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抓住了伯德温的心脏,还有被囚禁在心脏中的灵魂——蠢货,他在心中尖叫道,蠢货——即便是个凡人,也应该知道小魔鬼的礼物总是在暗处标好了价格的,而这个价格甚至会沉重到你根本无法负担的起,但让阿斯摩代欧斯仍然恼怒万分的是,这个懦弱的家伙,在得到了他赐予的链甲,宽剑与流银手臂之后,居然没有杀死哪怕一个人——小魔鬼原本以为,他至少应该杀死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又或是杀死背叛了他的骑士与法师,但他就这样双手空空,干干净净地走了出来,没有留下一滴血迹与一声哀嚎,他该说些什么?!
或许觉得这些还不够,这个看似狭隘,卑劣的男人竟然会愚蠢到跑到泰尔面前忏悔,自杀,若是泰尔这个老古板不会那么轻易地接纳一个尚未将罪孽赎清的骑士的话,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这次就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这个笑话准会被那些塔那里杂种说上一千年不止——幸而最后他还是拿回了一点本钱,链甲与流银手臂几乎已经没有希望了,但一个如同伯德温。唐克雷这样命运多舛,虚伪多变的灵魂还是能够成为一枚有价值的货币,又或是一块滋味丰富的糖果的。
在到达安全的地方后,小魔鬼就吃了那颗心脏,心脏中满是悔恨的泪水与愧疚的酸液,尝起来味道极其特别,然后就是伯德温的灵魂,如果不是奥斯塔尔的要求,小魔鬼差点就在吃光甜点之后又来了一份大餐。
小魔鬼用深渊语言咒骂了一句,抓着伯德温的灵魂飞走了。
————
而就在此时,在废弃的铁骨头城里,黑铁片打开了,一双用氟石作为原料的眼睛出现在阴冷的空气里,笔直的光芒从冰冷的石壁那头一直照到那一头,麦基站了起来,他现在可能比十个伯德温还要高,但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成了一个有着血肉与灵魂的黑铁魔像。
第682章 回归【9】
不过即便是那些最熟悉麦基的侏儒来看,他们也不会发现,这具沉重而巨大的黑铁魔像中禁锢着他们的族人——麦基被红袍术士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法剥夺了大部分躯体,他只有头颅是完整的,从黑铁魔像无法被人看见的内部,伸出无数条细若发丝的金属线刺入他的后脑,然后从残缺的颈部伸出的神经则如同蛛网那样遍布在魔像的每一寸内里表面上——在金属线与神经的交错点各自镶嵌着一块血玉髓,其中附着的魔法让麦基成为了一个神智清楚的傀儡,在没有主人的命令时,他只能笔直地站在原地,就连动一根小指头也不能。侏儒找不到反抗的方式,也无法对命令阳奉阴违,漫长……如果他的主人希望如此,的生命之中也没有了任何乐趣,他不需要进食,饮水,呼吸,他的身边有无数的侏儒与矮人在辛苦地劳作,但他没有办法和他们交谈,也没有办法去拖延主人设定的程序——在这座被矮人废弃的铁骨头城里,他是一个残酷无情的监工。
一个让麦基感到熟悉的侏儒跌倒在他的脚边,他含糊地说着道歉的话,并且一再地想要从地上立刻爬起来,但红袍的法术已经逼迫麦基指挥着魔像低下头去,氟石的光通过长长的铜管射出来,在地上凝聚成一个小点,其中之一就落在倒地的侏儒身上,后者面色潮红,手足无力,魔像伸出手指,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你生病了。”魔像发出了既定的呆板声音。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侏儒虚弱地叫到,他的眼泪从面颊上一直流到他的前胸,让那块肮脏的丝绸布料呈现出一片亮光。
“生病,处死。”麦基听到自己说,然后魔像的手指转而向下,握住了侏儒,就像是人类握住了一只云雀,他只用力一捏,就将他的族人碾碎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然后丢入一个不会妨碍到奴隶们工作和行走的黑暗角落,如果他还能闻见的话,麦基麻木地想,那里一定臭不可闻。
“铛!”
