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葛兰的下属就连这点小事情都无法处理,”异界的灵魂说:“我会嘲笑他的。”
他站了起来,将坐榻让给两位女性,走到书桌边坐下,打开墨水瓶,抽出羽毛笔,拉开抄写卷轴用的皮纸,女性盗贼一看就知道她所期望的夜晚大概就只能就此作罢了,她哀叹了一声,如果可能,她真不太想将自己的第一夜留给任务,但她也有着自己的智慧,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适可而止。
不一会儿,异界的灵魂就听到了细微而快乐的声音,她们彼此唱和,空气也因此变得灼热,芬芳馥郁的气息缭绕在空中,就像是无数双甜蜜而无形的小手。
——如果你要做些什么,巫妖说,不必顾及我。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异界的灵魂整理了一下笔尖,在这个时候,我除了那件事情之外什么都不愿意想——你知道,我们可能将要面对数以千计,万计的死亡,而我们……
——我们只能尽其所能,巫妖冷酷地说,我们已经做到了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语调变得柔和了一些,龙牙的骑士在享乐,他们的坐骑也是,克欧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去做,那些龙牙骑士会记得他们所要偿还的债务的。
——龙爪和龙刺呢?
——你是他们的统领,巫妖说,而且你有着龙牙,龙牙是三军团中最强的那一个,有他们的率先妥协,你的权力可以惠及到……那些无辜的人,至少是其中的大部分。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别为了那些注定要逝去的生命惶恐不安,这里不是你的位面,也不是你的国家,这片大陆从数万年前开始就四处蔓延着无法消弭的战火,如果你觉得它们已经平息了,我只能说这只是一种错误的幻觉。就像是那些因为缺少空气而变得灰暗沉闷的余烬,我的……同居者,只要有一只手指去拨动它们,它们就会猛烈地燃烧起来。这场战役从一千年甚至更早之前就被确定下来了,我们并没有那么重要与强大,可以主宰它的生死,掌控它的走向,我们所能做的已经是大部分人所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们从猛兽的牙齿间抢夺它的猎物,而这只猎物也许会受伤,也许会死,但若是没有我们,它们的生命唯有终结一途。你从不苛刻地要求任何人,白痴,而在这件无比艰难的工作中,你却在恶毒地逼迫自己——你甚至不是一个神。
——我们只能……
——我们所能挽救出的每一条生命都是额外的,巫妖说,生命有时候就如同宝石那样珍贵,但更多时候它就像是砂砾那样卑贱。
————
亚戴尔在庭院中徜徉,克瑞玛尔的庭院很美,不过虽然有着浅淡的晨光照耀着这里,但庭院中的植被总是令人感觉有些阴郁——晨光之神的追随者看了一会,猜想大概是因为这个王都常年雾霾笼罩,阳光不足,以及缭绕着太多黑暗的关系——那些应该是被石化后又被固定在这里作为装饰的躯体……他第一次察觉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不寒而栗。
但现在他已经可以安安心心地为他们祈祷了,虽然说,这些早已离去的人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他听到翅膀振动的声音,一个有着双翼的兽化人落在他的身边,她是有翼兽化人中最小的一个,起初对脸上带着烙印的亚戴尔还有些畏惧,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很喜欢这个牧师了——在庭院的角落与隙缝里,她们可以找到最丰美的浆果,而亚戴尔每天的午后甜点几乎都能用到这些紫红色或是黑色的小果子。
今天她带来了一种赤红色的小浆果,吃起来酸甜可口,味道浓郁。
亚戴尔露出笑容,但就在下一刻,他的神情就变得恐怖起来,浆果落在了地上,而他发出了一声暴怒的吼叫!
