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羊在岩壁前与这个人类女性告别,在这个时节,即便是苔藓或是荆棘丛里也一样有着人类可以吃的食物,丑鸡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五天,才隐约看到密林的边缘,她充满欣喜地走去——在她的丈夫告诉她的事情里,领主与国王们未必可信,精灵却是绝对不可能与兽人苟合的种族之一,他们与兽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水和火,无论哪一方也无法忍受对方的存在,只有精灵,她必须告诉精灵们,他们的敌人正在飞速地壮大,一场惨烈而狂暴的战役迫在眉睫。
精灵们会帮她复仇,而不是任何一个人类。
————小鱼干焦了。
但这不是凯瑞本的错,如果要说,那个突然从火焰中腾升而起的火元素生物应该负有大部分的责任。
凯瑞本将水獭白脸儿放到身后,将手放在符文印章上,火元素生物可以为良善的施法者所用,却也可以为邪恶的施法者效力,它们是无需考虑阵营的。
“请不要太过惊惶,”那个以人类的少女形态存在的火元素生物说:“我只是带来了一个故人的讯息,为你,密林之王英格威的继承人,精灵游侠凯瑞本。”
“哪一位故人?”
“谁不在您的身边呢?”火元素少女说:“或许您不再认可他,但他一直关注着您——那是一位黑发的龙裔,但也有着精灵的血脉,如果您还愿意记得他。”
“克瑞玛尔?!”
“向您致意,”火元素少女说:“可敬的游侠凯瑞本,正是那位。”她用那双火焰蒸腾的眼睛看了凯瑞本一眼:“他让我来警告您,邪恶与黑暗的触须正在您所没有看到的地方蔓延——红龙伸张着双翼,她的烟尘与一位神祗投下的阴影交汇,遮挡了您们的视线——请往北方看,也许您们将会发现一些您们忽略的事情。”
第491章 迫近【2】
鲸蜡蜡烛顶端的火焰轻微地蹦跳了一下,异界的灵魂抬起头来,在龙裔的房间里,用作照明的主要是白色的氟石,毕竟他是一个施法者,而在抄写卷轴或是实验法术的时候,白色氟石所发出的近似于天光的颜色是最不容易导致差错的,但他在等待着火元素位面的来客——通常,这种生物最好的来去处是一个连通着元素位面的次元池,但有关于火元素的事情,无论是异界的灵魂还是巫妖都不太愿意让太多人知道,所以他只是用一只描绘着魔法符文的鲸蜡蜡烛来代替——反正他们召唤出火元素生物也不是为了作战,小点没关系。
蜡烛的火焰摇动着,在房间里投下复杂多变的名字,而后火焰倏地爆裂开,白亮的刺目光芒充满了房间,但只是一瞬而已,就在呼吸之间,灼烧般的光消失了,而蜡烛的火焰扭动着,逐渐从玫瑰红色进化成金子般的美丽颜色,略浅的尖端升腾而起,就像,或者说就是一头美丽的卷发在空气中舞动着,而在它的下方,是如同精灵般的小小的尖耳朵,和一张精巧而美丽的面孔,这张面孔只有克瑞玛尔的小指甲盖那么大,但清晰的就连细长的睫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黑发的龙裔将手掌伸过去,她一跳就跳到了他的手掌上,她的双脚大概只有麦粒那么大,落在皮肤上的瞬间就变得黯淡了,就像是穿了一双可爱的小靴子。
她对异界的灵魂快乐地微笑了一下,作为元素生物,她们对正义或是邪恶并不是那么敏感,但她们的智慧——每一只元素生物的智慧都可能远超过一个人类,一个巨人,一个矮人,甚至一只巨龙,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在这个位面存在了多久,毕竟你很难说,一滴水死去了,一蓬火死去了,又或是一缕土壤失去了生命,他们的消失往往只是改变了一个形态而已,如果说谁才是这个位面,或是整个星界最后的赢家,除了他们大概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术士们时常会召唤和豢养一两只元素生物,但他们往往很少会去探究他们,它们的内在,更有相当一部分的红袍,召唤元素生物只是为了作战或是献祭,大概只有,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才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能够微笑和哭泣的事物视为同类吧,他付出的情感并未如同巫妖所推测的那样沦为无益的笑料,相反的,他的投入得到了回应,而且是极其有价值的回应,就连曾经的不死者也会感到一丝嫉妒的那种——元素位面中存在着各种我们能够在主物质位面见到的形态,从家鼠,到飞鹰,又或者是鱼,猴子,昆虫,但如果你看到了一个拥有着人类形态的元素生物,而它又对你抱有善意的话……但就在法术效应上的增幅就足以让人疯狂,遑论其他。