麦基感觉到魔像,也就是他自己的头正在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柄敲打在他足踝上的鹤嘴镐正是从那个方向而来的,一个赤手空拳的矮人正对他怒目而视,他比起魔像是那样的渺小,渺小到几乎看不见,但他的声音就像是在空荡的死城里敲响了一口大钟:“他只是生病了!丑八怪!”他大喊道:“只要一点药草,他就能好!”代表着死亡的光柱投射在他的身上,但这个矮人没有表露出一丝畏惧之色,他不在乎这个大家伙随时可以把他捏成一团,就像是之前的许多矮人和侏儒——但他身边的侏儒们正拼命地抓着他的手臂,免得他跟着鹤嘴镐冲过去,这是一个非常滑稽的景象,矮人和侏儒差不多高,但矮人的横截面大概可以装下两到三个侏儒,当侏儒们发现单凭自己的手臂根本无法抓住这个矮人的时候,他们就爬到他的脊背和肩膀上,试图用自己的体重压住他——即便如此,矮人仍然能够背负着大约四五个侏儒往前大步行走。
“工作,”麦基听到自己说:“工作,警告,”他快要发疯了,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奴隶十之八九都是矮人和侏儒,但矮人可能只有百分之一,除了矮人确实是一种非常难得的猎物与货物之外,大概就是他们根本无法忍受失去自由,被奴役的生活,哪怕反抗的代价是死亡。每隔一段时间,麦基就要处死一个矮人,“不工作,处死。”他说,一边在心中大声地呐喊着,但他的手已经向矮人伸了过去。
而就在他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那个矮人的时候,突然地,一块矿石从天而降,落在了那个矮人的双手中,矮人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抱住了它,毕竟对于矮人来说,每一块矿石都是重要的,珍惜的,值得尊重的,“工作。”一个让麦基熟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黑铁魔像转过头,看向站在一群侏儒中的矮人——那是崩崩。
曾经戏耍过他,指责过他,以及试图驱逐他的年轻矮人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要比原先更为瘦削,干瘪,毕竟他们的食物从来就不够充足。但曾经淘气过也曾经任性过的矮人已经变得成熟和可靠了,他与那些在山脉的深处挖掘与冶炼,锻打了半辈子的矮人不同,甚至比那些外出交易的矮人商人也有着不一样的地方——麦基听说过在铁骨头城被毁灭之后,他沦落到了格瑞纳达,成为了一个奴隶,但幸运的是,他被克瑞玛尔,他们认识的那个善良的黑发龙裔法师辨认了出来,他在法师那里没有受到什么凌虐与折磨。在法师有事情需要远行一段时间之前,崩崩甚至重新获得了自由——但他不应该回到铁骨头城,回到这座已经被邪恶吞噬的城市,他被抓住了,再一次成为了龙裔的奴隶,那个叫做奥斯塔尔的红袍术士成为了他的新主人。
但他比起其他矮人可能要丰富上十倍之多的经历让他不再如一个纯粹的矮人那样暴躁与固执,他懂得察言观色,也懂得退让忍耐,还会在必要的时刻谄媚几句——侏儒们教会他怎么说,虽然矮人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干巴巴的,但让一个性情执拗的矮人屈从到这个地步显然是能够很好地满足一个红袍的凌虐欲望与自大性情的。
