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是个商人,从三个月前开始为格瑞纳达的新王效力——也许我们之中的一些人还记得他,他就是那个在沙暴中损失了整个商队但侥幸留得了一条性命的人,非常具讽刺意义的,那个曾经傲慢而聪慧的拯救者已经死了,他的血被砾漠的沙石吸干,他的尸体也早已成为那些怪物的口中美食,但那个被他大发慈悲容留下来的不幸之人却还好好地活着——一支商队的损失会让他伤筋动骨,但只要新王没有收回他的信任,只要三次,不,两次黑市他就能将损失成倍地找回来。
所以这次黑市中被他所邀请的人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他们要么是格瑞纳达王庭的代言人,要么就是同时兼具术士与商人的身份,又或是行会的首领,还有一些是被格瑞纳达人认为可信,也就是如之前说的,经过了考验的外来者,他们被拉里的使者带入这个矮小家伙的宅邸,聚集在婆娑摇曳的枣树、胶树与金合欢树下,他们的身边盛开着蔷薇与茉莉,而环绕在庭院四周的是茂盛的黄杨、桃金娘和婆婆纳。
“拉里这是在等待谁呢?”一个商人问道,难道还有比他们更尊荣的客人吗?要知道,站在这里的都是被新王所殷切垂询过的,拉里是个新人,他原不该如此猖狂,就算是新王没有因为他丢失了一整个商队而惩罚他也是一样。但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在无有切身利益的状况下,格瑞纳达人最为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些身着红袍的人警觉地将双手收回到宽大的袖子里,而其他人则将手指放在了防护符文上。
“别紧张,别紧张,”拉里说,一边匆忙地从待客的厅堂中走出来,他身材矮小,在沙漠里的时候又狼狈又干瘪,但这只是因为紧张与惊恐。回到格瑞纳达后,他连接着好几天不断地吃喝,用肥美的鹿肉和牛的胸油,甜美的蜜酒,枣将自己重新喂得肥肥的,虽然还未能恢复到以往的形态,但看上去已经不是那么糟糕了:“他们是我的客人。”
“你应该在送出邀请函的时候就告诉我们,”一个身兼商人的术士厌烦地低喃道:“一个灰袍!”
“一万个请原谅,”拉里说,一边夸张地鞠了一躬,他笑起来非常的蠢,但谁也不会这么认为:“但也只是一个灰袍而已,而我们这里有着超过十二个以上的红袍,这里是格瑞纳达,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因为一件颜色特别的袍子而喋喋不休可太奇怪了不是吗?”
他说的很对,格瑞纳达的王都可能是除了七十七群岛之外唯一一个你可以看见死灵法师在街道上随意走动的地方,众所周知,很多术士与七十七群岛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关系,但一般来说,死灵法师是名副其实的死宅,他们出现在什么地方往往意味着这个地方即将被瘟疫、骷髅与死亡所征服——一个商人的小小聚会,实在不太适合劳动他们尊贵的脚趾。
或者说,她,还有他。
这个死灵法师已经脱下了那件黑色的兜帽斗篷,露出她的灰色袍子,这件垂到脚面的灰色袍子是丝绸的,比起其他死灵法师那种僵硬古板的那种黑灰或是烟灰,它的灰色更近似于银灰色,带着金属的质感,在火光中就像是月光下的水流,在长袍的襟边与袖口都有魔纹,被巧妙地掩藏在番红花的纹样中,她的胸前悬挂着一枚鲜红的血玉髓,里面的黑色纹理在不断地变化着,有时候像个正在呐喊的人类,有些时候则像是一个生长着触须与爪子的怪物——她的龙皮腰带上挂着小巧的丝绒袋子,纤细的双足被柔软的火蜥蜴皮靴子包裹着。
若是单单看这身装扮,如果说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领主之女也会有人相信的,如果没有她那张应该被打负分一百次的脸和双手——从后者来说,她和那些长时间浸润在负能量里的死灵法师毫无二致,邪恶与阴森并未因为她是个女性而手下留情——她是那样的瘦,羊皮纸般薄脆的皮肤摇摇欲坠地挂在凸出的骨头上,颧骨尖锐的就像是一把匕首,鸡脖子般的脖颈青筋绽露,让人无法确定她是四十岁还是八十岁,她的鼻翼向两侧张开,几乎占据了面庞的一半,下方是无色的嘴唇,比皮肤的颜色还要黯淡和苍白一点。
