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奥娜没问如果不能挽救会怎么样——女奴看着其他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的屋子,而残存的勇气让她扑向了孩子的父亲:“求您了,”她满怀哀伤地说:“求您了,别抛下我,主人,随您怎么惩罚我,但不要抛下我,惩罚我吧,鞭打我,剥下我的皮,随便您怎么做……我爱您,我爱您,我爱我们的孩子……求您啦!”她一边说,一边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拍打着自己的脸,李奥娜必须承认的是,即便在这个狼狈不堪的时候,她看上去仍然很美。孩子父亲的犹豫完全在情理之中,但这个时候伯德温大喝了一声,士兵几乎是本能地直起了身体,握住了腰间的短剑,那个紧抓着他的奴隶几乎是本能地一退。
“走吧,吉吉,”伯德温说,他的视线根本没落在那个女奴身上:“会有人照顾她的,”曾经的雷霆堡领主平和地说:“但我们没有权利惩罚她,也没有权利赦免她,有这个权利的只有这里的领主克瑞玛尔。”
李奥娜抿起了嘴唇,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她和伯德温将来不但会有一大片领地,还会有一整个王国。
亚戴尔将那个婴儿带回了圣所,在这里还有好几个和他情况相似的婴儿与孩子。龙火列岛的秘药有时也会被当做麻醉药剂或是毒药使用,像是一些被盗贼或是旅馆主人控制的娼妓,她们生下的孩子有些比这个婴儿的情况还要糟糕,就算有着神术还是无法避免他们的夭折——亚戴尔将那个婴儿放在他们身边,一个牧师走过来的时候向他鞠躬,另外告诉他正有人在圣所外等待着他。
亚戴尔一见到那个人就笑了,“凯瑞本,”他伸出双手,和精灵游侠快速地拥抱了一下,“你不是和克瑞玛尔回密林了吗?”
凯瑞本微笑了一下,但那个微笑实在是太悲伤了,如果是在他们回到龙火列岛之前让亚戴尔看到这个笑容,他准会以为克瑞玛尔已经遭到了不幸,但他现在并不这么觉得,他担忧地将双手放在游侠的肩膀上,“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发生了……一些事情,”凯瑞本说:“我是想问一下克瑞玛尔……”
“他不是和你……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我们中途分开了,”凯瑞本说:“我以为他会回到这里。”
“不,他没有。”亚戴尔说。
“那么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有关于他的事情?”
亚戴尔摇摇头,眼中满是疑惑,但他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他说:“克瑞玛尔似乎并不是那么愿意提起以前的事情。”而且他们之间还未亲匿到这个地步。
精灵沉默了一会,他看了看四周,龙火列岛上的罗萨达圣所无法与白塔或是诺曼王城中的相比,它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但只要看到月桂树是如何向着天空伸出茂盛稠密的枝叶的,你就能知道罗萨达有多么喜爱这里——精灵弯下腰去,捡起一片月桂叶,卷起来,走到用本地的珊瑚石与树胶砌筑起来的圣水池边舀了一叶子水,喝了下去,水是甘甜的,带着阳光的温暖。
在亚戴尔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牧师学徒匆匆走来,像是要和他汇报什么事情,而游侠对罗萨达的追随者做出一个祝福的手势,就转身消失在了月桂树的阴影下。
—————
“我们这是在哪儿?”梅蜜问,她只是匆匆一瞥,她的身体仍然很虚弱,但她还是能够分辨出这不是她在龙火列岛或是任何一个地方的房间,海风从舷窗吹拂进来,带来新鲜的空气,阳光斜斜地投射在地面上,将色泽温润的深褐色木头蒸发出糖果般的香味,她的床或者说整个房间都在轻微但有节奏地摇晃着,这点即便她无法从自身得知,也能从悬挂在房间里的多枝灯架与帷幔中寻找到一丝端倪。
“在船上。”葛兰说:“克瑞玛尔大人已经离开龙火列岛了。”以及他似乎在前往密林的路上失踪了,“龙火列岛对我们已经不是那么安全了。”伯德温一直十分地厌恶葛兰,盗贼在心中嗤笑,也许是因为觉得与一个邪恶的盗贼为敌就代表着他还是纯洁无辜的,而且他们在极北之海得到的符文碎片也似乎引起了这位尊贵的大人本性中的贪欲,虽然他始终宣称这些碎片将会奉献给泰尔。
事实上,也许伯德温应该庆幸将自己的碎片提前奉献了出去,因为盗贼葛兰确实有着与他一样的想法——他手中的符文碎片同样有着令人垂涎的力量,但这个谁会觉得多呢?
