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非常适宜地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他的耳边回荡着细小的吼叫,还有皮肉被撕裂时发出的特殊的声音,这让他不寒而栗,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棋盘上的棋子并无太大区别【】如果你真的以为格瑞第的想法会受到某个被宠爱的孩子影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值得庆幸的是格瑞第的注意力似乎还集中在这盘昂贵的棋子上,不算那些罕有的材料,它们每个都被恒定了活化术,有一定的智慧,可以喷吐出火焰、酸液与雷电,在移动它们的时候,它们有时候会大声嚷嚷来责备弈棋人的愚蠢行为,像是“你走这步我会被吃掉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这头地精!”之类的——除了格瑞第,就连新王也无法避免受到它们的羞辱,所以当格瑞第在状似懒散地和她幼子的幺儿说话的同时漫不经心地逐一撕掉它们的双翼时,新王感到了一丝愉快的情绪从胸中涌起。
他知道自己不可避免的放松了一些,他一边提醒自己继续保持警觉,一边回答了格瑞第的问题【再伪装下去可能激起红龙的怒火】:“您是说我的长子?”
“是的。”格瑞第说,不过她随后纠正道:“幺子。”
新王俯首表示同意,长子还是幺子事实上没有什么区别,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他从一开始就很虚弱,而且虽然他把它交给了忠诚于自己的人,但那个孩子并未得到太多的照顾,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年轻的红龙虽然对新王毫无情感可言,但它就和其他的红龙那样憎恨虚弱的后裔,如果那个孩子是从它的蛋里孵化出来的,那么红龙会第一时间把它吞吃掉,以防其他红龙以为它是因为受了伤或是生病才会生下这样弱小的蛋。而其他的红龙以及龙裔也有着与其近似的看法与认知,所以他发觉这个孩子还顽强以及安静地生存着的时候,就连新王也有点吃惊。
新王也知道他所谓的关切更多地流于表面,不过他当时也可以说是步履维艰,而且这个孩子也让他感到失望,是的,作为一条红龙的后裔,他当然知道埃雅精灵从来就是他们的敌人和食物,但他本身并没有太过强大的力量,所以必须转向外界——当他【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格瑞纳达的新王】为格瑞纳达效力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一个身形矫健的埃雅精灵的时候,他觉得这也许是个机会——他诱骗了她,虽然这个甜蜜的谎言最终只持续到了分娩的时候,毕竟一个母亲不会不知道自己娩出的是一个婴儿还是一个蛋。但他心满意足。如果说有什么不太好的地方,或许就是孩子的母亲之后就被他交易给了一个巫妖,最是最妥当的处理方法,保证从身体到灵魂都不会出现任何意外,而且相当符合格瑞纳达人的行为方式。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想要得到一个或许会非常强大的孩子,之前他曾经听说过有着相似的范例,他需要一只顺服的野兽,一件精巧的工具与一块沉重的筹码,但他最后只得到了一颗濒临僵化的蛋和比前者更令人沮丧的后裔,新王失望得快要吞下自己的手指——对于那个孩子这或许是件幸事,他要到孵化的许多年才能够展现出自己卓越的天赋,虽然将来他可能比他的兄长和姐妹们还要强大,但这让他不必在还是个幼儿时就被套上枷锁。可惜的是他的命运最终还是走向了新王所不乐意看到的那一面,新王与红龙的后裔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在他还未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时候,他们撕裂了他的身体,看着他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新王或许是有些遗憾【又或是说非常遗憾】,但格瑞纳达的人是不会为了死者哀叹或是寻求正义的,也不会徒劳地怀念与哀悼,他几乎就要完全地忘记这个孩子了。
但今天格瑞第提起了他。
