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主人的妻子忙碌着,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身边的精灵,说实话,她觉得自己站在他的身边都像是一种亵渎,而她从来都清理的很干净的厨房对他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玷污,但他坚持的时候,大概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意愿吧——她将处理完毕的鱼放在锅子里面煎,等到两面焦黄,才倾入沸水,投入香料【生姜与细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香料】,而在之前,她就闻到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浓烈的香味——即便站在厨房里,她都能听到酒馆里有人在大声询问里面在做什么。
等到锅子里面的东西从覆盖着一层薄薄油脂的清汤变成了如同牛乳一般雪白的浓汤,她才小心地放了盐,将勺子从汤水里提起来后,她习惯性地尝了一口——妻子与母亲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烹煮过无数大鱼,多数来自于海边,但也有一些来自于河流,但她还是第一次尝到这样鲜美的汤,虽然它整整耗费了她可以用来喂饱一桌子人的时间,但太值得了。人类的女性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又是感叹,又是惊讶,人们都说精灵们除了花朵与果实什么也不碰,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如何做出那么好吃的鱼汤的呢?
“翡翠林岛的埃雅精灵确实如此,”当悦耳的如同索尔特利琴般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酒馆主人的妻子才羞愧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将疑问问出了口。但精灵看上去没有生气的样子:“银冠密林的辛格精灵们并不忌讳这个。”只要别徒然地虚耗与挥霍就行了。
酒馆主人的妻子窘迫地捏紧了裙边,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该抱歉吗,还是说谢谢,最后她犹豫不决地问道:“……那么……您还需要些什么吗?”
“再给我一些发酵的饼吧,”凯瑞本和善地说:“和面包一样放在炉子里烤,但是扁平的,上面要洒满细葱和芝麻,最好再有一点夹在里面的肉。”这个他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在灰岭守夜的时候,克瑞玛尔曾经向他描述过这个,并且表示出了强烈的渴望——他描述的还有用豆子磨成的汁液,和长毛的豆腐——豆腐这种东西还是凯瑞本在阿尔瓦法师那里吃到过,那种食物来自于瑟里斯,非常的干,带着韧劲,淡而无味,还有点腥气,但确实是纯植物,只是精灵不知道它竟然还会长出毛发,难道这是一种可以在植物与动物之中转化的奇异存在吗?
但鱼汤和夹肉的饼还是能够做到的,他们的晚餐就是这个,只有身为埃雅精灵的露西厄与艾洛赫不,他们的晚餐是一堆悬钩子,还有几颗无花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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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拉一看见露西厄,就知道她曾经对这个陌生的女性精灵所有的恶感是从何而来的了——她显然也对她的监护人抱持着热烈的爱意,虽然阿芙拉从未在克瑞玛尔口中听到过露西厄的名字,或是相关的描述,但她也同样知道,黑发龙裔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是个柔软又宽容的好人,他不习惯拒绝任何善意的款待,并且傻乎乎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回报更多。当然,除了阿芙拉的奉献之外,啧,他简直就是避之唯恐不及。阿芙拉知道为什么,虽然她爱的那个灵魂什么也不愿意说,但那位曾经的不死者可没有这样的好心——但那实在是太可笑了,阿芙拉的父亲是葛兰,一个盗贼,而他是阿芙拉以灵魂爱着的人,她根本没有想过要成为他的女儿!
