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生物栖息在芦苇或是苔草里。大小如同一只健壮的雄性火鸡,但就名字来看就知道它们并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可爱,让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来看,电影侏罗纪公园中的迅猛龙缩小三倍左右之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它们的唾液中有毒,爪子锋利,口中满布倒钩状的细齿,暗绿色的皮肤覆盖着鳞甲。肌肉发达,后爪上也有着蹼,但最令人恐慌的是它们并不是一两只单独生存的——精灵凯瑞本形容它们的话让异界的灵魂想到了蟑螂——当你看到一只的时候,那么就代表周围有着一千只。
而被佣兵们惊动的双足侏儒龙大约有两千只那么多,就算是火鸡,两千只也足以令人发悚,更别提这些火鸡有着鬣狗一样的习性与牙齿,它们没有领地的概念,只要体力允许,它们会追着猎物横穿整个沼泽。同样地,它们也没有饱足和挑食的想法,双足侏儒龙什么都吃。从健康的,受伤的,死亡的到腐烂的,虽然它们的胃容量比起无底深渊中的小魔鬼还差一些,但同样有着硫酸般的胃液,甚至连金属也能消化,一边吃一边排泄对它们来说也并非不可接受。最糟糕的是,它们有着类人的智慧,懂得使用战术——在遇到需要倾群追逐的大猎物时。它们只有一部分会紧追不舍,啄咬猎物的脚或是触须。而另一部分保持一个不疾不徐的速度远远缀着,如此轮换不停。只等猎物露出一丝破绽,它们才会一拥而上,撕开腹部,钻进肛门,眼窝,鼻子或是任何一个柔弱的地方。
与大部分沼泽生物一样,双足侏儒龙能够在水面上行走与奔跑,虽然静止时它们会略略下沉到只露出胸骨的地步,但它们永远都不会陷入淤泥里。
侏儒龙的脊背上还有着一对很小的肉翼,它们无法支持侏儒龙飞行,却能帮助它们高高跃起,如果他们现在乘坐的是黑脚半身人的芦苇船,那么侏儒龙只需轻轻一跳就能跳入船里,现在的芦苇船要有一人多高,它们拍打着肉翼,用爪子抓住芦苇,像是一只只长着鳄鱼脑袋的猴子那样爬上来,侏儒龙的首领——一只鳞片尤为闪亮,站立时身高约等同于人类腰部的侏儒龙啾啾地发出指令,一些侏儒龙开始转而啃咬芦苇船的底部,还有一些抢到前方,试图咬断多足蟾蜍牵拉着芦苇船的绳索——那只快要散架的芦苇船就是这样被抛下的。
后续的侏儒龙立刻围拢上去,孤零零的船只看上去就像是被上百只火鸡包围着的鸡食盆——说起来也没差,对侏儒龙来说,里面确实装满了美味的食物。
商队主人看了一眼凯瑞本,即便是他,也不能说停下其他的船只去救援他们。
“那只船上有多少人?”凯瑞本问,一边射出一箭,贯穿了三只想要跳入船内的侏儒龙,它们带着箭支一头栽进了肮脏的沼泽水
“十六人。”商队主人说,带着轻微的焦灼之色,那条船上的人几乎都是学徒——而且都是很快就要派上用处的那种,他悉心养育了他们近十年,不是为了给双足侏儒龙加菜的。
这时候悬浮在空中的黑发施法者落了下来,“我去。”他说。
“那条船上装着什么?”施法者问。
商队主人短暂地迷惑了一下,但他随即明白了施法者在问什么:“还有辉石,”他说:“以及一部分毛皮,”他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几乎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可以丢弃,如果你能……救回那些人,货物不要紧。”
“有多少辉石?”
