚巨龙的喉骨做成的哨子就藏在后者的领口,这个最后一刻可能会被延迟到灰袍完全地覆亡,现在佩兰特最担心的莫过于他们将要面对的不是一个灰袍而是一个巫妖,巫妖是由灰袍转化而来的,但两者的概念完全不同。
盗贼将绳索收回来,盘绕在自己的腰间,这根绳子曾被他深深地厌恶着,但现在他只要触摸到它就十分地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这种连他的眼睛也无法做到清晰视物的黑暗里,幸好精灵很快就取出了一枚氟石,法师让它在所有人之前孤零零地独自飞行,免得宝贵的同伴莫名其妙到遭到折损。
“这是那家伙营造的?”伯德温问:“很粗糙。”只是泥土的墙壁与对面,表面凹凸不平,每隔一百步就有一个火把,但谁也没去拿它,除非他们没有氟石,不然那种不是手柄上有着有毒小刺就是燃料里有着麻醉药剂的火把谁也不会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