他们之间固然有年龄的阻隔,但一对有着如同巨龙一般悠长生命的人说这些难道不是很可笑吗?六十岁与十六岁听起来对凡人来说固然惊世骇俗,但五百六十岁与五百一十六岁之间难道还能有什么差距可言吗?凡人的名誉,法律,与道德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道虚无的光线那样无足轻重,有时候阿芙拉真难理解那位大人在想些什么——他为何总是这样顾虑重重呢?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难道还要为了屈服于弱者的想法与视线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对那个幼小,卑微,容貌平平的孩子伸出手来吧……阿芙拉闭上眼睛,她咀嚼着克瑞玛尔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龙语中的涵义并不好,但有着这个名字的人却要已经击破了诅咒的铁链,飞向高空,倒是那些曾经轻视过他,羞辱过他与虐待他,想要杀死他的人倒在了肮脏的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房间的门就在这个时候被叩响了,阿芙拉的心头掠过一丝不满,但她很好地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平静的面孔下,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居人,发现她也在紧张地看着自己,盗贼的女儿晒然一笑,走到门前,在间隔着一层木板的情况下,她还是清晰地辨认出了熟悉的气味——在有机会与克瑞玛尔一起用餐的时候,餐桌上时常出现这道汤。
阿芙拉几乎是雀跃地将门向内拉开,但让她有些失望的是,站在门外,端着鱼汤的是酒馆主人的妻子,而不是她期望看见的那个人。不过转而之间,她又高兴了起来,她同样不想让他过多地见到露西厄。
鱼汤和夹着肉的发酵饼被放在了房间里的小桌上,为了避免麻烦,精灵们都没有下去用餐,并且决定在这里暂住一夜,等到拂晓时分再离开,酒馆的房间并不多,瑞雯,露西厄,还有阿芙拉作为唯三的女性,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但因为瑞雯有事情暂时离开的关系,房间里只剩下了这对小女孩【至少看上去如此】。
阿芙拉在坐下的时候,不那么高兴地发现,露西厄虽然看上去也同样带着几分孩子气,但她的一些地方却并非如此,阿芙拉一边不引人注意地打量着凸起的位置,一边考虑着是否应该在自己的餐点中加上类似于木瓜之类的东西——瑟里斯人是这样说的,也许翡翠林岛上长满了木瓜也说不定,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些精灵连肉汤也不喝也能长成这个样子。
露西厄的注意力却根本没有放在阿芙拉身上,她看到汤里那只死不瞑目地鱼头时就有点想要作呕,但还是忍耐了下来,她将视线移动到悬钩子上,这些小小鲜艳的果实一开始还散发着迷人的芳香,但鱼汤一来,她就只能闻到鱼汤的味道了,虽然嗅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坏……但是……
阿芙拉发现了这个,她带着点恶意地用勺子搅了搅鱼汤,将那只完整的鱼头举起来,等看到露西厄的脸色开始发青的时候,她才慢吞吞地说道:“我的监护人很喜欢这个。”她将鱼头放回去,然后开始一口一口的喝汤:“他喜欢这个,我经常和他一起喝这样的鱼汤——克瑞法的厨师还是在他的教导下学会怎么煮出这种鱼汤的。好吃极了,怎么样,你要尝尝吗?”
拒绝已经到了露西厄的舌尖,但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强迫她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她想要尝尝这种汤——如果这确实是黑发龙裔喜欢的东西,那么她也应该喜欢。
她接过了阿芙拉的勺子。
在露西厄无法控制地呕吐了一身的时候,阿芙拉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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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雯只是离开了一会,但等到她回到房间里,才无比愕然,以及茫然地发现,房间里已经因为两个孩子的战斗而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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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界的灵魂瞪着夹肉的发酵饼,还有鱼汤,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提到过这些了……精灵们的记忆力真可怕,它一边想到,一边提起勺子,也许是因为胡椒放多了的关系,它总觉得有点想要流泪……
以及打喷嚏……
凯瑞本和他在一个房间,只有他们,在等到酒馆主人取走了木碗和盘子之后,就连在这方面有点迟钝的异界的灵魂,也知道凯瑞本是想要和自己单独谈谈了——它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但它也知道凯瑞本没有恶意,更正确地说,他是为了克瑞玛尔,才会来到这里……即便克瑞玛尔曾经欺骗了他,还是一个过去式的不死者。他仍然愿意相信黑发的龙裔,愿意拥抱他,帮助他,引导他——但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从来没有这样希望自己能够立刻离开。
他们去过白塔,但不死者的同居人没有奢望过能够见到他们所熟悉的那些精灵们,异界的灵魂最大的企图也不过是在塔尖的阴影中眺望一眼在星光河上滑翔的飞翼船,以及船上那些灵动的身影……这就够了,足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比想象的,以为的还要多……多的险些让它无法呼吸……它的心中若是说有百分之一的欣喜,那么剩下的大概就是百分之四十九的悲哀,还有百分之四十九的惊惶——还有一份难以排除的羞愧。
“我也许应该说声抱歉,”让异界的灵魂意外的,这样说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凯瑞本,精灵坐在床榻上,神情严肃,双手在膝盖上握在一起:“但我必须这么做。”
第688章 任务【2】
那些食物对异界的灵魂原本就味如嚼蜡,现在更是如鲠在喉。“你是说这个邀请?”黑发的龙裔放下勺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恰恰相反,我想,我必须感谢你。”
“但你并不想接受它,对吗?”凯瑞本温和地问道:“是什么让你……厌恶自己?”