“一千磅,而且都是些碎石,不是很值钱。”商队主人说:“……还有,我不是在怀疑您……但您是否需要一个帮手呢?”法师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会合作,尤其是面对许多敌人时,两双眼睛总比一双眼睛好。
“他?不!”异界的灵魂斩钉截铁地说,他知道商队主人指的是那个年少的法师,他的导师需要等到明天才能施法,而就算是它,它也不想多个猪队友。
他说完就重新飞向空中,在经过李奥娜与梅蜜的船时,他看到了伯德温,因为这条船上缺少强有力的男性的关系,在最初的时候它是最危险的,但现在船上的人几乎都已得到了保全,他们被集中在船只中央,缺少了一只手臂,却依然能将宽剑如同羽毛般挥舞的前圣骑士稳定地守护着后方与左右两侧——几个佣兵聪明地拉起了坚韧的渔网,这样即便侏儒龙爬上船只一时半会也无法突破他们的防御,但佣兵们的刀剑却是可以穿过渔网刺入它们腹部;李奥娜站在船首,抓着一张长弓——它出自于瑟里斯人之手,是商队主人的藏品,用以固定的弭是镀金的铜,弓身是一种据说会流下鲜血的树木制成的,比一般长弓更沉重,弦由丝绳绞成,箭矢装着三棱铜簇,有明显的逆刺。
李奥娜所做的就是保证连接着船身与多足蟾蜍的绳索不会被蜂拥而上的双足侏儒龙咬断,她的箭技或许比不上精灵,但足以慑服大部分人类,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她能够左右开弓,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技术。
异界的灵魂随手丢下一个法术,让绳索变得油腻,几只倒霉的侏儒龙立刻手舞足蹈地掉了下去,李奥娜大笑着向他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第197章 沼泽【6】
几个聪敏的学徒在他们乘坐的芦苇船骤然停住时就发觉情势不妙,但不知道该说是勇敢还是鲁莽,他们竟然跳下了船——跳入了水沼,幸而这里的水沼并不宽阔,另外他们终究还是一些孩子,不过数尺深度的黑水已足够他们拍打着手脚游向距离他们不过五十步远的条状草丘而不是陷入噬人的泥沼,双足侏儒龙大多依旧紧盯着更多的猎物,只有几十只侏儒龙举着它们细小的前爪冲向他们——人们的“快跑!”就是冲着他们嚷嚷的,他们最少要跑进弩弓与魔法的笼罩范围以内才能侥幸逃脱。
这并不容易,苔草与腐烂的淤泥就像死者的手指那样不断地抓挠着他们的脚,一个孩子摔倒了,后面的侏儒龙立刻扑上去撕咬起他的后颈与脊背,他哭号着用手臂挡住脖子,一双手臂在转瞬间变得鲜血淋漓,腥甜的气味刺激着这些不过成年男性膝盖高的猎食者们,它们大声地啾啾叫着,专心致志地围绕着他,啄着他的屁股,腿,从上面撕下一小块又一小块的肉。
他的同伴无暇也不敢哪怕回头看一看,他们追逐着芦苇船,这并不容易,毕竟芦苇船还被多足蟾蜍拖拽着前行,虽然因为有着侏儒龙的不断骚扰,它们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不断地摇晃着脖子,想要摆脱绳索没入泥沼后逃走——但对这些尚未成年的少年来说,它们还是太快了——他们的力量在艰难的奔跑中迅速被消耗殆尽,面孔涨红,不多时又变得苍白,风吹过他们的身体,灌入他们的嘴巴,冷的就像是一捧冰水。与之相对的,他们的咽喉与肺部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充满,手指麻木。双脚则如同被施法者们施加了石化的法术那般沉重迟钝,他们几乎要绝望了。唯一还能让他们逼迫着自己拼命向前的就是同伴的惨叫声。
“给我绳子,长一点,细一点,但要牢固。”葛兰突然说,他身处在最左侧的船上,也是距离孩子们最近的一条船,他站在芦苇船的弯曲翘起的船尾上,船只的颠簸与鱼儿般不断往上跳的侏儒龙对他似乎并未造成任何影响——佣兵看了他一眼。转身从他的背囊里取出了一捆绳子,盗贼拿到绳子后掂了掂,意味深长地瞥了佣兵一眼,这种绳子盗贼们也经常用,里面是根三股的细钢丝绳,外面缠裹亚麻绳与丝线,每三尺只有十分之一磅重,虽然不过少女的小手指那么粗,却能轻而易举地承担起四五个成年男性的重量。
他利索地将绳子的一头交给佣兵,而另一头被他打成一个人们最常用的可调节结。
“太远了。”佣兵说。