盗贼啧了一下舌头,在梅蜜的额头上轻轻一触:“我们要回尖颚港。”
“但那儿……”如果梅蜜没有记错,尖颚港里更多的是葛兰的敌人,他所谓的“朋友”德雷克,他曾经的下属,他的工会,更别提一个新的首领已经在那儿恭候多时了。
“我从不知道我在你的心里竟然蠢笨得像头小猪,”葛兰轻声说:“亲爱的,如果不是有着十二分的把握,我是绝对不会自投罗网的。”
弗罗的牧师挣扎着,坚持握着葛兰的手,好不至于如之前那样猛地坠落到无尽的黑暗中去:“告诉我……”
“一个强大而尊贵的存在为我做保,”葛兰俯下//身,他的嘴唇触碰着梅蜜的耳朵:“你绝对无法想象的……”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突然感觉到咽喉一阵刺痛,他知道这是一个警告。
“睡吧,”他用唇语说,一边注意着别让自己的血溢出喉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葛兰等到梅蜜再次陷入昏睡后才走出舱房,符文碎片在衣服的遮掩下发着旁人无法看见的微光。葛兰自从得到了它才终于懂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渴望成为施法者,他和梅蜜所有的是一条可以说是他见过最大的五桅船,船身、甲板与桅杆是坚硬的铁木,舱房是檀木与胡桃木。随处可见精美的雕刻【虽然毫无用处】,在吃水线下方覆盖着铅版,船首像是纯银的,即使不能胜过德雷克的“黄金夫人号”,也几乎可以与之媲美。
而这艘船,还有船上将近五十个温顺且技艺高超的奴隶,葛兰没有为之付出哪怕一个铜币,他只向侧岛最大的商人展示了一下那块符文碎片,被魔法的力量所控制的对方就毕恭毕敬地为他准备好了所需的一切。除了船只与奴隶,商人还在船舱里装满了绸缎、金子与珍珠,只怕是他在四十六岁后得到的小儿子也不会得到比这更好的待遇了。
第408章 纷乱【5】
阳光没能照在葛兰的身上,虽然在船上阴影并不如在陆地上那样广泛,以及葛兰是这艘船的主人,根本没必要遮掩自己的行踪,但基于盗贼的本能,他更愿意在阴影里待着,这让他感觉到安全,如果不是有另一个人出现在他身边那就更好了,但他也没法儿说些什么,毕竟这个至少从外表上来看,正处在作为一个盗贼的巅峰状态的男人不是别的,正是盗贼之神马斯克的选民。他受马斯克的派遣而来,为葛兰效力。
葛兰知道他未必能够忠于自己,但一个狡猾的能够成为马斯克选民的人当然也不会给葛兰一个把他丢下船喂鲨鱼的把柄,“您应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回到尖颚港,您的麻烦会多上很多吧。”马斯克的选民提醒说,他一直在对这个年轻的盗贼做出估测与猜度,寻找他是怎样获得马斯克的宠爱的,但迄今为止,除了狂妄与愚蠢之外他什么也没找到——他自己一个人返回尖颚港也就算了,或许他确实有着不为人知的危险能力,但一个只能躺卧在床上,终日昏睡不醒的弗罗牧师又能给他怎样的协助呢?他曾经劝说过葛兰将梅蜜放置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反正他们有的是奴隶,他们可以好好地服侍她,而她也不必经受颠沛流离之苦。但葛兰只给了他似笑非笑的一瞥,是啦,他们都是盗贼,这根本就是他们玩儿了无数次的把戏,“一个隐秘的地方”几乎就和盗贼的口袋没什么区别了,无论他们以为自己隐藏的有多么巧妙,金币是,宝石是,人当然也是。
幸好五桅船在转过红宝石海角的时候,梅蜜的身体就得到了很大的好转,她走出舱房,享受起海风与阳光,劲烈的风吹过她,将那件轻薄的丝袍拉的笔直,正面几乎就像是第二层皮肤那样紧贴在梅蜜的身体上,每个凸起与凹陷都是那样的轮廓鲜明,让人看得目眩神迷——除了竭力挣扎的马斯克选民,即使是被秘药毁掉了大部分神智的奴隶们也无法摆脱她的影响,甚至奴隶中的女性也是如此,他们如饥似渴地追寻着她的踪迹,嗅闻着空气中的芬芳;而当她愿意恩赐般地用那双交杂着金黄、碧绿与灰蓝色的宝石眼注视着某人的时候——就连那位选民也无法幸免,他不得不伤害自己才能狼狈地逃走。
葛兰颇有些乐不可支,但一个夜晚出现在他身后的人,或说马斯克在这个位面的投影严厉地责备了他,“你应该庆幸,”马斯克说:“我本应该把你和你的娼妇吊起来剥掉全身的皮肤,让你们的血为这艘船的甲板更换一个新颜色。”
