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乜斜起秀目,隔人瞧一眼杜奎绍。“哼,不是活兽,我还不肯接呢!”
“这死妮子,端的不知深浅!”见绣娘不听劝,鸨母不由分说地催赶。“叫你走你就走,啰唆什么?”
二人正纠缠,却被杜奎绍听见了动静。“老鸨子!躲在后头嘀咕些什么?”
“啊?”鸨母连忙转头,掩在绣娘身前。“没什么、没什么……”
“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事!”杜奎绍将酒杯一扔,“身后那人是谁?起开!别他娘挡着!”
鸨母没奈何,只得把身子闪在一边。
一看到绣娘,杜奎绍眼里登时放了光。“你这死鸨儿,竟然糊弄老子!有这么俊的妞儿,还敢藏着掖着!?”
“六爷,这怪不得妈妈,”绣娘娇笑一声,走上前去,“我入馆不久,多是陪酒陪笑,还没正经伺候过客呢。妈妈是怕我没甚经验,再败了六爷的兴致。”
杜奎绍瞪一眼鸨母,“是这样吗?”
“是是……”鸨母脸色煞白,擦着涔涔冷汗。
“这还差不多,”杜奎绍朝绣娘一招手,“走近些,让六爷端详端详。”
“这便来,”绣娘纤腰轻扭,粉臂环搭,竟坐在了杜奎绍的大腿上。
这一下,把个杜奎绍乐的心花怒放。他揽过绣娘,捧起香腮便是一通狠亲。
绣娘面若桃花,半推半就。哧哧笑着,任由着杜奎绍放肆。众粉头全看傻了,大张着嘴巴,半天也没合拢。
杜奎绍亲得兴起,手便要朝绣娘怀里探。
绣娘一闪,倏地跃开,嗔笑道:“猴急什么?还当着人呢……”
“顾不得那些了!”杜奎绍淫笑着,张臂欲扑。绣娘又是一纵,避得更远。
见绣娘秋波微转、美目流盼,杜奎绍馋的抓心挠肝,他屡番扑抓,都被绣娘笑着逃开。
“小东西,躲得倒挺快……”杜奎绍扶桌喘了两口气,突然怔道,“哎?我怎么觉着……你有点眼熟?”
“是吗?”绣娘一抿嘴儿,“见了漂亮姑娘,六爷都会说眼熟吧?”
“不是不是!”杜奎绍拍了拍脑袋,“真是眼熟……在哪见过?他娘的,记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呗,”绣娘往前凑了凑,垂下了眼帘。“我听人说:丑有不同丑,俊似一般俊。许是六爷瞧着我,便想起了哪个美人吧?唉……真眼红那位姐姐,还能叫六爷时时惦记着。不像我这般……缺人疼少人爱的……”
杜奎绍哈哈一笑,将绣娘打横抱起。“那今晚,六爷就来疼疼你!”
说完,杜奎绍便问明了路径,抱着绣娘,便朝她屋里走。
鸨母放心不下,在身后撵了几步,“六爷,绣娘没怎么经过人事……您老在意点玩儿……”
“用不着你嘱咐!滚一边去!”杜奎绍喝斥一声,头也不回。
待二人离开,粉头们议论纷纷。
“绣娘这是怎么了?要钱不要命啊?”
“就是呀……杜奎绍折磨起人来,真叫一个狠啊。我后脊梁上那道疤,就是他给抽的。一到阴天下雨,疼得都钻心……”
小秋艳摇摇头,斜着脸冷笑道:“这回绣娘可有罪受喽。等见识到杜奎绍的手段,怕连肠子都得悔青了……”
“闭上乌鸦嘴!都回房去!”鸨母正没好气,将众粉头骂散后,呆仰在椅子上,兀自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此时的杜奎绍,已将绣娘抱入西跨院。刚进屋,杜奎绍便将绣娘扔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撩衣压去,好似蚊蝇趋血,更如饿虎扑羊。
绣娘将身子一滚,俏皮地避开。“六爷别急,且稍待片刻。”
“又怎么了?”杜奎绍老大不乐意。“刚才在外头,你嫌人多。现在没人了,又他娘的推三阻四!?”
“六爷休恼,”绣娘抬起纤指,放在杜奎绍耳根,一面轻抚,一面呵气如兰,“如此春宵良辰,怎可匆匆辜负?不若饮些美酒,聊助阑兴。待喝得酣畅,才好耳鬓厮磨、入帐缱绻……”
杜奎绍挥手打断,“还喝什么?老子早灌下一肚子闷酒了!”
