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任务【4】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往下,就是红宝石海角,而过了红宝石海角,再往东,就是白银瀑布,星光河将鹧鸪山丘与白塔,还有碧岬堤堡与南方诸多分割开来。
要说南方诸国,那也是一个奇特的地区,因为星光河的支流有一大部分如同细网那般分布在南方诸国所在的宽广平原,又有高地诺曼,以及更远处的龙脊山脉为他们抵御着来自于极北之地,以及呼啸平原的寒流与飓风的关系,这里的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密布湖泊与森林,虽然偶尔也会出现旱涝之类不可控的恼人境况,但之前的丰厚积存不但能够让南方诸国的民众得以饱腹,就连整个大陆的人类,以及兽人,矮人和侏儒们也无需害怕遭到饥荒的折磨——这里有接近一百二十个小国,数以百万的人口,而他们负责着整个大陆三分之一的食物供给——豆子,小麦,荞麦与黑麦,还有水稻【从瑟里斯人那儿盗取的种子,可以一年三熟】,以及卷心菜,萝卜,洋葱,大蒜等等,他们还在丘陵之间蓄养牛,羊,鸡鸭,还有鹅和兔子。时常有吟游诗人在诗歌中赞叹这里是一块受到祝福的富饶之地,究竟是谁祝福了这里人们不得而知,但即便是善忘的人类,也知道这些如同星辰一般零散的微小国家,原本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它曾经是那样的强大无匹,那样的宽广无垠,帝国的统治者甚至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只巨龙,他用其他种族无法企及的智慧,强悍的力量,与悠长的生命统治了这个帝国数千年,即便后来,巨龙统治人类的时代逐渐离去,法崙也随之缓慢的没落,但无论是哪个国家,都不敢在银龙仍然注视着它的帝国时有任何悖逆之举。
帝国的崩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就是从古老的银龙顺应法则的召唤,在巨龙们的神祗带着他们一同去到新的位面后开始的,当人类终于意识到巨龙终于消失在了他们短暂的生命里,那些因为畏惧而被延长起来的野心与欲望就像是雨后的草菇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各个阴暗的角落里,但如果要说是谁对这个古老帝国的基座造成了毁灭性的一击,那么除了现在已经是半神巫妖的埃戴尔那别无他人——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幸知晓他的名字。但那些积满了灰尘,脆裂不堪的卷轴和石板上,还是能够让喜爱历史与隐秘的人们略一管中窥豹,从细微之处寻找到那个庞大帝国最终溃散倒塌的脉络的。
但也有些存在,神祗或是魔鬼,几乎可以说是对此了如指掌,尤其是格拉兹特,毕竟那个时候,他为了感谢埃戴尔那把他从他的情人女巫王意戈薇尔弗的监牢中释放出来,可是为他效力了整整五十年,无数惨剧与灾祸都有着他的影子漫游或是潜伏其中,不过让那时候的他奇怪的是,作为银龙的子嗣,在完全地毁灭了他的兄长以及一干奇妙的兄弟姐妹之后,埃戴尔那竟然没有戴上王冠,坐上宝座,虽然格拉兹特也不是那么意外,毕竟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察觉到,这个龙裔似乎对这个世间充满了厌倦与恶意,而他兄长因为忌惮他的力量与智慧,想要杀死他的行为就像是开启了一个阀门,让这只傲慢的小龙毫不留情地将心中的黑暗彻底地倾泻了出来。
帝国的直系血亲几乎全都被他杀戮一空,剩下的只有原本没有继承权的非婚生子,和只有微薄血脉的旁系,他将他们召集起来,当这些弱者战战兢兢,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时候,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份慷慨的馈赠——埃戴尔那将整个帝国分割成了小而零星的块地,然后用投掷骰子的方法将这些地方分封给他们,接下来,他们可以成为国王,也可以成为大公,又或是成为一个自由城市的领主,他都不介意。当然,这种方式的分封必然带来长久的混乱,谁不想要更多的子民与领地呢?不过这已经不是埃戴尔那,或是格拉兹特会去关心的事情了,格拉兹特回到了无底深渊,为了处理他失踪之后的诸多事宜,没有几十年只怕他很难再有兴致与机会回到主物质位面,而埃戴尔那,想到这里乌黯主君就要叹气,作为一个龙裔,那时候他还只能说是一个年轻人,但谁能想到,等他再看到那只黑色的小羊时,埃戴尔那已经成为了七十七群岛上的一个资深巫妖了。