她的后裔立刻警惕起来,但他并不敢让这种危险的情绪浮于表面:“他已经死去很久了,”他说:“是他的灵魂又出现了吗?”红龙的子女并未将整件事情处理妥当,新王也曾经召唤过幽魂去寻找过这个卑弱后裔的最后痕迹,但他们什么都没能找到。
“不是灵魂。”格瑞第撕掉最后一只巨龙棋子的双翼:“他是一个法师,强壮而又聪慧,”她这么说,一边浮现出一个艳丽的微笑:“很显然,那个时候我们都被这个小家伙愚弄了,或许我应该祝贺你,他完全达成了你最初的愿望,兼备了精灵的狡诈与龙的决断,以及超越了两者的卓越天赋。”
新王有那么一段时间无法确定自己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他是应该感到愤怒的,红龙的后裔有着不亚于红龙的傲慢与狂妄,它们乐于戏弄敌人和食物,但如果反过来那可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但如果那是个就算是格瑞第也要称赞其强大与聪慧的孩子,那就表明新王的地位可以获得进一步地稳固,是的,他不算弱小,但本身的力量在诸多红龙后裔中并不出色,但他可以拥有让其他人为之艳羡不已的子女,他是他们的父亲,权力与生俱来。
“他在什么地方?”新王问,即便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够得到答案。
“我已经让奥斯塔尔去迎接他了,”格瑞第说,“他还是只小龙呢。”
她那种慈爱的口吻差点就让新王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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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几天前在一个村庄里住下,这个村庄很小,更像是一个定居点,但因为出产一种被人们称之为红宝石的甜美葡萄而得到了领主的看重,这里的人们要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富足,虽然这种富有只意味着他们可以吃到不曾掺杂泥土与木屑的面包以及每人都有一条裤子,但这就足够让他们感到满足的了。
在村子里甚至还有着一个小小的酒馆,酒馆里售卖村民们自己用那些受伤与提前掉落的葡萄酿成的酒,说是酒,实际上只是甜腻腻的浑浊液体,带着冲鼻的气味,底部沉淀着泥土与葡萄渣滓,但还是深受缺乏甜味与营养的平民们的喜爱,有些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只为了尝尝这种价格低廉,但对于他们来说味道相当美味的葡萄酒。
酒馆有三个房间,一个房间饲养着牲畜,一个房间放置杂物,第三个房间是酒馆主人夫妇的,他们不是那么年轻了,但还很健康,据他们说是因为喝多了葡萄酒。当村子里来了一个旅行者的时候,也只有他们有胆量和条件招待他,毕竟村子中只有他们有额外的房间,而曾经是个佣兵的男主人即便到了现在也能够扛起重达一百五十磅的橡木桶。
那个旅行者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如果不是没有尖耳朵或许男主人会误认为他是一个精灵,他穿着一件及膝长袍,但是白色的,可能是个牧师学徒,男主人安心地想,而且他身上也没有佩戴武器,没有匕首,没有短剑,也没有弓弩,只有一个单薄的行囊——酒馆的主人们让出了自己的房间,自己住到杂物间里去,看在那枚金币的份上!
临近黄昏时,酒馆里已经是人声鼎沸,葡萄酒还是去年的,有些还生出了蛆虫,但没关系,不会有人介意,有些贵人还特意在奶酪上养殖蛆虫,然后连着奶酪一起吃下去呢。
用来佐酒的菜肴并不多,河流里的鱼和跳跃在树林里的鹿,飞在天上的鸟都是属于领主的,但鼹鼠和蛇不是,它们的肉有腥气,但烤干了之后就不那么明显了,不过今天谁的注意力也没能在那些还不错的肉干上,酒馆的女主人炖了一只鸡,一只肥大的阉鸡,香味就像钩子一样勾着每个人的舌头和眼睛。
他们的眼睛跟着那个托盘走,一直跟随到走廊里,然后看到那扇门打开又关上,众人一起发出一声哀叹,如果那个旅行者愿意和他们坐在一起,也许他会同意分出一部分的,就算要出几个铜子儿也行啊。
第402章 故土【2】
但酒馆中的人们很快就听到了一声响亮而惊恐的叫喊,以及盘子与碗打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他们就看到酒馆的老板娘猛地从黑洞洞的走廊里冲了出来。
“大地精!”老板娘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它们跑进来啦!”
