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反抗,阿芙拉固然已经掌握到了部分属于弗罗的力量,但她终究还十分的年轻——对于一个准神来说,但异界的灵魂不愿意伤害阿芙拉,而巫妖也不希望自己的尝试到了将要得出结果的时候夭折,只是如果要摆脱阿芙拉,他们就必须摧毁这个不完全的领域,然后,无论是阿芙拉,还是他们,都会遭受到难以描述的重伤。
但在命运的齿轮已经一牙咬着一牙,迅速地转动起来的时候,任何的滞留与倒退都可能会带来无法估测的恶劣后果……
————
“抱歉,”一个声音突然插入了他们之中,不但打破了紧绷的气氛,还让阿芙拉与克瑞玛尔整齐地吓了一跳。
阿芙拉看见的是一个俊美而又年轻的陌生人,一个男性,从面目与神情上来看,竟然与她所爱的人还有着几分微妙的相似,他的着装如烈日般的辉煌,手指与胸前都佩戴着珠宝,却丝毫不显得通常她在国王与大公身上看到的近似于可笑的虚荣,他的双眼仿佛同时倒映着月光与星光,又深邃的如同海眼,他走入阿芙拉的领域时,简单的就像是走进他的庭院。
阿芙拉握紧了双拳:“您是谁?”她谨慎地问道,同时寻找着对方的痕迹——说是痕迹,是因为对方明明就可以被她看见,被她听见,却无法被她捕捉和攻击。
“一个过去的影子罢了。”年轻人说,他经过的地方,所有的枝蔓与动物都垂下头来,树叶与花朵都收起了枝叶与花瓣,就连鸟儿也不再鸣唱。阿芙拉只要看到这个景象,就知道对方的力量要远胜过自己,哪怕是在自己的领域里,他仍然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力量。
“您想要做什么?”阿芙拉问道:“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我能做到,我发誓我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
那个男子笑了:“我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他说:“只是不太愿意看着自己的后裔被一个狂妄的小姑娘胁迫而已。”
“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芙拉低喊道——他怎么知道……
“解决事情的方法可不止一个,”年轻人说,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当他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领域中的空气也似乎变得寒冷与沉重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先来伤害我的后裔,因为你知道,他是不会伤害你的,你在用他对你的善意充作自己的盾牌与刀剑。”
“我没有……”
“你应该冷静一下,”陌生人接着说道:“注视自己的内心,这次我不会惩罚你,毕竟我之前见过太多年轻的神祗了。”
阿芙拉还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个人已经将手臂放在克瑞玛尔的肩膀上,而后他们两人的身影都开始变得透明——阿芙拉大叫了一声,冲向前去,但那个年轻人只是威严地给予了一瞥,她的双脚就像是固定在了地面上,无法移动。
在最后的一瞬间,阿芙拉看见的不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只闪烁着无尽光芒的庞大巨龙。
第808章 错误【6】
红龙格瑞第对许多人,包括她的子嗣来说,都不是一个值得缅怀的对象。在她悲惨地死于众神的阴谋之后,没人会去悼念她,也没人会为她感到悲伤,但她终究还是众龙之神艾欧的后裔,而且,即便不论其他,格瑞第也是被巨龙艾欧承认过的继承人,他必须得说,这个继承人不如期待中的那样好,但至少,她确实踏入了巨龙艾欧设置的最底线——令人无比悲凉的是,巨龙艾欧早已消亡,过往的威名无法遮掩现今的无力,他的继承人被绞杀,而他的遗泽则被抢夺与侵吞。
失去了既定的继承人,巨龙艾欧就将视线投向了红龙的后裔,但就像之前描述过的那样,红龙血脉最为浓厚的那一位已经成为了阴谋之神希瑞克的信徒,而其他的龙裔更是缺乏值得巨龙艾欧欣赏的特质,或许是格瑞第的有意为之,他们之中,强大者过于狂妄,弱小着却过于畏缩,他们的阴谋诡计不但会施加在敌人身上,更多地则用于相互之间的倾轧,这点与巨龙艾欧所期望的完全不同——虽然狡狯卑劣也不是他所想要看到的,他们是巨龙的后裔,不是地精的崽子。