恶魔发现自己竟然难得的多愁善感起来,他将这个问题归咎于他们所在房间的装饰,这座高塔原本属于一个巴特祖杂种,但里面的家具,帷幔和雕像,装饰都带有着一千多年前的法崙帝国风格,也就是银龙喜欢的那种——优雅,稳重但又不失精致华美的线条,点缀和色彩,就像是他现在看到的,如同夜幕低垂时的深蓝色丝绒帷幔之间,绣着弯曲复杂的银色蔓草,而在蔓草中,如同露水一般的珍珠与水晶在氟石的亮光下闪烁着柔和动人的光泽,一只幼小的银龙从帷幔的顶端垂下头颈,双翼展开,每片鳞片都只有米粒那么大,但恶魔一眼看过去,一点也不奇怪鳞片上还有着细微的纹路——就像是真正的巨龙那样。黑檀木的墙板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弧度突兀的穹顶,虽然有氟石的照明,但还是有一枝被塑造成美杜莎头颅形状的黑铁灯架从上空悬吊下来,每条蝮蛇的口中都咬着一只灯座,灯座中灌注着魔鬼的油脂,灯火因此呈现出诡异的深紫色,穹顶上描绘着画像也随着它们的轻微晃动而不断地变化着眼神与身姿,或许如许多深渊生物所喜欢的,这里的原主人也在这些画像中注入了不甘的灵魂,它们无人的时候还在窃窃私语,但埃戴尔那与格拉兹特一进入到这里,它们就立刻如同寒蝉一般,一声不出了。
巨龙们喜欢的房间总是异常高大与空旷的,按照格瑞纳达的例证,每个房间都必须能够容纳得了一只巨龙真正的躯体,这个房间虽然不是为巨龙所准备的,但也相仿佛,毕竟魔鬼们也有着臃肿如同小山般的身躯。也正是因为如此,法崙时代的家具放在这里竟然也相当的契合——横贯了半个房间的书桌,从地至顶的书架,还有高耸宽大的座椅。
但格拉兹特还是能够看得出,这里就像埃戴尔那所说的,是一个暂时将就一下的地方,房间里没有一丝属于半神巫妖的气息与痕迹,除了书桌上的那只水晶球。
“你现在还需要这个吗?”格拉兹特惊讶地问,他将手放在书桌上,埃戴尔那蹦跳蹦跳地将自己移动到水晶球前,简直可以说毫无半神巫妖应有的风范与仪态——但让他去吧,这儿仅有的两个混球谁还能不知道谁吗?
水晶球大概可以让回复原先大小的埃戴尔那缠绕一圈,这个体积极其惊人的球只能说是半神巫妖一贯的恶趣味,它的表面光洁如同镜子,透明如同冰块,只有中心有着小如指头的白絮,但它很快就应着埃戴尔那击碎的符文发生了变化——它就像是一团活跃的水那样迅速地旋转起来,并且越来越大,最终吞噬了整个球体,埃戴尔那将尾椎抵在颈骨下方,等待着——而格拉兹特一派悠闲地投下了更多的法术,他们不确定是不是其他的神祗,或是强大的恶魔,魔鬼以及施法者正在和他们做着一样的事情,但埃戴尔那的符文,还有格拉兹特的魔法可以让他们无从察觉,即便察觉了,也不会因为法术,以及源头怀疑到他们身上。
球体中的云雾终于在片刻之后散去,恶魔与半神巫妖看见了他们颇为熟悉的脸,黑色的长发,与黑色的眼睛,克瑞玛尔向虚空看来,似乎有所感觉,但又不能确定,埃戴尔那举起尾椎,“嘘”了一声,而后满意地看到他的小弟子聪明地转开了视线——球体中的景象转动着,从黑发龙裔这里转移到了下方,那是一张地图,格拉兹特一看就知道钉着小钉子的部分正是南方诸国,想来埃戴尔那也是,然后景象的定位又向上移动,落在一个少女的身上,“阿芙拉,”埃戴尔那喃喃说,立刻偏转了球体的方向,让定位落到另一个少女身上,格拉兹特摇着头,在无底深渊的时候,他不能确定,但现在他能确定了,费瑞克希尔体内的神力确实被克瑞玛尔大胆地盗取了一些,也许只是一小点,几乎可以归纳在损耗之内,但一看到阿芙拉,他就嗅到了失落的神力的踪迹。
恶魔的手指落在了水晶球上,因为刚才的作弊行为,埃戴尔那老老实实地停下了视点的移动,球体中呈现出的景象是一个黑发尖耳的精灵少女,“露西厄,”乌黯主君说:“翡翠林岛女王的孩子。”恶魔沿着露西厄的视线移动,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那个被她注视着的人——“她喜欢他。”格拉兹特说:“真是有趣啊,她知道克瑞玛尔曾经被他的母亲,还有他的族人无情地抛弃过吗?”