“不足五十尺。”葛兰眯着眼睛。给他的时间不多,这圈绳子至多一百尺,他以前也只套过六十尺以内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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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奔跑着。
学徒多出自于城市中的下层居民。他们的父母当然不可能学识渊源,所以孩子不是有着一个重复性很高的名字,像是杰克或是托德之类的,就是用数字来排行,譬如说杰克家的老三,如果有两个杰克,而他们又很不巧地都有着三个以上的孩子时,这个名字就会变成烤面包的杰克的老三,以及做木桶的杰克的老三。由此可想象。当一堆孩子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会有多么混乱与麻烦,所以他们常被要求自己找一个名字。新来的和年纪小的,身体虚弱的会被更强一些的孩子举着拳头避让开他们的名字——这些可能从来没碰过纸张与羽毛笔的孩子当然想不到什么好名字。“小猪”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叫做莱门,但这个名字很好听,所以被大孩子抢走了,当他的主人抽打着他的屁股问他的名字时,他只好抽抽噎噎地说自己叫“小猪”,这是他作为屠夫的父亲死去前给他留下的财产,虽然已经被他的母亲拿走了,但他记得“小猪”。
或许正是因为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小猪”总要比别的孩子吃得更丰足一些,他积蓄的脂肪不但让他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还让他比其他学徒长得更高些,他的腿是所有人中最长的——他的主人曾玩笑说他应该叫做鸬鹚而不是小猪,但“小猪”对自己的双腿是很满意的,这双跨一步几乎等同与别人跨两步的腿能让他跑得很快。
但到此为止了,他很清楚,他不可能跑过那些怪物——就算他真能跑到芦苇船下又怎么样呢,他绝对不可能有力气爬上去的,何况还有密密麻麻的怪物攀在上面。
当突如其来的力量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小猪”根本没能察觉到这是一个援救而非加害,他凄厉地叫了一声,他的手臂被抓住了,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身后的侏儒龙立刻跳了上来,但让它们疑惑的是这个猎物突然就像鱼或是鸟儿那样猛地蹦跳了起来。
佣兵大声呼喊,猛力将绳子往后拉,而葛兰已经拿到了第二根绳子,接下来不过是如法炮制罢了,他的目标是距离船只第二近的男孩,没人问他什么,在这种时候谁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他抛出的套索准确地又抓住了一个孩子,立刻就有其他的佣兵接手——几个佣兵冒险从船只上探出身体,用密集的弩箭为被绳索拉扯着的学徒们开出了一条狭窄的道路。
“最后一个了!”最先将绳索交给葛兰的佣兵喊道。
这个可能不行了,葛兰在心里说,他们与这个孩子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七十尺,还在不断地拉长——但他还是抛出了套索,那个孩子也看到了,但就在套索落下的那一刻,他跌倒了,一只侏儒龙正紧咬着他的脚踝,套索掠过他的头发,所有人都在心中发出一声悲叹,只有葛兰倏地向前一扑,抓住了绳索的末端——拿着它的佣兵在不自不觉间放松了。绳索顿时绷得紧紧地,人们发出一声短促的欢呼,那孩子就在那一霎那间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套索。
他们把他拖上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遍体鳞伤,他只看了葛兰一眼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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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界的灵魂向葛兰点了点头。转而注视着那艘搁浅在一片苔草里的芦苇船,这条船上只有三个可以说是顾此失彼的佣兵,他们没有办法去照看别人,学徒们从芦苇船上拔出一捆捆的芦苇,点燃它们,希望能用火焰驱赶这些怪物。