实际上无需她提醒,人们也看到了紧跟着她跃出走廊的地精们,大地精是这里的人们最为恐惧的一种怪物,它们要比普通的小地精更大一些,顶顶大的那些可以有一个刚成年的人类女性那么高,它们成群结队,拿着粗陋的武器,凭借着数量的优势不断地侵扰与折磨这个村庄,每次出现都意味着会有人被它们吃掉或是杀死。
村庄太小了,没有牧师,村庄的人虽然已经向领主递交了恳请他派遣军队来围剿这些地精的文书,但要让领主在百忙之中关注这件事情,他们还缺几个金币。不管怎么说,现在葡萄的触须还很柔嫩,葡萄更是遥远至极,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慨然同意一个陌生人在这里住了那么久的关系。
那些灰绿色的怪物尖叫着,向人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它们不辞辛劳地上下奔忙,直到将每一个人都恐吓出了这座不大的酒馆,没人想到那个还在房间里的外来者,就算想到了,也为时过晚。
房间里飘散着浓郁的血腥气,而没有帷幔遮掩的木床上是一具残破的躯体,它的腹部被尖锐的爪子剖开,大地精已经吃光了里面的内脏,可以看到平滑的肌肉与白色的骨骼,外来者的头滚落在地上,双目紧闭,而一条握着椅子脚的手臂被丢弃在房间的另一端,看得出他确实有试图反抗过。
房间里数量堪怜的家具除了沉重的木床,都遭到了大地精的破坏,门窗粉碎,衣箱被翻倒,里面是空的【里面珍贵的衣服已经被主人拿走藏起来了】,原本靠着窗口有一把椅子和一个小圆桌,都是男主人在闲暇时候自己打造的,现在它们都被毁了。老板娘端来的阉鸡连着盛放它的大碗摔落在地上,陶碗自然已经无可挽回,鲜美的鸡汤泼洒的到处都是,被黑色的泥地吸收,整个儿的阉鸡悲凉地倾跌在碎木块之间,两条花束状的腿向空气中伸着。
整个酒馆悄寂无声,一只家灰鼠禁不住阉鸡的诱惑,探头探脑地伸出了自己的鼻子,细小的触须在它的鼻子两边颤抖着,黑豆般的小眼睛充满了对肉食的渴望,它或许察觉到了危险,但贪婪最终控制了它的思想,它爬了出来,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腰扭断,它的血腥味儿弥漫在空中,意外地要比之前的血腥味儿更浓重些。
红袍的术士走了进来。
“很精妙的幻术,”奥斯塔尔说:“看来你有着一个无比卓越的导师,应该是,不然那时候他如何能蒙蔽住两个龙裔的眼睛,把你带走呢?”
没有人回答他,但就像是那些无声无息中消失的大地精,那个悲惨的景象,也就是说,带着甜腥味儿的空气,被损坏的家具,残破的肢体……它们就像是一层覆盖在真实上的画布那样,缓慢而有致的徐徐拉开,露出如同外来者入住之前的平和景色。
没有大地精,当然也没有被杀的人,和被它们肆虐过的房间。
“你完全不必那么做,”奥斯塔尔说:“我对凡人没有兴趣,只要他们别来妨碍我,我不会想要浪费我的法术。”
巫妖在心中大声地发出嗤笑,说的就像是一个红袍术士能够多么无害似的——在他假死离开格瑞纳达之前,他几乎一直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宫室里,除了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仆从,没人注意和关心他,当然,不是说他很需要那些,他只是希望那些能够祛除始终笼罩在他头顶上的死亡阴影——他知道自己非常顽强,但也知道自己还能呼吸与睁开眼睛并不是一件能让其他人感到高兴的事情。他生命中最初的五十年因为缺乏必要的养分而显得格外孱弱与迟钝,而即便是他身边最卑微的仆从也能施放一个三级以上的法术,在强者为尊的格瑞纳达,这种差别简直就是致命的,他暗中受到的折磨与欺凌并不比外界的奴隶少,也有仆从抽取他的血液,拔掉他的指甲,割掉一点皮肉去做实验,毕竟他的本身就是那么的奇特。
但这些都无法与格瑞第相比,格瑞第在曾经的不死者面前出现的时候他还非常地幼小,幼小到会期望自己的生活因为这个雍容而华美的女人发生一些转变——是有转变,但不是好的转变,而是坏的转变,格瑞第显然很好奇他是如何能够存活如此之久的,为了这个,她不介意施放一些小小的法术在克瑞玛尔身上,而这些小小的法术,任何一个都要比侍从所施放的法术更邪恶与可怕一百倍。