在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巨龙艾欧惊讶地发现,在诸多的龙裔之中,竟然只有克瑞法的主人,格瑞纳达新王最小的儿子最为符合人们所爱戴的统治者的形象,克瑞玛尔,与其说是良善,倒不如说是中立,他有残忍的时候,温柔时却也能让人如同沐浴晨光,他善于衡量计算,但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够如同法崙的银龙那样慷慨大方,他有着无数的朋友,从密林之王,精灵凯瑞本到罗萨达的选民亚戴尔,还有盗贼之神玛斯克的儿子与地上的代言人葛兰,他也有着无数的下属……想到这里,巨龙艾欧就不由得愉快地微笑了起来,那时候黑发的龙裔可是在相当不利的情况下从自己的父亲与长兄那里割裂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那些龙牙骑士,以及沙漠中的蛮族,还有格瑞纳达事变后流落在外的术士与法师,因为其特殊性,哪怕只有几个,也会让一个普通的领主感到万分头疼,但克瑞玛尔就能够非常稳定地掌握住这柄双刃剑。
公平,大度,谨慎,懂得如何准确地判断与安置一个人,说起来非常简单,但无论是人类,还是巨龙,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几千年来也只有寥寥几个罢了。
假如一定要说,克瑞玛尔有什么让巨龙艾欧不满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总是隐约偏向于人类——千年之前,那个对人类青睐有加的巨龙艾欧可不是现在的巨龙艾欧,如果说之前他还能保有一丝宽容之心,那么如今,他对于人类在漠视之外,更增添了几分厌恶与憎恨,确实,没人会在知道自己,乃至于自己的儿女,后裔只是为了另一个种族的发展而特意创造出来,继而又为了让出供前者繁衍的空间而退让灭绝后感到欣慰的。
事情的变化着实太快速了一些。被巨龙提着——巨龙艾欧用自己的前爪捏着黑发龙裔的衣领,一瞬间就从阿芙拉的领域中退了出来,回到了皇帝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原先属于古老的银龙,容纳一只年轻体型的巨龙艾欧与一个小小的人类状态的龙裔简直是轻而易举,他被轻轻地放在了一堆金币上,就像是对着族群中的幼儿那样,巨龙艾欧还将一箱子打磨到圆滚滚的宝石推在了他面前,和一个唯恐孩童到了陌生的环境中会哇哇大哭而有点手足无措的男性别无二致。
即便是异界的灵魂,也不会幼稚到认为这位仍然是法崙的“皇帝”,金币让他们的屁股很疼——他们不是有着坚硬鳞甲的幼龙,忍耐了一会,它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几枚形状奇特的金币拔出来,扔到一边,之所以说它们形状奇特,是因为与普通的圆形金币不同,那些金币就如同巨龙的鳞片那样呈现出盾牌一般的五边或是六边棱角,巫妖在识海中低声念出了一个异界的灵魂尚未掌握的古老单词,但在异界的灵魂询问之前,巨龙艾欧就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不是那个……”巨龙艾欧停顿了一下:“那个畸形的杂种,”他直言不讳地说道,而后露出了一个有趣的神情:“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金龙盾,巫妖说,那些是……只在巨龙中流通的货币。
异界的灵魂马上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它没有立刻回答。自从他们的导师埃戴尔那从他们这里拿走了巨龙艾欧的神格与本质之后,复苏众龙之神这一选项就在他们估测的目标行列之中,虽然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难以相信,有了巨龙艾欧的神格与本质,作为一个抛弃了生者的身份与曾经有过的一切,只为了永久地存在下去的巫妖,成为神祗才是最好的选择,别说巨龙艾欧是众神之主,如果埃戴尔那真的那么挚爱他的种族,他在最初的时候就不会倾覆整个法崙,令得自己的亲族血流成河了。而且,继承了巨龙艾欧的神格与本质,如果他愿意,一样可以重振巨龙的威名。
但无论是巫妖,还是异界的灵魂,都不认为成为巨龙艾欧的继承人才是唯一的选择,他们就没有,哪怕诸多神祗一直在找寻的神格与本质就藏在他们的身体里,但他们甚至没有动用过其中的力量,在无底深渊中的五十年里也是如此,而埃戴尔那前来索取的时候,他们非常干脆的就给了——别以为继承一个神祗,尤其一位强大神祗的神格与本质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别天真了,看看阿芙拉吧,严格点来说,她继承的东西并不多,却足以改变她的本性——说到这里,巫妖就一阵恐惧,如果今天没有巨龙艾欧插手,他的计划或许就要被迫产生巨大的变动,至于变动之后的结果,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估计,不过正如另一个位面的墨菲定理,最大的可能,是往他所不愿意看见的方向迅速滑去吧。