“但您没有。”葛兰大着胆子说:“因为您知道我只是在嫉妒您对另一个人的宠爱罢了。”
“不,”马斯克转过身来,他被黑色丝绒面具覆盖着的面孔只露出了嘴唇与下颌,但这足够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是在测试我的底线,”他说,“但我要说你的猜想非常愚蠢。”
葛兰确实有思考过为什么马斯克会选择他。他并不是一个多么虔诚的人,可以说,所有的盗贼都不那么虔诚,而狡诈与精悍的盗贼从不缺少,就像他的公会,他现在或许比之前更强大了,但仍然不能说是无可取代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曾经跟随过一个特别的主人,但如今他的主人已经失踪了。
“事实永远要比想象更有趣,”马斯克说:“也要比想象更残酷,记得这一点。”
马斯克竟然没有杀死他,折磨他,好让这个警告变得更为记忆深刻一点,葛兰觉得他虽然无法知道原因,但那条底线或许要比他以为的更低——一个冲动让他留住了这位阴毒而又变化莫测的神祗,“等等,”他说:“我想要知道,”他近似于放肆地说:“梅蜜真的是梅蜜吗?”
“是的。”更加出乎意料的是,马斯克给了他回答,“她如今是个驳杂体,人类的一部分,神祗的一部分,以及的一部分,善加使用,她所有的魅力或许会成为你手中最锐利的一柄匕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够挑衅一个神祗——你知道我在等待什么,葛兰,别让我失去耐心。”
“再也不会了,”葛兰深深地向他鞠躬,“一万个抱歉并且十二万分地感谢您的宽容。”
马斯克的投影看了他一眼就消失了。
“一个新的盗贼公会?”葛兰喃喃道:“一个神祗的愿望难道就是这么简单吗?”但他已经别无选择,盗贼之神不会允许他退缩,他的野心也不会。
————
德雷克在尖颚港的宅邸里设宴欢迎葛兰的归来。
两个在脸皮的厚度上完全可以和巨龙相媲美的人类男性亲热地拥抱在一起,就像是葛兰从未趁火打劫夺走德雷克在尖颚港的钱财,而德雷克也没有设下陷阱将葛兰送入必死之地那样,他们的匕首在结结实实的拥抱中相互撞击,耳鬓厮磨的程度就连梅蜜也要为之一个劲儿地翻白眼。他们相互用手掌拍打对方的后背,一个说:“我最亲爱的朋友。”一个说:“我最可信的兄弟。”,就这样手拉着手坐到主人的位置上去,肩膀靠着肩膀,喝一个酒壶里的葡萄酒,吃一个盘子里的肉。
葛兰带来了五十个来自于龙火列岛的奴隶,龙火列岛在奴隶这方面已经建立起一个非常牢靠的品牌了。每个去过列岛的人或许对肥美的螃蟹,耀眼的阳光,晶莹澄澈的海水与闪亮的珍珠等等毫无记忆,但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忘记曾经受到过怎样细致而又奢侈的接待——有吟游诗人赞颂过,一个好妻子的服侍就像是棉布,一个娼妓的服侍就像是丝绸,而一个龙火列岛的奴隶的服侍就像是水,它是无所不至又是无比妥帖的。更别说,你永远也不必担心会被一个龙火列岛的奴隶背叛或是伤害,他们的自我思想已经被抽掉了,你尽可以羞辱他们,责罚他们,即便取走他们的性命,他们也不会做出任何让你不快的事情——又及,他们的价格是那样的低廉。
但正如我们之前说过的,龙火列岛的奴隶不会被允许离开龙火列岛的,虽然即便是离开了,没有秘药持续供应,他们的“保质期”也不会很长,但更多时候想要得到这些奴隶的人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何况那位倒霉的商人提出来给葛兰的确实是其中最好的那部分,每一个男女都是完美无缺并且小巧精致的,德雷克已迅速地给他们各自开了价,并且决定将其中的几个敬献给他事实上的母亲亚速尔的女大公。
“你应该早些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的。”葛兰责怪说:“难道我还有什么不能让你相信的地方吗?”如果他知道德雷克确实在十个以上的竞争对手中获得了亚速尔女大公的青睐,而不是如他以为的,只是在虚浮地炫耀与恐吓,他至少不会太快做出那个轻率的决定。
“我以为这个传言已经足够广泛了。”德雷克一本正经地说,一边在心里做出一个诅咒的手势。