譬如说,异界的灵魂【而不是克瑞玛尔】就可以让一只人形的火元素精灵为他送信,而不必担心其他——巫妖之前都不知道一只元素生物在倾心爱恋一个人类的时候竟然会如此地温顺和忠诚——只要有火焰,她就可以在倏忽之间任意来去,而且即便一些人对此有所觉察,他们也很难能够禁锢住一缕火焰,更别说这缕火焰简直就如同一只巨龙那样危险,最重要的,她所有的服务都是无需酬劳的……哦,不,等等,也许是需要的,巫妖在识海中抱着双臂,他可以看到那抹细微的火苗正在接近自己的身体。
异界的灵魂将手掌移向自己的面颊,火元素形态的袖珍少女高高兴兴地伸出两只手臂,抱住了黑发龙裔的脸,在上面热烈地亲吻了一下,相比起手和脚,她的嘴唇要更为灼热一些,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点红色的痕迹,还有的就是好似被针刺了一下的轻微疼痛。
“你见到他了吗?”异界的灵魂问道,一边将手掌放在书桌的大理石面上,心满意足的火元素少女走了下来,低着头看了一眼铺在书桌上的羊皮纸,羊皮纸上是属于人类的文字,她看了一会就满怀怜悯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所爱恋的人类,点了点头。
异界的灵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即便没有火元素朋友的打搅,他也不准备再看下去了,这是他们攻占下来的第二个公国,遗憾的是这位大公显然没有提兰大公的勇敢与坚毅,他拒绝了克瑞玛尔的条件,就如他们所推想过的那样,他不但不愿意放弃自己与后裔的性命,还用无耻的谎言与恶毒的命令逼迫他的子民用血肉为他巩固那面摇摇欲坠的城墙,即便他知道这种抵抗除了激起格瑞纳达人的杀戮欲望之外别无它用,但他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和卷轴——极其令人恶心的,他竟然将自己的妻子与儿子丢弃在了空旷的堡垒里,制造出自己还未离开这个国家的假象,事实上呢,他在龙牙军团发动攻击之前,就带着自己的情妇与私生孩子从暗道逃走了,更可笑的是,他居然还带着他聚敛而来的无数珍宝,异界灵魂真想仿效房东的做法,打开他的脑壳看一看,他怎么能觉得自己可以带着一个车队仍然可以无声无息地逃过鹰首狮身兽的眼睛与格瑞纳达施法者们的法术的?
这个可鄙的人类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但为他的怯懦与贪婪付出代价的却是无辜的平民,他们不是士兵,更不是骑士,在面对如同雷霆的法术与暴雨般的箭矢时他们不是木然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就是绝望地奔逃,即便其中确实有一部分有着血性与经验的人想要组织起有力的抵抗,但他们立即就会被龙刺的成员辨认出来,而后成为术士们集中打击的目标——讲究效率的术士们所倾泻而下的法术不但将人类烧灼的只剩下了一道黑色的影子或是粉碎成难以辨认的肉糜,同时也打击了尚算坚固的城墙,火焰的灼烧,闪电的劈砍,酸液的腐蚀,在人们惊慌的哭喊声中,石砖大块地崩落,而龙爪骑士们的恐爪龙强健有力的后肢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轻而易举地越过坍塌的城墙,在上一个公国没能得到宣泄的欲望在这里得到了放纵,血和火覆盖了整座都城。
这个时候异界的灵魂甚至要感谢这位大公的愚蠢了,因为他的不得人心,麾下的骑士与爵爷几乎都处在一个半独立的状态,他们在见到第一只狮身兽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自己与子民的命运——荒野中的农奴与农民被驱赶着逃入了密林,沼泽,还有一些格瑞纳达人不会去多此一举的地方,城市中的人们若是不愿意逃走,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打开城门投降,鉴于格瑞纳达军团骑士们那些可怜的钱囊,他们至少如提兰人那样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至于他们的管理者,不是早已消失,就是平静地迎来了克蓝沃的乌鸦使者。
而最为惨重的境况只出现在了大公的都城里,巫妖不知道军团骑士的恶行是否会影响到自己——他不是这场战争的发起者,也不曾为此谋划,他甚至没有出手——幸而他现在是军团的统领,格瑞纳达的骑士与施法者们只会以为这只是出于他的矜慢,不愿意将珍贵的法术消耗在一些凡人身上,或许也会有人感到疑惑,但那又如何呢?在新王和格瑞第没有想要放弃他之前,就连红龙也未必能够直接威胁到他的生命。
曾经的不死者不知道冥冥之中的法则是如何评论与思考的——他没有受到惩罚,到了既定的时间,异界的灵魂取代了他,而对于巫妖来说根本不值得去在意与关心的事情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那些铺陈在书桌上的羊皮纸卷抄录着他的奴隶数量,负责整理这份资料的术士十分地仔细与谨慎,奴隶不但分出了性别,还分出了年龄段,四十岁上的长者是一份,十岁以下的孩子是一份,婴儿是一份,还有一份最为特殊的,用赤红色的朱砂墨水抄写,那是孕妇的名单,那位术士简直满是喜悦地注明了这些女性的身份,还在血统高贵的那些后面打圈,异界的灵魂当然知道那是很么,每个,他是说,除了极少数之外,格瑞纳达人都会将这些“货物”视为对格瑞第最好的祭品。