若说她的本身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双眼睛了,她有着一双深灰绿色的眼睛,环绕着一圈黑色,轮廓鲜明到令人难以转开视线。
但她身边的年轻人却有着异乎寻常的俊美,他穿着一件黑袍,但黑袍镶嵌着灰色的边。灰袍们很少会在意自己的学徒和弟子选择怎样的穿着——只要别是让人讨厌的白袍,当然,如果你一定要穿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你能有与之般配的力量。别说是白袍、灰袍或是黑袍红袍。如果你能够成为一个半神巫妖,你愿意穿粉红色的长袍也只会得到一片虚伪的恭维声。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是更愿意自己的弟子能够安安分分,不伤眼睛地穿着既定的灰边黑袍,这样也能减少一些误伤【虽然很多时候误伤并不能说是误伤】,另外灰袍们也是有审美和虚荣心的,有时候可能还要比凡人更敏锐强烈一些。
这个灰袍显然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将一只手放在弟子的臂弯里,露出戴着戒指的手指,她的弟子差不多要比她高出一尺三寸左右,但还是会微微地曲着脊背与自己的导师说话,他们在走动的时候,他也会迁就导师细碎缓慢的步伐。
几个术士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在术士塔中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当一个导师的学徒或是弟子有着出色的容貌与体态的时候,他/她的导师也不会介意和他们持续一段短暂的情人关系,这种关系一般来说不会很长,因为让一个人过于熟悉你就像是把刀子送到他的手里,而且导师们喜新厌旧的速度简直比他们更换法袍还要来的快——不过那些还未成为术士的弟子们对这种关系总是趋之若鹜的,其他不说,单就导师在选择祭品的时候会把你放在最后一位——你就不会觉得皱纹、恶臭和怪癖难以忍受了。
人们以为他们就是拉里要等待的贵客了,但不,拉里只是非常热切地向这位灰袍表示了由衷的欢迎与惊喜——但他们所要等待的人并不是他们。
而就在这位灰袍蹙眉之前,拉里突然跑了出去,庭院中的气氛突然发生了细微的改变,灰袍的弟子想要移动脚步的时候,灰袍的手从他的臂弯移动到了他的肩膀,阴冷的气息从她的指尖渗入长袍,年轻的男性弟子立刻站住了,但一阵刺痛的麻痹感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拉里逢迎进来的人让庭院中的人们露出了明了的神色,他们向来人鞠躬,术士则行法师礼。
异界的灵魂环顾四周——这里的宅邸从平面上来看,就像是一个被十字划分的正方形,正方形最下方的那条线就是面对着街道的柱廊与柱廊后的一排狭长房屋,而它们的后方是一片豪奢的庭院与宅邸,十字的中心是一个方形的水池,十字的延伸线则是水渠,里面的水引自于地下——地下的水并不会自动涌入地面,要水渠与池中的水常年不枯竭,不浑浊,需要长久地施放魔法来维持,虽然格瑞纳达并不缺少施法者,但长年累月下来,付出的费用可能会让一个小国国王倾家荡产,但这些都是必须的,金币有时候和刀剑一样,也能成为威慑他人的一种力量。
这些水渠让异界的灵魂想起了罗萨达的圣所,但罗萨达圣所中的水渠与水池只会让人感受到晨光之神的仁爱与慈悲,这里的水冰冷且黑暗,火焰的光照耀着水面,涟漪就像跌落的金币那样耀眼诱人,但异界的灵魂只是安静地转过头去——他看到了为数不少的红袍,就和他现在穿着的一样,赤红色的丝绸或是丝绒,他身边的米特寇特今天也穿着术士的红袍,而不是他习惯的链甲与紧身衣,表明这次他是以一个术士的身份参与聚会的,不过谁也不会蠢到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术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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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被设在庭院里,人们围绕着水池席地而坐,身下是柔滑的象牙席子——来自于瑟里斯人的精妙手艺,他们能够将象牙劈成如同头发一般粗组的象牙丝,然后将它们加以特殊的处理,让它们变得如同蒲草那样柔软,再把它们编织成细密的席子,像这样的席子,每一尺的价值都与秘银等同,但谁也不会因此否认它们的价值——碰触到它们的肌肤就像是浸没在水里,又像是被微风拂过,说不出的惬意舒适。