有时候,巫妖也会奇怪自己是怎么能够坚持下来,没有疯掉,也没有死去或是残疾,他身体的每寸皮肤,每块骨头,每只器官几乎都再生过,就连眼球这种最脆弱的器官也不例外,或许大脑也有,只是在冗长的痛苦与昏睡中他失去了很多记忆。不过他的天赋被激发确实有着这一部分的原因,他至今仍然记得格瑞第的金色眼睛凝视着他时迸发的喜悦与兴奋。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任凭资质平庸的侍从们随意摆布的偶人了,但与之相对的,他发现自己想要逃离这个监牢的可能性更小了,在克瑞玛尔小的时候,他还可以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钻到废弃的庭院里寻找浆果与地鼠,但现在他身边永远有着不下一打锐利的眼睛——即便是他进入到术士塔之后也是如此,只不过那些眼睛的主人从侍从换成了真正的术士。
他在术士塔里等待了好几十年,一个比沼泽更为污浊粘稠的地方,戏弄、羞辱、背叛、出卖……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简直比阳光和月光更为寻常——导师将学徒献祭给魔鬼,只为了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弟子将匕首刺入导师的后背,也只是为了得到一支可能颇具威力的卷轴;肆意的调情与仓促的欢愉随处可见,有时是为了交易,也有些时候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当然有时候所谓的享乐也会成为谋杀的另一种说法……巫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巨龙与龙裔们旺盛的生殖能力,不然可能在他进入之前术士塔就不必存在了,但这样似乎也是有着好处的,那就是每个被允许披上红袍,离开法师塔的术士都不会有着什么假惺惺悲天悯人的可笑情怀,他们就像是攀爬在蛤蟆脊背上渡过池塘的蝎子,邪恶不再是他们的行事准则或是习惯,而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一个红袍术士不会对凡人做些什么?别开玩笑了,如果是那样,那么格瑞纳达的奴隶和工具,还有试验品与祭品又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向格瑞第祈祷得来的?而且巫妖深知,一个红袍术士是绝对不会介意迁怒的——既然奥斯塔尔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也就是说他暂时不能以敌人的身份来面对克瑞玛尔,但在这个【至少暂时如此】卑弱的施法者身上,这位已经连接失败了两次,若是可以,他一定很乐意不沾调料生吃了克瑞玛尔,但他不能。那么,在他走进这座酒馆的时候,假如这里还是坐满了吵闹不已的凡人,他肯定不会介意让这里变得更安静一些,就像巫妖提前所做的。
奥斯塔尔凝视着这个黑发的施法者,他看上去是那么地年轻,虽然从人类的称谓上来说,他是他的曾曾曾……祖辈——奥斯塔尔简直不愿意去想这种糟心的事。不过格瑞纳达的谱系总是非常混乱的,巨龙只要不曾衰亡,它们的人类形态就永远是年轻有力的,而龙裔也随着所继承的血脉的多少成分而拥有着少则百年,多则近千年的青春——理论上,毕竟现在还未出现过能够将自己的生命保持的这样久的龙裔。他们也不受弱者们所制定的所谓道德与法律的制约,只要他们愿意【无论另一方是否被迫】,就能随心所欲地将对方拢入双翼或是臂膀之间,格瑞纳达的法律中也没有如其他国家那样强硬地将非婚生子与婚生子分割开来,新生儿只要有父母中的一方承认就能获得格瑞纳达的公民身份,至于他之后如何则要看她/他的天赋。
他们也不会如人类那样居住在一起,缔结婚约只是为了巩固权力,共享盟约,就像格瑞纳达的新王与他最后一任妻子【事实上也是他唯一获得格瑞第承认的妻子】,新王住在王庭里,而他的妻子居住在数千尺之外的巢穴里,一龙一人之间几乎毫无交集,除了在格瑞第认为需要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生育了两个子女,
就连普通的格瑞纳达人也会尽可能地享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如果你到了格瑞纳达,你会发现即便是旅馆的墙壁也是坚硬的石头砌成的,有些奢侈的地方还会覆盖上黑铁,就连窗户上也镶嵌着有着复杂花纹的铁花,这样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像现在这样,两个龙裔共处在一个房间里,不由得就会让他们感到压抑和警惕,就像有小针刺着他们最敏感的黏膜。