“你也说那是一个传言。”葛兰说,但自从德雷克二次从亚速尔的女大公那里得到新船后这个传言就不再是传言了,亚速尔的女大公并不是一个慷慨的人,甚至可以说有点苛刻,但她对德雷克倒是非同一般的大方,葛兰的五桅船进入港口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德雷克的新船,一艘银冠木的船,知道银冠木是多么地难得吗——密林中的精灵很少去砍伐那些生机旺盛的木材,只会寻找那些自然死亡与倒塌的树木,当然也不会允许人类跑进密林任意肆虐——大陆上银冠木的来源一般而言只有两个,一个是很久之前,也就是在大浩劫之前蓄积的,那时候密林还被兽人占据着,他们可不在乎自然什么的,银冠木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处,他们没有从银冠木中提取贵重金属的本领与技巧,银冠木很多时候对他们来说还不如干燥的杂木,后者最少可以燃起用来取暖烤肉的火焰,有人类想用叮当作响的银币金币来换取这些木头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再好也没有过了;第二就是翻越龙脊山脉,在兽人的领地里伐木,然后再经过蜿蜒漫长的不是道路的道路运送到指定的地方——起初也有人想要利用星光河,问题是除非精灵们一下子全都失去了视力与听觉,不然巨大的木材与木材相互碰撞的声音根本无法逃过他们的眼睛。
“我的母亲有些时候非常传统,”德雷克说,虽然他知道葛兰正在不停地腹诽,而且他自己也觉得非常可笑,亚速尔女大公的荒淫是比白昼可以看到太阳,晚上可以看到月亮或是星河还要毋庸置疑的事情,并且她似乎很乐意生下数量众多的非婚生子,“她虽然很爱我,但她不会高兴我在外面过于宣扬这个事实。”
“那么显然她如今已经做出让步了。”葛兰说,因为德雷克不但得到了他的新船,他现在还是尖颚港的总督,这让他变得更有权势,也变得更加危险了,葛兰几乎想要抬起手来抓住那枚符文碎片,但他在看到一个角落摆放着的马斯克雕像后就突然平静了下来。马斯克的选民告诉他可以选择这个被他趁火打劫过的倒霉鬼儿作为暂时同盟的对象,德雷克也没有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把他拖去绞死或是处于更残忍的刑罚,这表示他可能也接受了马斯克的指派,这个年轻的走私商人只因为身份没能成为一个盗贼,但葛兰知道他对盗贼这一职业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爱好。
不过葛兰并不会由衷的信任他们,他也是尖颚港人,当然知道他们的习性,就像大猫会不受控制地袭击每一个背对他们的人那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一个信任他们的人,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了——就连梅蜜也没能让葛兰彻底放下匕首,更别说是这些混蛋了。
尖颚港的“银指”公会分部的新首领对是否要接受德雷克的邀请犹豫不决过一段时间,他知道葛兰回来了,这个曾经被公会出卖与抛弃的盗贼,现在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回来了。他考虑了很久,但最终还是让贪欲战胜了警惕。他知道葛兰从龙火列岛上弄到了几十个上好的货色——即便献给公会的首领也不会逊色到哪儿去的可爱小玩意儿,如果他能得到五个,或是更多,那么他还能得到一枚强有力的筹码,强到可以让他离开尖颚港,最近尖颚港出现了很多“细网”盗贼公会的成员,如果只是盗贼,他并不会太过畏惧,但就像他用了一箱子金币换来的情报中所说的,其中居然还有几个红袍,红袍是什么概念,只要有一个,就能让公会分部的法师钻进床底,只露出一个屁股瑟瑟发抖。
尖颚港原本是个好地方,但现在不是了。
他怀抱着这样的念头走进德雷克的宴会,当然没有以盗贼公会分部首领的身份,而是顶替了一个身家富足的游商,假冒的游商在宴会中四处游走,看到那些商人亲密地与葛兰握手,他们的手指在宽长的袖子里相互交错,比划,讨价还价,他不由得有些心焦,怀疑自己需要的货物已经被买走了。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和德雷克握手的机会,在握手的间隙他脱下了自己的碧玺戒指,戒指落在德雷克的手里,尖颚港的总督会意地将他引领到葛兰面前,新首领不知道葛兰是不是认识自己,但从表面上来看,应该没有,而且他们之间并没有仇恨,在谈妥了一个价格后,他被带到一面帷幕后面,还有公会的法师——新首领也不是一无准备的。