异界的灵魂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该怎么说呢?凯瑞本对他真正的身份与作为不可能一无所知,不,或许就是因为他知道了,所以这个性情高洁,温柔的精灵才会因为深重的怜悯之情而决定让他加入到这个队伍之中,而他排除了所有人【包括黑发龙裔自己】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将他再次放置到自己身边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所要完成的任务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将会是一份了不起并且难得的功绩。
就如之前描述过的那样,赎罪巫妖即便是在这个位面,克瑞玛尔也是第一个,他没有经验可以汲取,也没有同类可以借鉴,赎罪是怎样的一个方式,是单纯的为善,还是要加上除恶?而他之前所犯下的罪行,又需要赎还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每当想到这一点,凯瑞本就会发自内心地颤抖,这就是代价,当生者放弃了与生俱来的权利与义务,将生命当做玩具与工具随意抛掷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将会用无数倍的痛苦与懊悔去洗净骸骨与灵魂,只是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是无路可走,而有些人则是对此甘之如饴。
但既然克瑞玛尔已经得到了一个被救赎的机会,凯瑞本就不会放弃,只是黑发龙裔之后的道路显然会变得更加艰难——想到这里,凯瑞本就不会责怪他一开始的隐瞒,他还记得他在初遇到克瑞玛尔的时候,他还是那样的笨拙与虚弱,即便没有英格威的提醒,或是佩兰特的暗示,凯瑞本也能猜到这个小家伙选择灰岭只是为了躲避可能的猜忌与捕捉——他还在年少的时候就成为了巫妖,当黑发龙裔以一具骨头架子的形态在外面摇晃的时候,不会有人将他与克瑞玛尔联系在一起,但他不得不以原先的面容和身形颠沛流离时,一旦被见到过他的人辨认出来,其后果用膝盖想也能想的出来,糟糕的是,他还是一个生者的时候,见过他的人有龙裔,巨龙,与巫妖,他们不会如同凡人那样,在一两百年内就完成数代更替,即便有画像留存,但有几个人能够凭借着画像确切地辨认出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除非他们在有意诬陷。
但凯瑞本不相信克瑞玛尔在灰岭的表现都是虚假的,哪怕是有着说谎的部分,但就如凯瑞本以及他的父亲,他的长辈所认为的,其中也有着闪光的本质,它们就像是被深藏在灰黑岩石中的水的结晶,在黑暗的地方,它们黯淡,毫不起眼,但在阳光下,它们璀璨的如同星辰,纯净的如同海风,而感性往往大于理性的精灵们,总是会因为那么一点闪光的地方而不舍得将手中的顽石轻易抛弃——只是,凯瑞本将要做的事情,就犹如雕琢与敲击,他要将曾经包覆在那颗年轻的心脏上的邪恶除去,只留下那些值得人们珍惜的东西。
凯瑞本并不能说能够代替那些受害者而原谅克瑞玛尔,但当神祗的赦令落到他手中的时候,凯瑞本发现自己能够想起的第一个人就是克瑞玛尔。
“他曾经做过那么多无比艰难的事情,”凯瑞本轻声低语道:“那么现在就是一个更为严峻的考验了。”
————
阴谋之神希瑞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在他的神国里,他是最强大,最完美,也是最无所不知的一个。他的分身没有一丝一毫间断地奔赴到各处,从无底深渊到极乐天堂,当然也少不了人类,兽人,巨人以及侏儒,矮人,还有令人憎恶的精灵们所居住的主物质位面,他的分身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出现,说话,行事,然后消失,他们或许伪装成某个神祗的化身与圣者,前去转达伪造的神谕或是扭曲原本的教义,也有可能暗杀掉一个德高望重,富足尊贵的长者,让他的儿子为了他留下的一切争斗不休,又或者在恩爱的夫妻眼睛上撒上恶毒的沙子,让他们顿时反目成仇,然后在母亲的内心点燃火焰,教唆她杀死孩子和自己的丈夫。当然,最多的,还是贲临到每个尊奉这位神祗的殿堂或是密室里,倾听信徒们的祈祷,为他们肮脏卑劣的行为出谋划策。
