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又问:“那你们都了解到了什么?”
这要怎么答?真的要将解剖室的内容说出来吗?如果回答得不满意,那要怎么进一步了解真正的谎言?
茆七继而想,她和仲翰如在五层的这三天,一口食物没吃,已经破了规则,50101和50205肯定有所察觉,才会利用游戏杀他们。
因为茆七短暂的沉默,青年的眼睛微眯起来。他一直在盯看她,不是50205的那种试探,而是想在她身上看到服从。
早饭时间已经到了,501室外,还有逗留的患者。是因为什么,茆七也清楚。
“人为鱼肉。”她终于答了。
仲翰如听了,心中不忍。人为鱼肉,代表处境不能做主,也有以人为食的含义,怎么解释都行得通。茆七做得很好,她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现在如此平静,可是心态转变的痛苦,仲翰如也清楚。
“你比他们都聪明。”青年再次展颜,他真的很久没碰到聪明又有执行力的人了。
他心情好,愿意多说些话,“不妨再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不吃那道肉末豆腐。既然你们清楚食堂的食物是用什么原材做的,那这道肉末豆腐上裹的鲜香油脂,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茆七问:“是什么?”
青年冷笑,“脊髓,或者脑花。”
茆七原先以为那是肉末炒制出来的油脂,哪想是这些,她回忆起当时闻过的味道,看过的画面,胃里翻涌,紧上喉咙。
“为什么……要去吃那些?”茆七真的要吐了,只能说话去转移注意力。
“为什么?”青年讥讽一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蠢,“人不吃东西,要怎么活下去?”
茆七:“那也不能……”
青年打断道:“你的质问应该留到三层,而不是这里。”
茆七:“三层?”
“对!三层是决策层,整个西北区精神病院的权力中心,那里掌控着病患们的生死,也包括你们的生死。”
茆七皱紧眉,一副难受的样子,青年以为是这个真相让她受打击。
青年继续说:“是不是觉得我们病患的命,跟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他用上“我们”一词,语气也循循善诱,茆七抬眼看他,揣测他的意图。
茆七落在青年身上的目光,让他备受鼓舞,他激昂地半举双手,“要想自由出入楼层,就得获得名牌,名牌只有三层能决定。要去到三层,必须先活下去,还要避免染上病毒,沦为食物。”
茆七不在乎所谓的名牌,她也不确定名牌对自己是否有用,50101的这番言论影响不到她。看来这就是50205甘愿被驱役的理由,困在一个死局里,掌控人身自由,谁能不心动?
茆七思绪转动,仲翰如也不发一语。
青年趁热打铁,继续对茆七说:“朊病毒知道吧?多数人认为只要吃了那些肉就会患病,其实不然,朊病毒只存在脊髓和大脑里。”
茆七想到什么,“所以食堂的食物,目的是为了让病患感染朊病毒?”
青年称赞:“你果然聪明。”
让病患感染病毒,再吃掉他们,茆七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又或许病毒和食物之间存在着什么必然联系?
茆七始终不敢相信,“真的,只是为了吃?”
青年漠然地解释:“鹅肝鲜美吧,填鸭式的饲养模式使鹅肝充满脂肪,口感鲜嫩肥美。人的肝脏也类同,压力反覆的充斥下,内脏器官紧张松弛地循环,长期充血会使其更加软嫩易化,如果冻般的口感。”
茆七听得,寒毛直竖,但联系到夜晚十点驱赶的棍棒声,就解释得通了。
西北区精神医院所有所有反常的行为,只是为了吃一顿在茆七看来及其恶心的美食,这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吗?她只是短暂的存在,就已经感到痛苦。
茆七内心压抑极了,仲翰如在她身侧,暖实的手掌握了握她发凉的手指,她接收到一股安定的力量。
青年又开口:“还有我们身上的编码,跟监狱的死刑犯一样,剥夺终身政治权利,和剥夺终身人身自由,没什么区别。我们都被困在这里。”
茆七直觉,50101要讲到重点了,她顺着话点头。
“要想活,必须进食,还要避免感染,别人分辨不出脊髓和大脑,但我可以,我是生物医学科学的研究生,比大多数人都了解病毒。”青年面对的是茆七和仲翰如,但他全程看着茆七在讲。他看得出来,仲翰如的决定权也在茆七手里。
他们可以对抗巡逻者,夜晚是青年的软肋,如果能让他们站队,他的理想国指日可待。但要让人作抉择,筹码得诱人才行,他几乎是坦诚地抛出去了,识时务者都应该接。
“条件是什么?”茆七直接问。
“你说过,要活到最后一刻,而我可以让你们在这五层活下来。”青年表情愉悦,他敞开双手,在这狭窄的病房里踱了几步,仿佛在巡视他的领土,在外来者面前宣示主权。
他慷慨发言,“我现在正式邀请你们,跟随我一起,向三层进击,创造新的世界!”
茆七的余光里,走廊上的病患散去了,画笔还在手里,她捏紧。就像雕刻肢体一般,她对上色笔也有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还不知道现实几时醒,茆七诱导话题转到她的目的上,“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名牌只是在医院内部通行,我们依旧出不去这幢大楼。”
站队有风险,青年能理解茆七的顾虑,他说:“在入院的第十三天,那晚我因为不吃脏了的药片而失眠,我亲眼看见病房里的07床只是起个夜,就被拖走捶杀。那晚之后,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住院是想治疗,是想活,可是现在的意义在哪?凭我自己,要怎么逃离这个没有出口的楼层?”