在他们身后是细纱的帷幔,取自于极北之海的冰被盛放在银与白瓷的大瓮里,当风吹过那里,裹挟而来的寒意被细纱阻隔分解,只剩下轻微而持久的凉爽,既不会让人感到燥热,也不会让人寻找斗篷和外衣。
而被邀请而来的两位毋庸置疑地被安排在最为尊贵的位置,拉里不但没有为自己预备一个座位,甚至还像是一个仆人那样恭敬地跪伏在他们的身边以便随时听从吩咐——如同蔷薇的馥郁气息般缥缈且琢磨不定的乐曲声弥漫在铁黑的虚空中,一群奴隶在仆役的监督下轻捷而快速地燃起篝火,架起黄铜的支架,套上挂钩,一只从三天前就开始细熏慢烤的恐爪龙被送了上来。
米特寇特在看到那对畸形的小爪子时微微一笑,恐爪龙并不好吃,它的肉就像是被煮过的母鸡肉,但纤维要粗硬得多,拉里不惜耗费重金弄来这只恐爪龙只是为了向米特寇特献媚——米特寇特与凯尔门的无休止的争斗与怨恨是个公开的秘密,他们各有拥趸,而这些隐晦的小手段就常被用来嘲笑和耍弄对方。
拉里亲自持刀割开了恐爪龙的肚腹,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石化蜥蜴,这个也不是很好吃,纯粹是因为难以捕捉而显得珍贵,让异界的灵魂变得专注的是石化蜥蜴里面的一只鹿,鹿里面的一只山羊,山羊里面的一只兔子,兔子里面的一只鸽子,鸽子里面的一对……
“gaowan。”米特寇特侧身轻声说道:“翼蛇的蛋蛋。”
异界的灵魂没时间去思考翼蛇那么大,为什么它的蛋蛋会那么小,因为它想起在另一个位面似乎也有着类似的习俗,套叠的烤物里最小的一样东西是要献给最尊贵的客人吃的,他想静静,别问静静是谁。
拉里果然将那对圆滚滚的玩意儿送了上来,有时候人们会在鸽子里放上一只云雀,但今天来的两个人很不凑巧的都是新王的儿子,而且不出意外,最小的那个也会是他的助力,一只被撕做两半的云雀大概会被视作对他们的羞辱——拉里也不想得罪其中的任何一个,正好他得到了一对新鲜的翼蛇gaowan——说不定就是之前带着他飞过半个沙漠的那只——事情的结果变得圆满至极,两只蛋蛋,一人一只,没有比这更平等契合的了。
就在异界的灵魂戳起那只烤的焦黄流油的蛋蛋时,米特寇特则看向下方,那位女性的灰袍也可以说是新王的心腹,米特寇特对他很熟悉,但让他犹疑的是灰袍身边的弟子,他是个陌生人,而且从面部轮廓与眼珠的颜色上看,他可能来自于北方,而米特寇特知道灰袍这几年都没有离开过格瑞纳达。
第433章 黑市【4】
异界的灵魂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身着灰边黑袍的年轻人,作为一个灰袍的弟子,他还没有资格越过他的导师与红袍们做任何事。而那个年轻人也谨慎地始终垂着眼睛,注视着地面,他握有格瑞纳达人所渴望的黑铁,但他没有资格与格瑞纳达的上层直接对话。确切地说,他曾经尝试过,而尝试的结果是他还没能越过沙漠就差点死在了那些贪婪的商人兼盗贼手中——那些忠诚于他的战士与商人们都死了,在呼啸的沙漠中,他连为他们举行葬礼的时间与能力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存活下来的,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焦渴与饥饿折磨着他,他以为自己终究会化作大漠中的一捧细沙,但很多天后他仍然奇异地保有着最后一丝气息——另一个格瑞纳达的商队发现了他,他被带走,变成了奴隶,在他希望参与其中的黑市上被卖掉,买下他的正是他的导师。