黑铁魔像的陡然停止让所有的侏儒与矮人都松了一口气,侏儒们立刻四散开,忙碌起手上的活儿,在魔像的监督下,刚才的拖延行为无疑已经是极限了,他们一边心惊胆战地观望着魔像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边小声地窃窃私语——这种行为并不会受到惩罚,只是在魔法的强化之下,麦基可以听到他们以为他不会听到的恶毒诅咒,侏儒们的诅咒总是多种多样而又多彩多姿的,麦基知道,但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因为之中的每一句咒骂而感到痛苦——他知道这些都是真实而又确切的,他们憎恨他,而他罪有应得。
矮人们在侏儒群中就像是个儿特别大的蘑菇,也像是海洋中带着鱼群躲避鲸鲨猎捕的头鱼,奇妙的是,矮人与侏儒简直就是与生俱来的敌人,他们相互敌视,认为对方总是在不断地抄袭自己的技术与经验——哪怕实质上他们的群聚地相隔着一个大陆也是。就像是崩崩曾经敌视麦基,设法让他偷走了一张毫无价值的面包圈机,而麦基想要成为一个矮人的古怪想法让他成为了侏儒中的潘妮那样,但在这个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可怕巢穴中,同样成为了奴隶的矮人与侏儒在数次猛烈的碰撞与殴斗之后,反而滋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他们一致认为那不是什么友情,这太令人作呕了。但事实上,始终在一旁旁观的麦基认为这就是他所期望过的,一种可贵而罕有的美好情感,极其讽刺的,他曾经羡慕过的东西,竟然在他的威胁与屠戮下产生了——侏儒们仍然认为矮人又臭又僵化又狂暴,活像一头在沼泽里打滚,在原野中觅食的厚皮野猪,而矮人们也仍然认为侏儒们又矫情又软弱又愚蠢,就像是被人类豢养在猪圈里,面对刀子也只会哼哼的白皮小猪,但矮人会为侏儒不平,侏儒们也会庇护矮人,就像是刚才——崩崩谨慎地推着小车走过来,顺便拿走了那只鹤嘴镐,等到麦基依照术士预定的程序看过去的时候,那个敢于向他咆哮的矮人也早已不见了。
他也许已经转入了另一条隧道,虽然侏儒们不无轻蔑地认为麦基只是一尊没有思想的魔像,但矮人们却能够觉察其中的一丝异样,只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办法去拆解魔像,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一个饱受折磨的残躯与灵魂。
麦基只能伫立在原地,耐心地等候,是的,他不认为他的主人能够永远地隐藏住自己的行踪,更不用说他对麦基曾经的同伴,也就是黑发的龙裔术士,格瑞纳达的殿下克瑞玛尔充满了恨意与嫉妒,麦基一点也不担心他的主人最后能够达成所愿——黑发龙裔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敌人,并且比他的主人更多地获得了恶魔们的欢心,这点从红袍术士之前受到的重大挫败就能知晓一二了。
“真奇怪啊,”一个侏儒说:“我觉得那个魔像好像在笑。”
“闭嘴吧,”另一个侏儒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奥斯塔尔被恶魔们愚弄了,当然,他不应该犯下这样浅显的错误,但他的眼睛被怒火蒙蔽了,冲动可以毁灭所有的优势,就连龙刺曾经的首领也不例外——他没能取得自己想要的,反而被迫与不下三个巴霸魔,还有一个哈玛魔作战,他的面颊和左边的肋骨位置留下了鲜明的瘢痕,因为那场几乎让他丧命的战役。不得不说,这对于之前的他,这两道伤痕简直可以说是两枚勋章,如果他还在格瑞纳达,还是那个被格瑞第所宠爱的龙裔,这个胜利会给他带来无以伦比的荣耀与对于他人的长久的威慑,但现在,只有一个心绪莫测的小魔鬼知道这件事情,但前者的夸奖只会让奥斯塔尔更为愤怒与懊丧。他甚至施放了一个强大的魔法屏障,将小魔鬼隔离在外,因为他不知道他的虚弱会不会引起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的贪欲。
