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还听说,这座塔的内里还将用秘银涂刷,在羡慕嫉妒恨之后,他们见到这位回到格瑞纳达不过三年的黑发龙裔也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是的,格瑞纳达人就是这么坦率。
亚戴尔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整座高塔的尖端俯瞰下方,塔下的其他建筑也已经被白色的地基分割了出来,或大或小,可以看出其间看似混乱但就像是植物的脉络那样带着规律的美感的路径走向,劲烈的海风吹推着他的脊背。在这个地方,他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警惕,更不需要做出违背心意的事情——也能更为清晰地观察自己。
只听哗啦一声,一只大鸟落在了他的身边,亚戴尔转过头去,是有翼兽化人中最为年长的一个,她曾经是个佣兵,因其冷静,聪明,善于忍耐而获得了曾经的不死者的青眼,她比其他有翼兽化人拥有着更多的自由,知晓更多的秘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她的主人和亚戴尔,或许还有善于探知任何秘密的费瑞克希尔。
“是殿下?”
“是的。”有翼兽化人说,一边俯下身,懒洋洋地在亚戴尔的肩膀上摩擦了几下面颊,在格瑞纳达,唯一的净土或许只有这个男人身边了,就连可以说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的克瑞玛尔殿下也总是处于一个无从捉摸的状态——但她知道,要保持这样令他们为之渴求的平静,亚戴尔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即便有着灰袍,有着克瑞玛尔,他所要面对的仍然是些咬牙吮血的恶狼,而他并不能让它们嗅出那股与这里截然不同的气味。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亚戴尔站了起来,身后的风骤然打了起来,他不得不伸手握住一侧的铁架。
“一个信使。”有翼兽化人说,“来自于高地诺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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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亚戴尔觉得命运真如克瑞玛尔所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娼妓。
异界的灵魂第一次参加这里的婚典,正是在白塔。那个时候,白塔的安芮几乎已经废弃了与精灵之间的盟约与联系,亚戴尔以及其他的罗萨达牧师遭到了陷害、污蔑与驱逐,在得知他们被巨狼袭击,除了亚戴尔与一个幸运的学徒之外无一幸存之后,再去参加策划了这一阴谋的主使者的婚礼,无论怎么说都够讽刺的——至少就异界的灵魂看来,它显然和这里的婚典犯冲,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还是这样。
虽然伯德温。唐克雷与李奥娜。海德联合署名的邀请函写作邀请一个朋友,递交这份邀请函的却是高地诺曼的使臣,他在见到克瑞玛尔之前,甚至先去谒见了格瑞第的宝座,还有新王,这并不是一次单纯的邀请,而是一次试探,虽然巫妖分析过,这也许是因为格瑞纳达的逐日扩张,已经令得格瑞纳达与高地诺曼有所接壤的关系,但异界的灵魂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fff神的诅咒。
但看到亚戴尔的时候,他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看来这次又要让你辛苦几天了。”
“不会比上一次更艰难。”亚戴尔说,上一次如果没有费瑞克希尔与那个古怪的灰袍,他和那些奴隶的境况可以说都不那么妙,但在一年多之后,受到了新王与格瑞第的宠爱的黑发龙裔已经不复之前的虚弱空洞,他的麾下也不仅仅只是一群兽化人,一个堕落牧师与一个召唤而来的魅魔——米特寇特确实想过克瑞玛尔作为一个沉迷于魔法的术士,会放弃龙牙的控制权,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克瑞玛尔确实离开了龙牙,但他并不是孤身一人离开的——在他离开龙牙之前,发生了一件差点就让米特寇特崩溃的事情。
事情并不复杂,简单点来说,就是那些想要开掉自己坐骑的骑士反而先一步被反开的……悲剧。
鹰面狮身兽的邪恶与格瑞纳达人并没有太大区别,它们也并未率先违反原先的契约,当然,那些骑士们也没想过和鹰首狮身兽好好谈谈之后发笔遣散费用,好合好分的事儿,在他们的设想中,在寻找到新的坐骑候选之后,这些鹰首狮身兽会被逐一绞杀,术士塔会需要它们的,无论是作为祭品,还是作为施法材料——但不管怎样,它们都不可能继续存活下去,毕竟龙牙的骑士们也不想时刻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竟然被鹰首狮身兽们知道了——这可真是太人令人惊讶了,即使骑士们并不怎么看重这个秘密,但有谁会去告密呢,难道鹰首狮身兽会给他们奖赏吗?它们自身都是被豢养的,与巨龙,地精不同,它们也没有囤积金币与装备的习惯,更不用说,比起人类,它们的思想更偏向于野兽,不吃掉人类就是它们最大的仁慈了,你还期望能从它们这里获得些什么样的好处?