“但我可不需要,”异界的灵魂苦中作乐地大声说:“我现在就是一只性别不详的单身狗。”虽然它也快要汪地一声哭出来了,但相对的,作为珍贵的祭品,这些孕妇可以得到额外的照顾,不然她们大概会在抵达沙漠之前就因为无法承担跋涉中的辛劳而死了。
他在犹豫片刻后,还是坐回到书桌前,他不想要看到它们因为知道那些数字与名字后面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他必须检查和整理它们,将他们的“用途”在这里就全部安排妥当,不然那些商人可能会简单地处理掉他们,尤其是那些老人。
火元素少女回到了鲸蜡蜡烛上,她俯身注视着这个年轻的龙裔,氟石与蜡烛照亮了他的眼睛,那双犹如深渊一般的眼睛流动着晶莹而璀璨的光芒,这是属于良善者的,出自于灵魂深处的慈悲之光。
————
丑鸡站在一片白松林里,白松的树皮上布满了如同眼睛般的结疤,就像是无数人沉默地监视着这片领域。
人类女性第二十次,或是四十次,或是一百次地向前走去,但就如之前的每一次,她在疲累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又回到了她所熟悉的那个地方,她用作标志的树枝断裂的地方汁液已经凝固,泛着冰冷的微光。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迷锁,她的丈夫曾是雷霆堡的一个士兵,他见到过精灵,并且由衷地信任与爱戴着这些不同于凡人的高贵种族,他将这些事情告诉了丑鸡,但他不知道,更不可能告诉丑鸡在精灵的银冠密林之外有着一层就连兽人,巨人或是施法者们也无法轻易逾越的屏障——生命之神安格瑞斯赐予他们的,辛格精灵们的王英格威与为数众多的精灵法师们共同布置下的迷锁,在迷锁还处于打开状态的时候,未经允许哪怕是一只飞鸟也无法侵入其中,而在如今,迷锁已经落下,银冠密林已经封闭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已经成为了一个随时可以吞噬无数生命的漩涡。
丑鸡是幸运的,她遇到的是迷锁中最为温柔可亲的一环,她只是被无形地驱逐了,但随着这个顽固的人类一次又一次地踏入她不应来到的地方,迷锁似乎也开始愤怒了——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荆棘如同浪潮般地汹涌生长,割伤了她的脚和腿,鲜血流入泥土,丑鸡却浑然不觉,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见到精灵,“说出”一切,虽然她已经没有了舌头,也不会写字,但她想她总是有办法的。
她又一次回到原地的时候,迎接她的是一只角鹿,但这只角鹿并未如先前的盘羊那样给她帮助,相反的,它无情地攻击了她,它的身躯是那样的庞大,沉重,只一下撞击就让丑鸡的口鼻,耳朵全都溢出了鲜血,在发现她仍然想要奔向密林而不是其他地方的时候,角鹿发出了愤怒的叫声,它低下头,那副被用来为这个种族命名的角就像是被焊接在一起的刀剑那样将丑鸡猛地挑向空中。
尖锐的角刺穿了丑鸡的腰肋,她抓住了鹿角,竭力将自己的身体提起来,挂在鹿角上面——她知道被鹿角甩出去后,接踵而至的就是角鹿如同石锤的蹄子,在她还在自己的小村庄时,就看到过角鹿这样杀死一只山豹,而那只角鹿,还不如现在这只角鹿的三分之一大。
角鹿焦躁起来,频繁地甩动着脖子,它的力气太大了,而丑鸡流了太多的血,她终于还是没有抓住,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492章 迫近【3】
丑鸡只昏厥了一瞬间,短暂的可能就连眨眨眼睛的时间都不到,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但她的耳朵还能听到狂暴的风声,完全是出自于一种冥冥中的感应,她猛地举起手臂,而一只有着钵斗那么大的蹄子就像是早于等待着那样重重地踏在上面,她的手臂立刻折断,坠落到胸口,然后连同着肋骨一起粉碎,唯一值得庆幸的那个位置正处于心脏的上方,丑鸡的肩膀与一部分肺部都成了难以辨明的东西,但她还能痛苦地呼吸,虽然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将炭火吸入肺里。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但不是在这个时候!她在心中大喊到,不是在这个时候,她不会放弃的!她忍耐了如此之多的艰辛、羞辱与折磨,不是为了无声无息,毫无价值地长眠于此!