帷幕后只放置了一张躺椅,而那张躺椅上斜倚着一个美人儿,那可能是他见过最美的一个,她向他微微一笑,宝石眼中闪烁着魅人的光芒。
第409章 雾霭
凡人们常有一种错误的想法,那就是施法者们从来不屑使用双腿或是其他凡人使用的方法完成自己的行程。事实上他们错了,魔法能量即便于一个强大的施法者来说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法师吝啬于自己的法术位,术士吝啬于自己的精神力,而牧师与祭司们则吝啬于自己的神术,简单点来说,这个关系到他们的性命乃至灵魂,除非必须,他们是绝对不会如此轻易抛掷自己的法术的——卷轴和符文也是一样,如果需要自己抄写卷轴,那么同样要占去一个法术位以及相等的魔法能量,如果想要购买,且不说只有大城和王都才有可能找寻到可以并愿意出卖这种卷轴的商人,你又怎么确定对方肯定有你要去的地方的定点传送卷轴呢?
所以马格里布城邦的守卫看到的并不是两个从嗡嗡作响的传送门里走出来的施法者,而是如普通的游商那样裹着灰黑色的连帽斗篷,骑在马匹上的一对陌生人。
守卫注意了一下他们的马匹,马匹非常高大和漂亮,但这种马可不适合被用于长途跋涉——可能他们是从邻近的城市过来的,他猜度道,一边向另一个守卫眨着眼睛,与他无声地商榷着从这两个人身上敲诈多少钱,而对方翘起一个小拇指,象征着十枚银币,先前的守卫不悦地卷起嘴唇,伸出中指,也就是一枚金币,“看看那些鞍辔。”他转动着眼珠,示意同伴观察近在咫尺的马具,这些马具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雕花也没有鎏金。马鞍的用料看上去像是上好的小牛皮,但从只要仔细看你会发现上面找不到一个应有的毛孔,倒是有着无数如同月牙形状的轻微凹痕,只有恐爪龙的皮会在鞣制后留下这种痕迹。恐爪龙与巨龙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只是一种性情残暴的怪物——一定要追根溯源的话,大概就是它的头颅和爪子就像是微缩了上百倍的巨龙,它可以凭借后爪直立,奔跑和跳跃,直立的时候大约有一个成年男性那么高,还有着不亚于地精的智力——除了难以完好地捕捉之外,只有位于其腹部部位的皮可用也是让相关制品价格从来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就这两匹马的鞍座,大概就要用掉价值十枚金币的恐爪龙皮,这个守卫几乎可以用自己父亲的名字做担保,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既然如此,这两个陌生人也应该能拿出一枚金币来解决一点点小麻烦,譬如说,他们可能是某个敌对国家派遣来的奸细——至于守卫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原本就是他的职责不是吗?或许他有可能弄错了,但在这之前,这两个可怜的家伙就要在享受任何一种可得的乐趣之前先行尝试一下这里的牢狱与刑罚了,而且一旦进了监牢,他们想要继续保有自己的生命与自由,可能要付出数百倍乃至数千倍于一枚金币的代价。
但他的同伴还是隐晦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比之前的守卫更锐利,如果说之前的守卫只看到了价值十枚金币以上的马具,那么他看到的东西可能是前者的数百倍,尤其让他不安的是,这两个人对这些珍贵的衣物与饰品毫无爱惜之情,他们的行动告诉他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个平民身上的粗麻外套或是更为普通。
富有在很多时候往往都是致命的,但富有到了一个程度之后,它反而会成为一种震慑,至少对于一个守卫来说已经足够了,奥斯塔尔不但没有贿赂他们,就连每个人都要缴纳的入城费用似乎也被他忘记了,异界的灵魂走出很远依然能够感觉到有一道危险的视线正紧盯着他们。
——旅馆。
——什么?