但它们就是知道了,而后,毫无预兆的,在一次空中演练中,有三分之二的鹰首狮身兽突然发难,它们抓开了束带,在空中翻滚,将身上的骑士抛下,有些骑士在半空中就被配合默契的鹰首狮身兽分而食之,有些直接摔得四分五裂——谁也不能说是鹰首狮身兽们是没有计划的,因为只有这次,术士们没有跟随着骑士们上去,如果有施法者,那么不说骑士们多数可以幸存,就连鹰首狮身兽们也很难逃得出去。
是的,它们在干完这件事情之后就逃向了沙漠,而其他的龙牙骑士,发现自己的坐骑还愿意听从自己的命令降落就已经侥幸不已了,追击?抱歉,还是等换一种坐骑再说吧。
米特寇特的意思是处理掉所有的鹰首狮身兽,无论它们是否想要反叛,但让他愤怒的是——作为龙牙的统领,克瑞玛尔拒绝了他的要求。当然,出于失职的歉疚,黑发的龙裔辞去了龙牙军团统领的职位,但他……带走了剩下的那三分之一,既然这三分之一的龙牙骑士并不介意他们的坐骑会被一个术士的药粉所迷惑——至少掌握着这个药粉的只有克瑞玛尔,他们的殿下,那么就没有必要太过计较。
至于换一种坐骑,那可真是一件男默女泪的事情,你知道当初龙牙的骑士们驯服鹰首狮身兽用了多少时间?折损了多少人手?抛掷了多少金币与珍贵的材料?
不过亚戴尔认为,更有可能的是,米特寇特的坐骑格里芬被转化成不死生物的事情惊吓到了其他的鹰首狮身兽,要知道,那时候格里芬还活着,而它的伤势并不是无法治疗的,就连人面狮身兽克欧也不觉有些惋惜和遗憾,更别说是格里芬的族人们了。但对于骑士们来说,就算不死生物事实上并不适合成为一个生者的坐骑,但最少的,它们听话啊,还不用吃东西,还更有威慑力,相比起来,一只活着的鹰首狮身兽的性价比就不是那么高了——鸟头们的小脑袋就是这么想的。
凯尔门或许会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吧,就算他沦落到了必须舔着格瑞第牧师的脚趾而活了,米特寇特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得回了自己的军团,但那只是一个空荡的躯壳,要填满这个无底的洞窟,他大概要将自己连同新王的内库清空才有可能——新的骑士,新的坐骑,损毁需要替换的盔甲与武器,还有魔法——格瑞纳达的施法者们要价从来不低。
亚戴尔所说的就是这些骑士们,他们在格瑞纳达的敌人面前是恶魔,对格瑞纳达人来说也不遑多让,有了他们,就连滋扰奴隶营地的商人都少了很多。如果说在克瑞玛尔送上那份无人得知内容祭献之前,神殿的牧师还会来索取孕妇和少女,现在她们也已经偃旗息鼓。最近的三四个月里,他们甚至还弄回来了其中的几个——也许是因为苦痛与紧张,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或是其他的原因,她们幸运地失去了孕育后代的能力,按照惯例,她们一样会被处死,但如果废弃的祭品容颜出色的话,也会有商人愿意出更多的价钱赎买她们,这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不但是普通的牧师,就连主任牧师也在借此敛财,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晨光之神的牧师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在外界,拥有一个孩子是多少女性愿意付出性命也要达成的愿望,但这些少女,却因为无法生育才终有得以再次见到自己的亲人与爱人,她们是幸还是不幸?这点就连亚戴尔也很难辨别,但当他看到渗入泥土的血迹与盛放在贝壳之中的血肉时,他又觉得她们应该是幸运的——在狭小的沙屋中,仍然有着炙热的爱情,甚至因为朝不保夕的现实,爱情的花朵很快结出了不该有的果实,但这些果实都是不能被保留的。一旦有人露出端倪,她身边的人就会劝说和强制她放弃这个孩子——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之中有着一个孕妇,那么毫无疑问,很快就会有牧师来巡查,而每次巡查,即便没有孕妇,她们也会带走一些符合祭品标准的少女和孩子。
————
亚戴尔的思绪被一张盖着火漆的羊皮纸打断了,他详细地阅读了上面的文字,真诚地为自己的朋友与曾经的领主感到高兴。
“不单单是伯德温与李奥娜将会在这一天缔结婚约。”他一边阅读着,一边说,“同一天还是李奥娜殿下的登基典礼,太好了,他们的孩子作为继承人将会出现在典礼上,伯德温作为王夫,将会被分封为公爵,以及雷霆堡的领主——他终于可以回去了。”
也许是被难得的好消息迷惑了,亚戴尔反复读了几遍之后,抬起头来才发现克瑞玛尔的神情并不全然都是喜悦。
“有什么问题……”他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克瑞玛尔身上的红袍:“吗?”