“到船首去!”施法者在空中喊道,他略略加大了一点自己的声音,而后发出一个法术。上百只围绕着船只开狂欢趴体的侏儒龙在一阵晕眩中掉了下去,佣兵们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他们马上遵照施法者的话向船首集中,学徒们在扔出最后一把燃烧着的芦苇后也马上连跑带爬地赶了过去,芦苇船毕竟不像真正的木船那么大,它的船首也很小,当十来个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那儿挤得就像是个蚁窝,而此时未被先前的法术涉及的侏儒龙已经探头探脑地爬了上来,它们唧唧啾啾地叫着,小眼睛中闪烁着邪恶的光。
“来一个火球。或更多!”一个佣兵叫道,他不敢叫的太大声,但很急切。
“别胡说。”他的同伴说,“我们也会被烧死或是呛死的。”
他们身后的学徒已经面色苍白,但还没等他们作出新的建议,一个法术将降临到人类所在的位置,而后他们又是惊吓又是好奇地发现自己漂浮了起来,直到与施法者面对面:“到那儿去。”法师说。
“怎么……去?”佣兵迟疑着问。
“你会游泳吗?”施法者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空来回答他:“差不多就是那样子。”他施放了下一个法术,这个法术击碎了同样被悬浮到空中的木箱,这些里外都覆盖着防水织物的木箱里装着满满的辉石碎块,它们是黑色的。断面有着贝壳状的纹路,克瑞玛尔用激荡的音波将它们打的更碎。然后任由它们坠落到水沼里。
在灰岭时,只要在大约装满一个盘子的辉石粉末里滴上。对,没错,滴上五滴左右的净水,它所挥发出来的热量就足以煮沸一壶约有三加仑的茶。而现在克瑞玛尔所抛洒的粉末可能要以百磅计算,水的分量更是远远超过预期,它们终于得以相遇时爆发出了令人恐惧的热量,水被瞬间蒸发,滚烫的蒸汽一下子就将整个水面包裹了起来,侏儒龙们只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喊,短促得让人怀疑它们是否存在过就迅速地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人们听到了凌乱庞大的水声——它们正在潜入水沼。
拉拽着芦苇船的多足蟾蜍没等人类催促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施法者不得不丢出自己的细绳,让还在空中笨拙地挥舞四肢的学徒与佣兵抓住它,拖着那么一串惊魂未定的粽子回到了他的船上——反正他的船还很空。
只有几只滞留在苔草间抢夺学徒尸体的侏儒龙侥幸没有被波及,但它们没有再去追赶芦苇船,而是冒着被蒸汽灼伤的危险,最后扯下几块肉,囫囵吞下后就一头钻进了芦苇从里。
第198章 沼泽【7】
“小猪”死死地抓着芦苇船疏松的船舷,手指插进湿润的植物茎秆里,芦苇船被多足蟾蜍拉扯着,就像是在水沼上飞行而不是滑行,乳白色的蒸汽团被它们远远地抛在后面——法师营造的灾祸并未降临到每只双足侏儒龙的身上,就小猪看到的,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侏儒龙活着,但它们没有继续追逐船只,而是慌乱地叫嚷着钻进苔草和芦苇里。它们这是怎么了?有着细长双腿的学徒想,倒不是他疯了,想要继续和这种长着利爪獠牙的火鸡打交道,只是他有预感,它们放弃就在嘴边儿的食物不是因为别的——肯定有什么东西让它们不得不放弃。
没多久他的疑惑就得到了最为鲜明的解答——这时候他们距离那儿已经有一千来尺那么远,侏儒龙变成了一只只跳动着的小黑点,突然一股宽阔的水波推向它们,将芦苇船高高掀起,船上的人尖叫起来,“小猪“差点就被掀了下去,他从船舷旁滚落,改而匍匐在同样由芦苇捆扎起来的甲板上,手指与脚深深地嵌入其中,面孔紧贴着一块鲜血浸染的绸布,这是跳入船只的侏儒龙留给人们的纪念品。
“诸神在上,”商队主人面色苍白,“那是什么?”