——在我们到达旅馆之前,我们所谓的底细就会被查个一清二楚,如果我们不是那些守卫所误认为的那种有权势的家伙,那么我们大概会被立刻投入监狱吧。对于这些人可能的做法,没人能比曾经的不死者更清楚的了。
——那么奥斯塔尔为什么不那么做?异界的灵魂问道,而且……它有些迟疑地说,我以为他会立刻脱下斗篷,让他们看到他的红色长袍呢,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格瑞纳达的境内了吧。
——还不算是,马格里布城邦虽然是格瑞纳达的附庸,但无论是他们还是格瑞纳达都暂时没有合并的意思,当然,不愿意合并的那个是马格里布城邦的元老会,想要合并或说吞并但顾忌着其他国家的大概是格瑞纳达。巫妖解释说,马格里布城邦混乱而软弱,但它是个不折不扣的缓冲地带,如果没有它,格瑞纳达就会立即直接面对三个以上对其有着敌意的国家。
这时候他们身边走过了一个红袍,他有着一个朝天的,趾高气扬的尖鼻子,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小丑般的可笑,但所有的人都立即俯首,鞠躬表示敬意,他的前面没有任何阻碍。
——至于奥斯塔尔为什么没有显示他的身份,巫妖接着说,也许他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一些人的情报网络上吧。
——因为他身边跟着我们?
——……真令我惊讶,在短暂的寂静后,巫妖说,我真怀疑在极北之海出现的不是弗罗而是知识或是智慧之神,而他们其中的一个化身取代了我的寄居者。
经过那么长的时间,异界的灵魂已经习惯于巫妖的冷嘲热讽了——那么你觉得我很聪明是吗?它沾沾自喜地说道,我觉得也是,你看,我曾经是个大学生,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大学生,但那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东西。
——太好了,巫妖说,就这样蠢下去吧,我想我会更习惯你的这个样子。他不再去关心瞬间如同一只被戳破的水母那样委顿下来的异界的灵魂,而是继续通过他的眼睛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那个窃贼说对了一些问题,是的,格瑞第在格瑞纳达是唯一的真神,唯一的“母亲”,唯一的统治者,她要求奥斯塔尔带回克瑞玛尔,可不是说她就一定会看重他们胜过血统更为纯粹的孩子,克瑞玛尔不论,奥斯塔尔一点也不想赌他在格瑞第心中的分量能够胜过现任格瑞纳达的新王与红龙所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在格瑞纳达未曾刻在石板上的法律来说,很少会有人为一个死人去寻求公道,奥斯塔尔在外人的眼中或许是个强大的术士,但在红龙看来,他也不过是一块需要多咀嚼几次的小骨头罢了,他可不想因为带回了克瑞玛尔而让那只年轻的红龙怀疑到自己的立场——即便他只是遵从格瑞第的命令。
还有的就是,奥斯塔尔接到了连续几个地方的回音。“细网”公会中得用的盗贼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出动了——问题是,奥斯塔尔从一开始就晚了,他和巫妖阿瑟被抛到了一个很小的野魔法区里,那里狂乱的魔法漩涡给了他们不少阻扰和烦恼,以至于他们在脱离那里之后发现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奥斯塔尔回到了格瑞纳达后,格瑞第又恰好离开了,好吧,因为那个可以说是没有完成的任务,他又被年轻的红龙拘押了一段时间,所以在他得以向格瑞第奉献上碎片之前,被那些无耻的盗贼窃取的碎片都已经分散开了。