第481章 公国【2】
亚戴尔只来得及一把抓住被法术的力量推向自己的兽化人,他的手指在因为覆盖着鲜血的皮肤上滑动,几乎插入了那个深邃的伤口——魔法指挥着的利刃在空中舞动,也许就在下一刻,它们会再一次进攻——最小的有翼兽化人侥幸没有在第一时间丧命,完全是因为她的翅膀上同样有着秘银的外骨骼,它们阻止了刀刃的劈砍,但刀刃在无法奏效的时候向一侧滑去,而后刺入到羽翼根部的地方,这还要感谢那些恶人,因为他们遵守着凯尔丝的命令,要让克瑞玛尔,她所不承认的弟弟,他殿室里的每个人都要经受尽可能久的折磨,甚至他们的灵魂也无法得到安息——凯尔丝这次还带来了一个死灵法师,他会将这些人类的灵魂搜集起来,做成灵魂宝石,装饰在她的腰带上。
走在凯尔丝身边的还有两个红袍术士,是她最新搜集的情人,他们年轻,尚无显赫的地位,所以为了献媚于这位殿下无所不为,更别说他们本身也很喜欢蹂躏那些凡人或是不如他们的弱者——这片刀刃原本应该撕裂兽化人的一片羽翼——他们当然知道那是她们最敏感的地方。短暂的挫败让施放这个法术的术士露出了羞恼之色,而他的敌人则嗤笑了一声,他近乎于卖弄地投掷出一个法术,魔法的力量呼啸而至,带着毒液和恶臭,但那个从装束上来看就像是一个伊尔摩特的苦修士的男人抬起手来,柔和而明亮的光芒从他的手掌上散发出来,形成一道璀璨的光幕,无论是有毒的雾气还是舞动着的刀刃都被阻隔在外。
“他不是堕落了吗?”红龙之女饶有兴致地看向灰袍,“为什么他仍然可以使用罗萨达的力量?”
“两个可能,”死灵法术说:“他要么欺骗了我们,要么欺骗了他的神灵。”
“看来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凯尔丝说:“你觉得那个杂种想要做什么呢?他让一个崇拜其他神祗的牧师进到了格瑞纳达的王都,在母亲的脚下,如果这个牧师想做些什么,”她说:“那可是环绕王都十周也无法宽恕的罪过。”
死灵法师沉默不语,红龙之女当然可以将一个龙裔,还是一个与格瑞第有着紧密的血脉联系的龙裔称之为杂种,但他不能,法师尤其是死灵法师固有的多疑和谨慎让他的嘴巴闭得紧紧的,就连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但他能够保持安静,凯尔丝的情人却没有,在法术失效时候,他们的神情变得更为狰狞。
“我最近学习到了一个法术,”一个术士说:“它能够抽空皮肤里的血肉、骨头和内脏,却能将受术者的灵魂固定在原有的皮囊里,如果需要,它们甚至还能动作和喊叫呢,”他殷勤地说,“看看那些塑像,我的殿下,我们可以为它们增添一些新的同伴。”
死灵法师转开视线,这个法术本来是死灵法师们的专属,但让红袍们看见后,他们就亟不可待地将它化作了他们的法术,他对这个倒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在术士这里这个法术或许还能说新鲜,但在七十七群岛它已经成为了学徒和弟子们相互耍弄的玩具了——如果说这个位面还有什么存在对法术研究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除了这些灰袍与骨头之外大概就没有别人了,毕竟绝大多数巫妖都是为了将自己的寻索之路继续下去而甘愿耗费巨大的心力、资源,以及还要冒着变成白痴与幽魂的危险进行转化仪式的,在被赤色的海洋包围着的岛屿上,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法术产生,只不过它们不是因为种种缺憾而被弃置就是暂时不为人所知。
而这个可爱的小法术,虽然因为不够创新,以及不够强大被大多数不死者束之高阁,但意外地很受七十七群岛之外的人欢迎,就他知道的,“银指”盗贼工会的几个分部里就有着这样的完成品,据说是为了震慑那些盗贼学徒,敌人而特意雇佣不死者们制造的——说真的,他更愿意在一个盗贼的房间里看到它,而不是在这里,被一个蠢货用来取悦情人,魔法又不是蛋糕或是花朵,他完全可以用一枚昂贵的宝石胸针来达成同样的目标。