这个性情古怪的灰袍原先只是想要寻找一些用来制作尸骨魔像的材料,但这个北方人奴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枯槁的身体甚至因为他而泛起了一阵温热的涟漪,这种感觉即便是她还未成为灰袍之前也从未感受到的——她知道自己是丑陋的,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头发稀疏,颧骨高耸的她从来就是女孩与男孩们戏耍与嘲笑的对象。她也曾经以为自己不需要这个,她有着施法者的天赋,对那些卑贱可怜的凡人来说,她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但她仍然被他吸引了,虽然她仍然没有想过要让这个年轻人存活太久。
她会把他放在一个满是丝绸宝石的房间里,就像男人们豢养小鸟那样,给他食物和水,给他虚假的希望,就能得到他所回报的眷恋与爱情,几天,又或是几个月,等她的心重新变得冷酷安宁,她或许会带着遗憾地给他一个快速的死亡,保留他的一根指头或是一只眼睛。
但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女性的灰袍法师出于本身的欲求而买下的奴隶竟然同样有着施法者的天赋,她想要在他能够伤害到自己之前把他杀死,但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他——这很危险,但她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完全……不能,有时候她甚至欣喜于自己的导师早已返回七十七群岛。她详细地询问了这个年轻奴隶的过往——他的谱系中似乎不曾出现过那些像是会召唤以及拥有恶魔或是魔鬼的人物——虽然他的天赋更倾向于术士。但谁知道呢,恶魔和魔鬼的血脉可以传续好几百个世代,而且因为血脉浅薄所以毫无异征的两个人若是相爱,缔结婚约,生育后代,这种血脉也会在他们的孩子体内重新变得浓厚起来。
她可以用法术控制他,可以用药水桎梏他,也可以让幽魂监视他,而她也这么做了,让她又警惕,又高兴,还有一些伤感的是她的奴隶并未因为恐惧而暴躁不安,他平静地接受了她给予的一切,温柔地安抚她,顺从她,表现得就像是真的爱上了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谁也不能让那颗死寂的心不再跳跃,她知道自己产生了一些改变,但那只是一些很小的改变,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会将这个人类推向一只饥肠辘辘的恶魔,但在这之前,她愿意享受这份罕见的温情。
灰袍的弟子充满耐心地等待着,哪怕他知道拉里的最后两个客人有着无比显赫的身份,显赫到也许只是一个颔首……
“抬起头来,”他的主人,他的导师,让他畏惧而又憎恨的那位女性忽然轻轻地碰触了一下他的手指,“你要记得他们的脸,”她说,但嘴唇丝毫未动:“格瑞纳达统治者的两个孩子,龙裔,术士,米特寇特与克瑞玛尔,当然,这是两个变体名,但如果你……如果你终有一日能够走出我的塔,那么他们将会是你最好的主人。”
于是他微微地抬起视线,灰袍的位置仅次于那两位尊贵的客人,位于他们的左侧,他几乎无需做出太大的动作就可以看见他们的脸——米特寇特是个看上去比起施法者更像是一个战士的健壮男性,他坐在那里,手放在矮几上,威严又冷峻,而和他呈犄角之势相对而坐的是前者的弟弟,也是新王最小的一个儿子,回到格瑞纳达还不超过三十天,据说之前一直在他导师的法师塔中学习与效力。
而但他看清楚那个人的时候,灰袍的弟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喘息,这声喘息在只能听到隐约的乐曲声与水在水渠中流动时发出的声音的庭院中,是那样的突兀——而我们必须承认的,此时此刻,命运之神的眼睛肯定也在注视着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因为几乎与此同时,也有人发出了惊喜的叫声,除了就在他身边的灰袍女士之外,没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人们先是听到了拍打翅膀的声音,这个声音是那么地响亮,就像是在你的耳边,而后他们看向声音的来处,那是一群凡人们即便在最甜美的美梦中也无法想象得到的“鸽子”——她们拍打着灰白色的翅膀,从空中徐徐落下,她们的皮肤洁白的就像是雪花石,眼睛在火