她能够感觉到巨大的,死亡的翅膀正从她的面颊上掠过,如同山峦般的力量残酷地剥夺了人类最后一丝希望,丑鸡嗅到了那种干涩单调的气息,据说它正是来自于哀悼荒原——她做好了准备,如果她必将难逃一死,那么她不会去任何地方,她相信她的灵魂能够和生者的躯体一样坚定而强壮,既然她能够卸除兽人施加在她身上的枷锁,当然也可以从魔鬼的罗网中挣脱,那也只不过是一段更为艰险崎岖的道路罢了。
但那股即将夺走她性命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丑鸡睁开眼睛,她缓慢地呼吸着,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是密林的方向,她躺卧在地上,只能看到纠缠的藤蔓与荆棘,而它们正在向两侧缓慢地退开,就像是臣子为他们的国王让路,因为鲜血汩满了耳朵的关系,人类女性听不到那些细细索索的声音,但她看到了一双她所见过的最精美的靴子在,在她的记忆中,所有的靴子,即便是领主管家的,也是褐色或是黑色的,只有吟游诗人和侏儒弄臣偶尔会穿着红色或是绿色的靴子,这双靴子是银灰色的,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芒,但它看上去又是那样的轻薄柔软,轻捷的脚步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就连草叶也不会被折断。
她的视线随着来人的接近而逐渐往上移动,啊,丑鸡终于看到了,那些她的丈夫曾经向她描述过的景象,那是一个精灵,即便无需看他尖长的耳朵或是发色,虹膜的颜色也能知道,人类是不会拥有这样无瑕的容貌的,他的身体是那样的颀长又纤细,但走动之间充满了力量与信心,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威严,又带着一些忧郁,无需言语,他就能令人臣服或是令人羞惭。
精灵来到丑鸡身边只用了一霎那的时间,他半跪下来,丝毫不在意丑鸡的赤裸与肮脏就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背位置,把她扶起来,跟随着他的又一个精灵,丑鸡想,也许就是精灵们的牧师,他念诵着咒语,挥动双手,白色的光芒从天空如同雪花一般地飞落,落入丑鸡的伤口,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顿时不再那样疼痛,也不再流血……随即立刻有一个小巧而又干净的瓶子放在她的嘴边,她毫不犹豫地将瓶子里面的东西喝了下去,它有点冷,但十分地甜蜜,而且进入身体后它就化作了一股蓬勃的生机——丑鸡终于可以再次掌控自己的身体了,她亟不可待地张开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已经没有了舌头,奔涌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脏污的血,夹杂着内脏,而这些东西全都泼洒在了她自己和精灵的身上。
“她的伤势非常严重。”精灵牧师说:“可能无法支持到药水发挥所有的作用。”
“能够挽救她的性命吗?”凯瑞本问。
“我们需要向安格瑞斯祈祷。”精灵牧师说,然后,纯粹是出于好奇地,他问:“您认识这个人类吗?”