奥斯塔尔唯一奇怪的就是直到现在他也无法感知到克瑞玛尔身上的血脉,按理说,克瑞玛尔身上的血脉,就父系来说,也要比瑞意特之流强盛许多,他应该能够嗅到的,但即便距离已经那么近了,他的感知还是略微有些游移不定,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是属于精灵的关系?两者的冲突显然不仅限于反噬,奥斯塔尔感到遗憾,如果他能够觉察到克瑞玛尔的龙裔身份,也许他能做的更多,不过现在也不是很晚。
“真可惜。”奥斯塔尔说,“这是一只好阉鸡。”
他在那张撤除了幻术后完整无缺的圆桌边坐下,但没有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把椅子不但布满了污秽的油腻,四只脚还不一样长,看得出修补过的痕迹,他可不想坐在上面的时候因为失去重心而产生什么不可弥补的纰漏——他身体下的空气旋转着,呈现出半凝固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圆盘托住了他的身体,而巫妖这时候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简短的手势,这个手势能够解除奥斯塔尔的法术,而这个装a与c之间的术士会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露出两条光赤的白腿,他就一个劲儿地想笑。
不,巫妖努力收敛起这个恶劣的念头,让奥斯塔尔出丑对他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除了能够痛痛快快地笑一场以及储存起来作为茶会上的小点心以外,是的,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反而会激怒这个已经压抑了很久的红袍术士,他在离开格瑞纳达之前没有听闻过奥斯塔尔的名字,但这不是说他就对奥斯塔尔不够了解。
曾经的不死者同样走到桌边坐下,他倒是不介意那把椅子,这几天他已经很习惯了。
他知道红袍术士正在做着估测,很多术士和格瑞纳达人都会这么做,衡量一个对手、敌人甚至盟友的水准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例行常事,很多谨慎的法师与牧师也会这么做,就是不会那么直白,而格瑞纳达人是不会介意对方的看法的——弱者无需在意,而强者他们只会表示屈从。
曾经的不死者也想过是否要驱赶这些盘桓在酒馆里的凡人,虽然他不是为了顾念这些喧闹的家伙们的性命,也不是因为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那个窃贼或许会有些意见,但他如果想要推诿也并不是不可以,毕竟奥斯塔尔显露的踪迹只有龙裔可以注意到,而另一个灵魂不但不是龙裔,就连本土居民都不是。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从善,是的,他也是龙裔,让一个原本就邪恶的人显露出真正的面目与让一个善良的人堕落对于龙裔来说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前者或许会让他们感到无聊,后者却能让他们感到极其愉快。
第403章 故土【3】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感到高兴,”奥斯塔尔意有所指的说:“你没有和你的那些同伴在一起。”
“我们又不是旅鼠。”巫妖平静地回答,“必须随时随地聚在一起。”他已经隐约猜度到奥斯塔尔的来意,这一天他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太惊惶,虽然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这个时间再往后延迟三年或是更久,他现在的法术位和法术等级可能还要低于奥斯塔尔,遑论王庭里的那些龙裔,但若是暴露,他也不会畏惧和忌惮。格瑞纳达是个他还只是一个连凡人也不如的孱弱孩子时就能挣扎求存的地方,它固然邪恶与黑暗,但曾经的不死者对它知之甚深,他之前可以在那儿求得一席之地,现在也可以。
奥斯塔尔再次注视着对方的面孔,在那张如同面具般凝滞的面孔上他找不到一丝可以窥视的隙缝,这个有着一半埃雅精灵血脉的龙裔继承了他母亲的眼睛与发色,向来弱势的精灵血脉在遇到巨龙血脉的时候从来就只能偃旗息鼓,但在他身上,埃雅精灵的血脉却像是唯一的,如果不是他没有丑陋的尖耳朵,也要比精灵更为强壮与有力的话——他的双耳与人类一模一样,不像有些血脉浓厚的龙裔会显现出部分巨龙的特征,就像他的两个“兄姐”,他们的母亲是格瑞第的红龙女儿,所以他们的瞳仁是细长菱形的,脊背、手臂和腿上也覆盖着鳞片,就像是人类在身体上覆盖着的甲胄,有些龙裔还会生长着长长的尾巴——一般来说,他们会为之骄傲,并且会把它们显露出来。