他的盗贼所能够追寻到精灵所持有的碎片的最后踪迹,终结于银冠密林,是的,精灵游侠凯瑞本可能已经将那枚碎片奉献给了他的父亲,密林之王英格威,更深入与更确切的证据则毁灭在精灵的箭矢与迷锁中——密林最近变得格外的警惕与压抑,像是原先还容许可信的外人进入的灰岭,现在也已经被严密地封锁起来了,除了精灵,没人再能够在稠密的椴树林以及银冠木密林中出入。
而那两个人类,愚蠢的人类,他们竟然将碎片送往了泰尔的主殿,如果是泰尔位于其他地方的圣所与神殿,瑞卡大概还能够进行尝试,但在始终覆盖着来自于泰尔的荣光与威严的大神殿里,在数百个白袍与圣骑士面前,就算是红龙也要思量再三……据说另外一个人类,一个狡猾的盗贼,被克蓝沃的牧师诅咒从而位于不生不死的尴尬境地的可怜虫,在“细网”公会的成员试图对他做些什么的时候,却遭到了他的反向围猎,损失惨重,但更让瑞卡吃惊的是,他们的身后似乎站着所有盗贼都会予以尊崇的盗贼之神马斯克——这点从葛兰,一个被公会驱逐与抛弃的盗贼,居然能够杀死尖颚港的新任首领,重新夺回自己的位置却被“银指”公会那些锱铢必较的首脑们近似于仁慈地默认就可知一二了。
至于另一片可知的碎片,却落在了侏儒麦基手上,但他还未回到龙火列岛就消失了,似乎都没能踏上他熟悉的陆地。
这些结果可真是糟心,当奥斯塔尔不得不向格瑞第提交答案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做好了被红龙愤怒的火焰焚烧殆尽的准备,但让他心悸的是,红龙巨大的爪子在那些羊皮纸上来回摩挲了一会后,没有给予他任何惩罚,也没有命令,后来他从瑞卡那里知道,他们得到的最新的命令是“安静”,格瑞第的神殿或许也是如此,那些身着如术士那样身着红袍的牧师当然还在宣扬格瑞第的教义与鼓励人们向她祭献,但可以感觉到的,她们的行事不再像之前那样张扬,尤其是在那些人类的统治者面前,也不再试图唆使他们驱逐其他神祗的牧师和圣骑士,摧毁非格瑞第的神殿。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奥斯塔尔说,他之前一直暗中诟病着这些牧师的做法,当然,他知道他们的“母亲”格瑞第有着怎样的野心,但他并不赞成在格瑞第成为一个真正的神祗之前就成为大多数神祗的敌人。格瑞纳达有着仅次于“万维林”的藏书,作为受到格瑞第宠爱的孩子,他当然有幸进入其中长时间地阅读,不比生命短暂的人类,巨龙的记载几乎可以贯穿这片大陆的历史,所以他不但知道现在的阴谋之神希瑞克原本是个卑贱的盗贼,还知道他是如何从那些嫉妒他的神祗的谋划下失去了原本另外两大重要神职的——在信仰成为神力的来源后,神祗间的冲突就愈发激烈了——只要你仔细去研究,你会发现许多神祗的神职事实上都是相互重叠的,就像大地之神查缇有着赐予所有生命繁衍生长权利的神职,但他们的“母亲”格瑞第同样也有着从弗罗那里抢夺而来的,从“爱情”衍生到“婚姻”,又从“婚姻”中衍生出的“繁殖”的神职,人们祭献格瑞第能够得到孩子,但如果他们去祭献查缇,也一样可以得到孩子。
他们的“母亲”能够与这位古老的神祗正面刚吗?奥斯塔尔必须极其悖逆地确信绝对不能。他从格瑞第的沉默中得到了对于这个观点的支持。
还有,如巫妖所猜测的,如果奥斯塔尔从一开始就显露出他红袍的身份,他们之后的行程或许会变得十分平静而无趣,这对于想要观察一下他这个半精灵血统龙裔的奥斯塔尔或许会是相当不利的。
奥斯塔尔选择的旅店可能是这个小城中最好的,它有三层,底层是酒馆,就是异界的灵魂最为熟悉的那种,将旅店与酒馆综合在一起的场所,他们到达的时候是正午往后一点,这个时间段底层的吧台边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顾客,在角落的桌子上一个肮脏的男人鼾声如雷,可能是从昨夜一直喝到早晨,然后在其他人辛苦工作的时候舒舒服服地趴在桌子上睡大觉,然后快要接近黄昏的时候,他会爬起来要求赊欠一大碗麦糊糊,毕竟那些叮当作响的钱币已经被他在昨天全数换成了劣酒,之后他会走出旅店,随便选择一条暗黑的巷道和一个不幸的受害者,如果没被守卫抓住,也没被猎物反过来吞掉的话,他会在深夜重新回到这里,要上几杯麦酒、朗姆酒或是其他什么不会太过昂贵的酒。