“我并不认识她,”凯瑞本说,“但我有着一种预感,她似乎能够给我们带来极其重要的信息。”精灵牧师点点头,如果站在这里的只是一群凡人,或许有人会嘲笑这种说法,为了所谓的预感而耗费掉一个如此重要的神术更是让人想要发笑和愤怒,但这里是银冠密林,精灵哪怕没有施法者的天赋,也仍然能够凭借着令人嫉恨的天性以及本能而觉察到命运丝线的震动,只不过有些精灵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与自身相关,或是非常微弱,而有些格外敏锐罢了,譬如他们的王英格威,事实上,这个已经将半个身体探入神祗领域的强大的施法者,几乎能够看见每个重要之人的命运之线,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件坏事,还是件好事,因为他虽然能够看见,但他不能拨动它们——修正、纠正、变更甚至只是说出都是不被允许的。
这对于银冠密林之王来说,也是一桩几乎可以与密林相提并论的沉重负担,所以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不再离开密林……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游历到这个位面的每一个角落,他的朋友和敌人一样众多,前者中甚至包括巨龙和神祗,他也从不介意接受各种宴会,战争或是阴谋的邀请【这点癖好很不精灵,但在他带领着一部分族人北上的路途中,这些珍贵的经验给了他不少帮助】,但自从他的力量变得愈发强大的时候,它就变作了镣铐,将这位生性喜好游历与冒险的君王禁锢在了密林里。
这样说来,法则给予他的惩罚——鉴于他始终不愿意离开密林,离开这个位面,也可以说是给了他一个难得的休憩的机会,在他陷入沉睡的时候,他的身体与灵魂一样可以得到平静,而不是如醒来的时候那样时刻遭受着命运的捉弄与碾压。
凯瑞本或许也继承了他的父亲英格威的能力,但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还是在他孤身一人回到密林之后,也是它,让他明白了自己之前犯下了一个本不应犯下的错误。
“向安格瑞斯祈祷吧,”他说:“她或许现在不是我的友人,但她今后会是的。”
牧师们走到丑鸡身边,他们将彼此的手指连接在一起,指尖碰着指尖,他们低声喃喃低语,像是在歌唱,又像是鸟儿在鸣叫或是风吹过密林,人类无法听懂他们的语言,但丑鸡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是多么动听的声音啊,她好像可以看见这些声音就像是阳光那样破开低沉黯淡的云层,给她带来生命的雨露,她闭上眼睛,就像是一个婴儿般地那样露出微笑。正如之前的每一次,安格瑞斯很快地回复了他们的请求,只有精灵们可以看到,翠绿色的透明溪流奔腾而至,在丑鸡的身边形成一个生机勃勃的港湾,无数的生命之力灌注到这个人类女性的体内,它们修复着所有的伤痕,抚平了她惊慌不定的情绪,粉碎的骨头,断裂的血管,破损的皮肉犹如另一个位面的影像倒放那样柔和而又快速的弥合,她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变得细微,等到感谢安格瑞斯恩赐的最后一个音节在风中消逝,丑鸡已经一点也看不出受过伤,正确点说,受过几乎死去的重伤的痕迹了,安格瑞斯的宽容让她还在幼儿时就留下的疤痕也平复了,不留一点凹凸,她的皮肤是那样的光滑,虽然五官还是那样的丑陋,骨架还是那样的畸形,但她只要静静地躺在那里,就是一尊可以被命名为“生机与奇迹”的雕像。
丑鸡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数年前,她还安静地睡在自己丈夫身边的时候,将要清醒的时候,她总是会这样抽搐一下,就像是一个提醒与预备,很快地,她睁开了眼睛,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角鹿,就像那个噩梦里的那样,不过这位性情坚毅的女性旋即便想起那并不是一个噩梦,她失去了许多东西,它们让她痛彻心肺,也正是这样的疼痛与愤怒支持着她走到这里。
“你从哪儿来?”凯瑞本柔声问“人类的女士?”
丑鸡抬起手来比划,但精灵游侠立刻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应该可以说话了,”他耐心地问:“慢慢地试试看?”丑鸡的伤痕仍然十分新鲜,但善解人意的精灵并不希望让这个可怕的景象重新出现在她的回忆里,但他不知道的是,丑鸡有着一颗如同钢铁般的心:“我,”丑鸡试了一下:“我是从……呼啸平原……来的,我是……兽人的……奴隶。”她喘息了一会,舌头虽然再一次生长了出来,但连接的地方仍然会传来一阵阵的隐痛,也不知道是身体在作祟还是记忆在弄鬼,“我逃走了,”她继续说,这次速度和流畅度得到了很好的改善:“我逃走了,”她重复说:“也许我得到了一个法师的帮助,”丑鸡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巨细靡遗地说清楚,免得精灵因为自己的叙说而受到伤害——那个帮助了她的人,也许他是善良的,但他没有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说过话或是露出过真实的面目:“我们,我和几个奴隶一起逃走,在路上,我们还遇到了其他的一些奴隶,但他们都是从商队,而不是兽人的部落中逃走的。”
兽人对于人类奴隶的需求从未停止过,只不过是数量少和数量多的区分。凯瑞本看了一眼走到近处的佩兰特,灰岭的管理者神色沉重,显然丑鸡要说的事情还不止于此。
“那些畜生买了很多奴隶,”丑鸡继续说道:“有诺曼人,也有其他国家的人,我认不出来。”她舔了舔嘴唇,一个精灵立刻送上一个用叶子卷起来做成的杯子,里面的水竟然还是温热的。丑鸡接过一饮而尽,“男人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们被分开了,”她说:“女人被用来生育,”她坚强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不知道它们是想要我们生下什么东西,但那不是兽人,那是怪物。”
“怎样的怪物?”佩兰特问,他嗅到了整件事情中可以令任何一个德鲁伊狂怒的气味。
“抱歉,我也不是很了解,”丑鸡说:“它们很丑,不像是人类,也不像是兽人,有三角形的牙齿,有匕首那样的爪子,它们一出生就能吃肉喝血,就连自己的母亲和同伴都不放过。”
“你确定那不单是兽人吗?”