“知道,”埃戴尔那兴致勃勃地分析道,虽然他在还是一个生者的时候,没有和任何女性缔结婚约,也没有拥有后代,但他就和所有的不死者那样,熟悉并且懂得如何最好地利用情感,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她只会感到歉疚与怜悯,并且把它们和爱混淆一通,或是因为前者,而加深后者。”
格拉兹特看了一眼埃戴尔那,在最初的时候,他还曾经认为埃戴尔那是被他的血亲伤了心,后来他才明白过来,只怕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快疯了,而等到法崙毁灭,埃戴尔那也已经抛去了最后的镣铐——完全地放飞了自己。
球体中的定位在恶魔满足了好奇心后,就又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最后恶魔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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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雀号?”异界的灵魂不敢置信地叫道:“小雀号!难道考伯特还在吗?”
凯瑞本摇了摇头,“考伯特在三十年前就离开我们了,不过我想,”他说:“他应该是无比快乐地前往哀悼荒原的,”精灵的眼睛中满是欣慰:“他并不是在床铺上平平无奇地因为病痛而死去的,他是在与海盗的战斗中听到了苏伦的召唤——她召唤了他,而他慨然离去……现在小雀号属于他的孙子。”
异界的灵魂站住了,他已经看到了小雀号伸出的舷板上轻快地跳下了一个年轻人。他的脸上带着考伯特的些许特征,但异界的灵魂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人类的生命是极其短暂的这一设定,虽然自从它来到这里后,巫妖不止一次地警告过它这一残酷的事实——就像是精灵以及巨龙,选民那样,他们的生命是人类的几十倍,几百倍或是更多,所有只能拥有短促生命的种族,最终只能成为他们生命中一闪而过的火光,虽然绚丽,却难以留下深刻的痕迹。
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伫立在原地,它从未感觉到这个世界是那样的陌生,甚至比它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都要来的冷漠与疏远。
巫妖坐在识海里,安静地观察着那个渐渐有了固定的形状,也渐渐有了色彩的灵魂,它不再那么单纯,洁白了,但就巫妖来说,这是必然,并且是他希望看见的——他曾经诱惑过整个灵魂,但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失败了——相比起成为国王,英雄,乃至于神祗,这个平凡的灵魂竟然只想要回到它的位面,回到它的家,是啊,曾经的不死者描述和给出的都是很好的,但都不是它要的。
它的愿望是那样的坚定,又是那样的专一,也正是因为这样,它反而会在自己已经变得强大的时候迷惑与恐惧——巫妖知道它在恐惧什么,它终于发现自己正在改变——改变之后的它只会属于这个位面,而不是它的来处——那个餮足却虚弱的位面是无法承受的住一个高魔位面的强者的,就像是一片叶子无法承载一只大象。
它甚至无法选择,善良宽和的本性与受到的教育让它无法做出将所有残酷的事情推给巫妖的卑劣行为,但要在这个充满了危险与暴戾的位面生存下去,原先的它,一个软弱的凡人绝无可能……
第691章 任务【5】
“鳞片笔”的酒馆主人目送着精灵,还有他们等候的人在薄薄的晨雾中离去,像他一样睁大着眼睛,隐藏在木窗与窗帘后面的,不在少数,毕竟这里最多的就是盗贼,刺客与佣兵。只是他们也是相当识时务的一群。即便将这个城市中所有的暴徒集合起来,也未必能够留下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更别说,精灵,还有能够与精灵成为朋友的人绝对不会是放任自己的同伴陷入困境的卑劣之人,不过还是有人忍不住发出喟叹——在确定这些美丽而又可怕的存在已经走到了绝对无法听见这里的时候,盗贼们窃窃私语:“现在一个精灵多少价码了?”一个盗贼比出手势后,其他人的叹息声就更大了,公会给出的价格简直可以令他们疯狂,可惜的是,精灵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以往还能够在原野与城市中偶尔看到的游历者们都消失了,银冠密林与翡翠林岛更是重重迷锁封闭了起来,外人无法进入,也无法窥视。
