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多,纷纷洒洒,落溪无声。
尸体沉落,鱼饱食而隐。
各人冒雨,各自散去。
班善因将茆七拉进怀中,低着头替她挡雨,带她回家去。
茆七被挡了视线,不知茆汇和茆德术从她身旁走过,方向不同。
茆明明这边是茆俞脱了外套,披在她头顶遮雨,他叮嘱说:“妹妹,你先跟妈妈回家,我等会就来。”
“哥你要去哪?”茆明明扒了扒头顶遮眼的外套,露出整张脸。
雨水细丝,飞进茆明明眉眼,茆俞用手挡了挡,再将外套拽严实点。他宠溺地说:“别淋到雨了,受凉对身体会不好,乖乖听话啊。”
“哦好!”茆明明乖乖点头。
茆俞转脸对韦侠,交代道:“阿妈,你快带明明回家。”
“你要去哪?”韦侠头顶有张帕子遮雨,她拿下来想放茆俞头顶,十五岁的少年体格比她高大,她踮起脚也没放好。
因为雨势,人群已散尽。
茆俞扯下布帕放韦侠手心,顿了顿后,低声说:“我马上要出行,在我回来前要守住妹妹,不要让她出嫁。”
韦侠明白,郑重点头,没再问,也心知茆俞这孩子有底。她带着茆明明往家赶。
茆俞留在原地,雨渐大,打翻溪水里的血腥气。他捂了鼻子,眼神露出嫌恶。
茆俞四周张望一番,悄摸进了溪边茆则的屋。
刚刚是雨丝,现在是劈里啪啦地打着瓦。
茆汇也遭了淋,正站在卧室的窗前用毛巾擦拭头发,他看雨洗涤山林,苍翠干净。
茆松在他身后报告昨晚发现和处理六叔六婶的事。
“六叔六婶以往只是胡言乱语,但昨晚疯病严重,鬼吼鬼叫,一旦发病就会越来越严重,为避免引起混乱,我就私自决定先处理掉他们。”
“做得干净吗?”茆汇漫不经心的语气。
茆松回:“干净,带血的泥土翻过了,溪边放血顺水流走,发现不了。
视线里,雨也将枯叶打翻,露出底下的泥土和……
“过来。”茆汇头也不回,竖起一根手指动了动。
茆松近前。
“你看那是什么?”
茆松随着茆汇的视线,在湿润的地面上发现几缕彩穗条。茆村没有这种东西,他说:“可能是外面的人误闯进来留下的,我让弟弟们加紧巡逻,再发现就处理掉。”
茆汇嗯了声,目光放到远处。
从绿树荫蔽到苍山沟壑,再之外,是另一番新天地。
但于他而言,那一番新天地,是从极乐堕落到地狱。
茆汇突然问:“如果有人起了异心,该怎么做?”
茆松冷血地道:“揪出来,处理掉。”
第67章 阿七,一定要活下去。
在独处时, 江然就开始计划,要如何万全地将班善因母女俩带出去。首先,计划的前提是得有一个利于他们实施的时间。
班善因回来, 得知江然的想法, 说道:“茆村两日后晚上办送行酒, 届时所有人都会聚在篝火前欢送出行,那时村外无人把守。”
江然稍加琢磨, 觉得可行,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为了谨慎,他将自己的顾虑全盘托出, 让班善因自己做抉择。
“我来自龙州县,就在茆村方位的西北方,因为常进深山采药,自己丈量出了一条进山出山的捷径。我脚程熟悉, 单程从茆村出发十个小时能出山, 路途中也有常使用的休憩地,一些山洞,或是以前猎人遗留搭建的树屋。如果再带上你们,行程减慢,可能需要花费多一倍的时间, 并且行山不是易事, 体力方面和如果被发现追踪,都要考虑在内。目前最近的计划实施机会,就是在送行酒上, 但不知道你是否有心理准备,和要处理的事。如果你确定可以,我们就择定在那天实施计划。”
江然多方面剖析利害, 班善因才明白是她太强人所难,将一个不相干的人拉进危险中。要是就她一人,什么都不用考虑,莽头冲就行了。
但是还有茆七,小孩子身娇体弱,如果真被发现追踪,她怎么跑得过?