“我们要在这里住一天,”奥斯塔尔说:“然后和一支商队一起越过沙漠。”
第410章 雾霭【2】
旅馆有着一个极其优雅,优雅到与这个肮脏的小城不是太过合宜的名字——它被人们称之为“雾霭”。而且这个名字不但出现在人们的口中,还出现在旅馆悬挑在外的招牌上,招牌依照旧例,勾勒出酒杯、餐具和床,表示这里可以喝酒、用餐和住宿,在这些抽象图案的下方,组成“雾霭”这一单词的字母就像是叶萼拥簇着花朵那样拥簇着它们,字母是镂空的,还鎏了金,在黑铁的底景上格外耀眼。
事实上,在巫妖的解说下,异界的灵魂才意识到“雾霭”这个名字是一种隐晦的恭维。因为红龙时常栖息着的地方,会从地面的裂隙中喷吐出红褐色的烟尘,这种带着硫磺气味的烟尘会一直升到空中,在将云层染成与它们一致的颜色,在烟尘的浓度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从地面升起的烟尘和云层连接在一起,将天空、山峰、飞鸟、树木与人类全都掩蔽在气味浓重的怀抱里。即便是你有种如同精灵般锐利的眼睛,也至多能够看到三尺以内的地方,而且这种烟尘会让人类感到很不舒服,轻则咳嗽不止,眼睛流泪,重则会在睡梦中窒息而死。但格瑞纳达以及那些屈服在格瑞纳达膝下的国家和地区,都虚伪而违心的将这种景象命名为“赤霭”,并且把它当做一个荣耀的象征与繁盛的预兆。
表示自己欢迎雇佣兵与冒险者的商人们会在招牌下悬挂袖珍的小武器,但向龙裔以及术士们示好的那些当然不可能如此直白地将巨龙的一部分缩小悬挂在招牌下面,也有人尝试过将金属打造的施法材料悬挂在支架上面,问题是随之而来的不是出手慷慨的客人而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施法者们似乎都很讨厌自己所崇尚的魔法被用来调侃般地使用,所以很快地,商人们学会了在旅馆的名称中嵌入与巨龙有关的名词——不过与尖颚港的钝头酒馆的命名方式不同【钝头是一种鱼的名字,全名钝头豚,它有着一个平坦而巨大的脑袋】,身体的部分必须例外,譬如“翼”或是“龙爪”之类的,否则你很难解释你是否对那些屠龙者心存向往。
这让许多几乎没有接触过书本的商人感到为难,所以格瑞纳达的周边时常会出现石头旅店或是蜥蜴酒馆,但这个名字巫妖也觉得很不错,看来旅馆的主人当初并没有吝啬金币,又或者……
——啊,巫妖轻声说,虽然在识海内,他喊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旁人听见,这个女人有个术士情人或是亲眷。
——怎么说?异界的灵魂只稍稍一顿就移开了视线,它来到这个位面好几年了,当然不会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某样感兴趣的东西看个不停,血脉赋予他的天赋令得哪怕只是短暂如同电石火光的一瞥也能得到足够多的情报——那是个年轻的女性,有着浓密的头发与眉毛,面颊和嘴唇上也有着细密的小绒毛,以致于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毛茸茸的,她的眼睛是灰绿色的,虹膜周围有着黑环,这让它们如同兽类般的咄咄逼人,她的身体并不纤细,更确切地说,是丰满和健壮。奥斯塔尔和克瑞玛尔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用力擦拭着吧台,吧台的面是木头的,可能是橡木,不管怎么说,黑色的油腻已经深入其中,就连花纹都变得模糊了,但它很好地映衬出了那只将衣袖挽到肩膀的手臂,它鼓胀着,不够白皙,不过这反而凸显出了一种肉感的美。
——她用了胭脂。曾经的不死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