不过经过了那么久,他的伤势也终于痊愈了,只留下了无法消除的伤痕。
也许这正是他自己的意愿,虽然在吟游诗人的歌谣中,这种故作姿态的方式只会让一个龙裔发出尖刻的嗤笑,但奥斯塔尔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也不介意再丢弃一些,只要它能让他变得更为强大以及冷静。
发生在矿道大厅中的事情,奥斯塔尔暂时还没有心情去关心,他舞动手指,让地面产生了一个隐形的漩涡,术士跃入其中,在双足碰触到混沌的表面时,他开始下坠,然后往上浮起,这是一个次元井,连接着一个半位面——与一个魔鬼交易得来的,它被切割下来之前可能是九层地狱曾经的第二层面某个地方,天空灰暗,平原上呼啸着炙热的风,地面上满是红色的沙土,钢铁的碎片,还有涌动的岩浆。
他一进入这个半位面,就遭到了一群幼小的红龙的攻击——这个行为让奥斯塔尔感到一阵心痛,这表明这批龙蛋孵化之后,仍然没能出现具有灵智的真正的红龙,他们与其说是他们,不如说是它们,以往,巨龙中如果出现这样的幼龙,不是被父母咬死就是抛弃,不会有巨龙提起这样的耻辱——它们甚至无法分辨出奥斯塔尔就是那个给他们带来了食物与饮水的人,只凭借着欲望与本能,把他当做了猎物,而这点则进一步地说明,它们连判断强弱的能力都没有。
但奥斯塔尔必须留下它们,就像是留下之前的那些巨龙的龙蛋孵化出的幼龙,它们之中有些已经成长为了令人畏惧的巨物,但没有智慧的它们只能说是一群低级生物,而不是曾经统治着人类,与神祗们共座的神圣的巨龙。
奥斯塔尔没有一点犹豫地施放了预备好的法术,法术带来的飓风将幼龙一个不剩地卷走——红袍术士转动手上的一枚戒指,把自己转送到了半位面的另一端。
这是一条深邃而又宽长的隙缝,深入地下,隙缝的底部流淌着散发着硫磺气味的乳白色河流,河流最终落入一个耸立着无数结晶体的大湖,大湖旁栖息着之前孵化出来的诸多巨龙。在奥斯塔尔突然出现的时候,它们展开双翼,狂乱地飞起或是嘶叫,只有体型最为庞大的一只向奥斯塔尔伸出脑袋,迷惑地打量着整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奥斯塔尔伸出手,在迟疑了好一会儿后,那只巨龙低下头,将下颌放在他的手上。
“哇哦。”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夸张地叫唤了一声,换来奥斯塔尔发自内心的憎恶一瞥,当然,小魔鬼之前不会畏惧德蒙,现在也不会畏惧德蒙的导师,一只丧家之犬而已,他吱吱嘎嘎地笑起来,毛茸茸的身体蜷缩成一个圆球。
啊,比起一只低劣的奥赛魔,他还是更喜欢这个模样。
第683章 回归【10】
七十七群岛的海水是黑色,黑色犹如深夜,但如果你伸手下去,在被饥饿的细齿章鱼,海蛇与刺骨鱼咬断手指之前,你会发现这里的水就像是最上等的水晶那样澄澈明净,因为这里虽然有着上千居民,但他们几乎不产生任何对于水质的污染——至于那些被投掷在水里的废弃物,对于水下的小生物群落来说从来就是丰富而滋养的食物,它们会将所有的一切啃噬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在这里聚居着的不死者们,从半神巫妖【当然,仅有的一个,我们都知道他是谁】,到最常见和弱小的骷髅,阴冷,无色以及带着腐蚀性的负能量从他们的骸骨中溢出,就像是云层,也像是流水,将七十七群岛曾经拥有的些许生机逐渐侵蚀殆尽,只留下了灰白色的沙粒与黑色的岩石,环绕着它们的海水表层,同样是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得到一丝喘息与挣扎之机的,如之前提到的高大海藻,以及海藻中的微小守卫们,在没有被惊动的时候,几乎都潜藏在深深的水下——大海是那样地浩瀚,又是那样的宽容,依照着一定规律行进的海水会带走被负能量同化的同类,当它们来到温暖的地方时,阳光会净化它们,而那些未曾被腐蚀的海水又给这片海域带来了微弱的生命。