“我确定,”丑鸡说:“兽人也好,人类也好,谁能够在十来天里就爬出母亲的肚皮呢?我……”她看了一眼手臂,才发现自己为了记下日子而故意刻划下的小伤口都已经消失了:“我不记得过了多久,但我可是看着我的肚子鼓起来的,一次又一次,一共四次,或是五次,它们爬出来,或是撕开母亲的肚子,我身边都是和我一样的人类女人,健壮的可以坚持更多一些时候,虚弱的当天就死了——她们,我们……”她说到这儿声音变得微弱起来:“我们遭到了很多……很多……”
“兽人还是怪物?”佩兰特直截了当地问道。
一个精灵牧师投去了责备的一瞥,可以想象让一个女性说出这样的事情对她而言是多么可怕的折磨,但佩兰特的目光锐利的如同即将劈砍而下的刀剑:“是兽人,还是怪物强迫了你们?”
“是兽人。”丑鸡说,她就像是跨越了又一座龙脊山脉那样的感到虚脱与疲惫,但她还是说了,兽人,还有那些药水,每个女性都被定时灌注药水,这些药水让她们不断地生育着那些怪物,还有那些怪物是怎样在转眼之间就长大,在兽人投掷下人类的肢体作为食物的时候,它们能够马上咬断大腿骨与头骨。
还有,在丑鸡离开之前,她看到的,在兽人的部落里如同雨后蘑菇般升起的羊圈,每个羊圈里都有着不下二十名女性,而这些羊圈,有着她双手双脚的指头加起来那么多,她没有看到的可能还要多,因为羊圈旁的火把就像是坠落到地面上的星星。
佩兰特与凯瑞本对望了一眼,精灵当然不会不精于计算,他们一下子就可以大略计算出这些女性将会在冬季来临之前生育下多少怪物。
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兽人们只是想要一些可爱的小宠物。
第493章 无视
在龙脊山脉的中部也开始覆盖上一层白霜的时候,多灵城外出现了一个高大而丑陋的战士,她有着在诺曼人中十分常见的瞳色与发色,还有那粗壮的骨架,在南方这种女性或许会被视为怪物,但在诺曼很常见,只是她那身比孩子还要光滑无瑕的皮肤让守卫们迟疑了一会,他们打量着这个女人,从她的衣着到行李,精灵没有允许丑鸡进入银冠密林,但他们异常慷慨地赠送了这位勇敢的人类女性所有他们觉得她会需要的东西——不过其中大部分都被佩兰特和凯瑞本,以及一些常年在外游历的精灵们更换了,因为那些只能在精灵身上看到的衣物与饰品,还有武器只会给丑鸡带来致命的灾祸。即便如此,那些柔滑的丝绵织品,精致的皮革制品与一柄来自于兽人们的刀子【没错,就是丑鸡自己的战利品,精灵们给它配了一个鱼皮鞘】,还是让守卫们产生了些许敬畏之情。
“你从哪儿来啊?”他们例行公事地问道。
“古尔。”丑鸡说。
“古尔是什么地方?”守卫警惕地问:“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因为它太荒僻了,”丑鸡说:“但我们的领主是你们领主叔母的二姨的侄子的小舅子的外公的外甥。而我是他女儿的侍女,我来这里是为了完满亲戚之间的情分,送来重要的信件与礼物。”
守卫低下头思考了一下那个什么叔母的二姨的……等等,他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不是在骗她,但既然她说是来谒见那位尊贵的夫人的,那么领主的叔母是不会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这门亲戚的——说实话,贵族们疯狂地相互联姻后产生的关系实在是让他们这些普通人深感头痛,于是他很快就叫来了警备队长,然后警备队长和一队士兵“护送”负责护送丑鸡到达堡垒外围的一处狭小的宅邸里——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可能直接把丑鸡送到夫人面前。
如果只是在前几年,夫人的身份可能还没有那么重要,对多灵的人们来说,她只是城主的弟妹,丈夫的妻子与女儿的母亲,但在马伦。洛伦诺斯失踪之后,这位可敬的女性就承担起了一个原本不该由女性承担的重任——她坚决否认马伦已经死了,并且以更为强硬地态度驱逐了三位从不择手段敛财的诺曼王约翰这里购买了多灵统治权的爵士,有一次甚至被迫打了一场守城之战,当然,多灵的人们胜利了,虽然遭受到了可怕的威胁【那位卑劣的混蛋竟然威胁要将每一个敢于反抗的多灵人卖做奴隶】,但他们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在这位洛伦诺斯夫人履行着一个城主所有的义务并且享有同样的权力,她为此遭到了数次暗杀——可能是想要得到多灵的人,也有可能是诺曼王,幸运的是,后者已经没有办法抽调大军来惩罚这个敢于悖逆君王的女人了,如今诺曼处处都是裂隙——比洛伦诺斯夫人更加猖狂傲慢的人多得是,他们的骑士与士兵也要比一个只有这一座城市的女性更充足和危险。