他说着,凑近,用那种近乎癫狂的神态对着茆七,“我开始有意在深夜清醒,也因此越来越接近这个医院的真相,当见惯了死亡,人性的边界就没有那么难以触摸。即使出不去又能怎样?我在外面学术成果被剽窃,迫于权利不敢声张,出去了也只是待在芸芸众生的角落里。但是在这里,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争取,最低也就是个死而已,我为什么不在这里实现自己的价值?”
“我坚信,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主宰西北区精神病院这个世界!”青年的声音铿锵有力。
“你的能力,就是让五层的病患送死,麻痹三层决策的规则?”这在茆七听来,讽刺极了,她出言并不客气。
青年没有计较,言语里依旧有漠视生命的冷血,“既然每一晚都必须有人死,那就推这些人出去,他们甘愿换取生的机会,我以此获得另一种永生,各凭本事不是吗?”
方明明说过不参加游戏会死,参加了还有概率活,那要怎么操控让他们死去?茆七装作不解,“怎么会有人甘愿去死?”
青年冷笑了声,“人对未知总是害怕的,试问谁反抗,第二天会消失得尸骨无踪,谁能不恐惧?”
茆七猜想,以50101对病毒的了解,让一个人染病,或者换掉安眠药,都能达到精准清除的结果。他用“谎言游戏”,用玄幻的“预言”装裹一个背后操作的事实。
“可是,他们跟你一样,最初走进医院是想求生。”茆七对他人的生命不在乎,她发出这些言论,也正是因为她站在人的本位上。
青年无所谓地说:“他们吃了这里的食物,也一样会感染病毒,会发疯,会被捶杀,我只是将一个既定的事实,取来用而已。”
茆七突然为一些事物感到悲哀。
50104想得知的谎言就是:他们被喂作肥料,永远也出不去,直到死。
“游戏规则也不用50205跟你们介绍了,只要你愿意,你们就可以跳脱游戏之外。我亲自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应该知道怎么抉择了。”青年话说太多了,乏了,也厌了,要不是看中他们的能力,他不至于礼待。
试问,掌控规则,谁能不心动?青年料定茆七和仲翰如会加入,谁想茆七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太久不用真名,青年想了几秒,“我叫成文武,文武皆成。”
真是有志向又自负的名字。
茆七点点头,转过身时,手指尖划碰仲翰如手心。她在青年的目光中,走到01床的柜子前,拉开第一层抽屉。
“喂!你……”
全程没有存在感的仲翰如忽然挡到青年面前,说:“还东西而已。”
“好了!”茆七回身,“你的画笔颜色完整了。”
仲翰如让开,青年看茆七双手,果然画笔不见了。
茆七来到青年面前,唤他,“成文武,病患入院的第三天,该介绍游戏规则的50205却不在,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在吗?”
青年奇怪她的转折。
茆七垫起脚,在他的视线里轻声说:“用谎言奠基,牺牲他人性命构建的世界,不会长久存在,你以为你在操控别人,总有一天,你也会被他人操控。”
闻言,青年的目光越来越危险。
茆七冲他一笑,蓦然间,一阵风撩动她鬓边的碎发。
那丝拂起的发,令青年痴迷了,他伸出手去,茆七想躲开,仲翰如的身影已移动到面前,反手一刀,划破青年手心。
鲜血立即涌流出来。
仲翰如也看到那阵风了,他们能离开五层了,还跟他客气什么!
青年恼羞成怒,握住泥偶的那只手也伸过来,又是一刀,泥偶被拦腰砍断,刀尖刺进他手指。
他双手血淋淋,怒吼:“啊——!”
走廊外,脚步声纷沓涌来。
仲翰如已经抓起茆七,带她跑起来,茆七跟随他的步速,一边扭头说:“成文武,你要是去吃早饭,就能见到他了!”
也亏了现在是早餐时间,病患都在同一个方向,他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集合抓人。
廊间窄,一下子容不得那么多病患,茆七和仲翰如索性亮出刀,就这样冲出一些人潮。
快跑到安全出口了,所有病患也紧随而至。
就在520室前,茆七和仲翰如停步,转过身看到青年,他站立在中央,也顾不得洁癖了,衣衫染满血迹,扯了毛巾裹住双手。
还有方明明,也站到前排,她笑眼盈盈地看着茆七,不像其他病患那般眼神麻木。
“人总得活个希冀”,茆七开始理解方明明说的这句话。
青年在人群中扫视,不见50205,他恍然茆七说的那句见面是什么意思。他狠狠皱眉,沉声喊起:“谁先抓到他们,谁就优先排到名牌!”
话音刚落,病患们像打了兴奋剂似的,疯挤上前。
在某个层面上,青年和六层的男孩目的一样,不过他更聪明,懂得利用人欲去控制驱使病患。
在张牙舞爪的人墙前,仲翰如牵起茆七,一步步后退,直到摸到门把手。手猛压,仲翰如先推茆七进门,随后进入,将门用力堵上。
他们离开后,五层恢复如常。
安全出口的门再次推动,走进来两名上岗的护士。
“今天除了查房还有一件事,挑出50101的护理记录送到三层。”
“三层啊~~?”回答的声线似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对,指名送到三层。”
第29章 他真的是刘献金?
茆七以为, 进入门后就会醒,然而没有。
门后是常见的Z型楼梯,贴着冷白色切割了防滑边的瓷砖, 墙依旧是白墙, 楼梯平台立个大落地窗, 侧边有个三四十公分的平推式通风窗,被链条扣锁, 只能开到一拃宽度。
窗外横竖焊了铁条,天空投射下一片浅灰白的光线。
茆七不由回头看,生怕会有病患追进来。还好, 下到楼梯平台,安全通道的门还紧闭着。
她转而担心起楼下会上来巡逻者,于是双手扒住楼梯扶手探身去看,甚至还嫌不够, 踮起双脚, 直至大半身体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