“鳗鲡。”精灵说。
虽然说,商队主人的神经已经足够紧绷了,但听到这个回答后他还是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凯瑞本。他当然知道鳗鲡是什么,这种鱼类鲜美细嫩,少刺多肉,所以向来就是人们餐桌上常见的鱼类之一,当然,平民们只能用指头粗细的小鳗鲡来煮汤与做鳗冻。肥大的鳗鲡会被奉给王室、贵族、行会首领以及其他一些有权势的人,一些国家甚至颁布法令从超过中指到肘部长度的鳗鲡只能供给国王与伯爵以上的勋贵——他虽然从来不做鳗鲡生意,但他有着几个朋友是做鳗鲡买卖的。他们向商队的主人抱怨过——有关于成本,他们捕捉到肥壮的鳗鲡却碍于这条法令不得就近售卖。而是要运到遥远的都城与城堡,为了不让这些价值不菲的活物在路上腐烂,他们被迫去雇佣所费不赀的法师。
“施法者们难道会愿意干这活儿吗?”商队主人问。
“总有些学徒不会介意金币上带着点鱼腥味儿的。”他的朋友说:“而我并不需要他们去和巨龙,或是魔鬼搏斗,他们要做的就是让水冻结起来而已。”
“看来那些黏糊糊的小玩意儿确实获利颇丰。”
他的朋友对商队主人的酸溜溜大笑起来,谁都知道后者在辉石上的利润可能是鳗鲡的十倍,但谁又不想被恭维呢,在一整小桶的腐甜酒的催化下。他的朋友告诉他,他最为得意的一笔买卖莫过于一条连头带尾有着十五尺那么长的鳗鲡,为了捕捉这条鳗鲡,他损失了近十个奴隶——都是捕捉鳗鲡的好手,但他雇佣了法师将这条鳗鲡送至王都后他得到的回报是一个五十亩的葡萄园,每年能收入两百枚金币。
“国王为鳗鲡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他,还有他的妻子,儿女以及所有的亲眷分享了用蜂蜜、盐、香料烤和煮的鳗肉,我也有幸分到了一块。”他的朋友咂了咂嘴。心满意足地说:“好吃极了,真的,比我吃过的任何一条鳗鲡都要来的美味。”
那么他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条鳗鲡大概可以换到有着高地诺曼王都那么大的葡萄园。商队主人不合时宜地想道,它直立在水面上的部分就有约一百尺那么多,但正如精灵所说的,那确实是条花斑鳗鲡,那三角形的头部,窄小的鳍,黑黄相见的斑点表皮——与普通鳗鲡看似一般无二只是要大出千万倍的身躯在蒸汽中若隐若现,它张大有着密布细齿的嘴,发出一种奇特的低哑嘶声。精灵能够看到,原本还在四处逃窜的侏儒龙猛地卷缩起来。远处的人类也感到一阵阵地晕眩与恶心。
精灵捏碎几片叶子,让商队主人嗅了嗅。他才总算是不那么难受了。
“它看起来……”商队主人艰难地说:“似乎不太愉快。”
“这很正常,”精灵说:“谁在睡得正舒服的时候却被倒了一头一脑的沸水都不会太高兴的。”
“它会追踪我们吗?”这才是商队主人最担心的事情。
“应该不会。”凯瑞本说:“它没有太高的智力,”他眨了眨眼:“也许会有侏儒龙想要告密,但我不觉得鳗鲡能够听懂它们的语言。”
商队主人不知道该把这句话当做一个笑话还是认真对待,之后他决定相信游侠,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向凯瑞本道歉,表示自己需要躺下来休息一会。
精灵微笑着目送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帐篷里,在刚才的袭击中,他们的帐篷也有所破损,但不是很严重——凯瑞本转而继续他的工作——异乎常人的眼睛让他能看见更多的细节,那只巨型鳗鲡在暴躁了几个呼吸后就平静了下来,蒸汽与猛烈燃烧的辉石对它没能造成什么大妨害。如果一个人类在沉睡时被沸水浇淋准会受伤,但它是一只巨型鳗鲡,与普通鳗鲡一样有着覆盖周身的厚重粘液,这些粘液能够吸收刀剑与箭矢的伤害,也能隔绝火焰与冰冻的侵袭,就连雷电对它的作用也不那么明显,可以说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或许会有些不明事理的人就此认为精灵的半个族人行事过于鲁莽,但所有人都知道,在三个法师几乎只有一个能够派得上真正用处的时候,为了保全大部分人的性命,这种冒险是被允许并且是必须的。
仓皇远去的船队引起了巨型鳗鲡些许注意,但就像是一大捧果仁般铺洒在它周围的侏儒龙似乎更能唤起它的食欲,它低下曲线优美的脖子,连着沼泽水、芦苇与苔草一起将生的、半生不熟的、熟透了的侏儒龙咬进嘴里,开始慢条斯理地用起它的午餐,嗯。也有可能是任何一餐,这个并不重要。