幼年时的奥斯塔尔也羡慕过他们,但他很快就不再关注这些事情了,也许他们确实有着先天优势,但奥斯塔尔继承了巨龙的头脑,他的学习能力甚至令他的导师感到不安——红袍术士的嘴边浮起一个轻薄的微笑,他的导师曾经以为可以用一卷契约来制约他,但他不该忘记格瑞纳达是红龙的国度,而奥斯塔尔的曾祖母正是最受格瑞第喜爱的侍女之一,她当然不会坐视自己的后裔无故遭到不“公正”的对待,之后的事情就要好处理得多了,再强大的术士也无法对抗红龙的威势。
虽然说这一切都不是无需酬劳的,但为红龙女士,格瑞纳达人共同的母亲效力本来就是他们要做的事情,也是他们漫长生命中仅有的意义,奥斯塔尔并不为忤,并且非常乐意去做,他的虔诚获得了格瑞第的欣赏,比其他龙裔更为诡诈多变的心思更是让他的位置一天比一天靠近王座——他必须要承认,他有点嫉妒这个黑发的施法者。
这个龙裔有着一半最被巨龙鄙视与憎恨的血统,出生的时候虚弱的就连哭叫一声也不能,奥斯塔尔推测红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吞吃了他只因为这家伙的营养可能还不及一只兔子。虽然他来到王庭的时候克瑞玛尔已经“死亡”了,但他还是从守卫与侍从那儿获得了一些有关于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弱小的龙裔的情报——他们经常在酒后和床榻上说个不停。当然,值得讽刺一番的,这些血脉淡薄的后裔虽然极其地鄙夷人类,但在很多时候,他们的行为与人类毫无区别。
克瑞玛尔是一个变体名。从格瑞斯赐予他的龙名中变化而来,那并不是一个值得称赞的好名字,更像是一个诅咒,或许确实如此,在克瑞玛尔的两个兄长业已征战多年,为格瑞纳达立下无数功勋,取得广阔领地的时候,他还在如同一只狼狈的野猫那样在庭院中寻找每一样可以吃的东西;而他的姐姐结束了学徒生涯,成为一个牧师的时候,他连一个三级以上的法术也施放不出来,要知道,对于一个龙裔术士来说,施法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有些时候无需帮助与指导,他们投掷出的火焰也能够焚烧掉一整个巨大的殿堂。
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因为克瑞玛尔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过于低劣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奥斯塔尔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或许也就是他为什么无法发觉黑发施法者身份的缘故,但他现在并不认为克瑞玛尔正如那些人所说的那样弱小,不,他或许暂时无法与那些在格瑞纳达的顶峰上矗立的巨龙与龙裔相比,但就奥斯塔尔与他交战的情形来看,他有着很多施法者终生也未必能够拥有的对魔法能量的敏感性,以及幸运。别笑,或许在另一个位面,幸运只是个距离人们很远的细小星辰,但在这里,在整个充斥着魔法、魔鬼与神祗的位面里,命运的力量就连神祗也无法撼动,而施法者们更是注重这个,一些总是会遇到些不幸事情的学徒会被视为被命运放弃的倒霉鬼,他们不但无法成为导师的弟子,还会成为祭品与试验品的第一选择。奥斯塔尔在术士塔里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让他的导师产生诸如此类的错觉,而淘汰了两三个比他更有天赋的对手。
而在他面前的这个施法者,如果他没有离开格瑞纳达,毫无疑问,他可能会成为奥斯塔尔最为棘手的敌人之一,是的,除了卓越的战斗技巧与丰沛的魔力之外,他还有着一个堪称出色的幸运光环笼罩,奥斯塔尔已经有所察觉了,这或许比什么天赋都重要,对于精准度要求从来就是无上限的施法者们来说,一点小意外就会导致失败以及生命的终结,而在之前的战斗中,奥斯塔尔已经嗅到了那一丝不祥的气息,如果可能,他不会再出现在克瑞玛尔面前,反正他手里有足够的棋子。
“那么,”在片刻沉默后,巫妖问道:“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可惜那只阉鸡和关心我的同伴吗?术士?”