“精灵能做什么用呢?”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然后就像是声音的主人也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他没有等待不会有的回答,就身形闪动,想要离开房间,但他的手一碰到门扉,就被上面的毒刺刺伤了手指,麻痹感从他的手指一直蔓延到四肢,然后是心脏和大脑。在他倒下去后,房间里的黑暗被烛光驱散,房间里原先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都只穿着在盗贼与刺客身上最常能够看见的衣着,也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在门上放了毒针。在尴尬的沉默维持了一会儿之后,一个盗贼行动起来,他小心地走到尸体后面,也就是说,让尸体横亘在他与另外两个人之间,如果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可以用尸体充作临时的盾牌。然后,他就手法轻巧地开始检查那个人的皮囊,靴子和手套,从皮囊里他倒出了一些银币和铜子,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柄匕首,他捏着手套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嗤笑,因为这种缀着皮块,分量沉重又会让手指的灵活性与敏感性降低的手套从来就不是盗贼的首选,他接着用挂在大拇指上的指刀割开这个人的衣服,皮带,迅速地摸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寻找有没有用来隐藏东西的假的贴片,或是埋在伤口里的信物,又削掉了那个人的头发,看看头发中有无夹带细小的字条。
他就像是一个手法娴熟的厨师那样将死去的人拾掇的干干净净,碎裂的衣物与皮带,还有随身物品都分门别类的放好,但什么都没有找到,在沉吟了几个呼吸后,他的手指抚摸过那十几枚银币,每一个都拿起来掂量分量,在拿起第三个的时候他笑了,而其他两个人也随之笑了起来,这是盗贼们惯用的把戏,将一枚银币小心地对半切开,从它的侧边,然后磨掉银币中心的金属,让两面各出现一个很小的凹坑,再将银币合拢,用特殊的胶水将它们黏结在一起——如果有了什么重要的情报,就写在就像是绒羽那样薄的纸张上,然后折叠起来放入银币里——银币再次被黏结起来之后,边缘滚上一层银粉,一层油垢,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但只要是个对钱币足够熟悉的商人或是盗贼,只要一掂就知道分量不对,只是商人们只会想到自己遇到了一个骗子,而盗贼们会知道自己还有可能遇到了一个同行。
“高地诺曼人。”另一个盗贼转过去,看了看死去之人的脚趾和手指,检查了一下他的颚骨,还有牙齿,发根,“真可怜,他们只能派这些傻乎乎的孩子来,”他假惺惺地说:“我几乎都有点不忍心了,看看,他们连最基本的伪装与忍耐都做不到。”
“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检查这个“奸细”的盗贼嗤之以鼻地说道,对于高地诺曼,可能整个位面所有的盗贼都会咬牙切齿一番吧——之前从来没有那个国家敢于驱逐盗贼与刺客,取缔他们的公会,就连格瑞纳达与龙火列岛也不,只是前者有着属于自己的公会罢了。但与此同时,他们又不免对高地诺曼垂涎三尺,特别是在亚速尔岛尖颚港的葛兰先是取得了银指的公会首领之位,并且一口吞噬了“恶刺”,并且毫不客气地在格瑞纳达的盗贼工会身上咬了一口之后,他的势力已经占据了近三分之一个大陆以及岛屿,至于其他的公会,不免必须退避三舍,比之前狭小的多的领地原本还能勉强容纳得了他们{在历经无数次淘汰之后},但在葛兰回到主物质位面之后,他的公会一改之前的收缩状态,再一次将触须伸向了四面八方——没人敢和葛兰对抗,他们甚至不敢提起他的名字,葛兰已经不再是个凡人了,一些人认为他已经是个神祗,一些人知道的比较多,但能够在无底深渊里,在恶魔与魔鬼的血战中坚持了数十年的人与神祗还有什么区别呢,至少对他们来说是一样的。
既然无法抗争,他们只有后退,但这片大陆看似无边无际,在有些时候又实在是小了一点,他们只差脚后跟碰着脚后跟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盗贼,刺客,公会的高地诺曼简直就像是一个静谧洁净的大湖,而这些有着利齿锐爪的污秽生物们已经亟不可待地想要将其占为己有了。
只是高地诺曼的奸细无法进入到他们的内部,查探消息,他们也无法进入高地诺曼,那个固执而又天真的国王,伯德温。唐克雷已经死去快有五十年了,但他的灰熊骑士们只有少数会忘记了他的嘱托,还有国王雷哲每年一次的巡游,这个国王或许不够睿智,也没有他父亲那样传奇的过往,但他对自己的子民却始终谨慎的像是一个父亲看待自己还是个婴儿的头生子。他很宽容,对于他父亲的骑士,还有那些老去的臣子们都是如此,他们的荒唐行为或许只会让他一笑了之,但像是雇佣或纵容盗贼、刺客,邪恶的施法者之类的罪名,没有一个人能够承担得起,也没有人可以得以逃脱。