每个分身回到他身体里的时候,都带了希瑞克最为喜爱的祭品,像是分离的爱人在最后时刻留下的泪水,又或是婴儿的声带,以及老人的牙齿,被自己的神祗抛弃,或是背弃了自己神祗的骑士与牧师的手指,它们被放在宽大的金盘里,就像是人类惯于在宴席上看到的酒水美食,而希瑞克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品尝着它们,同时感受着分身带回来的信仰之力——奇妙的是,不但是阴谋的得利者,就连受害者也会被抽走最核心部分的灵魂能量,它们纠缠在一起,落入阴谋之神黑而黏稠的本质里,让这个充满了世间所有邪恶的泥沼漩涡变得越来越大。
希瑞克偶尔也会俯下身去,闭着眼睛,仔细倾听其中几个比较响亮的声音,尤其是他的计划相关的——他和泰尔,伊尔摩特以及罗萨达立下誓约的时候,并没有错误地认为,这个秘密能够被保持很久。事实也是如此,最先有所察觉的是生命之神安格瑞斯,不过安格瑞斯不但是个原初神,也是一个温和但不失疏离的神祗,他从不直接插手到神祗们的争斗中去——希瑞克认为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之中还有着一个兽人之神卡乌奢,谁都知道卡乌奢与安格瑞斯是死敌,就像他和晨光之神罗萨达。这样说来,安格瑞斯与罗萨达携起手来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一个盗贼的灵魂来到了希瑞克的面前,当他看到自己的神祗时眼睛中露出了恐惧的光芒,因为希瑞克所呈现出来的身躯是由无数的小甲虫勾在一起组成的,它们密密麻麻,不断地蠕动着,而头部完全是个骷髅,眼窝里有红褐色的液体流出,一股无从探寻的力量碾压着他,让这个过于鲁莽的灵魂受到了残忍的折磨,他尖声哭嚎,希望这能令得折磨者感到满意,但希瑞克的化身之一放过他只是因为他要听到有关于精灵们的情报。
克瑞玛尔,这个名字让希瑞克感到了一丝轻微的悸动,他从宝座上低下头,盗贼之神曾经回报他说,他的儿子,葛兰在无底深渊之中并没有找寻到那颗巨龙之神本质的所在,希瑞克确定他没有说谎,也没有矫饰,或是误导,但就阴谋之神的神职来说,他还是能够从其中嗅到他所熟悉的馥郁而腐烂的气息,阴谋之神思考了一会,站了起来,他只一转身就来到了一处如同巨龙肠子一般曲折而广阔的地方,这里是个半位面,但已经非常地接近盗贼之神玛斯克的神国了,希瑞克只等了不过一个吐息的时间,裹着如同无物的黑色轻纱,身姿曼妙的盗贼之神玛斯克就以女性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向您致意,”玛斯克说:“我尊敬的主人,”一边深深地鞠了一躬,“玛斯克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希瑞克懒得去理会玛斯克——阴谋之神在神祗中从来没有受到过欢迎,如果说之前的阴谋之神,还能说是原初神祗中的一员的话,那么作为一个凡人而被神上之神艾欧一举拔擢成神祗的希瑞克与他们之间根本就连一点微薄的同伴之情都没有,但一定要说那个神祗最憎恨与厌恶他,不,不是罗萨达,而是一直表现的无比恭敬,温顺,听话的盗贼之神玛斯克。
在千年之前的动荡时刻,盗贼之神玛斯克曾经化身为一柄赤色的利刃,引诱与迫使希瑞克弑杀了落在地上的神祗,但他可不是为了希瑞克,或是地面上的和平,他只是想要从混乱中捞取可以让自己变得更为强大的力量罢了——而希瑞克现在所有的阴谋之神的神格,神力以及神职就是他预定的猎物,只是他大概没能想到,最后他竟然也会被一个凡人所利用欺骗,反而让他劫走了丰美的果实。
“你知道我想要听到什么。”希瑞克说,然后旋转鞋跟,轻轻一击地面,一张镶嵌着无数狰狞面孔的座椅从地下升起,让他得以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