光下跳跃闪烁,就像是多刻面的宝石……她们的身体上没有一丝遮蔽与装饰,一双宽大的羽翼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毛发,无论是头发还是眉毛,又或是其他的地方,这让她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古怪,但又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诱惑力,她们翩翩起舞,双翅时而收起,时而展开——一些客人的手指在膝盖上曲张着,像是要扑上去撕碎那些羽毛——好仔细地欣赏一番那些总是若隐若现的美妙之处。
但就在这个时候,清脆的鼓声唤回了他们的理智,或者说,剥夺走他们更多的思想——两行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中踏着有节奏的轻巧步伐走出,与身材丰盈的“鸽子”不同,他们的年纪要更小,介于幼童与少年之间,容貌可爱,只有眼睛最为犀利的奴隶商人可以分辨出他们的性别,他们的耳朵从卷曲的淡色头发中伸出,手和脚都是毛茸茸的爪子,身后还摇摆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与“鸽子”相比,他们至少还有一点蔽体的衣物,虽然苛刻点说,那也只是一块环绕在腰间的白色亚麻布,他们单手持鼓,但用来敲打鼓面的除了另一只手还有它们的尾巴,那些毛茸茸的长尾就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与思想,一下子落在鼓边,一下子落在鼓心,带着无比的欢欣与灵巧。
这是一个无比可怖的景象。
自从来到这里,异界的灵魂已经看到了太多它在另一个位面只有在电影和小说中才能看到的东西,它认为,能够让它恐惧到无法动弹的东西或许有,但应该已经不多了,但它发现自己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应该说,每个死宅都几乎迷恋过两次元中的天使和猫耳娘,十之八九也幻想过如果现实中确实有着这样可爱到毁灭世界也没关系的存在……但这不是他们,不是它现在看到的这些!
它甚至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们是兽人中的一支,就像是很多小说中描写过的兽人,因为他已经知道兽人的真实模样,和他们战斗过,看到过那些被他们抛弃的妇孺,当然,还有婴儿——和成年兽人一样丑陋的让人无法升起任何怜爱之心。而这些……它看到的这些,应该都是红袍们的“作品”,他们和商人们不一样,在欣赏这些血肉的造物时还会加以点评,譬如距离他们只有二十步的地方,一个术士就觉得“鸽子”们的翅膀过于疲弱无力,以至于展开与收起的时候动作都有些粘滞。
“但如果要让翅膀变得更为有力的话,”另一个术士说:“她们肩膀与胸口的肌肉就要像是一个战士那样的发达了,那可太难看了。”
“不错,她们又不会被送上战场,”第三个术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消遣罢了。”
“那些孩子呢,”之前的术士显然并不想要继续这个有争议的问题:“我喜欢那条尾巴。”
“豹子的尾巴。”一个术士说:“十分灵敏,神经和肌肉连接都做得不错,但可能是因为时间太短的关系,有几个鼓点声音偏轻……”
“因为他们感觉到疼痛的关系。”成功转换了话题的术士说:“他们很幸运,有着一个心怀仁慈的主人。”
异界的灵魂像是听到了一个再可笑也没有过的笑话。“鸽子”们仍然在舞蹈着,她们的身上看不见水迹,但赤红的面孔与水光氤氲的眼睛表明她们确实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了,那对不知道是来自于那哪一种鸟类的翅膀有常人手臂的两到三倍长,而最宽的地方也要超过三尺,鸟类的骨骼是中空的,但肌肉和厚重羽毛的分量仍然不容小觑,尤其是她们挥动的并不是原先的手臂,而是通过魔法与药水切割移植到她们身上的畸形肢体……而那些孩子,虽然他们都带着甜蜜的笑容,但仍然可以看得出一丝不自然的僵硬,不但是尾巴,就连他们的爪子落在鼓面和地面上的时候都会轻微地颤抖——异界的灵魂想要喝止这种残忍的折磨,但之后呢,就连在那个平和宁静的位面,在宴会上令得贵客不满的服务人员也会遭到惩罚,何况是在这里?在最邪恶与黑暗的红龙之城,他们是法术的造物,存在的意义就是得到主人与宾客的欢欣,如果不能,也许死亡还能算得上是个温馨的结局。