或许在荒无人烟的原野里,盗贼和刺客们可以自行来去,但那又有什么用?他们总不见得能为地精和野兽干活儿。
数年前他们还能够因为雷哲,还有他的弟弟雷曼公爵始终没有继承人而暗地里欢欣鼓舞,他们总是期待着混乱与阴谋的,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再不想,也会有人试图撕碎国王所颁布的严厉律法,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国王还在不在都很难确定呢。
“鳞片笔”的酒馆主人在那些盗贼离开后才进入他们曾经待过的房间,他的妻子紧随其后,但他在打开房门之前,还是用锐利的眼神逼迫她转过身去——但一打开门,他就放松了,房间里空荡荡的,鉴于这个房间原本就是一个廉价的落足点,里面就连较为精致的家具也欠奉,只有紧靠着墙壁的木床,还有一个缺了脚的椅子,所以只要略微目光一扫,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就很清楚了——少了一张被充作毯子和褥子的床单,酒馆主人叹了口气,他知道盗贼们的做法,为了减缓事情被发现的速度,他们会将受害者的面容毁掉,将"chiluo"的尸体丢弃在野兽,地精与怪物出没的地方,衣物与随身物品被投入火焰,他的那张床单准是被他们拿去裹了那个不幸的家伙,酒馆主人低下头,默默地为他向克蓝沃祈祷了一番。
他的妻子从门后走进来,双手担忧地放在他宽厚的脊背上,酒馆主人抓住了她的手,房间还残留着轻微的血腥气,或者说,死亡的气息,他停顿了片刻后,将木窗打开,海风带着新鲜的空气一拥而入,外面还是一片昏沉,轻薄的雾气下是黎明之前的黑暗,他往外看去,但因为没有灯火的关系,什么也看不到。
“你说,”他的妻子轻声喃喃道:“他们是不是……”
“别说了。”酒馆主人说,“从我离开王都开始,我就再也不是那个人了,他们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知道妻子所说的并不是那些盗贼,而是精灵和他们的同伴,虽然他们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但偶尔的一瞥还是让酒馆主人看到了他熟悉到即便在噩梦中也不会忘记的纹章,还有精灵们提到的一些琐碎事物,已经足够让他确定他们所要去的地方——那是他的国家与故土。
“忘了他们吧,”酒馆主人说:“忘了吧,亲爱的,我们只是酒馆的主人,还有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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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或许应该去拜访一下阿尔瓦法师。”艾洛赫说,碧岬堤堡与翡翠林岛遥遥相望,又是一个自由的商业城市,历来的执政者又几乎都站在中立或是良善阵营,说两者毫无往来根本不可能,艾洛赫也是阿尔法法师的朋友,也曾经在雾凇小屋中暂居。
“阿尔瓦法师已经离开碧岬堤堡了。”凯瑞本说。黑发的埃雅精灵不由得露出了惊讶和忧虑的神色,阿尔瓦法师已经走向了生命的末端,哀悼荒原的路径随时都会出现在他的脚下,在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在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颐养天年,而他为碧岬堤堡服务了快有一百年,碧岬堤堡的人们应该让这个可敬的老人平静而满足地度过最后的岁月,但事实表明并非如此。
“他只是厌倦了那些议员们。”凯瑞本简单地说,他不想和艾洛赫详细地解释碧岬堤堡在以议员会议的政体形式度过了这么多年后,竟然又有人认为他们需要一个大公,或是国王,如果是自己那就更好了,他们竟然认为,阿尔瓦法师既然支持过哈威,那么也会支持自己,因为阿尔瓦法师的弟子几乎都在为碧岬堤堡服务的关系,雾凇小屋前连续好几年都拥挤着人群与马匹,还有各种天花乱坠的承诺,所以阿尔瓦法师烦不胜烦,无奈之下,只好设法逃走,现在,他可能已经偷偷地跑到了白塔,别忘记,他也曾经收留过为白塔的领主安芮效力的法师老安东尼奥。
不过这些事情,显然只会让埃雅精灵感到厌烦,与被人类的国家围拢在中心腹地的银冠密林不同,翡翠密林孤悬在大海之中,除了碧岬堤堡这样的海边城市,以及龙火列岛这样的岛屿国家,大陆上的事情几乎与他们无关,他们不喜欢与外界的人类,矮人以及侏儒来往,对于巨人,兽人更是深恶痛绝,地精与怪物更是不必多提,虽然也有好奇心,却并没有人们以为的那样强烈,如果不是之前的精灵之王要求每个精灵都要在成年之后出外游历,他们甚至不会让族人出现在林岛之外的地方。