“六爷……”绣娘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两颊融融,欲语还羞。“人家……人家想与你叠臂偎肩……再饮杯合卺酒吗……”
杜奎绍怔了怔,转即明白了。“你这小东西,花活儿还真是不少!行吧,既然你开了口,六爷就陪你喝个交杯!”
“谢六爷赏脸,”黛眉微蹙,“只是……我这屋里不曾备着酒浆,得去厅上取些过来……”
“真是麻烦!”杜奎绍双额一拧,面露不悦。“紧着点儿,快去快回!”
“嗯。”绣娘敛裙收摆,施个万福。轻移莲步,旖旎而去。
绣娘走后,杜奎绍便朝床上一仰。抓过绣娘枕头,使劲儿闻了两下。“还香扑扑的?这小浪蹄子,嘿嘿……一会儿可得好好玩玩儿!”
黯然的屋内,只燃着一梃白蜡。风从窗漏,烛影摇曳,晃的四下里幽光明灭、残驳陆离。
可左等右等,绣娘却不见回来,杜奎绍不免心焦意躁。他噌的坐起,自语道:“那小贱人哪儿去了?别是借口取酒,把老子干晾在这儿吧?哼哼……要她敢诓老子,还真不能饶了她!”
正骂着,屋门“吱呀”开了。一个身影,慢慢地踅了进来。
屋里太暗,杜奎绍瞧不真切。隐约见是绣娘装扮,便起身去迎。“怎么才回来?啊?老子问你话呢!”
来人以袖遮面,只是不言不语。
“挡着脸做什么?放下来!”杜奎一急,便要扯那袖子。
岂料那人一抖,身上衣衫登时卸去。一副白森森的骷髅,陡然出现在杜奎绍眼前!
杜奎绍脑中嗡鸣一声,头发全奓煞开来。脚底蹿上一股恶寒,身子也是阵阵麻怵。趑趄倒退两步,一屁股蹲在地上。
那骷髅架子咯咯一通乱响,居然也迈开腿脚,慢慢地逼来。那硬趾骨磨在地砖上,发出沙沙的动静,别提有多瘆人。
杜奎绍的喉咙,像被人死死扼住,想开口喊,却发不出声来。他寒毛倒竖、魂不附体,手脚一并使劲儿,拼命的朝后挪蹭。待缩至床角,杜奎绍已是鼻塌嘴歪、涕涎交流,面相十分狼狈,全无昔日那般跋扈暴戾。
那骷髅下颚一咧,龇出两排参差的枯牙。颚齿翕张,便传出桀桀怪声,凄楚可怖,不知是啼还是笑。紧接着,那骷髅右臂一甩,几点冰凉的水珠,便飞溅在杜奎绍脸上。
杜奎绍骇眼一抬,发觉那骷髅掌骨中,竟握着一支粗笔。笔锋湿渍透白,不似蘸了墨汁。未及杜奎绍思量,那骷髅又弓下腰,在地上唰唰挥毫。转瞬间,地面上受洇变深,显出了“石碑店”三个扭如蚓蛇的大字。
“石碑店!?难道你是……”杜奎绍胸口上,似被猛击了一拳。指着那骷髅,胆肝俱裂。脚边斑斑水迹,仿佛化成淋淋黑血,稍稍扫上一眼,都觉触目惊心。
那骷髅将笔一扔,噌的立起,呼拉展开两臂,便扑掐过来。十根尖利的指骨,缭张舞动。眼瞅着,就要在杜奎绍脖间,抓出几孔血窟窿!
死到临头,杜奎绍却还想做困兽之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矮身一滚,险险避过了骷髅。
那骷髅岂肯甘休?见一抓不中,调头复又扑来。杜奎绍嗷的一嗓子,爬蹿到门口,一把推开门,便想夺路而逃。
刚跑出几步,杜奎绍脚下便如同扎了根,胫绵足软,再也迈不出半分。他仰头望着前方,双睛暴血,战战欲死。
只见对面槐树旁,正悬飘着一个女鬼!那女鬼离地十尺多高,披头散发,遍体血污。一双狰狞的毒目,直勾勾地盯住杜奎绍。怪嘴一张,便是鬼哭厉叫。
吃这一吓,杜奎绍寒毛倒竖,两股剧烈地哆嗦起来。一个禁不住,屎尿齐下,秽不可闻。
突然,西跨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原来鸨母察觉动静不对,忙带着几个粉头赶来。
见杜奎绍呆立在门口,鸨母不免诧异。“六爷……您老咋还跑出来了?”