巨龙艾欧专注地凝视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他知道克瑞玛尔的母亲是精灵,当然,在他的年代里,埃雅与辛格只是精灵中的两大姓氏而非两大种族,这个孩子无疑继承了他母亲的黑发,而他的黑色眼睛应当来自于红龙人类母亲的一部分,他不知道那位人类女性如何,但想来一定非常的优秀,不过他所知的是,克瑞玛尔在被精灵们遗弃,被红龙们折磨的时候,这位女性似乎并未伸出援手——或者说,那时候,她已经死了,或是陷入了比死更糟糕的困境——但只有那么一点亲缘,就让克瑞玛尔无限制地倾向于了人类吗?等等,或许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父母双方的血亲都令他失望了,他的情感需要放置,而从未出现,但也没有伤害过他的人类就成为了宣泄的目标。
他耐心地等待着,从那双黑色的眼睛——即便是巨龙艾欧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深邃,毫无瑕疵的黑色眼睛,要知道,即便人类有着黑色的眼睛,他们的虹膜也永远不可能与吸收光线的黑色瞳孔颜色一致,总是略微浅淡一点,有些偏灰,有些偏褐,但这个孩子,他的黑眼睛在没有光线折射的时候,与瞳孔就是一色的,这时候,这双眼睛会让人感到恐惧,就像是要被什么吞噬了一样的可怕。巨龙艾欧当然不会因此畏缩,他满意地在片刻后看到了明瞭,继而有点悲哀与沉重的颜色。
异界的灵魂不但猜到了对方正是复生的众龙之神艾欧,还在巫妖的提醒下意识到这位巨龙的创始者做了什么才能够滞留于此——降阶。就像是曾经古老无比的死亡之神耶各做过的那样,在攀升到了即将被法则排斥的顶峰前,他毅然决然地自我摧毁,抛弃自己的大部分神职,神力与神格,降阶成为一个弱小的神祗,即便他很清楚,因为有着与诸多原始与初始神祗的盟友,他不至于沦落到如同曾经的弗罗的境地,这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震撼的行为。
而巨龙艾欧所付出的代价可能还要高昂得多,虽然异界的灵魂对神祗缺乏概念,但它也很清楚,从一只巨兽堕落为一只蝼蚁,那是怎样的一种牺牲——即便是蝼蚁群中最为强大的一只。
巨龙艾欧倒不是那么介意,如果他不放弃他的力量与荣耀,他就无法获得法则的宽容,复生了又如何,他什么都做不到,简直比彻底消亡还要糟糕,不但让骨龙霜白失去了回复生者身份的机会,也让可能的继承人失去了原本应该交给他的神格与本质。
“你想要成为法崙的皇帝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异界的灵魂惊讶万分。
巨龙艾欧却觉得那会是一个好主意,“是的,”他说:“你愿意成为法崙的皇帝吗?成为皇帝之后,你做起事情来就不必那么束手束脚了。”他这几天一直在查看皇帝的书信与文卷,像是旨意的副本之类的,还有那些选帝侯们的,任何坚固的锁具与魔法在他面前都犹如空设,他可以从中寻找到克瑞玛尔留下的痕迹,黑发的龙裔显然在极其辛苦的状态下引导这些人类建立一个全新的统治体系,这个体系与曾经的法崙,现在的王国完全不同——小家伙做得很仔细,也很小心,为了能够让这些愚昧的蠢货接受他的提议,哪怕最微小的改变之前他也会悬挂上一块香甜的诱饵——这无疑为他加上了许多原本不应有的障碍与阻扰,但也让巨龙艾欧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他有着许多现在的龙裔缺少的东西:“你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皇帝,在许多年后,人们或许仍然会记得你的功绩,你或许还会因此获得信仰,成为一个新的神祗——不过更重要的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无论是帮助那些可怜的人类也好,还是舍弃那些无用的神祗也好——至于选帝侯之类的东西,完全不需要,你有我的支持。”巨龙艾欧越来越觉得这个想法很值得执行:“人类依然可以为我们所用,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也可以让他成为你的臣子,或是爱人……”
爱人……想到这个黑发龙裔的脸就僵了。
“我不愿意。”异界的灵魂回答道:“我不愿意,”它清晰地重复道:“如果我想要成为皇帝,即便没有您的力量,我也可以——但我从未想要成为皇帝。”
巨龙艾欧站在他面前,就在异界的灵魂以为他会有点生气的时候,他突然微笑了起来:“好吧,”他说:“你不愿意就不愿意,那么你房间里的那个,需要我的帮助吗?”