但凯尔丝显然已经被取悦了,她在没有露出笑容之前,就像是一尊美艳而严酷的白银雕像,但她真正地感到高兴的时候,她继承于红龙的眼睛与身体就会显示出不同于凡人的地方——她的菱形瞳仁收缩了起来,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黑色的线,而金色的部分占领了几乎所有的虹膜,当她注视着你的时候,你可以看到小小的自己在燃烧着的赤色火焰中颤抖,巨龙的威压与女性的魅力毫无缝隙的糅合在一起,她让你想要跪伏在她的脚下,但又想要征服和蹂躏她,这种复杂或说相互冲突的激烈感觉几乎可以征服每一个男性——灰袍例外。
他只是很乐于看到他人露出丑态而已,至于这个他人是谁,是人类,还是龙裔他都不在乎,更正确点说,他来就是为了看看……啊,笑话以及……嗯,他一直非常想念的那个孩子——灰袍当然知道他已经离开了格瑞纳达,但后者留下的痕迹依然可以告诉他很多事情。
“据我所知,”另一个术士适时地嘲弄道:“要施展这个法术有着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他说:“首先你要得到一个不会飞起来也不会逃走的原材料。”
确实,在他们相互竞争的时候,那个牧师和他保护着的有翼兽化人已经逃走了。
“您什么也不做吗?”凯尔丝不悦地问,而灰袍只是耸了耸肩:“契约,”他提醒说,“我亲爱的孩子,契约上是明确了工作内容的。”
“我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凯尔丝愤怒地说。
“但我没有准备相应的法术啊。”灰袍毫不羞惭地说出了近乎于羞辱的谎言,这句话就连一只山羊也不会信,别说是龙裔和术士们了,但他们也拿这位没有办法,格瑞纳达最强有力的三个军团正在出征,强力的施法者都被搜罗一空,而这位,不是因为他笨拙或是虚弱,是因为他确实极其强大——在格瑞纳达的术士塔林拥有一座自己的塔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遑论他还时常无缘无故地消失,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受军队的征召,所以凯尔丝还能请求到他的帮助。
不过现在红龙之女还不曾失去应有的理智,她知道红龙之子的身份固然能让不知内情的人心生忌惮或是惶恐,但格瑞纳达锥形塔上最高的那些人对她和她的兄弟都不抱什么善意——红龙强悍的血脉到了他们身上就像是失效了,虽然他们的身上确实有继承到明显的龙裔标志——鳞片,尾巴,还有膜翼,但他们的资质却和那些没能显示出龙裔特征的旁系一样平庸无奇,这也是为什么当克瑞玛尔显露出卓越的天赋时,他们立刻就决定了要杀死他,还有他们的兄长【虽然凯尔门与凯尔丝都不承认】米特寇特,如果不是不敢激怒新王,也许他也早已成为一堆灰烬了。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种做法并不能让他们得到期望的东西,但他们就是无法克制得住心中的火焰——这也是他们无法得到更多支持与援手的原因,术士塔中的导师认为他们过于冲动,孩子气,不够沉稳,问题是,难道他们所认可的克瑞玛尔就值得信任吗?他抛弃了他的故土,抛弃了他的父亲,抛弃了“母亲”格瑞第,抛弃了作为一个格瑞纳达人所有的一切,和人类、矮人、精灵甚至侏儒们如同朋友和血亲一般的相处,又如格瑞纳达的敌人那样做着令人恶心的善行——看看这些兽化人吧,谁会在意这些仅仅比普通的奴隶更有价值一些的玩物?而他们的身上居然有着秘银的光芒闪烁,难道就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听见吗?
他简直就是在……亵渎!
但就像是她身边的这个灰袍那样,那些足以撼动这个异类地位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行为,格瑞第纵容他,新王纵容他,米特寇特纵容他,就连术士塔也在纵容他!