“他们没有邀请银冠密林。”克瑞玛尔说。
第574章 大典
“又是丁香花。”一个爵爷在进入王都的城门时咕哝着,花朵在他的马蹄下被碾做辨识不清形状和颜色的渣滓,他的朋友策马靠近他,安抚性地做了一个手势:“这是个好兆头,”他说:“这是王女李奥娜喜欢的花,而不是那个粗鲁猎人的。”
“我怀疑他是否懂得花朵之中的含义。”谁都知道丁香是希恩诺丝的圣花,所以爵爷的话语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伯德温还未在贵人中受到认可,只是伯德温。唐克雷如今已经无需所谓的认可了。爵爷的朋友低头叹息,伯德温曾经遭受到王都的冷遇,羞辱与驱逐,但他又回来了,足下踏着兽人的血肉,他呈现出来的残暴与冷酷让以往的贵人们胆寒,却获得了平民与骑士们的拥趸,而且他还让诺曼王室最后的直系血脉有了他的儿子——如果李奥娜殿下,或者说将来的李奥娜陛下,仍旧不改初衷,始终爱着这个弑君者的话,那么高地诺曼的王室从今以后只怕就要混上卑贱之人的污秽血脉了。
城门那里出现了小小的纷扰,两位爵士转头看去,原来是个伯爵带了不下五十名骑士想要进入王城,这是不被允许的,经过兽人的洗劫,王都之中的守卫力量已经变得十分薄弱,就在爵士们想要策马走过去设法调解一番的时候——毕竟这是高地诺曼新王的婚典与登基仪式,闹出事情来只会丢诺曼人的脸,但就在他们的马匹尚未回身的时候,街道的另一端就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
“那是……”
“伯德温的骑士。”如今大概没有人再误会这些身着灰色铠甲的骑士属于王女,又或是另一个高贵之人的了,他们在军队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不过谁也无法质疑,因为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勇敢,更无畏,更虔诚,他们的灰色粗麻斗篷在风中摇摆,如果不是用白垩绘制着一只熊的轮廓或许会被以为是伊尔摩特的信徒——当然,他们只是伯德温。唐克雷的信徒,当这位背负着弑君之罪的男人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他就只穿着粗麻与劣质的皮衣,从不使用金或是银的餐具,他用手指拿取食物,用面包当餐盘,最后还记得把硬如岩石的面包吃掉。
人们一度以为泰尔或许会宽恕他,如果他确实如王女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巨大阴谋中的牺牲品,但泰尔始终沉默不语,即便有泰尔的圣骑士与牧师加入到与兽人的战斗中,他们也以无声的疏远拒绝了伯德温。唐克雷伸出的手——老王的臣子们忧心忡忡,认为他只是一个善于伪装的恶人,但最近,又有一种说法让他们变得沉默,那就是,伯德温所做的一切是出于王女李奥娜的授意……老王绝对不会允许她和一个血脉混淆不清的平民缔结婚约,但如果老王死了,那么她的面前就再无阻碍了。
有人小声地反驳说,但李奥娜之前不是放弃了姓氏与王位继承权离开王都了吗?