“当然不。”奥斯塔尔说,他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远处的雷声,这是龙语,而他所说的就是克瑞玛尔的龙语名字,让他失望的是,黑发的施法者没有丝毫动容,他听到了这个名字,也懂得它的含义以及与之而来的各种麻烦,可能还有令人心悸的惩罚,但他的态度和听到了“汤姆”或是“杰瑞”一样冷漠,他甚至还有心思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你知道这个名字。”奥斯塔尔说。
巫妖点了点头,“这个名字的主人正坐在你的面前呢。”他说,然后开始喝茶,没有礼貌地给奥斯塔尔倒一杯,反正一个红袍术士是不会对这种“茶”感兴趣的——一个面包里不掺杂木屑与泥土就算是上等美味佳肴的小村庄里自然不会有茶叶,茶叶是瑟里斯人的特产,需要用白银和黄金去换,即便在格瑞纳达也只有少数龙裔与巨龙可以无限制地饮用苦涩后反会愈发甘甜的茶水,据说它们和精灵的雪蜜有着相似的用途,只是效力要差一些——村庄里的茶是用晒干的树叶与浆果干泡制的,加了糖,喝起来更像是甜汤。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奥斯塔尔索性不再玩弄话语上的技巧:“你现在手里还有几块碎片?”
“只有一块。”
“这是‘母亲’所希望能够看到的东西,”奥斯塔尔明白地说:“她可不接受谎言。”
而那个黑发的施法者只是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这表明奥斯塔尔的恐吓并没能落到实处,奥斯塔尔确定自己讨厌和一个同样出身自格瑞纳达王庭的混蛋打交道,他显然也同样深谙术士们惯用的那一套,而且他缺乏对“格瑞第”的尊敬与畏惧,单凭着几句话,没有可能让他平白让出已经紧握在手里的利益。
奥斯塔尔更愿意用格瑞安达的军队淹没眼前的这个龙裔,但他知道不能,就算他有这个权力,但他需要带回去的可不止符文的碎块。
“你应该回去了,”术士站起来,兴味索然地说:“你已经离开格瑞纳达太久了,虽然‘母亲’认为你玩弄的那个小把戏还是挺有趣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继续在外和一群恶心的所谓‘同伴’毫无意义地抛掷格瑞第赐予你的生命以及天赋。”
“怎么样?”他转过身去,盯着黑发的施法者:“还是你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需要做?”
“不。”巫妖看着术士谨慎地撕开一个卷轴,也许是因为身边还有着他的关系,奥斯塔尔没有选择自己施放法术,然后轻微的嗡鸣声响起,空中先是一个银蓝色的点,然后是点向两侧拓展,变成一根线后向底部垂下,最终形成一个门的轮廓,门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而曾经的不死者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个法术,以探测传送门的落点是否正如奥斯塔尔所说是格瑞纳达王都的近郊,他可不希望被直接传送到一个魔鬼的领域里,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寂静中孕育着不安的村庄:“你知道这里距离星光河不远。”他说。
“怎么?”奥斯塔尔说,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是说,我的同伴之中有一个是精灵游侠,”巫妖说:“他可能会来寻找我。”
奥斯塔尔的愤懑几乎就要化作实质了,而他将会很愿意捏着它们狠狠地敲打对方的鼻梁,他知道克瑞玛尔是什么意思,在不知道格瑞第是否要公开克瑞玛尔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奥斯塔尔并不敢自作主张把他暴露在其他人的视线里,但如果这样,就意味着他原先的计划必须修改,也就是说,他之前是想要命令那些大地精们毁掉整个村庄的,但如果精灵游侠可能会回到这里,那么他绝对不会对这一惨烈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过于周密的调查可能会踩到奥斯塔尔的长袍。