“那么就做您应该做的事情吧,”凯尔丝恶毒地说:“我想你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些虫子驱赶出来的是吗?”她问身边的两个术士。
“啊……”灰袍突然说。
凯尔丝的心微微一跳,也许这位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要警惕,”灰袍说:“你们可能会面对一个十分棘手的敌人。”
“那个牧师?”术士之一问。
“也许。”灰袍说,然后他再次陷入了沉默,凯尔丝很想把他的舌头拖出来放在石磨中碾,但她还是忍耐了下来,就连术士塔的导师也对这位恭敬有加——龙刺的奥斯塔尔猜测过他可能是一个巫妖,而不是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只是一个普通的灰袍。
术士的火焰席卷了宫室的内部,帷幕、靠枕与窗幔燃烧了起来,还有木质的箱柜与门扉,烟尘污染了墙面与顶面,华美的石头虽然不会被烧毁,却会变色与开裂,珍贵的饰品在火焰中粉碎,他们经过的每个地方都像是经过了一场噩梦般的浩劫——他们并不太过急切,如果黑发的龙裔还在这里,他们的行为或许会被制止的,但这里只有他的奴隶——那些龙裔的侍从不是被退还了,就是明智地避让开了,他们也许会愿意为克瑞玛尔效力,但这并不是说,这些身为龙裔或是侍从的人会愿意为一些卑贱的兽化人与奴隶而触怒凯尔丝。
“真奇怪啊,”一个术士说:“你觉得他们会逃到哪里去呢?”
不是地下,就是天空,他的敌人想,但如果她们真的敢于飞上天空,她们或许会得到一个更为漫长与可怕的结局——不过他们也可以选择藏匿到庭院之外的地方,就像他们看到的,连接着这座宫室的,是深壑暗涧。
————
“不可以!”亚戴尔压着声音喊道:“那里充满了怪物!”
“我们只能选择其一。”那个曾经是个佣兵的有翼兽化人同样低声喊道,她因为年龄和经历的关系,无形中成了这群兽化人的头领:“或者让我们折回去,”她说:“我们可以在战斗中得到安息。”
听到这句话,那个最小的兽化人伸出手来抓住了亚戴尔的衣襟,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可以看得出,她一点也不希望去战斗——虽然经过了矮人的训练,但她们曾经都只是些凡人,在被兽化后也是作为玩物存在,她们心中缺乏勇气,在头领看过来的时候只能低下头。
“那么就让我一个人去,”最为年长的有翼兽化人说:“请您带着他们躲藏起来,也许……幸运之神会愿意眷顾你们。”
“不会的。”让兽化人们失望的是,牧师冷酷地摇了摇头,他看向露台之外的地方,那里覆盖着稠密的植被,藤蔓与蕨类就像是宽大厚实的斗篷那样将岩石的山体遮盖的不露出一丝痕迹,但他知道,克瑞玛尔曾经带他看过,这里就像是格瑞纳达的每个地方一样,除了黑暗与危险别无他物,如果这些孩子连面对敌人的勇气也没有,那么他们根本无法从那些贪婪的怪物的牙齿与爪牙下逃生——他没有继续劝说,而是走了几步,将手臂伸出露台一尺以外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呼唤,一条细小的黑影猛地扑了过来——就连靠近着亚戴尔站着的兽化人也没能反应过来,但只有他们的头领,凭借着过往的经验,她看到亚戴尔这么做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目的,她的秘银手指猛地弹了出去,魔法的力量流动着,一下子就抓住了它。
那个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青灰色的小虫,细长,看不出头部和尾巴,就像是蚯蚓那样有着环节状的身体,但秘银手指一把它放在了树枝上,它就倏地钻进去了大半个身躯。
“它在人类的身体上也是这样,”亚戴尔说:“这是最普通的。”
第482章 反抗
凯尔丝的情人们有点兴奋,这里是哪里?是格瑞纳达的中心,是红龙以及其后裔盘踞着的地方,如果不是凯尔丝,他们未必能够有踏入这里的机会,而现在,他们甚至能够焚烧和杀戮,虽然只是一些卑微的奴隶,但也已经还可以作为一种功勋佩戴在他们的胸膛上了,即便之后一贯喜新厌旧的凯尔丝可能会不再与他们来往,但她所承诺的东西也足以让他们在王都中立足了。