无意中帮了它这个忙的是新王的长子。
“你想要看看他们吗?”米特寇特说,这种造物在格瑞纳达也不是很多,毕竟如果只是为了取乐的话,术士们只会在无聊透顶的情况下才会接下这份任务,但确实有点意味,格瑞纳达之外的地方,即便是七十七群岛,你也很难能够看到这种奇特的小玩意儿。
异界的灵魂干脆地点了点头。
他们又热,又痛,又疲惫,在黑发的施法者身边的两个人还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不像他们的同伴,落在后者身上的手不是充满了邪恶的欲求,就是充满了冷酷的好奇,每一种都能让他们疼痛到尖叫,但他们能够发出的声音总是轻柔温和的,这不是术士的手法,而是人类的杰作,他们修剪奴隶们的声带与舌头,就像打理鹦鹉或是狗。
黑发的施法者轻轻撩起猫耳边的头发,如他所料,本应该有着一对圆耳朵的地方,光滑的就像是从来没有生长过任何东西,而那双尖耳朵,能够折起,也能够立起,还能稍稍转动。
那么的可爱,但又是那么的残忍与恶心。
——异界的灵魂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有人回应他,巫妖被关了小黑屋,不到十天绝对出不来。
异界的灵魂第一次感到寂寞,在为了他召开的盛大宴会里。
————
灰袍的弟子隐晦地注视着那个黑发的施法者,他穿着红袍,而不是白袍,也不是黑袍,但年轻人确定他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眼睛上,他骤然一惊,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可能会致命的错误。
“你认识他。”灰袍说,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是的。”年轻人说。
灰袍并不能立刻作出决定,但异界的灵魂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指了指那个年轻人,而灰袍只迟疑一下,就移开了自己的手。
那张面孔改变的很多,但无论怎么改变,它之前留给克瑞玛尔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毕竟伴随着导致了数千人死亡的瘟疫,但它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他的名字。
但灰袍的弟子已经站了起来,他向克瑞玛尔屈膝,匍匐在地,“马伦。洛伦诺斯向您致意,尊敬的殿下。”
第434章 黑市【5】
这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第一次由异界的灵魂,不是巫妖,也不是凯瑞本代为做出对他而言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即便不曾看向其他人,也知道他们的注意力有很大一部分落在自己身上,他当然可以像之前那样让米特寇特说话,但从此之后,人们可能会更愿意倾听米特寇特的意见——哪怕那件事情切身相关的人是他而不是米特寇特。
思考的过程很短,短的就像是一点火光在黑暗中绽裂,他以那种傲慢而又带着一点厌倦,但与格瑞纳达人相比较又要温和得许多的口吻说:“我记得你,马伦,但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似乎还是一个高地诺曼人。”
马伦的唇边露出了一个微笑:“是的,殿下,我现在仍然是个诺曼人,但我的导师在为格瑞纳达效力,而我总是遵从与跟随她的。”
灰袍女士没等克瑞玛尔将视线移过去就将手移向肩膀,简短地点了一下头。她并不弱小,但黑发施法者还有着龙裔的身份,格瑞纳达有句话叫做最卑微的一个龙裔也要胜过最睿智的人类,这句话虽然没有铭刻在石碑或是铜条上,却深深地印刻在每个人的心里——灰色的长袍可以让她拥有与大部分龙裔并肩的资格,但这仅限于两者没有冲突的时候,何况克瑞玛尔还是一个皇子。