“你有什么信物吗?”警备队长温和地说,也许会有人疑惑一个领主之女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丑陋的侍女,但他可以从丑鸡的身上嗅到刀剑与鲜血的气味,这个女性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女性,而诺曼的贵女身边往往会有这样的侍女,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更别说一个强壮并且善于搏击的侍女有时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把这封信件送给夫人吧。”丑鸡说。
信件被鉴定无毒,也未曾带着诅咒之后,很快就到了洛伦诺斯夫人手中,虽然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个亲戚,但她只略微一掠,就发现信筒上的火漆戳不是别的,正是多灵年轻领主的纹章,她感到一阵狂喜,而后又变得沮丧,因为这个纹章的大小显然不是马伦带走的纹章戒指所留下的,她拿起自己的纹章挂坠简单地一比,就发现这是他们曾经赠给友人的东西——在那场瘟疫几乎毁灭了整个多灵之后,马伦将三枚纹章分别赠送给了这座城市的主人与恩人——李奥娜公主殿下,精灵游侠凯瑞本,还有半精灵血统的法师克瑞玛尔。
警备队长看着他的女主人抽出信纸,她没有露出任何让人心生疑窦的表情,就像那确实是一封无关紧要的亲戚之间的问候信件,但她看了两遍,然后她抬起头来,“让那位女士进来吧。”
丑鸡被邀请入内,她高壮的身形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有点阴暗了——这里是李奥娜公主到来多灵后,为了安抚遭受着瘟疫折磨的子民们一直没有离开过的房间,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里射进来,让这个房间温暖而又明亮。
“坐吧。”洛伦诺斯夫人和蔼地说,丑鸡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椅子的座面与扶手上都包裹着填充着鹅绒的绸缎,按理说应该十分舒适,但丑鸡试了几次,才发现它无法容纳自己的屁股,在夫人命令她的侍女拿一把更大的椅子来之前,她索性抛弃了那把椅子,在地毯上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你们都退下吧。”夫人说。
“但让先生陪着您吧。”侍女说——丑鸡的武器被留在这个房间外面,问题是单看她粗壮的手臂,就能知道她要拧断夫人的脖子不会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夫人点头表示许可,那位法师是多灵人,他的导师是原先在雷霆堡的领主伯德温麾下效力的盖文,这个年轻人还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他很聪慧,虽然被留了下来,他也没有直挺挺地站在原处,摆出一副“我觉得你是个刺客”的姿态,而是走到一侧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正好在夫人与丑鸡当中【可能要距离丑鸡更近些】,大约八九尺的距离足以让他施放一个早已储备在符文印章中的法术,就算是魔鬼吃这一下也要有点受不住的,但从表面上来看,他似乎只是一个书记官,他的面前摆着墨水和羊皮纸,像是要为丑鸡与夫人之间的对话做记录。
但接下来他听到的事情差点就让他如字面意义般地跳了起来。
“那么说诺曼的敌人正在用诺曼的子民来生产更多的敌人。”夫人镇定地说,她在精灵的信上已经看到了大概,所以现在还能勉强保持平静,“雷霆堡的领主,狄伦。唐克雷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一重要的讯息?”