谁知道呢,又有人说,难道约翰王,黛安王太后,还有狄伦。海曼,不是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发了疯,而后死无葬身之地了么?看看王女吧,她不但没有受伤,死去,甚至在流亡的途中招揽与收买了数以万计的民众,还和自己的情人生养了一对双生儿子呢。
平民,以及李奥娜与伯德温的追随者们对这样的流言当然是嗤之以鼻的,在兽人侵袭他们的城市,他们的镇子,他们的村庄的时候,他们可没看到这些舌头比刀剑还要锋利一些的大人们,只有灰色的洪流横亘在他们与凶残的兽人之间,他们的财产,他们的孩子,妻子与父母,还有他们自己的性命,都是因为有了伯德温与他的灰熊之军而侥幸留存下来的,他们难道还会去敬仰与听从除了他之外的人的话吗?
呃,或许要加上王女李奥娜,她即将是他们的陛下。不过平民中的大部分还是认为,一个国王要比一个女王要的好。一些人心中有着蠢蠢欲动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抹消了,怎么可能?那不是一把单纯的椅子,那是一个广袤的国家,它富饶美丽,数以百万计的子民在它的怀抱里繁衍生息,他们聚敛起来的财富可以形成一座新的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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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位爵爷的思想拉回到现实的是马儿嘶鸣,刀剑撞击的声音。
很显然,在伯爵的执意之下,他们采取了一种诺曼人喜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个争端——如果李奥娜如今已经即位,伯爵自然不能违背她的旨意,但她现在还没有,作为一个王女,她的声音还没有那么有力——伯德温的灰熊骑士们也同意了。守卫们竖起长矛,清理出一段通道,形成一个小小的比武场,由伯爵派遣出的骑士和灰熊骑士中的一个比武,胜者获得特权,败者俯首听命。
爵爷们没有等待结果就拉转马头继续自己的行程,还要看吗?虽然他们对伯德温。唐克雷充满了鄙夷与排斥,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是个勇武之人,他的灰熊骑士大部分都是如他一样的平民,他们没有退路,无论是面对兽人,还是面对伯爵的骑士,他们的武技不是在比武场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上面对兽人而磨练出来的——不够敏捷,不够强壮,不够狡猾的早就成了羊皮纸上的一个名字,怎么还有可能站在这里。
他们还没走出一百尺就听到了欢呼声。而后,灰熊骑士们昂首挺胸地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年轻人的笑声就像是丁香花那样地一路洒落。
“自取其辱。”爵爷嘀咕道。
而另一个,无法控制地转身看了一眼,他意外地发现,伯爵和他的骑士们【只有限定的六名】,竟然没有跟随上来,但不是因为羞惭和恼怒,而是因为这时候,一列队伍正徐徐穿过城门,他们的旗帜让人们望而生畏,那个敢于悖逆未来的诺曼王的伯爵低首屏息,甚至不敢上马,走在他们前面,即便他的位置原本就在他们之前。
“是格瑞纳达的红龙。”
奇妙的,来人的旗帜居然也是灰色的,但与伯德温。唐克雷的骑士们选择的灰色不同,那是一种富有金属感的柔亮的灰色,掺杂着银丝的旗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只盘旋在空中,展开双翼的红龙位于旗帜的中央,红龙的爪子中抓着一只王冠,表明旗帜的所有人是王室成员之一。
“我听说过王女李奥娜在流亡的时候曾经与一个施法者同行,他还慷慨地让出了自己的领地供其落足。”爵爷之一说。
“但那是龙火列岛。”他的朋友说:“不是格瑞纳达。”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爵爷说:“但不是说雷霆堡的防护法阵被毁,兽人侵入高地诺曼后面有着格瑞纳达的术士们的影子吗?”