异界的灵魂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
露西厄等待着,她一听到克瑞玛尔回来的时候就想要去见他,却被侍女们挽留住了。
“您要给他留下回复皇帝与休息的时间啊。”她们劝说道:“男人们在忙碌的时候,性情是十分急躁的,除了他们关心的事情,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侍女们的父亲和兄长们就是这样的,他们只有在无所事事又不想去打猎或是寻找娼妓的时候,才会想到自己的妻子,发生在夫妻彼此之间的调情与欢乐都只是权势或是欲望的残羹剩饭——而且她们还要等待克瑞玛尔的反应,如果那些流言还不够,那么会有人玩笑般地去试探黑发龙裔对于林岛之主的看法,侍女们一边为露西厄打理着袖口与发髻,一边飞快地思索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她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一方面希望着黑发的龙裔能够拒绝露西厄,或是对其全无好感,另一方面又因为父兄的预谋,希望他们能够有有一段短暂的婚约甚至有了孩子,这样人类才能够理所当然地将手伸向一向不容许任何人觊觎的翡翠林岛。
虽然这么说,她们对露西厄却是没有一丁半点的怜悯之情,她们为了一点嫁妆或是将来的丈夫,就要被家族送上箭矢之峰,成为那个畸形怪物的妻子或是情人,谁也不知道她们将来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可笑的是她们竟然还要为这个资格相互竞争。原本那位大人还能带给她们少许宽慰与希冀,但随着露西厄的到来,就连这点小小的快乐都被剥夺了。
而露西厄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拥有一切,或许她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那也是在很久之后了。
第809章 婴儿
无论是巫妖,还是他的同居人,巨龙艾欧都没有容许他们留下与他相关的记忆,他已经不再是众龙之神艾欧,但那些神祗们可不会轻易地放弃他的神格与本质,还有那些巨龙们在仓促之间来不及毁坏,又不得不抛弃的遗产,作为他们的先祖与神祗,巨龙艾欧不但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还能够随心所欲地予以取用——极北之地的漩涡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最让巨龙艾欧忿怒不满的不是它被盗取与劫掠,而是因为它们之中的大部分几乎都被贪婪的人类占有,而非巨龙或是他们的后裔。这样的事情在巨龙艾欧重新醒来之前发生,鉴于他现在已经对那支冒险小队中的后裔有了几分好感与期望,他可以闭上眼睛既往不咎,但同样的事情他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因为自行降阶,巨龙艾欧已经变得十分虚弱,虽然他仍然是一位无比强大的神祗,甚至可以说,仅在神上之神之下。但毫不夸张地说,每个神祗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敌人——即便是自诩为神上之神的忠实战士的泰尔也不例外,想到这里,巨龙艾欧就不禁咧嘴一笑,一千多年前,在巨龙离开这个位面之后,因为神上之神失落了“石板”而导致的诸神之战陨落了多少强大或是弱小的神祗,就连泰尔挚爱的妻子也没能逃过她的厄运,遑论其他,更不用说,神上之神近似于玩笑般地给与了三个凡人神格,一举将他们分别擢拔到魔法之神,死亡之神与阴谋之神的位置上,这不由得众神不产生愤怒与恐惧的情绪。