他们巡梭在廊道与房间里,可惜的是,即便是克瑞玛尔已经回到了这里,他仍然没有如一些人所以为的那样将自己的居所彻底地清理出来,除了他常用的书房与寝室,还有侍从们与奴隶们的房间,其他的地方依然空荡静谧,没有黄金的雕像,也没有丝绒的帷幕,就连小件的家具也没有,只是被粗暴切断的藤蔓生长出了新的触须,它们从窗口伸进来,伸入石砖的缝隙。术士们感到兴味索然,但他们知道那些瑟瑟发抖的小动物没有其他地方可逃,他们总是能够找到它们的——一个术士将手放在自己的符文印章上,他豢养了一只小魔鬼,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召唤它去寻找那些奴隶,只是他和小魔鬼之间并没有签订契约,只能说是代价高昂的雇佣关系,但假如有需要,他还是会召唤它的,毕竟他可以从凯尔丝那里得到更多。他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的对手,凯尔丝的另一个情人,他知道对方有一只元素生物魔宠,在这点上,比他更占有优势。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术士的对手突然说。
术士侧耳倾听,他确实听到了声音,它们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每个宫室都有地下层。”那个术士说,“我们或许应该去看看。”
“但我觉得那些令人厌恶的虫子也许会更喜欢有亮光的地方。”他说,两个术士面面相觑,他们一个深色头发,一个浅色头发,但因为凯尔丝的喜好,他们有着极其相似的五官,以至于这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兄弟,但就算是兄弟,他们也更愿意将匕首刺入对方的脊背或是将法术灌入对方的喉咙——在沉默了一会后,他们几乎同时笑了起来,“那么,”浅色头发的术士说,“我们也许应该分道扬镳了。”
“看看我们谁能得到更多的猎获物吧。”深色头发的术士说,将凶戾掩藏在眼睛深处。
他们分开了,假若他们今天是来攻击一个术士或是法师的,他们将会更为谨慎一些,但他们也已经看到了,这里仅有的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只有一个牧师,牧师仓促应战,而他们却早有准备,不但披裹着描绘着防护法术的魔法长袍,还戴着用于防护的符文挂饰。浅色头发的术士选择了往下走去,他的体内有着微弱的恶魔血脉,与巨龙的血脉混杂在一起,这让他可以在黑暗的地方视物——只是表面上的说法,事实上不仅如此,他的眼睛还能够捕捉到活物在黑暗中散发出来的生命气息,这让他成功地躲开了无数次袭击与设置了同样多的陷阱,这次也是一样,他无意让自己的同行者知道这一点。
地下层显然是有人居住的,也许离开并不是很久,因为术士几乎可以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时迸发出来的热量,以及唾液、汗液与眼泪的气味,他沿着宽大的阶梯往下走,然后在距离尽头还有四五步的时候停下了:“我看见你们了,”他说:“可怜的小老鼠们,”他做出手势,“不要以为我在欺骗你们,让我看看,一个在箱子里,一个在……灯架上,还有一个卷在毯子里。”
他听到了紧张的时候血液飞速流动的声音。
侏儒们中的一个之前在庭院里,他一看到发生了这样惨烈的变故,几乎想也不想地就冲入了宫室,蹦进了地下室,就像是一只天真的鼹鼠,他的同伴打听出他遇到了什么事情之后马上就想要逃走,但他们能够逃到哪里去呢?这个庭院与宫室不但是个安乐的小窝还是一个严密的监牢,怪物和侍从看守着这里,他们决定藏起来,或是向第一个走进这里的人哀求,反正他们在这里是奴隶,在其他地方也是奴隶,而且那副秘银的外骨骼装甲十分巧妙,也许他们的新主人会因此而格外高看他们一眼呢。
他们之中最为胆小的一个被推了出来,他捏着一颗细小的也只有侏儒可以捏住的氟石,氟石的光亮只能照亮侏儒的手以及手腕,“我们只是侏儒,”他颤抖着说:“只是奴隶,我们不是士兵,也不是法师。”
“当然,”术士因为侏儒提到了法师而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些肮脏的东西提到与魔法有关的词语,这就像是一种羞辱,他伸开手指,突然爆发的光亮让侏儒们吓了一跳,他们猛地举起了弓弩,但随即它们就毫无预兆地灼烫起来,侏儒们喊叫着丢下了武器,他们的小短腿就像是被水流推动的水车叶片那样飞快地转动着,但无论如何,凡人的速度是无法与魔法相比的,他们在光亮下投下的影子蠕动起来,就像毒蛇那样绞住了他们的双腿,把他们拉倒在地上,而后它们如同有生命的那样蔓延上他们的腰部和胸口,“等等,”一个侏儒大喊道:“我们是侏儒,我们能够为您效力,”这时候触须已经抓住了他的喉咙,但他猛烈地挣扎着,扭动着,“所有您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您!”