他的朋友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这就不是他们应该了解的事情了,他们只要知道,诺曼王女李奥娜现今似乎有着与格瑞纳达交好的倾向——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国家与国家之间就是这样,他们失去了银冠密林,就应该和另一个强大的国家结为盟友,当然,留下的伤痕是很难被遗忘的,他们也不会遗忘。但诺曼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兽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驱赶到了龙腹隘口之外,雷霆堡也在重建,只要几十年,或是一百年,诺曼就仍旧还是那个坚不可摧的高地之国。
至于以后,这是谁也无法预测的。但只要诺曼还在……
格瑞纳达人没有骑着马匹,他们的骑士共有八十名,都骑在浑身披覆着鳞甲与精钢链甲的怪兽身上,它们有着龙一般的头颅,两个成年男性那样高,前爪短小,后爪健壮,有着粗壮的尾巴与宽阔的脊背,不是羊皮,也不是牛皮的鞍座横过它们的脖颈根部,两侧悬挂着镫具,骑士们穿戴着全身链甲,在双肩,胸膛与大腿的位置都有秘银甲片,头盔的护目拉起,露出一双无机质般的眼睛。诺曼王都的主街道已经十分宽阔,但也只能容留下四只怪物坐骑齐头并进的空间,为首与护卫在使者【也就是那位王室成员】身侧的骑士都拔出了短矛,矛尖微微垂下,但在这样的高度上,垂下的矛尖几乎与行人的眼睛一样高,人们纷纷后退,爵爷们不由得蹙眉,但在看到那些身着赤色长袍的随从之后也不由得低下头去。
虽然只是非常短促地一瞥,但他们也看到了来自于格瑞纳达的殿下——他的坐骑比其他人的更要可怕,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生着双翼的巨型狮子,如果说有什么最让人感到不可想象的,莫过于在如同烟雾般的鬃毛之中,是一张色泽深重的人类面孔,还是一个男性,这是魔鬼,或是恶魔,又或是术士们惯常的恶作剧,将一个人类男性的头颅搬运到了一只怪物身上?无论那种都足以令人颤抖与畏惧的了。
“真没见识,”在爵爷的张口结舌中,那只怪物突然说话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疑问说出了口:“大爷我是人面狮身兽。”那个人类男性的面孔上居然还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怜悯:“不知道什么是人面狮身兽就去问问你的法师,如果没有,就赶快就雇一个,书读的少不是你的错,骑士们几乎都这样,但没有常识就是个大问题了,人类……”
队伍进行得并不快,但恐爪龙与人面狮身兽的体积注定了它们走一步,人类需要用跑的才能跟上,幸而人面狮身兽的声音也足够响亮,哪怕最后一个单词他只是在嘀咕。
爵爷这才从愕然中回过身来,明白自己竟然被一只怪物讥讽了之后,他气恼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但他的朋友立刻抓住了他,他听到了朋友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透过了手套仍然能够感觉到的湿意,“怎么了?野牛?”他亲密地叫着朋友的绰号。
“野牛”爵士惊惶地摆动了一下脑袋,他闭口不言,半强迫地将鲁莽的友人拉入路侧的巷道里。
相比起粗心大意的挚友,“野牛”爵士虽然有着一个粗莽的绰号,却要细致多了——他们或许要感谢那只……人面狮身兽,在它发生之前,爵士已经看到有不下两个术士提起袖子——他父亲的城堡中有豢养过一个施法者,警惕的施法者习惯将双手放在袖子里,不是捏着施放材料,就是捏着施法手势,必要的时候,他们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能施放法术,他也知道术士可能是所有施法者中最为恶劣与暴躁的一种,如果不是他们殿下的坐骑突然与他们说起话儿来,他们不敢打断,也许他和自己的友人现在已经是一堆焦炭了。
————
异界的灵魂将手放在克欧的脖子上,轻轻地挠了挠。
人面狮身兽几乎快要摇头晃脑起来了,他瞥了一眼高空,很高兴克瑞玛尔没去选择那些鸟头——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龙牙的首领了。但让克欧恼火的是,那些商人居然还弄来了翼蛇,是啊,在低空中飞行翼蛇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克瑞玛尔是谁的?是克欧的。真抱歉,人面狮身兽大爷暂时还没有将自己的人让出去的宽容习性,更别说,那家伙是根软趴趴,冷冰冰的面条,甚至不是一个女面狮身兽妹子,抱歉了您哪,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