“矮人与侏儒们正在为您昼夜不停地工作,”玛斯克说,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希瑞克的神色,当他意识到希瑞克想要听到的不是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另一个名字。
—————
埃戴尔那用他的尾椎骨托着他的颈椎,在脱离了假象与斗篷之后,这位喜怒无常的半神巫妖只剩下了一根——是的,他在成为半神巫妖的时候,就选择了自己的整条脊椎作为最后被保留的部分。
半神巫妖虽然数量稀少,但还是有的,毕竟主物质位面也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只是埃戴尔那还是第一个选择了脊椎的不死者,其他的不死者多半选择的都是自己的头颅,虽然头颅中没有眼睛,没有声带,也没有珍贵的头皮,荒凉的令人伤感,但这似乎仍然可以满足大部分不死者对于生者时候的一些残念;也有不死者选择手骨,一双手,在脱去了皮肉之后又小,又灵巧,不过与前一个一样,仍然带有浓厚的施法者习性——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无需用舌头与牙齿来吟唱咒语,也无需用双手做出施法手势,但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半神巫妖唯二的选择。
但那样未免太无聊了,埃戴尔那津津有味地和自己的弟子,也就是最小的克瑞玛尔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认为一根脊椎是比头颅,或是手骨更好的选择——看,首先要说体积,虽然脊椎很长,但它足够纤细,头颅不必说,就连手骨也未必有它蜷缩起来那么小,而且脊椎还能够被充作鞭子抽打敌人,或是假装一个装饰挂在墙壁上,也可以像是一条蛇,或是一只蜈蚣那样迅速地在人们无暇顾及的时候迅速逃走,最主要的是,对于半神巫妖最为重要的八颗宝石可以镶嵌在骨节里,不不不,或许不是八颗,为了麻痹与迷惑敌人,埃戴尔那在每个骨节上都镶嵌了闪烁着魔法光亮的宝石,从最明亮的红色到最黯淡的灰绿色,还有不断围绕着他旋转的粉色艾恩石,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王女或是公爵夫人佩戴在腰间的珠宝链子。
虽然埃戴尔那的弟子一致认为,只是因为埃戴尔那在刚刚成为半神巫妖的时候,接受了另一个半神巫妖出于无聊的好奇心的拜访——从而被那个只有着一对手骨的半神巫妖微妙地刺激到了而已——那个半神巫妖可能囤积了一整座塔的手套,他拜访埃戴尔那那天,恰好戴着一双满是亮晶晶粉色坚石与雪白蕾丝的手套。说真的,那天塔里的巫妖和灰袍,幽魂们都找了各种理由躲避出去,不管怎么说,太亮了。
“主物质位面的空气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无底深渊的恶魔主君,乌黯王子格拉兹特说。他站在召唤的阵图里,黝黑的身躯几乎占满了整个空旷的房间,如果埃戴尔那还是个生者,可能已经在被迫的亲密接触中变成了墙壁上的一块油腻的黑影,但幸而如今的半神巫妖只需要很小的空间。
“您离开的似乎也没有很久。”埃戴尔那说。
“总是。”格拉兹特立刻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对于埃戴尔那的些许无礼,恶魔不以为意,一来埃戴尔那是个他更愿意做朋友,而不是做敌人的人,另外就是他和埃戴尔那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交情。
从埃戴尔那还是只小黑羊开始。
第689章 任务【3】