术士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而触须缠绕在他们的喉咙上,他们暂时还不会死,因为凯尔丝明确地提出过相应的要求,她想要让那个黑发龙裔感到惊骇、恐惧与愤恨,简单的窒息而死可是无法达成这个条件的。
“矮人,”一个侏儒将手指插进触须与喉咙之间,他的手指传来了剧痛,也许它们马上就要折断了,但还能让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也许是出自于嫉妒,也许是出于之前的积怨,又或是因为侏儒与矮人经年的仇恨,他没有继续哀求,而是出卖了那个没被术士发觉的同伴:“还有一个矮人,”他嚷道:“就在你身后!”
术士陡然转过身来,一支短矛猛地击中了他的肩膀,但随着魔法光芒的闪亮,它连那层薄薄的丝绒都没能刺破。
矮人从一丛刀剑中跳了出来,黑发的龙裔在离开前给了他三枚符文印章,这些无需拥有施法者的天赋就能施放的魔法让他得以悄然隐身。侏儒们坚持要和来人谈一谈,但崩崩就凭着长满老茧的膝盖就知道今天的敌人不会允许任何人活命,但他还是给了侏儒们弓弩,虽然最后它们没能发射出哪怕一枚弩箭,不过崩崩确实没想到,侏儒们会出卖他,难道他们就没有想到过他可以救出他们吗?
“见便便的鬼去吧!”隐身的法术在他发动攻击的时候就失去了作用,矮人穿着黑铁的甲胄从武器的密林中跃出,浑身亢琅作响,这件甲胄还是矮人为自己精心打造的,上面和传统的矮人盔甲那样在肘部、膝盖和头盔的顶端都装着尖锐的精钢长刺,长度与硬度可以将一头野猪挂在上面。
术士厌恶地拉直了嘴角,他在听凯尔丝咒骂的时候,还将其中的大部分原因放在了凯尔丝对这个异母兄弟与生俱来的憎恶上,但就他看到的,这个黑发的龙裔的确已经相当地离经叛道了——他怎么能够给一个矮人,一个奴隶打造甲胄的权力——之前的弩弓和他看到的武器还能解释成是为了侍从和士兵预备的,但这身甲胄除了矮人大概就只有侏儒可以穿着了。更别说,这个矮人给他制造了一些不该有的麻烦,他陷入了一场可笑的战斗中,他的魔法在矮人的身上接二连三的失效——术士变得愤怒起来,他要抓住这个矮人,然后拿下他身上的符文,它们可以作为证据,即便那个黑发龙裔确实受到了新王与格瑞第的宠爱,但他的行为足以让人产生质疑与蔑视。
矮人崩崩低下头,向那个术士猛冲过去,他以为这下子他可以将这个坏东西钉在墙上,但取代了那个术士原先位置的是一堆黏稠的奇怪物体,它不但接受了尖刺的戳击,还连带收下了矮人的头盔,如果不是崩崩反应迅速,他连脑袋也要留在里面了。矮人大口地喘着气,他以为那个术士会乘着这个机会烧掉他的屁股,但他没有,矮人找不到他,他在粗重的呼吸里走来走去,侏儒们哭泣着要求他帮他们一次,而矮人只是唾了他们一口。
侏儒之前拿着的氟石掉落在地上,它的光芒极其为微弱,但矮人也是天生就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种族之一,他低着头看了看台阶,那个术士的最后几步是漂浮下来的,阶梯上涂抹的油脂与小钢珠没起到矮人之前想要看到的作用,他俯下身体,想要把它们弄走,而这个时候,一个被预设的魔法启动了,矮人身上的符文闪烁了最后一次,最终还是没能抵消完全的效果,崩崩变成了一只黑鼻子的白色小羊。
矮人小羊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地看了自己的手,不,是蹄子一眼,然后又蹦了蹦,发出一声甜蜜的咩咩叫声——他现在是只羊,还是一只小羊,烤来吃肉柔嫩多汁的那种,他的蹄子连半个台阶都上不了,不用说台阶上还有他自己放下的油脂和钢珠,他只试了一次,就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
—————
浅色头发的术士有些懊恼,也许他不该选择地下的,但不管怎么说,地下层的四个猎物已经归属他所有了,然后,他要得到更多,至于他的对手会不会抱怨,难道他还会在乎这个吗?