不过说真的,这世上的蠢货可真是多啊,就像是刚才的那两个。克欧不承认他们让自己想起了他曾经的那个人类朋友,但如果可以,他想他的主人也不会高兴看到格瑞纳达的队伍一进入王都,长袍上就沾染了诺曼人的血——为了避免麻烦,在带着自己的主人一路飞奔的时候,克欧可是好不容易才让过了那些人群密集的地方——如果是之前的诺曼,这种做法还有些问题。毕竟王都边缘的领地上几乎都是在挂毯上有着姓氏的家族,只是被兽人如同篦子那样地篦过去之后,多数堡垒、村庄与聚居地只剩下了白骨皑皑,除了四处游荡的野鼠与蠕动的蛆虫之外,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们应该在城门之外迎接我们。”一个术士说,他是克瑞玛尔的同学,但不是一个术士塔里的。一般而言,一个塔中的术士们除了情人之外大概就只有敌人了【有时候前一种关系也只会演变成后一种关系】。他不太喜欢无谓的杀戮,也对无益的消耗不感兴趣,所以在术士塔中有点格格不入,当克瑞玛尔的邀请送到他的手中时,他毫不犹豫地就来了。
“我希望不要,”克瑞玛尔说:“我得到了一个情报,如果它是真的,对我们而言,是极其有利的。”
一边的骑士侧耳听着,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没关系,既然他们的殿下这样清楚地说了出来,就表明这个情报是有时限性的,或许等到他们见到高地诺曼的统治者,就能知道了。
————
“给我胭脂。”
李奥娜说,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体重在生育了两个孩子后急剧减轻,脱下衣服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身体,干瘪,苍白又脆弱,皮肤吊挂在高大的骨架上,摇摇晃晃,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饥饿中煎熬了很久的罪人。
“您可以……”
“那是格瑞纳达人。”李奥娜打断了侍女的话:“我必须去。”
第575章 大典【2】
格瑞纳达使者团的两侧很快出现了诺曼的骑士,他们泾渭分明,一部分披着灰色斗篷,而另一些,不但马匹上覆盖着丝缎的马衣,就连骑士们的斗篷也掺杂着金线,精心刺绣而出的对熊身上每一根白色的细毛都清晰看见,眼睛更是用蓝宝石镶嵌而成的,但他们的气势远不如前者,没有一丝伤痕,洁白无瑕的脸和手讽刺性地指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战士,就和每个南方诸国的大公与国王那样,他们只是一些装饰品,就和摆放在厅堂中的雕塑那样,华而不实。
据说这些骑士还是黛安王太后招募的,其中不乏她的裙下之臣,但在王都沦陷之后,他们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作为骑士的体面,没有乘机为非作歹,又因为几乎都有着一个显赫姓氏的关系,作为于老王臣子的安抚,以及家族的传承,他们还是被王女李奥娜留了下来。
无论是什么坐骑,是恐爪龙也好,是人面狮身兽,当然,诺曼人知道,还有大约百只鹰首狮身兽正在王都上空盘旋,它们都被阻隔在王庭高耸的城墙之外,森立的高塔在王庭外的建筑与道路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就像是鞭痕——兽人们在城墙上与高塔上留下的痕迹宛然可见,高塔的门基与周围都有被焚烧的痕迹——兽人们不耐烦用爪子刀剑打开沉重的包铁木门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下面堆上木头,倒上油,点上火……李奥娜回到王都之后,她的臣子竭尽全力地清理与维修过它们,但也只能保证表面上大致过得去,那些黄金与白银的器皿,精钢与黑铁的武器与盔甲,甚至铜锅,还有斧头,餐刀,叉子,帷幔与坐垫,所有兽人们觉得可用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至于那些他们认为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都被当做了食罐与炉灶,高塔中处处可见篝火留下的痕迹,腐臭的残骸更是被四处丢弃。几天后,那些仆从就已经有了经验,譬如说,当你看到一个完整的箱子或是柜子的时候,千万不要欣喜地冲上前去一把把它打开,因为兽人会像人类储藏布料和器具那样将没有吃完或是预备之后再吃的“东西”储藏在里面,但无论如何小心,还是不断地有犹如魔法一般的恶臭轰然奔涌而出。
一个幽魂一闪即逝,那是一个少女,她被自己的父亲杀死,免得遭到兽人的欺凌与摧残——为了减轻她的痛苦,她的父亲没有露出一丝征兆,她毫无防备,毫无警惕地就这么死去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有去往哀悼荒原。在变得虚弱之后,她或许会被阴影中的怪物吞噬,也可能幸运地在日光下消融,一个术士将手放在戒指上,但在他吟唱咒语之前,一只毛茸茸的圆球猛地张大了嘴,把那个少女的灵魂吞了下去。
将这个灵魂交给自己的主人,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就可以得到一整块的魔法宝石,虽然对于魔鬼来说,这笔交易还是有点得不偿失,但它想要吃上这么一两块新鲜货色的时候,它脖子上的银绳就会收紧,收紧到一个魔鬼也无法忍受,只能将咽不下去的灵魂吐出来的地步——说真的,普通的绳子,就算是施加了永久的活化术的绳子也做不到这一点,它究竟是什么?