格拉兹特在埃戴尔那或许无法察觉的地方轻轻地挑了一下嘴角,他成为三层层面之主的年数已经长久到无法查探,而他成为一个恶魔的岁月更是悠久的几乎可以与塔那里齐平,即便如此,当他从召唤的阵图中显露身形,看向他的召唤者时仍然不免目瞪口呆,谁能想到一个恶魔竟然会被一只黑色的小羊召唤?也许确实是因为太难得,并且太可笑了,格拉兹特给了他一个特别优惠,不但为埃戴尔那,还有另一只白色的小羊解除了变形的法术,还为他们解决了大部分棘手的敌人——让格拉兹特有些遗憾的是,那两只小羊都没有天真到将债务拖延到他们偿还不起的地步,不然的话,他现在的债务名单里不但有个半神巫妖,还有个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从神。
嗯,这也是想想罢了,即便埃戴尔那的父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位面,生命之神安格瑞斯克不会任凭他的后裔被一个恶魔摆布。
“你见到你的弟子了没有?”恶魔的主君走出召唤的阵图,一边虚伪地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赤着双足,每一步都在房间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刻的足印,若是有人低下头去细细查看,他会以为自己看到了鸟的细爪,又或是熊的脚印,或是蜘蛛的肢足,反正没有一个印记可以让人们联想到六指的乌黯王子——而在离开房间的最后一步,刻印在那里的已经是一对人类的正常双脚,里面涌动着炙热的污秽,散发着混杂着硫磺气味的恶臭。而伴随着这一进程的是格拉兹特的躯体也在逐渐缩小,属于恶魔的服饰也在变化,从华丽的甲胄与斗篷变成了施法者们喜欢的带着兜帽的长袍,而双脚也穿上了软底鞋。门在他的面前悄然打开,恶魔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死寂,不但没有灰袍,巫妖,就连魔像和幽魂都没有,很显然,埃戴尔那在召唤他之前,已经将这个半位面完全清空,格拉兹特满意地搓动了一下手指,长而弯曲,因此显得格外幽深的走廊两侧的灯座亮了起来,被石化的人像托举着的烛台上原本就有着蜡烛,当格拉兹特的火焰点燃它们的时候,里面的罪人立刻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希望您还喜欢,”埃戴尔那慢吞吞地说道:“虽然我知道这个荒凉贫瘠的地方是无法矗立起您的象牙塔或是骨塔的——但这座塔原本属于巴特祖。”他伸出尾椎,轻轻一点,墙面上浮现出无数魔鬼与恶魔的脸,格拉兹特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从那些纷乱的图样里寻找出他认识的那个纹章,恶魔顿时大笑起来,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宿敌也在这个狡猾的家伙手中吃了一个不小的苦头:“毫无疑问,”格拉兹特满意地说:“我喜欢这个。”
“如果是那个杂种,”格拉兹特说:“我知道他的图书馆在什么地方。”
格拉兹特俯下身,伸出手,埃戴尔那将自己浮起来,落在恶魔黝黑的手心,然后同样地缩小身形,就像是一条小蛇那样缠绕在格拉兹特的手腕上。格拉兹特将左手按在盘绕着小蛇的右手上,又是威胁,又是亲近地握住埃戴尔那的颈椎部分,“我留存于此的遗憾并不多,”恶魔在空荡的走廊里一边大踏步地前进,一边仿若喃喃自语般地说道:“但埃戴尔那,我以为我给你的条件已经非常优裕了。”埃戴尔那如果愿意成为格拉兹特的,那么不但能够立即被直接转化为高阶恶魔,还能够越过格拉兹特所有的子女,成为仅次于维茵的乌黯的“左手”。只是那个时候,恶魔主君根本就没有想到,埃戴尔那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巫妖,放弃了他可能有数百上千年的仅属于生者的荣光与欢愉——而之前,埃戴尔那虽然处境尴尬,但相对于一个凡人来说,他和一个神祗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了——他是一个广袤帝国的继承人,虽然不是唯一的,但愿意忠诚他的臣子与骑士数之不尽,他拥有着一个巨龙累积了近万年的秘藏,还有让恶魔也要为之心折的容颜,强大无匹的力量,所向披靡的魔法,还有坚韧的如同钢铁一般的身躯,以及悠长到几乎可以贯穿一个王国诞生与灭亡的生命。