“到我这里来,”克瑞玛尔说:“我有些事情需要问你。”整个过程中他根本没有询问马伦,又或者马伦导师的意思——灰袍女士轻微地动了一下,但还是忍耐了下来,马伦只是一个弟子,又不是格瑞纳达人——红龙之子的要求没有威胁到她的魔法和生命,为了马伦让一个这样的贵人不悦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马伦被拉里的一个仆人带下去后,除了灰袍女士身后少了一个人之外,所有人都像是没有听到和看到这个有趣的小插曲,不过相信还是会有人把这个当做一个有趣的情报收纳在自己的记忆里——更多珍贵而美味的食物被送了上来——先是松软有韧性的薄饼,包裹着从套叠烤物上切割下来的肉一起吃,可以浇淋柠檬汁和蜂蜜,当然,恐爪龙和石化蜥蜴是不会有人去吃的,就连鹿和山羊也被弃置一旁,人们只略微尝了尝兔子和鸽子的肉;紧接着还有一种只有黑暗与清澈的淡水中才能生长的水菜,为了采摘这种水菜不知道要有多少奴隶溺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水道里,但吃起来确实甘甜爽口;焖饭,异界的灵魂还是第一次吃到米饭,格瑞纳达的米饭与另一个位面的长粒香米相似,有点硬,香味浓郁,饭里混杂着的羊肉细嫩得连牙齿都不需要用——如果现在巫妖还能醒着,那么他或许会恶劣地提醒这个好吃的小窃贼,这种羊肉只可能来自于那些还没有出生的小羊。屠夫剖开即将分娩的母羊的肚子,把小羊拖出来,这些已经生长好了卷卷的皮毛,但还没能张开眼睛看看这个残忍的世界,发出一声弱弱的咩咩叫的小羊胎儿和母羊的血,奶,米一起煮,是格瑞纳达人最喜欢的主食。
还有血酒,每个格瑞纳达人的酒杯里都滴入了鸽子血,无论基酒是蜜酒还是麦酒,血的甜腥味儿压过了舌头所能尝出的所有味道,异界的灵魂放下纯金的酒杯,也许是因为考虑到他刚回到格瑞纳达的关系,今天的餐具都很寻常,即便其中的每一样拿去都能在黑市上换来一百个,一千个奴隶,但并没有红袍们所喜欢的那种来自于人与类人的特殊点缀——或许会有人因此感到不满,但这里的主人是谁呢?是狡猾的拉里,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宴会出现那么大的纰漏,在亲手分割了一只来自于独角鲸的心脏【每一块送到客人面前的血肉都还在痛苦地跳动】之后,他取出了一个很小的罐子,小到什么程度呢,拉里肥厚的手掌一翻就能把它完全地包裹起来,但在拉里拧开罐盖的时候,红袍们和唯一的灰袍都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所有施法者都熟悉和喜爱的一种气味。
“你是只该死的老狗,”米特寇特说:“你居然还有雪蜜。”
“最新和所有的,”拉里说:“我委托了一个盗贼,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银冠密林还没有封闭——我没想到他居然能把这个简单的任务拖得那么久,也许是因为想要拿到更多的钱——反正我直到三天前才拿到我早该拿到的东西。”
“那么他拿到更多的钱了吗?”一个术士高声问道。
“拿到了,”拉里说:“虽然拿到的方式也许他不是很喜欢。”
“你是把金币融化了灌进他的喉咙,”另一个术士说:“还是将装着金币的袋子压在他的胸口上?”他的眼睛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格瑞纳达人在谈起这种事情的时候总是兴致勃勃的。
“应该更近似于前者吧,”拉里说:“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欣赏一下我最新的藏品。”他打了个响指,仆役们很快就把那个所谓的最新藏品搬了出来,那是一尊可以命名为痛苦与绝望的雕像——那个盗贼被魔法或是其他东西固定住后,融化的黄金从他的头部浇淋了下去,他的皮肉都被滚烫的黄金溶液消融了,凝固的黄金覆盖了头骨,眼睛的位置是两个略略凹陷的洞穴,嘴巴张开到了极限,还能看到牙齿的白色反光。这尊雕像****着上身,而下半部分或许因为没有必要留存而被截除,但他的手——连接着被黄金禁锢的双臂,还在如同蠕虫般的抓挠着。