泰尔,罗萨达,伊尔摩特,还有希瑞克,玛斯克与兽人之神卡乌奢,他们如何能够架构起松散的联盟呢,不就是为了求得一个不让自己被随意玩弄抛弃的依据吗?他们不能够再如以往一般,对这位莫测的众神之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急切地想要通悉他的本质,了解他的过往,以及,探知他的……弱点……可惜的是,神上之神几乎只在宣判与给予惩罚的时候出现,而他出现的时候,他的力量可以征服每一位神祗,让他们匍匐在地,除了恐惧就是恐惧,无法提起一点反抗的心思。那么,作为神上之神最初的,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圣者巨龙艾欧,不正是他们能够找寻到的缝隙吗?就连光明的罗萨达,正直的泰尔,以及悲天悯人却淡漠权势的伊尔摩特也无法经受得了这样的诱惑——最为讽刺的是,巨龙艾欧知道他们的猜测是对的,他的身躯中,灵魂中,本质与神格中,确实有着艾欧留下的深刻印记,他原本就是艾欧的分身与投影,为了创造巨龙,艾欧甚至还在他的躯体与精神中留下了很少的一点本质——神上之神的本质,而非巨龙艾欧。
巨龙艾欧露出一个微笑,如果诸位神祗知道这一点的话,他们的行动一定会变得更为疯狂。不过他已经将自己很好地藏了起来,他不需要很多时间,而法崙皇帝的身份原本就是一个不错的基座。
————
在看到露西厄的那一刻,巫妖就知道自己应该将一些事情往后推,先将这个麻烦解决了。
他不是他的同居人,从他还是克瑞玛尔起,就和每个红龙龙裔那样,极端缺乏同情心与同理心,而且他最讨厌的事情可能就是被胁迫,毕竟他还十分弱小的时候,就被强迫做了许多他不愿意做的工作,这些繁杂恶心的情绪堆积起来,让他在遇见埃戴尔那之后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从术士转化为死灵法师,再从死灵法师转化为巫妖,对于其他不死者眷恋不已的生者身份他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好,相反的,一具会令人恐惧不安的骨头架子才是他的心中所爱,在埃戴尔那的塔里,他晃荡着一身骨头架子的近百年里,才是他感觉最安心,最轻松,最愉快的时刻。
选帝侯们在策划什么,他早已有所耳闻,只是曾经的不死者根本不认为他们能够做出什么能够直接威胁到自己的事情,要说拿那些人类来挟制他……不好意思,他可不是会将一切苦难与眼泪背负在身上的伊尔摩特信徒,而他的同居人,虽然本性良善,但也有着自己的底线——曾经让巫妖气恼,而现在却让他觉得很妙的是,无论是灰岭,在格瑞纳达,在克瑞法,还是在碧岬堤堡,或是龙火列岛,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都从未忘记过自己曾经只是一个凡人,这让它永远都不会与轻浮、狂妄或是天真有所关联,它会为了那些卑微的人类做出牺牲,但不会成为最终的祭品。
当然,或许会有人认为他们会留恋权势与荣耀,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惊讶与懊悔,如果巫妖会在意这些,作为格瑞纳达新王最小的孩子,能够从术士塔里走出来就代表他有了被重视和利用的价值,就像米特寇特;而他的同居人,来自于一个几乎没有实质上的国王,皇帝或是独裁者的位面,即便有,他们的形象也不是那么美好,至少异界的灵魂从未想过要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他们之所以留在这里,异界的灵魂是出于责任心与同情心,而巫妖则是将其视为一次小小,隐晦的嘲弄——对神祗们的。
想到神祗,巫妖也无法控制地叹息了一声,神祗们都是一群疯子,他曾经如此确信过,现在是,以后也是。阿芙拉以前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当然,人类似乎也不遑多让。
“露西厄。”他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如果一定要说人类给予露西厄的全都是坏处,这种说法一定是不公平的。精灵们或许对于美有着凡人无法企及的敏感性与后者无法触摸到的出色技巧,但对于如何展现躯体与既定年龄的魅力,这点精灵们也同样只能说是望尘莫及,毕竟崇尚自然的精灵们对过于繁杂,不自然的装饰从来就是避而远之的。