多足蟾蜍拖拽着芦苇船队一直奔跑到天穹变成了紫蓝色才逐渐放缓,凯瑞本呼喊着。用精灵特有的方式安抚了它们,让它们将芦苇船停靠在几块连接在一起的草丘附近。
极目远眺。像这样的草丘愈来愈多,而水沼已经变得狭窄,你甚至还能看见零星的树木,“我们就快要到沼泽的边缘了。”精灵说。
“船要不能用了是吗?”商队主人说,一边和凯瑞本一起打量着周围:“没关系,只要离开雪盖沼泽的中心,就能有信鸟找到我们,我的下属会准备好马车。”他转过身来。向着精灵微微一笑,看得出他精神已经好多了:“我会让他们为您们准备几匹强壮的温血马。褐骝马和银鬃马,您和您的朋友一定会喜欢它们的,当然,还有我之前的承诺,您们可以从我的货物中拿走任何您们想要的东西。”
“马匹就已经足够好了。”精灵坦然地说,他还有克瑞玛尔,以及李奥娜的次元袋中装满了金币与宝石,啊,但是或许可以问问克瑞玛尔。他是否有缺少的施法材料,毕竟他们之后未必会经过城市。
想到这儿,游侠就不由自主地搜索起法师的踪迹。他在草丘上找到了熟悉的白袍,克瑞玛尔也看见了他,向他招了招手。
“好香的味儿。”商队主人说,他误解了凯瑞本的意思:“哦,抱歉,不过的确是晚餐的时间了,”他说,因为之前他们还得将货物与人整理安排妥当,如今已是夜幕低垂。放在平时,人们早已入睡。只是现在他们还得先满足空荡的肠胃。
辉石的碎片粉末已经被法师消耗一空,商队的主人拿出了一箱完整的辉石。佣兵们用锤子把它敲碎,然后用一种双层锅来烹煮食物,这种双层锅在佣兵与旅行者们的行囊中极其常见,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带脚的圆形铁锅里放了一个带漏网盖子的薄壁圆柱,他们将炭火投入其中燃烧,而后在锅子里面放水,放食物——不需要花时间搭设灶台,盖上盖子后水很快就会沸腾,而食物烂熟的时间也要比用普通的铁锅烹煮的时间短。
“真的很香,”凯瑞本走过去说:“你们在煮什么?”
“鳗鱼。”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灵魂说,他在看到那条巨型鳗鲡的时候跳出记忆的第一个图片就是鳗鱼饭,深褐色的,油亮亮,肥滋滋的鳗鱼,酱汁渗入焦脆的表皮,涂刷蜂蜜后撒上一层白芝麻,铺盖在蓬松光滑,带着少许透明的温热米饭上,配上些爽口的小菜……可惜的是这里没有米饭,所以它也懒得烤,只是用来煮汤,也许是因为商队主人有着一部分瑟里斯人血统的关系,他带着的调料里居然有着姜汁与葱油,葛兰、伯德温,还有几个佣兵弄来了几条鳗鱼【万幸的是没再招惹到什么】,比不上那条巨型鳗鲡,但也达到了仅供王室贵族食用的标准,克瑞玛尔则采摘了一些野芹,煮好后汤水清澈,鳗鱼雪白,芹段青翠,滋味清淡而鲜美,就连凯瑞本也不禁多喝了好几口。
第199章 沼泽【8】
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吃的很认真,正确点说,就是美食当前不能全神贯注简直就是一种罪过,虽然它不记得这条名人名言该是挂在小学的墙壁上还是中学的走廊上,但富有弹性的鳗鱼肉已经吸引了它全部的注意力,白色的鱼肉鲜美饱满,汤汁丰盈,不腥不苦,还有一丝柔润的甜味;干硬的面包撕成小块浸泡上一会就变得酥软粉糯,只有外皮还有点儿硬,但韧性十足,带着浓郁的麦香——所以他不得不放弃面包与鱼肉汤,面对一个无趣却必需的应酬时,不能说是很情愿。但让它中断用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头发银白的老法师,他是来表述他的歉意与感激之情的。
“很抱歉,打搅你用晚餐了。”年长的法师踌躇了一会:“但我想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向您,还有您的同伴……致以最崇高的谢意——为了我的弟子,还有我的职责……”他艰难地握了握自己的双手,毕竟正式被商队主人雇佣的是他和他的弟子而不是意外遇见的客人,他在援救自己的弟子时受伤,无法施法,而他的弟子与其说是对之后的战局有所帮助倒不如说是在找麻烦——他的闪电法术固然打中了十来只侏儒龙,但同时也击中了两个佣兵,在他们的胸膛与后背上留下了树枝状的电击纹,幸而在梅蜜祈祷并施放了治疗术后总算还是保住了性命;他还错误地施放了一个火球,差点烧掉了隔壁的芦苇船,如果不是克瑞玛尔及时回援,掀起一阵狂风扑灭了火焰……还有,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他几乎把一个新手法师所能犯的错误全都犯了一遍。虽然碍于他们是施法者。佣兵与学徒们不敢把他们捆起来直接丢入水沼,但给上几个白眼与近似于无视的冷遇几乎是必然的。