那双手应该算是漂亮的,细长,骨节分明,手掌很大,但现在看起来,它们更像是某种令人作呕的怪物。
术士们津津有味地讨论了一番这尊雕像所需用到的法术,也有人试图与灰袍女士交谈一番,毕竟禁锢灵魂往往是灰袍们的拿手好戏,“应该是……灵魂枷锁的另行应用,”灰袍女士在仔细观察之后说:“并不十分复杂,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施放这个法术的法师将盗贼的灵魂禁锢在了这双手里,所以虽然他已经死了,但还是能够感受和操纵这双手,”她谨慎地不做评论,她也可以施放这个法术,但要修改和变形一个法术意味着那位法师至少精通比这个法术更高两级的法术,通晓其中的原理才行——拉里未必能够邀请到这样强大的法师,但那很有可能施放这个法术的正是前者心爱的弟子,所以才能学会这个还未被更多人所知的法术。
“那位可敬的法师说过这个法术维持的时间并不长,”拉里说:“您觉得这个卑贱的灵魂还有可能去到哀悼荒原吗?”
灰袍女士快速地看了那尊雕像一眼,那双手正扭动着手指,每一根绷紧的皮肤和肌肉都在说明他的痛苦,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拉里立即放松了下来,看上去甚至有点高兴——他从坐席上走下来,为每个施法者分配现在变得更为珍贵的雪蜜,米特寇特与克瑞玛尔不必说,灰袍女士仅此于他们,而其他术士也得到了让他们感觉尚可的一份——完全满意是不可能的,红袍们生性贪婪,就算拉里将所有的雪蜜倾倒在一个人的杯子里也不会让他感到心满意足的。
“让我们拿出货物来吧。”一个术士兼商人提议说,他们急着回去服用雪蜜和冥想。所有人都对此表示赞成——那些身生双翼的女性和猫耳孩子悄无声息地退下了,仆役们也只留下了寥寥几个。
一个术士从自己的次元袋里拿出了一小袋米,半透明的米,比格瑞纳达的米要短一些,但要更肥胖一些,拉里还有几个人直接放在嘴里嚼了嚼,认为这种米还可以:“这是瑟里斯的米,”拉里问:“有多少?”
那个术士比了个手势,一些商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瑟里斯的米在市面上相当罕见——他们的统治者不是将黄金,而是将白米当做整个国家的基础——这个数量根本不可能以小规模的走私弄到,但在黑市上,有着一条无形的法律就是不过问货物的来源,所以他们也只是在眉来眼去一番后拿过羊皮纸写了自己愿意给出的价钱——粮食对于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是极其重要的物资,没人会觉得食物太多,虽然有很多地方米并非主食,但在饥饿的时候,谁还会挑剔这个?
术士拿过羊皮纸一张一张地看了看,很多人愿意将货物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但有些时候,也许他更愿意与某些人交换,或是卖给某个人一个人情,但这个术士已经做出了决定,拉里成为了那个被选中的买主。
“这是一种很不错的米。”其中一个商人遗憾地说,他来自于邻近的一个国家,虽然知道和格瑞纳达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不是国王,也不是国王的宠臣,对于他们做出的决定他无权改变,何况他现在可以说是半个格瑞纳达人。
术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有心询问以后是否还能拿到这样的米,不过这样的问题在此时此地同样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接下来是谁?”拉里问。而那个想要询问白米来源的商人拿出了自己的样品,几块颜色与质地不同的木头,其他商人们传看了一会,给出了自己的报价,但这次被选择的买家还是拉里,他给出的价格最高,格瑞纳达的国土本身是很贫瘠的,木材也是一种紧缺的物资。紧接着,拿出石材的商人也同样选择了拉里,还有马匹、工匠,毛皮,盐,以及格瑞纳达人最喜欢的糖与蜂蜜——在外面的街道上也有相类似的买卖,但在拉里这里,每个人拿出的货物都是以船或是库来计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