侍女们并未将露西厄装扮成一个艳丽的娼妓,她们的父兄是要促进婚约缔结,而非需要从中作祟,但露西厄确实不再是原先那个稍显笨拙的精灵少女了【或者说,她原先只能说是一个“孩子”】,她就像是人们口中所称的“小女王”那样,戴着花朵的冠冕,身着月光色的丝袍,她看向克瑞玛尔的时候,除了先前的崇敬与倾慕之外,周身的气息已经不再那么茫然紊乱,她虽然没有握着权杖,但选帝侯们有意为之的退让与服从已经让她有了傲慢的资本与习惯。
隐形的魔法侍从们关上房门之后,就没有人能够继续看见与听见房间里的事情,但他们谈了很久,从阳光璀璨的正午直到夜幕降临,魔法星河徐徐升起,在星光与月光的双重照耀下,箭矢之峰犹如雪堆冰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露西厄从克瑞玛尔的房间里悲痛地踉跄离开。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露西厄大喊道,而后她的声音又突然低落了下来:“为什么不接受我!?我明明……”
已经拥有了如此丰厚的资产,如此惊人的权势,以及广阔的领地,,艾洛赫为她在心里补充道,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按住了露西厄的双肩,南方诸国的女性们已经懂得如何裸露出肩膀与手臂,还有一部分的胸膛,并且用丝带捆扎腰部了,当年长的精灵温热的气息落在露西厄带着寒意的肩膀上时,她忍不住轻轻打颤。
“但那是凡人,”艾洛赫轻声说道。“凡人不会懂得一个施法者的想法的,权势对于他们来说不是目的,而是工具,他们凭借权势获得他们需要的东西,而后前者就被他们弃之如敝履了。”
露西厄惊慌起来,她似乎也想象到了,如果她无法给出克瑞玛尔想要的东西……她是不是也会被抛弃,不,等等,她甚至没有被接受过。
“是我的错,”艾洛赫听来十分诚恳地说:“我应该想到的,他留在这里,不应该只是因为人类。”他轻微地摇了摇头,“但我们到来的时间并不长,也缺少可以相信的人……”
“有什么办法吗?”露西厄迫切地说:“我不要很多,但最少的,我不希望他继续那么强烈的排斥我。”回忆起在克瑞玛尔房间里的事情,难以抑制的委屈就翻涌了起来,露西厄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以那么严厉而阴冷的口吻对什么人说话,而那个什么人竟然还是自己,而露西厄心虚地发现,他所说的并非无的放矢,她的擅为或许真的打乱了他之后的计划——最让她伤心的是,黑发的龙裔冷酷地指出,她的爱意并不纯粹,而她又太贪婪。
可怜的露西厄就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简直就是手足无措,她真的太过贪婪了吗?虽然翡翠林岛或许真的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触手探入到了人类的腹地,但她的初衷真的只是为了减少所爱之人的忧虑……如果没有克瑞玛尔,她,还有她的子民们,只会在成年后的试炼中离开翡翠林岛,即便遇到了战乱与灾荒,他们也只会烦恼于自己的试炼必须提前结束,对于凡人的怜悯,他们也许会留下一些钱币与食物,如同这次那样深入到人类之中的情况,不是没有,譬如说,当一个埃雅精灵爱上了某个人类的时候,但最后终归都是悲剧。
“那么就让他看看你最真实的心吧。”艾洛赫说,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那样的细微,却如同一根针那样径直刺入了露西厄的灵魂之中。
————
阿芙拉摇了摇头,她继承了弗罗的神职与神格,但她的本性却尚未被这位女神完全地抹去,或者说,她已经心生警惕,在之前的行为因为一位陌生的存在失败之后,她才惊觉自己居然做了会让自己的监护人憎恶防备的事情——这不是她,而现在,盗贼之神玛斯克,她的“祖母“竟然还在唆使她犯下第二个错误。
“您又在蛊惑我了。”阿芙拉轻柔地回应道:“您是盗贼与刺客们的庇护者与指导者,您在阴影中无往不利,但我的‘祖母’,您对爱情了解得太少了,如果按照您的话去做,也许我反而会将自己陷入到一个非常不利的境况……有许多爱是从怜悯中孳生的,我的利剑或许会刺穿敌人的心脏但也会把她推向我的爱人。”
“那么你就什么也不做?”阴影中的女性用飘忽的声音问道。
阿芙拉没有回答,但她已经该决定再看一次。