“你可真是个仁慈的好人哪。”奥斯塔尔讽刺地说,虽然这句话在格瑞纳达简直就是一句最为下作的诅咒。
等到酒馆的男女主人与村民们拿着农具,战战兢兢地,一步一顿地回到酒馆里查勘的时候,他们惊异地发现那些大地精都已经消失不见了,那具残缺的尸体也不见了,床单和家具上的血迹也不见了,除了人们狼狈逃跑的时候推翻的桌椅,敲碎的盘子,以及那只陶碗与陶碗里的阉鸡,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这是个戏法!”他们之中最为年长的汤姆喊道,他是个游商,靠卖泥土做的烤鸭子与树皮做的靴子为生,虽然经常被人殴打以及被投入监牢,但还是游历了很多地方,这让他的见识也要比其他人更为精彩多样,而且他们之中还有个曾经做了多年佣兵的酒馆主人,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外来者或许是个法师学徒,因为没钱付账而施放了一个小法术把他们吓跑,这样他就可以从容不迫地逃走了,他急忙催促着自己的妻子去杂物间查看他们的衣箱,希望没有遭到更多的损失。
他们放在杂物间的衣箱仍然好好地锁着,里面的东西,包括一件崭新的亚麻袍子,都完好无损,在这些衣物上面,还压着两枚金币,不知道那个人是怎样做到的。
但既然如此,非但没有受到太大损失甚至还有所得益的酒馆主人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两枚金币被他用来加固房屋与购买武器,酒馆的老板娘得到了一整套全新的陶具,还有一个铁锅。
凯瑞本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就是一个人类女性正在将一口旧锅倒扣在地上,刮掉上面的炭灰,炭灰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乌黑的圈。
“别从那儿走,”老板娘高叫道:“那是炭灰圈。”
精灵立即收住了脚步,他想起在一些人类的风俗中,这种炭灰圈是要留给查缇的牧师们跳的,据说这样能让锅里的饭食总是满满的。
他向酒馆的老板娘询问有无看见一个身着白袍的黑发施法者,对于一个精灵,善良的人们当然没有隐瞒的需要,她告诉精灵确实有着那么一个古怪的人,在弄了个小戏法把他们全都吓跑后就离开了,“不过也有件好事,”老板娘说:“自从他消失后那些大地精似乎也跑掉了。”前来围剿的士兵没能找到大地精,洞穴里只有它们的粪便,幸好有,不然管事的可能会以为他们在说谎。
第404章 纷乱
侧岛遭到了一次袭击。
这很寻常,龙火列岛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宁和平的地方。虽然这些袭击者们还披挂着海盗或是盗贼的外衣,但其中不乏领主们所豢养的士兵与法师的身影,但现在的侧岛可不是一块肥美的脂肪而是一根坚硬的骨头,留在岛上的诺曼人已经超过了两万个,让伯德温与李奥娜心痛的是,之中的一部分居然还是骑士修和法师盖文从商人手中购买回来的,他们原先都是诺曼贵族土地上的农奴,但据说他们的主人现在要么就是将土地租借了出去,要么就是开始种植药草而不是小麦了,照料那种药草不再需要那么多的人,在狄伦的商团前来商榷的时候,他们当然很高兴那些卑微的下贱之人还能够为自己换回银盘、金杯与盔甲。
需要提一句的是,诺曼的老王之前最骄傲的就是保持住了先王们崇武的传统,并且拒绝了自南方诸国传播而来的奢靡风气。但这些似乎已经随着他的逝去而成为往事了,新王约翰是个喜爱艺术、美人与权势的人,虽然他为了子嗣血统的纯净而不得不屈就于诺曼的女性,但诺曼的女性,就像李奥娜和黛安长公主,她们就像是生长在岩石中的灌木,即便美丽也依然无法摆脱风霜带来的粗糙与尖锐,但那些来自于温暖地区的少女就不同了,她们柔嫩得就像是溪水敲打在掌心后盛开的小花儿,晶莹剔透,小巧可爱,稍微一碰就会碎裂似的,新王把她们带在身边,用宝石与丝绸装扮她们,她们出入王庭所用的都是鎏金的马车,马车上的马匹都是南方重金购置的,性情温顺,四肢纤细,它们在马厩里受到了最好的照顾,几乎就要将那些老王遗留下来,只会在战场上驰骋奔跑的粗野马匹全都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