最重要的一点,茆汇他们有枪,按他们的处事,如果一旦被抓,或许命也保不住。
临了,班善因的摇摆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在为难别人。她对江然说:“对不起,你给我一点时间做决定。”
江然:“好,我打算中午出去,你在那之前回复我,我也需要你帮个忙。”
“嗯。”
没过多久,雨蓦然停了。
太阳高高悬挂,茆则踩着道路未干的泥泞,和茆俞一起行走。
路程不远,因茆则脚疾,茆俞特意放慢脚步,面上显得心不在焉。
“你放下心,按照我的路线绝无差错,我对你也算毫无保留了。你妹妹的事,抓在我手里,如果你得了我的好处,又要背刺我,那我可要翻脸的。”茆则收着声量,眼神直视前方,好似在自言自语。
茆俞敛着表情,没吭声,心知肚明,
到班善因家门前,各自分开。
茆则站在篱笆院前,低眼瞥到满脚的泥,原本低气压的眼神,在抬眼间变和蔼。他推开院门,一步一顿地走进去,“严嫂子,我来给茆七诊脉了。”
又听到这个称呼,班善因恍惚了一下。还是茆七一声“阿妈”,喊醒了她。
“江然,你到卧室躲躲吧,这边要来人。”
江然点头,带着自己的东西躲进卧室。
那边茆则已进院,班善因赶紧清理桌面水杯,再去打开门。茆则已经走到距她不到两米的位置。
班善因侧了身子,“……进来坐,又到诊脉的日子了吗?”
“是啊。”茆则边说边踏进屋,他一眼看到站在桌边的茆七,冲她慈和地笑笑。
“我就在这诊脉。”茆则在桌上放下药箱,拿出脉枕,拉张凳子坐下,“来,小姑娘,伸手出来。”
班善因的心紧了一瞬,想快步过去。脚最终没动,怕自己太过,引起茆则怀疑。
茆七人安安静静的,坐下,自动伸手出去,将手腕放在诊脉的小枕上。
茆则张指切脉,眉目低垂。
这个过程就一分多钟,班善因在后面紧张到度秒如年。
茆则抬脸了,手松开去拿纸笔,不忘嘱咐:“再等等,我开张单方。”
“嗯。”茆七静静等候。
茆则写了三种药,继续搭脉。
班善因探出视线,看那几种中药名。
这回搭完脉,茆则就收起小枕头了。
茆七弯手回来,脉搏上还遗留茆则指尖的凉意,她暗地里在衣摆上蹭掉那些触感。
单方开好了,茆则折纸放进药箱,说:“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药,明天到我那取吧。”
“好的,有劳。”班善因应着。
茆则撑桌起身,药箱带挎过肩膀,一步一瘸地起身。
班善因知道茆则为人傲气,不希望被特待,便没去扶。
“那我就先走了。”茆则说道。
“诶好,我送送你。”等茆则走过面前,班善因错开一步跟上。
茆则那步调实在慢,班善因心中殷切,恨不得他快些走。
“严嫂子,你还想再嫁吗?”茆则突然顿步,侧了脸问。
班善因错愕几秒,之后说:“我已经为茆村嫁过一次了,生下茆七,茆庄严最后死了,我也没法生育了,还能怎么嫁?”
“好吧。”茆则留下这句话,真的走了。
他向韦侠家位置去,应该是要给茆明明诊脉。
班善因转身回屋,紧绷的背脊靠在合关的门扇上,缓了片刻也没法放松。茆七每月喝的中药,就算她不懂药性,也看出有三味药跟以前不同。
茆则却说药和以前一样,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在茆村多待一秒,班善因就不安一分,想到此,她整个人如同架火上焦烤。急匆匆地闯进卧室,视线还未集中便开口:“江然,我没什么好准备的,除了阿七,我孑然一身,计划当然是越快越好!”
江然藏在门后,措手不及她的转变。
视线在室内转一圈,没发现人影,班善因低唤道:“江然?江然?”
“我在这。”江然从门后出来,畏手畏脚的样子跟平日的斯文敞亮不同。
班善因对他从哪出来不感兴趣,她现在有重要的事要说:“我决定好了,你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要细议,江然说:“坐下议。”
于是三人围桌齐坐。
江然作为计划制定人,先开口:“茆村有枪,并且不止一把,凭我们肉体凡胎不是对手,我要先回去找帮手,再购买防身武器,需要一两日的行程。所以两日后晚上的送行酒,是我们的最佳行动时机。我的计划是,那晚你们先去参加聚会,麻痹茆汇他们的疑心,然后中间再找理由离开,抵达约定地点汇合,再一起逃出茆村。”
还有帮手和武器,那胜算更大了,光是听,班善因就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发烫,仿佛充满无穷的力量。她再细问:“中间离开具体是什么时间?汇合地点又在哪?”
“届时我在外围,无法判定现场情况,这个‘合适的离开’由你,班善因来决定。”江然说。
“嗯。”班善因郑重点头。
江然:“至于汇合地点,就选在溪对岸,这样趟溪时能给彼此反应空间,判断对面来的是不是自己人。”
“离开后,他们会出去找我们吗?”茆七突然出声,吸引来两道目光。
“不会!”江然十分笃定,“茆村多你们不多,少你们不少,茆汇但凡还有欲望,必定会留守住茆村这块地界。”
茆七又问:“那送行酒上,我们要怎么脱身?”
这个理由班善因擅用,她说:“阿七,脱身就要靠你演戏了,时机合适我会向你打信号,你就装肚子疼,我送你回家。”
茆七再问:“山里有野兽,晚上出逃会不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