而就在他循着些许蛛丝马迹追过去的时候,一个女性侍从突然出现在廊道上。
术士立刻警惕起来,他将手放在魔杖上,谁知道黑发龙裔是否有严正地命令过他信任的侍从要保护这些奴隶呢,在看到矮人之前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但现在他可不确定。
在看到对方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时候他略微安心了一些,在格瑞纳达以及其他地方,这个姿势被用作表示没有敌意,无论是凡人还是施法者,而那双手中没有武器也没有施法材料——他将视线转移到对方的面孔上,以为自己或许会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毕竟能够服侍殿下的侍从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术士,但这张面孔是陌生的,陌生,却充满魅力,明明那是一张无法以完美形容的脸,有些人甚至会觉得它很丑陋,但他已经跌落了下去。
格拉兹特之女握住了术士的手,从手指间抽出一根魔杖,魔杖中蕴藏着一个威力强大的法术,她能够感受得到,但它的主人已经没有那个可能折断它了,这个年轻术士确实有着不错的天赋,他反抗了,虽然不成功。
她伸出舌尖,碰触着术士的嘴唇,和他接了一个长而缠绵的吻。她能够读到他最后的想法,他竟然在嫉恨另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年轻而俊美的术士,因为他没有遇到这个狡猾的敌人,没有失败……以及死亡。
—————
浅色头发的术士所不知道的是,他根本没有必要去嫉妒他的对手,因为他的对手也同样濒临死亡。
兽化人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哀悼荒原的尘土已经封堵住了他的口鼻,但他们还是不敢接近他——即便有着亚戴尔在,这个术士仍然杀死了他们之中约三分之一的人。
最多无法再次看见晨光的,是那些猫耳兽化人,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异肢不是被转移截除,而是被延伸深化的关系,他们也逐渐有了大猫一般的野性,亚戴尔的提议他们是第一个赞成的,他们在廊道与树木的阴影中藏身,用自己的利爪獠牙对抗一个施法者,牧师的神术被投掷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的速度变得更快,力量变得更大,反应更加敏捷——但这些还不足以对抗一个格瑞纳达的红袍。
有翼兽化人中,令人惊讶的,是那个最小的兽化人,她的身体和面容都没有伤痕,甚至没有一声呼喊,她就这样永远地陷入了沉睡之中,但这个法术本来是要落在亚戴尔身上的。
第483章 忌惮
从空旷的廊道一端突然传来了咯哒咯哒的脚步声,紧接着兽化人们就看到了费瑞克希尔,他们只是凡人,除了曾经做过佣兵与一两个也曾身家显赫的孩子,人类对于魅魔的概念总是非常模糊的——在许多人的印象中,魅魔没有狰狞可怖的面容,也没有畸形的肢体刚毛,虽然她们有着不同于人类的膜翼、尾巴和羊蹄,但这些如果出现在一个美艳的女子身上的话,比起恐惧,人们更多的是露出暧昧的笑容吧——格瑞纳达的术士制造出的兽化人事实上也是一种对于魅魔的拙劣模仿,毕竟在这个位面是没有猫耳娘和天使的。
但魅魔在无尽深渊能够与六臂蛇魔,弗洛魔甚至巴洛魔相提并论可不是因为她们有着一具曼妙的身体与美丽的面孔,她们的力量源自于她们本身既有的魅力,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如若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坚定意志,对于魅魔来说,也只是猎物和工具而已。
她手中提着一个男性的头颅,最为年长的兽化人一下子就辨认出了这个人——就是他投掷法术击伤了她们最小的姐妹,他在踏入庭院的时候是多么的残忍与得意,她想,他大概没想到不过转瞬间,他就失去了他所能依仗的一切,他的魔法,他的智慧,他的血脉,在魅魔之前就像是一个有趣的笑话,魅魔提着他的头颅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提着一只她心爱的玩偶。“我以为你们会需要我的帮助,”费瑞克希尔说:“但看来似乎你们已经解决了这儿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