每个神祗都可以在既定的时间里,或是既定的地点看到听到有关于他,或是他的神职相关的事情,但阿芙拉现在做的事情,即便是对于如同罗萨达或是希瑞克这些强大的神祗来说,也是极其危险的,但她需要知道,让她失去了理智的那些情景究竟是弗罗,玛斯克在作祟,还是……真实的将来……
玫瑰石与雪花石砌造的巨大神殿里,弗罗的牧师们已经离开,按照阿芙拉的旨意,她们在晨光重新照耀大地之前都不会回来。殿堂里燃烧中的不是松木与油脂,而是沉香,没药与黑檀,它们的光和烟雾弥漫在整个角落,阿芙拉解开了所有的束缚,将可以令得无数男性女性臣服的躯体暴露在暧昧的温热空气中,她站起身,展开双臂,在烟雾中旋转着,舞蹈着,她的足尖碰触到的地方,即便是坚硬的石材都变得柔软且富有弹性,就像是没有情感与躯体的它们也不禁屈从在这位准神的魅力之下——阿芙拉手持着金杯,金杯中是她的血和她的眼泪,它们一落到杯子里,就融合在了一起,她喝下这些泛着浅淡的玫瑰红色的液体,然后将一片指甲咬在口中。
她知道自己的监护人有着许多可爱的小秘密,譬如说,他的血会散发出如同星辰般的细碎光芒,而他的皮肤,头发,一旦脱离了身体,就会很快风化在空气中,指甲是少数不会那么消融无踪的东西,也是她在之前的鲁莽行径中获得的唯一的回报——克瑞玛尔当然知道,但他或许是出于怜悯,或是出于爱护,什么也没说,那位也许发现了,但他似乎也默认了克瑞玛尔的许可。
比起衣物,指甲是更为亲密与准确的联系,阿芙拉在听见水流奔腾的声音时,就缓慢地停下了脚步,她喘息着,牙齿紧紧地咬住那片指甲,无形的激流从她的眼前掠过,带来森寒的气息与沉重的威胁,阿芙拉闭上了眼睛,恭顺地低下头,将一部分身体浸没在冥河,也是命运之河中,克瑞玛尔的指甲会引领着她去往克瑞玛尔的命运之线,让她得以窥视将来。
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看见了克瑞玛尔与露西厄最终还是缔结了婚约,成为夫妻,他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肩颈交叠,每一次亲吻都像是从阿芙拉的身上割裂了一片血粼粼的皮肉,那么这次她能够看到什么呢?
更多,阿芙拉在心中呐喊到,更多,无论怎样伤痛,她都要看到更多……这样她才能分辨出这段命运是真实的,还是经过伪造,又或是彻底地假冒……
她看见克瑞玛尔了,他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跪在地上,面色凝重,他的怀里……是一个婴儿。
第810章 弟子
“让我看看,”阿芙拉哀求道:“让我再看一眼。”克瑞玛尔看着谁?是孩子的母亲吗?为何他的神情会是那样的古怪,又是怜悯,又是哀伤,又是痛恨——阿芙拉竭尽全力地低下身体,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几乎已经彻底地没入危险的河流,直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将她拉回现实,而且还不止如此,在痛苦迸发出来的地方,那个尖锐的创口,她的血和力量还在不断地流泻。幸而它很快就消失了,阿芙拉陷入了短暂的昏迷,等她再一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正仰卧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她的面颊一侧是包裹着铁片的膝盖,她沿着那块满是锈蚀的铁片往上看,看到的是黑色的长裤,暗金色的斗篷,和一张充满了厌倦的脸。
“葛兰。”阿芙拉说。
“是我。”如果不是葛兰,除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圣者或是选民,大概没有人能够将阿芙拉从如此可怕的境地中拉回来,那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冥河,包括神祗在内,所有的事物进入其中后都会被缓慢而不可违抗的同化,分解,直到无。
“那个人教坏了你。”葛兰说:“无论是我,还是你母亲,都不会这样偏执,你就没有考虑过代价与回报之间是否等值吗?”