如此种种,让埃雅精灵比辛格精灵更多了一点傲慢,天真和执拗,像是政治,交易,**之类这种无可避免地带着黑暗与污秽的事情,他们根本不愿意去了解,也不想知道——只是凯瑞本也不知道他的隐瞒是否是正确的。
而就在两人突然陷入沉默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击碎了周遭的寂静。
“克瑞玛尔!”瑞雯抱着手臂,气势汹汹地叫嚷道:“艾洛赫!”
“快来把你们的小混蛋带走!”
艾洛赫不得不中断了之前的话题,匆匆忙忙地跑了过去,而黑发龙裔,另一个监护人,也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卷轴,将自己转移到甲板上。
他们一下子就看到了两只落汤鸡,一个阿芙拉,一个露西厄,而瑞雯站在她们中间,用她最严厉的目光注视着两个长者——最少对露西厄与阿芙拉来说确实如此。
巫妖都懒得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是幼崽之间为了试探以及确定地位的抓咬罢了,就他来看,阿芙拉已经非常收敛了,起码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是有这个能力的。
他倒宁愿阿芙拉更吵闹一些,他的同居人自从见到了凯瑞本之后,自我厌恶的程度反而愈发的严重,而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找不到办法解决。那么就让阿芙拉多多地引起那一位的关注吧……曾经的不死者掩藏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如果他的导师埃戴尔那在这里,一定会觉得很开心,因为他最喜欢看到人们去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了。
第692章 任务【6】
维尼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国家,就和曾经的龙火列岛,它没有军队,一旦发生了冲突或是遭受侵略【也有可能相反】,他们就会雇佣佣兵,或是向其他国家租借士兵和骑士,而这其中,阿芙拉的克瑞法城赫然列在前三名,所以他们想要进入这个国家,不费吹灰之力,也无需担忧遭到妨碍,维尼托的国王甚至想要大张旗鼓地迎接他们,但被阿芙拉拒绝了。
相比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开辟出三条航线或许还有更多领地的阿芙拉,露西厄对这片大陆还不是那么熟悉,她在第一次见到维尼托的时候,简直无法相信竟然会有这样的国家——那些色彩绚丽的,有着尖顶与玻璃窗的二层,三层小楼,竟然是矗立在海面上的,它们之间的巷道不是石板铺砌,而是海水填充,门前的石柱不是用来拴马,而是用来拴小船——小雀号投下铁锚后,有装饰华美的小船来迎接他们,直接将他们迎入城市。
可能是因为考虑到他们之中还有精灵的原因,小船的拱形顶篷是白绸而非皮革,绸面上描绘着精美的花纹,而在船首与船尾,都堆满了芬芳的小花,龙骨是椴木,船身与甲板是胡桃木,船舱中用深褐色的丝绒包裹,丝绒中有着如同星辰一般闪动的金色光点。两侧摆放着不下十二只柔软的鹅绒靠垫,还有一银碗的浆果,等到他们一一登上小船,小船开始在城市中的水巷中缓慢巡游的时候,船夫唱起了悠然而又婉转的歌曲,他们的声音嘹亮多情,比起宫廷奉养的吟游诗人也不遑多让。尤其是精灵瑞雯,和阿芙拉,露西厄共乘的那只小船,不但歌声始终缭绕不绝,行走的速度也是所有小船中最缓慢的。
在一个隐秘的码头,国王的使者前来迎接他们去往王宫——维尼托事实上只有一个城市,港口城市,它的领土有三分之一全都在海水之中,而其他零星的地方,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国王的王都也只有在维尼托,他的王宫并不像其他国王那样建造在高处【维尼托也没有这样的地方】,从格局与构造上也与周遭的宅邸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等到国王从侧厅中走出来的时候,他看上去也和一个维尼托的富有商人极其仿佛,被他挽在手臂中的女性也不是那么美丽,勉强可称秀美,但也许是因为最好的年华已经逝去,她有着一个过于饱满的下颌,还有如同莲藕一般的手臂,但只要看看维尼托的国王,就知道他仍然是爱着她的,当然,她也是。
而让人们看来,国王的王庭或许还不如前去迎接精灵们的小船华丽精致,却让人有着一种在别处的王庭所无法感受到的温和安详,从镶嵌着玫瑰色大理石壁龛的门厅开始,到乳白色墙壁,柱体,淡褐色地板的大厅,还有房间,人们几乎看不到金银的装饰,帷幔也只是亚麻以及绸布。床榻、书桌、衣箱以及椅子等等,虽然用料与做工都属上乘,但那种让人不舒服又累赘的雕刻与镂空也几乎没有,房间中有氟石,也有鲸油蜡烛——往来的侍从与侍女并不多,而且他们也已经看到了更多的“船夫”,但整个王庭的运作并没有出现滞涩与脱节的地方,当微风裹挟着栀子花的浓烈香味与夜莺的鸣叫掠过人们的身边时,几乎每个人都会露出平静的微笑。