他唠唠叨叨说了很久,可以说是难堪。并且委婉地向黑发的年轻法师解释了他的弟子为什么会那么……蠢,当然他不是那么认为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弟子只是缺乏经验;当然,其中不乏对克瑞玛尔的赞美与褒奖,他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承诺当他们需要帮助时他将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他还留下了一些卷轴,与几份施法材料,既是谢礼又是封口费——年长的法师羞愧而不安地提出,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不要过于宣扬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关于他的弟子的。
“还有那些人呢?”葛兰捧着汤碗说,用眼神示意那些吵闹着也想弄点鳗鱼来煮汤的学徒与佣兵。
“我已经和商队的主人谈过了,”年长的法师说:“我放弃所有的佣金,他会让那些孩子保持沉默的,至于佣兵,”他轻微地叹了口气:“我这儿还有些治疗药水。”
“那么说只有我们了是吗?”盗贼不怀好意地说,加重了“我们”的读音。
“呃,那个……”
“葛兰。”凯瑞本警告地说。
盗贼耸了耸肩,转过身去,继续与甜美的鳗鱼肉奋战不休。
“抱歉……”年长的法师晦涩地微笑了一下。“我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他向克瑞玛尔行了一个礼——不是单手抚胸,也就是年长的法师在年轻的法师回礼的时候所行的礼,而是率先双手按肩。深深地弯下腰去,一个对等的,甚至可以说是谦恭的法师礼:“但我确实已经一无所有啦。”
不过他还是坚持留下了那些卷轴和施法材料,
克瑞玛尔礼貌地道了谢,并回以同样和善的法师礼。或许这位须发皆白的法师确实有点私心——如果犯下这个错误的是他,或是凯瑞本,最少的他们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因为这么做近似于一种胁迫,只要不是那种目光短浅。邪恶暴躁,惯于视他人的尊严与价值如无物的混球。一般的施法者都会表现得较为宽容克制,而且他面对着的还是一个有着精灵血脉。与和精灵同行的年轻法师,掌控着这具躯体的还是一个对于尊老有着执念的国度中生存了近三十年的异界灵魂。
就算是单看他的年龄,一贯尊老爱幼的异界灵魂也不会做出什么傲慢无礼的行为。
——这个身体的年龄大概可以做他的高祖父,曾经的不死者意兴阑珊地说,而且,我也很老,为什么我从未在你那儿得到过尊敬?
——第一个问题,异界的灵魂回答道,我永远十九岁;第二个问题,我尊敬的不是年龄,而是与年龄相匹配的道德与素养。
——你不觉得他虚伪得恶心吗?
异界灵魂瞥了一眼走回自己帐篷的老法师,弓着背,看上去有点不堪重负的样子——有点,他承认道,但他是为了他的弟子,我相信他已经很难过了——每个施法者都是傲慢的,这很正常,不管怎么说,即便面对着神祗他们的灵魂也不会太过顺服。他如此低声下气,谨慎卑微纯粹是为了那个莽撞固执的小子。在离开导师的法师塔后,每个弟子都得自己寻找机会与出路,但你知道,法师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由金币砌筑起来的职业,施法材料、墨水、纸张、武器、符文盘……只要与魔法有关就没有廉价的东西;在没有强大到会被贵族、领主与国王招揽之前,他们得想法儿充实自己的钱袋,才能在魔法的漫长路途上继续蹒跚前行,而不是停留在原地,绝望地看着别人攀爬上陡峭的高峰——这不但涉及到他们的前程,还攸关他们的生命——能够免除施法材料施法的大概只有恶魔、魔鬼与巨龙,而施法者们之间的争斗更是与卷轴、符文盘紧密相关,就连他们最后的武器,所用的也是昂贵但不会阻碍施法的秘银或是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