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与另一个位面的鹈鹕奇妙地重叠了的小魔鬼嘟哝着回到了阴影里,它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约翰王,黛安王太后,狄伦。海曼可真是一群妙人儿哪——高地诺曼在老王的时期就已经呈现出了衰败之像,约翰王之后,更是变得混乱无比,而混乱会带来什么?当然是邪恶啦,虽然阿斯摩代欧斯是个尊重秩序的魔鬼,而不是一个崇尚无序的恶魔,但很显然,一个污浊的沼泽比起一个洁净的厅堂更适合一只小小的黑仓鼠藏身。
格瑞纳达人见到了王女李奥娜,她的瘦削比情报中所描述的更可怕。王女和许多高地诺曼的贵女那样,有着与南方的成年男性有着极其接近的颀长身躯,而且她们的骨骼也要比人们认知中的女性更为粗壮一些,在没有了丰盈的皮肉之后,她的颧骨就像是山峦一般地升起,而眼睛就像是隐藏在眉骨下的静寂死水,毫无波澜可言。侍女给她擦了胭脂,梳理了头发,佩戴上累赘的珠宝,但这位曾经高傲强壮的王女仍旧像是一枝已经开到了荼蘼的丁香花,它的颜色或许变得比盛开之时还要艳丽,但这只能说明它快要死了。
她的短发略微长了一点,披覆在肩膀上,在没有成为诺曼的王之前,她只戴着额冠,式样繁复的额冠很好地遮掩了干枯蓬松的头发。
伯德温陪伴在她身边,不,与其说是陪伴,倒不如与说是扶持。
她展开双手,露出笑容,戒指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晃动。
“真奇怪啊,”一个格瑞纳达的术士不做掩饰地对自己的同伴说道:“难道精灵们的生命之水和雪蜜都无法治愈这具人类的躯体吗?”
这句话被很多人听到了,人面狮身兽克欧打了一个响鼻,在心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
“这是……”
“生命之水。”异界的灵魂说。
伯德温急促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但是……”在他看来,克瑞玛尔愿意承认他们有着比无关的路人更亲密的关系就足够令人惊喜了,毕竟是因为精灵游侠凯瑞本他们才会成为朋友,在一个因为血脉,一个因为国家,而不得不与族人与挚友分别之后,他们彼此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深刻的情谊吗?伯德温不觉得有,只是李奥娜和诺曼需要有。
“我不知道这是否能够治愈她。”异界的灵魂说,估计不能,巫妖已经看过了李奥娜的情况——他们遇到了太多的事情,而李奥娜自始至终只是个凡人,不知道何时产生的隐患埋在了她的体内,并且在一个适当的时机爆发了出来——她的两个孩子一定很强壮,巫妖说,违背常理的强壮,他们从母体那里汲取太多的养分,比起胎儿,更像是两尾肥大的寄生虫,他们让母亲变得衰弱,而后艰难的生产耗尽了这个人类女性最后的一点积蓄。
只有大许愿术,以及最高阶的神术可以挽回李奥娜的健康,但诺曼现在就连最基本的运转都在捉襟见肘,不然那些古板的老家伙又怎么能够同意李奥娜将婚典与登基仪式放在一起举行呢?所有的环节都被节略到最低的程度,比起约翰王与狄伦登基的时候,整个王都披丝裹绸,鎏金涂银相比,李奥娜的登基仪式简直就只能以可怜来形容——为了让它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凄凉,王女甚至允许王都周围的人,只要是她的子民,无论流民还是平民,在十天之内,都可以进入王都,每天还能获得一份豆麦粥的赏赐,也可以说是一种别样的赈济。
但在婚典的当天,让人们吃惊的是,为他们主持婚典的竟然是查缇的牧师,不是王室与勋贵们的保护神祗希恩诺丝,也不是公正与正义之神泰尔,爵士们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些老成之人更是忧心忡忡,只有平民们在欢呼雀跃,比起泰尔和希恩诺丝,他们当然更熟悉大地之神查缇,许多农夫与猎人在举行婚典的时候,就会选择查缇,查缇的牧师只需要一锅燕麦的祭献,实在不行,一捧浆果,一只野兔也可以——希恩诺丝不说,泰尔的牧师或许不那么苛刻,当然,也与贪婪无关,但泰尔的天平之下,对于平民来说,那就是审判之地,所以除了少数伴侣的一方是泰尔的追随者的情况以外,没人愿意站在那座冷冰冰的黑铁装置下发誓对彼此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