这些美好到可以让他仅有的血亲也会在每个深夜咬牙切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东西,对于埃戴尔那来说,可能只是一根早就被他吸吮到无味的骨头——他抛弃它们,简单的就像是眨一眨眼睛,就连格拉兹也都没想到。那时候,可怜的恶魔还在等待着数百年【至少他认为让一个年轻的龙裔厌倦所有的一切是需要那么久的】后去亲自迎接那个璀璨而又黑暗的灵魂呢。这下可好,他再也等不到那只黑色的小羊了。
格拉兹特必须承认,那只白色的小羊也同样被他寄予奢望,对,不是希望,但就如他推想的那样,生命之神安格瑞斯始终注视着他的孩子,即便是在英格威最为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过他还有一个恶魔朋友可以召唤一下。
“这次我可不能放过了。”格拉兹特说,而他手腕上的埃戴尔那翻了一个白眼,当然,一根椎骨不能做出这个表情,但他们之间一直持续着一层微薄的联系,这让半神巫妖不想伪装的时候,可以将自己的情绪直接投掷到恶魔的思想里,“为你效力五十年还不够吗?”埃戴尔那说。
“那是我为你藏起他的报酬,”格拉兹特说:“还有别的你没算呢?”
“说说?”
“伙食费。”你知道他炖了我多少恶魔,以及魔鬼吗?
—————
“这里。”凯瑞本在一张展开的地图上钉上一枚很小的钉子,然后是又一枚,第三枚与第四枚……直到第七枚,然后将丝线缠绕在上面,这样就能够看得很清楚了——一个连续的行动路线,还有各个节点。
“这是我们找到的,以及已经确认的可疑地点。”瑞雯说:“还有他们可能行走的路径。”
巫妖低下头看过去,“南方诸国。”穿过鹧鸪山丘,之后是龙山城邦【曾经的】,之后蜿蜒向北,进入龙脊山脉。
“现在也只有南方诸国与格瑞纳达还在蓄养奴隶吧。”露西厄带着几分厌恶地说,然后就听到阿芙拉尖锐地笑了一声,她才突然想到,她喜欢的那个人,曾是,现在可能也是格瑞纳达王室的直系成员,不夸张地说,因为格瑞纳达王并没有驱逐他,夺走他的姓氏与继承权,一旦格瑞纳达发生什么变故,他与另一个王子都有机会成为格瑞纳达的王——格瑞纳达人可是从来不在意排序血缘的,一个家族之中,孙子杀死祖父的也有,母亲杀死女儿的也有,姐妹兄弟之间的相互竞争更是他们乐于看到的,就像是人类为了培养出最凶残好斗的狗就将小狗们聚拢在一起,用鞭子抽打它们那样。
但露西厄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格瑞纳达人又怎么了呢?黑发的龙裔很早就证明他与那些残暴凶恶的同族并非一丘之貉,他的父亲失败了,他或许想拥有一个有着红龙那样邪恶的心,又有着精灵的天赋的孩子,但这个孩子或许是强大的,正确点来说,也许强大到了超出他的期望,但他的灵魂还是无限制地偏向于良善的阵营。
在第一次回到翡翠林岛的时候,露西厄小心翼翼地去询问了自己的长辈,还有同辈【比她更年长一些的】,对于人类的看法,是的,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拯救了她的是半个族人拥有埃雅精灵血脉的龙裔,她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是统一的,那就是外界的人几乎都是狡猾而卑劣的,即便有性情和善之人,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发生令人不安的变化——只是,在几天之后,也有埃雅精灵悄悄的告诉露西厄,他们,以及她们或许遭受了难以忍受,只能以永眠来平息的痛苦与伤害,但若说后悔吗,也许,但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仍然可能会做出那个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是所有的法则,警告,教诲或是劝说都无法改变的。