德雷克是个商人,当然,按照更多人的说法,他是个奴隶商人,但就算是他,也还是第一次踏足七十七群岛,他是想要拒绝的,但他一点也不想让葛兰身后的那个“人”亲自来提出一些“和善”的建议——像是那个在一只狭窄的站笼里嘶声裂肺地惨叫了有一年多的可怜家伙,他太愚蠢,误将对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盗贼,表现的过于傲慢,所以他,还有他的家人,包括那个还不足月的婴儿全被剥了皮站了笼子,他们早该死了,但不知名的法术让他们活着,那个人保证过每一缕微风吹过他们的身体都会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切割他们的肉。
作为亚速尔岛女大公的非婚生子,一个不被承认的儿子,以及一个卑劣的奴隶商人,有时候德雷克也会承认自己就是一块连狗屎也不如的渣滓,但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他顶多……嗯,他是说,他的报复至少不会蔓延到那个婴儿身上——那个倒霉的小杂种或许会因为缺少照顾与哺育而死,又或者被别人提去卖给了公会或是别的什么肮脏地方——那些地方的新血有一部分就是这样得到补充的。只是一个婴儿,是的,他是做不出来上面这种事儿的,就连葛兰,他知道的那个家伙,也顶多往那孩子的喉咙或是心脏上来一刀子罢了。
但这种手段所能达成的效果无疑是最为显著与有效的,譬如说,当葛兰请德雷克喝了一杯蜜酒,请他将这些……东西送到七十七群岛的时候,德雷克什么也不敢说,他就连酬劳也没提起,说真的,这个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奴隶商人觉得自己能够活着去到那里,然后从那里回到尖颚港就已经足够幸运了——简直可以说是透支了他今后十年里所有的运气。
“如果……让……那些人知道……”德雷克满口苦涩地说,哪怕那份蜜酒甜的都快凝结在他的嘴唇上了。
“他们不会知道,”葛兰沉默了一会后说:“你也知道吧,”他做了一个手势:“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是弄不到这些的……”
德雷克点了点头,他知道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混球与混球之间长达五十年的交情,他们之间总是有点所谓的惺惺相惜,葛兰还是在最后给了他一张薄薄的小纸条,大概只有指头那么长的纸条上只有一行模糊的灰色字迹,德雷克只来得及匆匆一瞥,纸条就在他的手指上燃烧起来,“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大叫这个名字吧。”葛兰说。
“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这个名字让德雷克不由得回想起他强壮而又快乐的青年时代,因为确实非常古怪拗口的关系,就算是隔了将近五十年,他还是能够隐约记得。“我叫了之后会怎么样?”
“我也不能确定,”葛兰说:“但事情总是在好转与变得更坏之间转化的,难道不是吗?”
德雷克忍不住露出了让葛兰都有些同情他的神色:“我已经很老了,”德雷克说:“你知道吗,我已经有二十年不再踏上甲板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一个生机勃勃,富有冒险精神的新人呢?我可以给你推荐一百个或是更多。”
“如果现在航行在亚速尔海域的不都是你的孩子,”葛兰说:“我会相信这句话的。”他的神色略微变得严肃了一些:“你知道谁是你真正的委托人,是吗?”