说着,鸨母便想靠前。小秋艳眼尖,一把将鸨母拉住,指着那槐树旁,颤声叫道:“那半悬空……飘着个什么?”
鸨母一抬头,吓了个魂飞魄散。“妈呀!鬼……鬼啊!”
没等她们喊完,半空那女鬼便怪号一声,唰的飘至杜奎绍身前。
杜奎绍只觉血气扑面,腥风撞脑。喉头咕噜两下,便白眼一翻,直挺挺地仰在地上。
“女鬼索命了……女鬼索命了!”众粉头吓破了胆,尖叫着四散奔逃。
转眼,西跨院便成一片沉寂。只有那槐树枝叶,还在娑娑作响。女鬼瞥一眼僵在脚边的杜奎绍,仰月凄鸣,纵声嘶号。那动静破摧胸臆、泣血椎心,哀苦惨绝、闻之欲死。
第三章 钎针透颅
凄厉的哭号声,惊起了夜栖的枭鸟。一只只扑棱着翅子,发出沉郁的啼鸣。
鸨母这会儿,已奔出莳花馆,来在街上高声嚷叫。一队值夜的兵丁恰巧巡至附近,听着了声响,忙调头转伍,急匆匆地赶将过来。
来至莳花馆前,打头那吏目见是一群娼流,不由得眉头一皱。“大半夜的号什么?”
“官老爷啊”,鸨母一把拉住那吏目,“可了不得了……”
“松开!”那吏目胳膊一挣,将鸨母甩在一边。“先跟你挑明白了,若是嫖客短你银子,老子可是不管!”
“不是啊,”鸨母急得捶胸顿足,“死人了……有人被害了啊!”
“什么!?”兵丁们呼啦全亮出了家伙。“凶手拿住了没?”
“还拿凶呢,”鸨母后怕道,“我们几个还能活着,就算阿弥陀佛了。那害人的……是个女鬼啊!”
“胡扯!”那吏目一瞪眼,“哪会有嘛女鬼!?”
“真的真的!”见吏目不信,众粉头都急道,“我们都亲眼瞧着了!那女鬼就飘在半悬空,一下子就把杜六爷给扑死了……”
“杜六爷?”吏目一怔,“哪个杜六爷?”
鸨母赶紧回道:“是杜奎绍杜六爷……”
“是他死了?这事儿倒不算小……”那吏目低语两句,又冲鸨母一挥手,“走!里边瞧瞧去!”
“哎,”鸨母慌不迭地转过身,将一干兵丁,引入了莳花馆。
来在西跨院,众粉头便开始逡巡缩脚、畏葸不前。兵丁们哪里管这些?连推带攘的,将她们统统赶入院中。
“弟兄们,把好了各路出口!”那吏目朝兵丁号令完,又一推鸨母。“赶紧的,人死在哪了?”
鸨母纵是害怕,也只得头前领路。“就……就在那边了……”
吏目听罢,忙唤上几个兵丁,同着鸨母快步上前。
转过甬道,便是绣娘寝闺。值时,月色朦胧,星斗寥落,屋前景物依稀可辨。杜奎绍的死尸,如同一条死狗般,横在那里。
众人正欲上前,突然听得老槐树后,传出阵阵抽泣。
“啊呀!”鸨母惊呼一声,险些扑在地上。“那女鬼……那女鬼还没走啊!”
兵丁们齐喝一声,壮起胆子围上前去。才待举刀砍杀,树后却发出一声娇啼:“救命啊……别……别杀我!”
“绣娘?”鸨母辨出了声音,慌跑去阻拦。“别伤着她!她是人不是鬼!”
听得这句,众兵丁都松了口气,忙收了刀,将绣娘从树后拎了出来。
“我的儿哟……你还活着哪?”鸨母赶紧上前去搀,“我真怕那鬼也把你害了啊……”
绣娘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不止,一头扎进鸨母怀里,放声大哭。“妈妈……我要吓死了……”
那吏目一指绣娘,问鸨母道:“这女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