“但我们希望你能够得到一个美满的结果。”最后他们都这么说。
那么她做出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呢?露西厄想了很久,然后她终于成年了,她可以出外游历,只是必须与艾洛赫同行,这个年长又唠叨的精灵让露西厄烦恼至极,但这是条件,也是惩罚,谁让她在未满年岁的时候就偷偷溜了出去,并且只因为人类的一杯果酒而成为了奴隶商人的货物呢,她只得接受——但露西厄也要在心里偷偷地说,艾洛赫也不是那么万无一失,在游历的路程还没有十分之一的时候,他们就落到了一个疯狂的术士手中,比之前还要糟糕一点的,他们可能会被直接送给一个不死者,一个巫妖。
而后,露西厄第二次被那个黑发的施法者从致命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附带一个艾洛赫。
她想,她可能很难不爱他了。哪怕后来她知道黑发的施法者还是一个龙裔,是格瑞纳达人,他的母亲是个埃雅精灵,虽然埃雅精灵们一致认为他必然继承了他父亲罪恶的血脉,可是露西厄不那么觉得——看看银冠密林的辛格精灵吧,他们不是接受了克瑞玛尔吗?也没有看到黑发的龙裔将他们拖到密室里面目狰狞的逐一解剖……尤其是凯瑞本,他就像是克瑞玛尔的父亲,或是兄长。露西厄小小的心脏里,甚至还有着一点嫉妒与委屈——克瑞玛尔确实有着精灵的血脉,但那是埃雅精灵不是吗?不是辛格精灵,不然他就应该有着淡金色的长发与碧蓝的眼睛,而不是黑色的长发与黑色的眼睛——但埃雅精灵似乎也没有出现过黑色的眼睛……
但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啊,看着它,就像是被黑夜拥抱,不是那种冰冷的,空洞的,可怕的深夜,而是那种柔软的,馥郁的,充满了暖意的夜晚,能够让人得以安眠的黑色羽翼。
“南方诸国只有少数的奴隶,”凯瑞本说:“但这只是表面,事实上,他们的农奴不比奴隶更好,他们甚至还在豢养宦官,就和之前的龙火列岛那样。”他细长的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这些地方失踪的人最多,还有从龙火列岛逃离的侏儒们,他们一部分来到了南方诸国,一部分去了高地诺曼,但现在我们去看,只能找到零星的侏儒,就连高地诺曼的侏儒们也在不断地失踪——而这些线索,最终都汇聚在银指公会。”
“盗贼的公会。”瑞雯补充道,“他们在高地诺曼无法找寻到藏身之处,南方诸国倒很愿意接受他们。听说有些城市甚至是盗贼在掌控,就像是五十年前的白塔。”
“他们从鹧鸪山丘走,”艾洛赫问道:“那么鹧鸪山丘的领主是否有参与其中呢……”
“没有。”凯瑞本身边的一个精灵回答道,他曾探查过白塔与鹧鸪山丘,“但比这还要麻烦一些,鹧鸪山丘的血脉就快要断绝了——伯纳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而他很有可能再也无法有孩子了。”
“有人插手了吗?”
“暂时还没有发觉。”精灵这样回答说,然后看了阿芙拉一眼,看来高地诺曼的事情对于精灵们也不是一个秘密了。
阿芙拉骄傲地挺了挺她平坦的胸膛。
“安芮……她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凯瑞本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我们会经过那里的。”
————
伯纳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暮色四垂,仆役们打开了覆盖着氟石的黄铜片,“氟石应该调换了。”伯纳说:“它越来越暗了。”
仆役的手停顿了一下:“但是,”他犹豫地说:“这块是三天前刚换上去的啊。”
伯纳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还是模糊一片,“是我记错了。”他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