德雷克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
“你完全不必那么沮丧,”葛兰将双手交叉起来,他的手指秉承着盗贼的传统,没有任何饰品以妨碍到他的行动,而德雷克的手指上带着三枚宝石戒指,闪烁的奇异光芒表明它们都是魔法戒指,但有着艳羡眼神的不是葛兰,而是德雷克,不为别的,只因为葛兰的手是光滑的,纤细的,没有皱纹,也没有膨大的关节,甚至如同女性那样细腻,血液在苍白的皮肤下流淌,呈现出细微的青色脉络——这样的脉络德雷克也有,它们丑陋的凸起,在干瘪的皮肤间形成山峦,还有那些犹如山峦阴影般的黑色斑点,德雷克已经竭尽全力去维持与延长自己的健康与寿命了,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哪怕他已经几乎取代了他的母亲,成为了亚速尔隐藏在帷幕后的统治者:“那位大人比你想象的还要慷慨。”
葛兰向他展示出一枚胸针:“这是酬劳。”他把它放在桌面上,然后把它推向德雷克。
德雷克停顿了一下,他的法师曾经告诫过他,在法师没有施放侦测法术给予鉴别之前,他是绝对不能随便去碰触什么东西的,谁知道一枚珍珠戒指或是一条宝石项链上会不会有可怕的诅咒呢?尤其这个东西已经无限地接近于诡异的魔法用具。但他对葛兰还是有着一些了解的,就像是葛兰对他也会有一些了解,既然葛兰这么说,就表明这样东西绝对不会是用来让他头顶撒花瓣或是口吐蛤蟆的——他或许做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判断,德雷克的手指一碰触到胸针,那枚胸针中蕴含着的力量就冲入到这个凡人的身体中……他先是感到炙热,然后是冰冷。
他的视野,很早之前在摇曳的烛光与光亮的氟石中看的久一点就会模糊黯淡不已的视野突然明亮和清晰起来,德里克看到自己的指甲从灰黄色变成了柔嫩的粉色,手指变得饱满,他立刻曲起手指,将那枚胸针紧紧地握在手中——他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起来,呼吸也无比地顺畅,他的脊背不再感到疼痛,而他的肠胃前所未有地感到了饥饿带来的尖锐刺痛。德雷克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渴望过鲜美的炖鱼汤,肥嫩的牛里脊,洒满香料种籽的烤小羊……是的,他重新变得年轻了,衰老带来的困扰与痛苦如同生出双翼一般飞驰而去,留给了他一具新鲜而强壮的躯体。
德雷克吞咽下口中的唾沫,捡起桌上的蜜酒一饮而尽,他有着大声嚎叫与蹦跶的冲动,如果不是葛兰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环抱着双臂微笑着看着他。
“这是……”德雷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暂时的……还是……”
“永久的,”葛兰说:“据说一个术士用它保持了数百年的青春。”
德雷克感到一阵昏眩,虽然他还记得提醒自己在一个凡人身上,魔法用具可能达不到最好的效果:“那么说,”他喘息着:“我可以得到它。”在葛兰给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的唇边露出了让盗贼熟悉的笑容,他将胸针别在了自己的衬衫上,“好吧,我会去做的,无论什么事情。”
—————
即便如此,德雷克还是感到了一阵阵的心悸,他甚至试想着对那个可怕的存在玩弄他的诡计与阴谋,就像他对他的敌人与朋友所做的那样,但他立刻停止了这个危险的举动,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激怒一个神祗。
只是在航行的途中,他不止一次地祈祷过,虽然他也不知道该向谁祈祷,盗贼之神玛斯克就是这笔交易的主使者,而罗萨达,伊尔摩特以及泰尔三位善神则是这笔交易的受害者,至于风暴之神塔洛斯,祈祷是需要祈祷的,但他能够放手让船只平静地走完这一程,就足够令人宽慰的了,多余的事情还是不要去打搅这位暴躁的神祗了,何况,德雷克可以猜到,玛斯克也一定不会高兴自己的事情被其他神祗听见——或许弗罗?德雷克想到这点的时候都几乎要笑了。
他也有想到过向阴谋之神希瑞克祈祷,但他仅仅设想了一下,就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也和希瑞克的信徒与牧师打过交道,但如果说玛斯克的信徒都是一些杂种混球,那么希瑞克的信徒大概就都是一兜疯子,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一个乌黑的泥沼,它不停地旋转着,将所有敢于碰触它的人拖下去,没人可以从这个漩涡中脱身,没有人。
他或许还可以向死亡之神克蓝沃祈祷,可惜的是他要去的地方,所要见的可能是死亡之神克蓝沃最为深恶痛绝的一群,他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真的不幸\幸运地将克蓝沃的视线拉到七十七群岛与自己身上,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也许是往无底深渊。
最后德雷克只能向财富之神沃金祈祷,许诺了她每年一万枚金币的奉献或是更多。
但金币带来的些许安慰最后只能在死亡的威胁下悄然消散,德雷克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灰袍,在拉起的兜帽下面,闪烁着红色的微光,海风吹起宽袖与袍角,露出了枯干的肢体与……森森白骨,德雷克根本没有办法说话,或是动作,他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不是距离死亡有多么近,而是正沉沦在死亡之中——上百个巫妖们的恐怖光环累加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个圣骑士也会为之颤簌,失去战斗的意志,何况德雷克只是一个凡人,他没有当即死亡——就像他的船员,完全是因为他周身的护符与魔法宝石。
还有他打开的手掌,里面用磷粉写着那个奇特的名字,一个巫妖飘过来低头看了一下,向他的导师无声地通报——在得到导师的回复后,巫妖们远离了这个幸运的人类,开始将他们的货物搬运到七十七群岛上去。
——我可真想截留一个啊,巫妖之一用心灵法术“说”,七十七群岛上很久没有这样的好货色了。
——埃戴尔那。
——我还有一百枚相当出色的灵魂宝石,或许我们可以……
——埃戴尔那。
——但你难道不觉得,比起这些,用孩子与女人来召唤那位更为合适吗?