“这就是回报,”阿芙拉说:“在你将我抛弃在格瑞第的神殿时,就应该知道你永远无法得回我了。”
葛兰嗤笑了一声,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阿芙拉说的没有错,对于这个女儿,他几乎没有任何付出,当然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报偿,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都由黑发的龙裔代为完成了,只是有时候他也不免会诅咒一番克瑞玛尔无懈可击的容颜、身材,以及另一个主人【曾经】的好脾气,想要避开这样的陷阱,即便是神祗也会感到万分为难——不,等等,如果是如同弗罗这样的傻瓜,应该会如同扑火的飞蛾那样毫不犹豫地落入对方的掌心吧。
“窥视命运本来就是一种异常愚蠢的行为,想要借此改变什么更是妄想,”葛兰说:“这个事实已经被无数的人证明过了,他们或许比你强大上百倍,比你睿智上千倍,但命运已经无情地嘲弄了他们,他们的失败就连我也不想提起,命运呈现给你的东西,阿芙拉,从来就不会是真实,至少不会是不变的,你知道的,对吗,不然你就不会尝试改变它……那么,在你尝试了之后,事情是否向着你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了呢?”葛兰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他不知道是不是黑发龙裔有意为之的关系,梅蜜可没阿芙拉那么固执:“好像不,亲爱的,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
葛兰说完,向阿芙拉点了点头,就离开了,也许会被人认为太过虚伪,但他这一刻确实是作为父亲出现的,不过阿芙拉显然不会听从他罕见的良言善语。
阿芙拉坐在地上,她想起自己在冥河中看见的最后一张脸——那是露西厄,满面痛苦。
————
冬天很快降临在法崙,整个大陆南部还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严寒,许多人好奇地走出去,用手指迎接天上飘下的硕大雪花,甚至没有意识到它们将会带来什么——就像是我们知道的,当雪花堆积起来,覆盖在原野与屋舍上的时候,气温几乎可以说是温暖的,最冷的时候是它们融化的时候,融化的雪水从屋檐的麦秸上垂挂下来,在陡然降低的阴寒中冻结成长矛一般的冰棱,除了骑士,领主与爵爷,或是那些富有到可以整夜燃起炉床的商人,平民与农奴们在次日清晨颤抖着爬出稻草的时候,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包裹着一层冰壳,而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就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的人不在少数,因为寒冷带来的幻觉,他们死去的时候浑身赤裸,面带诡异的微笑。人类如此,牲畜与鸡鸭更是成群的倒毙,就连树木都在发脆,变黑,只有精灵们抛洒过生命之水的地方还能保有些许生机。
即便有克瑞玛尔,有皇帝,有十一位选帝侯,有埃雅精灵,死亡的阴影还是笼罩在了南方诸国约五分之一人类的头上,这让异界的灵魂不由得心情低落,郁郁寡欢,为了躲避众神的窥视与捕捉而化身为法崙皇帝的巨龙艾欧为此又是好笑,又是诧异——难道他的后裔还不明白人类就是一种异常弱小又卑微的生命吗?他们不是巨龙,一点高温,一捧火焰,乃至于一阵风,一丝寒意,都能夺去他们的性命,他们就是荒野中的蓬草,随时都有可能成千上万的死去,留下一片白地,但同样的,在你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又会重新覆盖前者留下的空缺,并且尝试着向四面八方蔓延。
“既然你有这样仁慈的心,为什么不愿意把它放在你的族人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