“我不知道,”丑鸡说:“但据说,他现在正在王都。”
“那么雷霆堡呢?”夫人惊讶地问道:“秋季短暂,冬季即将到来,兽人们的侵袭近在眼前,而雷霆堡的领主竟然还在王都?”
“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能够得到这些情报还要归功于精灵们,丑鸡摇了摇头,然后她听到夫人询问那些曾经和她一起从兽人的爪牙下逃脱出来的人后,不由得露出了哀伤又憎恨的神情:“他们啊,他们都死了,夫人,”她说:“他们被吊挂在城墙上,从头颅往下几乎都是骨架,雷霆堡的代管理者告诉人们说他们是兽人的奸细。”只有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被关在站笼里,精灵们猜测可能是为了引诱出丑鸡,如果她确实去了雷霆堡,或是听说了这件事情,为了求证或是别的原因出现在那些观望的人群中。
所以丑鸡在来到多灵的时候,她编织了一个小小的谎言。她也没有回到她的村庄,她连那片土地的边缘都没接触,路途中,哪怕城市和村庄近在咫尺,她也宁愿在荒野与密林中休息与寻找食水,虽然这样意味着她必须与野兽搏斗争夺,但她知道人类要比野兽可怕多了。
法师看向夫人,多灵距离王都很远,距离雷霆堡就更远了,但比起南方诸国,他们又离得太近了。“我们能希望雷霆堡的狄伦。唐克雷能够注重这个消息吗?”他低声喃喃道。
夫人则看向了丑鸡,雷霆堡现今的混乱情况她也有所听闻,因为多灵也是一个商业城市,来往的商人不止一次地抱怨过那位代管理者的贪婪,而那位要强行将多灵与洛伦诺斯夫人纳入囊中的爵士也提到过他会将那些敢于违抗他的人卖给兽人,还有,也有商人求见夫人,询问她是否要将战役中俘获的士兵卖出去——即便在以前,这也不能说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扈从、骑士和爵爷会被赎回,但普通的士兵所有的财产都在自己身上,他们如果有一个有钱的亲戚,也不会甘愿去做一个战役中的消耗品,但如果把他们留下来,很多领主又会怀疑他们的忠诚,而且也不是每个村庄都愿意接受外人,尤其是曾经劫掠与屠杀过他们的人,所以说,干脆利索地用这些标准的鸡肋换取一些亮闪闪的金币似乎成了一个最好的选择。但那个时候,他们也只会被送到与这场战役没有干系的诺曼领主那里,虽然作为农奴他们也未必能够存活很久,但总比成为食物要来得好。
作为诺曼的子民,夫人甚至希望前一年的胜利不要来得如此轻易,她虽然是个女性,但她知道一些男性,特别是如狄伦。唐克雷这样的年轻男性,位高权重,又有着施法者的天赋,他几乎生来就是站在荣耀顶端的,他不是摩顿。唐克雷,也不是伯德温。唐克雷……就算是伯德温。唐克雷,二十年战功赫赫,却也有一次险些失去了雷霆堡,如果不是以毁掉整个城市作为最后的手段,那些兽人可能已经踏着诺曼人的尸骨如豺狼一般侵入诺曼的腹地了。
而狄伦,他的做法夫人也和盖文的弟子探讨过,他们也研究过这个法术是否可以用在多灵,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法阵似乎确实无懈可击,只要有足够的魔法宝石与足够隐秘与稳固的安置地点,无需士兵和骑士,这个防御法阵就可以慢慢地将敌人消耗殆尽,但正是因为它确实是这样的看似毫无瑕疵,反而让夫人感到心惊胆战——狄伦。唐克雷将雷霆堡的士兵驱逐了多少?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必须的,伯德温在雷霆堡矗立了二十年,他的威名简直就和雷霆堡的三重城墙一般厚重,每个士兵都有可能是他的崇拜者,夫人可以理解狄伦的做法,但她为之忧心的是雷霆堡的战力居然没有得到及时的补充——新王需要自己的军队,而那些贵族们在不满新王的同时也在竭力保证自己的力量不受削减,譬如说,现在新王的使者来向多灵索取骑士与士兵,洛伦诺斯夫人会温顺地交出手中的力量吗?不,她不会,虽然名义上这些士兵都会被补充到雷霆堡,但她不相信新王约翰,也不相信狄伦。唐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