——埃戴尔那。
——我们能不能不说埃戴尔那?
——导师?
——我们还是说会埃戴尔那吧……
————
德雷克很久之后才醒来,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下来,但他还是觉得很冷——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袍角飞扬——流苏一般的袍角,还有让他眼睛感到了一阵剧痛的光裸的双腿……就和包着一层皮肤的骨头别无二致,他不由得暗中诅咒施法者们在长袍内不穿着任何衣物的古怪传统。他思考的过于认真,当一个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的时候,如果不是手足麻痹,德雷克一定会跳起来,如同字面意义的那样。
——你感觉怎么样?那个巫妖问。
“很好。”德雷克艰难地说:“我很好。”
巫妖微微颌首,显然这个人类没有给他找来更多的麻烦让他心情不错——你可以回去了,他说。
然后他挥动手指,德雷克就从地面上突然产生的一个黑洞中掉了进去。他会落在亚速尔岛上,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嗯,就连施放了这个法术的人也不知道,但既然他已经足够走运了……
第684章 回归【11】
高地诺曼的国王与王后第三次来到王都的弗罗神殿,祭献这位曾经掌握着人们爱情,婚姻与生育的伟大女神的时候,他们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回报。
比起前两次的公开祭献,第三次的祭献简单又短暂,就连祭献的物品也从肥美的牲畜,色彩绚丽的丝绸,与闪烁着晨光之色的金币变成了普通的香豌豆花与麦穗,前来迎接国王与王后,接受祭品的牧师也令人围观的人们大失所望,这些牧师的脸不但陌生,而且简直称得上是平庸,而且她们甚至没有穿上能够勾勒身材的丝衣,而是套着一件灰褐色的长袍,长袍没有腰带,也没有刺绣与宝石点缀,更不用说男人们时常为之津津乐道的金铃——虽然现在的弗罗牧师已经很少再佩戴这种饰物了,但在她们接待富有或是有权势之人的时候,还是会用这些小手段来博得她们的欢心。
不过用男性的锐利眼光来看,这些新的弗罗牧师即便穿上丝衣,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因为她们的面颊太圆润了,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叠在一起的下巴,可以想象,她们隐藏在灰褐色长袍之中的躯体也不会玲珑有致,不过他们对新牧师的兴趣缺缺正中阿芙拉下怀——黑发龙裔在前往无底深渊之前,曾经希望她能够再次矗立起弗罗在人们心中的位置——如果只是如同变故发生之前,这倒是一点也不难,因为阿芙拉拥有着不下三条平静而又顺畅的航线的关系,那些奴隶商人,不用召唤就会一个个地爬到她的脚下,希望能够获得这位小小的女性领主的些许青睐。让他们去找,无论是以百计,还是以千计,只要阿芙拉还需要,奴隶商人们就会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美貌的少女或是可爱的少女。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她付出很少的一些费用,将那些倾颓或是被挪作他用的神殿重新整理出来,将新的牧师塞进去,那些几乎被欲望操控了所有身心的男性就会立刻趋之若鹜,只需短短数月,就能为她积敛起巨大的财富。
但这些是阿芙拉的监护人所希望看到的吗?阿芙拉一点也不那么认为,“他”,阿芙拉是说,那个温和又固执的老好人可不会那么认为——想想看他在崇尚血腥与冷酷的格瑞纳达就能以他的工程拯救下数万人的性命,而那个时候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安然无忧,这不是那些只会动用口舌或是笔纸的伪善之人能够做得出的,有多少人都在诅咒和期望他失去格瑞第的宠幸?别忘记阿芙拉在格瑞第的神殿中苟延残喘了多久,因为她的弱小,她的卑微,她的血统,那些女性牧师在高谈阔论的时候根本不会回避她,谁会在意一只瑟缩怯弱的小老鼠呢?