如果一定要说,这里有什么能够显示出一个国王应有的奢侈的,大概就是王庭中央的庭院了,维尼托的淡水是相当珍贵的资源,这里却能碧树成荫,繁花似锦。
维尼托王后的侍女打开了窗户,却又放下了纱幔,当她去打开遮蔽氟石的铜片时,被王后制止了:“但是,”侍女不赞成地说:“今年的夏日来的格外早,”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蜡烛,鲸油蜡烛虽然也不会过于伤害到人们的眼睛,但比起能够稳定地提供光亮,又不会提升房间温度的氟石,它当然不会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应该开始用氟石了。”
“鲸油蜡烛也没有那么不好,”王后说:“而且我老了,房间里温暖点反而会让我感到舒服——去看看国王吧,如果他今天不在书房,而是来这里与我共寝,那么我们就不要用蜡烛,改用氟石。”
侍女们见无法说服王后,只得先去询问国王,但国王今天决定在书房休息,侍女们为王后带回了一枝蔷薇,国王以此作为歉意,但他手中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可能要处理到很晚……至少要到凌晨时分,他就不去打搅王后了。
王后叹了口气,维尼托是个小国,但又异常富庶,能够坚持那么久已经让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了,但她是知道的,就像她的丈夫那样,维尼托的每一任国王都是为了这个国家而生,为了这个国家而死,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不说,维尼托在这一千多年间,甚至曾经灭亡过七次又重建过七次,而维尼托的国王曾经为它而拔剑战斗,也曾经为它卑躬屈膝,或是为它矫言谄媚,挑拨离间——在最为混乱的时候,每年都有国家消亡,但来来去去,维尼托却如同奇迹一般地留存了下来,屹立至今。
“你们都出去吧。”她说,“我要休息了。”
等到侍女们都离开了,王后站起来,披上斗篷,从抽屉的深处取出一枚戒指,把它戴在手上,然后又握紧了一块氟石——她站在等身镜前,依照顺序,按压镜框上凸起的小雕像,等身镜在片刻后悄然移开,镜面后的暗道中涌出了一股潮湿而又阴冷的气息,王后颤抖了一下,但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下阶梯。
正如之前描述的,国王的王庭与其他维尼托富商的宅邸并没有很大的区别,维尼托人在海水上拓展自己的城市与国家,精灵们看到的两三层小楼事实上都应该是三层,或是四层,像是大陆上的人们有地下室,维尼托人的地下室就是连通着海水的码头,从海水中升起的基座兼具着魔法与人类的智慧之妙,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直接进入到自己的房间里——王后的寝室下,也同样有着这样的一个小码头,氟石照亮了波光潋滟的水面,而一只小船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使用者。
王后一踏上小船,小船就开始自行在水面上徐徐滑行——这不是王后第一次使用这只小船,但无论多少次,她都觉得这只魔鬼的船只会把她带到魔鬼大张的喉咙里,甬道中那股湿热潮腻的气味就像是从装填了腐烂血肉的肠胃中喷出的。
她或许之前不知道,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维尼托的盗贼公会们已经贯通了整个城市,在任何一处宅邸里,都可能是他们的人,而用来隔绝危险的墙壁上有着闸门,只要打开闸门,他们就能够在深夜或是白昼中的维尼托来去自如——她也曾经想要记录路程,或是计算时间来估测他们的公会位置,但都失败了,每次的路线都是不同的,去到的房间也没有丝毫可查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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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该如此鲁莽,”一个让王后感到熟悉的声音说:“我为您预备那条小船不是为了给您散步消遣的,我希望您能够在关键的时候使用它。”
“现在已经是关键的时刻了,”王后说:“你们应该知道,精灵们来到了维尼托。”
“那又怎么样呢?”油腻而浮夸的声音说道,“太大了,吃不下。”