在很小的时候,阿芙拉曾经天真地【那个时候她确实这么认为】,期望过自己也能够获得这位大人的拯救,但她很快就绝望了——她开始学会吃同样身为学徒的那些人的血,虽然她们几乎都有着龙血,又或是恶魔或是魔鬼的血统,但阿芙拉总能杀死她们,夺取她们的资源,并且很好地把自己隐藏起来——有些时候,阿芙拉也会思考她是否继承了她的父亲的天赋,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在没有任何人给予教导与指引的前提下。问题是,这条狭窄的求生之路也很快走到了尽头,她的房间里原先有十二名学徒,后来只剩下了五名,包括她自己,这个损耗率引起了主任牧师的注意,虽然她们是变相地鼓励学徒相互攻击以挑选出其中最为优质的一个的,但剩下的学徒中似乎并没有她们所以为有的那种卓越之人。
阿芙拉几乎能够感到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正在收紧,格瑞纳达人相互攻击牧师们只会乐见其成,但阿芙拉,虽然她有着一个牧师学徒的名义,但没有龙血的人类在蜂巢中永远只能是个奴隶。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发现了,但惩罚确实就犹如雷霆一般地迅速降临了,她被选中作为一个术士的实验品,她害怕的浑身发抖,整夜无法入眠,但她也知道祈求是没有用处的,她被提出了原有的房间,然后被交给了一个年长的牧师,牧师把她带出了神殿——她还是第一次踏出神殿,看到街道与外面的建筑。阿芙拉回忆过那时的场景,不那么意外地发现记忆中那些应该引起一个从未来到过外界的女孩的注意力,林林种种的新鲜玩意儿,几乎没有什么鲜明的印迹——那时候阿芙拉的心中满是恐惧,充填在头脑中的都是一些残酷而又血腥的场面,在格瑞纳达,可不是只有术士们乐于尝试各种实验与魔法的,牧师们也是如此,她们可以将一个男性与一个女性对半切开,然后缝合在一起,又或是在人类的身体上移植动物的肢体,这些实验体都存活不了几天,但能够让她们在严酷的试炼间隙中获得一点乐趣——阿芙拉就曾经不止一次地去房间做“清理”,偶尔她还会遇到尚未完全死去的实验体,她不知道这是个陷阱,还是无意为之,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动用过她简直可以称得上微薄如纸的怜悯之心。
她被带到克瑞玛尔面前,她曾经以为这是一个结束,但她错了,这是一个开始。
像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定会对弗罗的现有教义蹙眉吧,而且阿芙拉很清楚,现有的弗罗教义被格瑞第的牧师篡改了许多,毕竟她的监护人曾经和她详细地阐述过弗罗的真实教义,也就是数百年前弗罗的牧师们所遵从的那个——虽然异界的灵魂的初始用意只是让阿芙拉进一步地了解她的母亲,它可不想让阿芙拉认为她的母亲就是一个娼妓而已,所以它想了想后,就将精灵游侠凯瑞本和他说过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倾倒给了阿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