“你们也知道太大了!”王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的眼睛仍然被嘲讽性的蒙着,即便如此,她仍然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衣襟,不过也是因为他愿意被她抓住,作为一个卑下的盗贼,一旦被抓住就会被处以酷刑的老鼠,能够看到与感受到一个高贵之人的慌乱与痛苦,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享受了。“我说过不能这么做!”身份尊贵的女人嘶声叫喊道,“人类,侏儒,矮人都可以,但精灵……我说过我们不能……还有牧师……”
“对啊,但你最后也没有拒绝对不对?”盗贼说,捏住王后的手腕,把她扔回到椅子上。“殿下,这是交易,你情我愿,你为了你的丈夫需要借用我们的力量,而我们只需要你付出很小的一点帮助。”
“我并不想这么做的!”
“你听到那些人已经不会伤害和影响到你丈夫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盗贼说,“你可高兴着呢。”
王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现在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凡而憔悴的女人,保持了数十年的仪态早就消失不见了。“……但是,”她绝望地喊道:“我该怎么办呢?说说啊,我该怎么办,他们已经来到维尼托,来到我的家里来了。”
“如果你还是想和之前那样,只凭着几句承诺就要求我们去刺杀密林之王,那么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盗贼说:“绝对不可能。”
“我会告发你们!”
“我们会消失,”盗贼说:“我们或许会被送上行刑台,但之前你的心脏就会被我们的弩箭贯穿——除非精灵会愿意保护一个曾经出卖过他们族人的人类。”他抱起手臂:“可是呢,如果你不再这么歇斯底里下去,他们或许什么都不会发觉,就像你的丈夫,你不是一直做的很好嘛?继续就是了,精灵们不会想到一个人类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胆量的。”
“是你们胁迫我的。”王后说,她以为金币就能解决这些盗贼与刺客的贪欲,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要的更多。
“或许,”盗贼点点头:“但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王后低头不语,但盗贼还是能够看到她的胸膛正在剧烈的起伏,不过他知道她最后还是会妥协的,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她只是一个女人,又是一个凡人。
“殿下?”盗贼催促道,他不希望她在他们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露出了马脚,特别是精灵们距离他们不过咫尺之遥的时候。
王后站了起来,但在她离开房间之前,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盗贼的身后。
“让我和她谈谈。”
王后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自己的领口,盗贼可以从她睁大的眼睛里看到从阴影中浮现出来的瘦长身影,来人同样是一身普通的盗贼装束,腰带上扣着一柄没有刀鞘的匕首,盗贼立刻转过身去,向那个人深深地鞠躬,而王后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渴望的神色——如果这个显然有着极高地位【对于盗贼来说】的人有求于自己,那么自己欠下的债务或许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你说的并不完全,”葛兰说:“他们之中,不但密林之王,还有他的精灵们,还有两个埃雅精灵,以及一个非常强大的施法者。”
“多强大?”盗贼好奇地问道。
“他在无底深渊中为恶魔效力了近五十年,”葛兰平静地说:“不但取回了自己的契约,还获得了一位恶魔主君的青睐。”
盗贼与王后的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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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放下羽毛笔,看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