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排查死者的通信记录同样对案件侦破没有任何帮助—彭大毛被害前一天没有任何通话记录。更怪异的是,根据运营商提供的基站信息,他近三个月的行踪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比如:十一月九日,他出现在星港市芙蓉区中山路有文槟榔店附近;十一月十二日,他在岳山区悦民路沃尔玛超市附近与人通话;十一月二十二日,他忽然出现在汽车南站附近的电信基站拨打过电话—要知道,这三个地点分别位于星港市东西南三个边角处,相距甚远。这个行迹路线让赵亚楠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他拨打的号码,是一张不记名黑卡,警方初步推断,那应该是某个毒品分销商的电话。但这同样不能解释彭大毛怪异的行动路线,因为没有毒贩会如此频繁地变更交易地点,而且每次都选择闹市。
“头位朝东,脚位朝西,子孙个个有福气。脚不使绊,眼不能睁,仙人早日遇真神……”
那张被蒙眼的尸体照片出现在幻灯片投影幕布上,赵亚楠抬头看了一眼,蹙眉思索着在那份多年前的案卷上看到的话,绕了一大圈,似乎又只剩下这一个线索了。但问题是,有类似民俗的地区包括湘省全境和一个自治州,人口多达四千余万,如果不能缩小范围,根本查无可查。
那个不属于房间的烟灰缸,也查无可查,不管是材质还是款式,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光在星港就能找到几千家店在售卖。
“问题出在哪里呢?”
赵亚楠再次操作着鼠标,幕布上不断闪现着烟头、针管、打火机、脏乱的床单、被砸变形的脑袋、半开的窗户,还有被砸坏的门锁等现场照片,最后停在了那扇半开的窗户上。
“窗户……”
赵亚楠喃喃了一句,窗户上被贴得满满当当,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宣传单看得她思绪纷乱。
就在此时,肖敏才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赵亚楠赶紧起身。
肖敏才拧开一瓶水往喉咙里灌了两口,摊手道:“详细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八日,也就是昨日凌晨零点三十分左右,误差不超过半个小时。具体死亡过程和之前的推断基本一致:彭大毛应该是被烟灰缸敲击右脑,导致颅内动脉出血,当场毙命。”
说着,他抽出一张尸检照片,道:“另外,法医根据尸斑情况判断,死者死后并没有被移动过,所以圆梦旅馆117房间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窗户呢?”
“我亲自带人检查了……”肖敏才点了点下方一张检测报告,“根据窗户上螺丝的锈迹、灰尘、积雪等情况,以及螺帽松紧程度综合判断,防盗窗确实是四年前装好的,此后再没有重新拆装过,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赵亚楠愕然,半晌又问:“脚印呢?”
“也没有。”
“什么?!”赵亚楠不敢置信。
“确实没有。”肖敏才拿出几张花坛的照片。因为二楼有屋檐阻挡,花坛中的积雪不算多,加上土质松软,疑犯若是通过窗户进出,不可能不留下脚印。但他让技术人员来回排查了五六次,都没在这小小的花坛中发现任何脚印。
肖敏才脸色铁青,继续道:“另外,所有出现在圆梦旅馆院内积雪上的脚印都逐一排查过了,除了最开始到达现场的两位民警留下的以外,其余的都能和旅馆老板以及另外三名住户对上。但旅馆老板和住户都没有作案时间。”
赵亚楠点头不语。昨晚到达案发现场以后,就已经排除了旅馆老板和其他住户的嫌疑—案发时间段,旅馆老板在隔壁小卖部打麻将,几名牌友都可以做证;另外三个住户,一人住在雇主家中,一个去拜访亲戚,都是二十七号上午十点左右就离开了旅馆,剩下的是个怀孕七个月的孕妇,根本不具备杀人条件,而且这几人和彭大毛无冤无仇,也没有作案动机。
肖敏才抽出几张泛黄的案卷,皱眉道:“跟三名死者嫖娼被一同抓获的小姐,我也做了一个简单的排查,其中没有出现过相同人员,而且时间跨度超过八年。所以……”
赵亚楠知道他要说什么,苦笑一声。一夜的时间,所有线索都进了死胡同。她叹了口气:“看来,我们需要新思路了……”
肖敏才犹豫了一下,道:“我倒是有个人选,说不定可以帮我们……”
话音未落,又有人推门进来,看到来人,两人忙起身敬礼:“张副局长。”
02
张国栋挥手让两人坐下,见两人神色不佳,沉声问道:“案子不顺利?”
赵亚楠点头:“暂时没发现什么线索。”
张国栋随手翻看了几页调查报告,只感觉胃部又是一阵抽痛,嘴上依旧宽慰道:“不用太心急,总会有突破口。”
赵亚楠调整好情绪,很快说出了第二套方案:“接下来,我打算把彭大毛的犯罪记录重新梳理一遍。另外,将与彭大毛通话的黑号提供给缉毒大队,看看那边能不能给我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还有……”
沉思片刻,她接着道:“我想针对三名死者之间的共性再做一次排查,看看有没有纰漏。”
“行,这几条线都可以查一查。”张国栋点头。
踟蹰半晌,赵亚楠还是道:“省厅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指示?”昨晚还没来得及参加案情通气会,张副局长就被电话催走了,看情形,应该是上头给的压力不小。
“猜到了?”张国栋苦笑一声。
今天许厅又差点把桌子拍烂。他理解,毕竟市委前脚正风风火火地想把星港打造成魅力城市,后脚就“贡献”出了这么大一个案件。
张国栋在心里斟酌着用词:“这案子比较敏感,社会影响很坏,给市民造成了较大的心理恐慌,所以省厅方面希望我们在元旦晚会举办之前破案。”
肖敏才张大嘴巴,掰着手指头来回数了几遍,无奈道:“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天……”
张国栋大手一挥:“这些你们不用管,上面的压力我来扛。另外,是否并案调查,赵队你全权把控,我无条件信任……”
赵亚楠点点头,忽然道:“张副局长,我想提个申请。”
张国栋微微一愣,很快道:“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尽管开口。”
赵亚楠笑了:“我刚调任星港不久,这次又时间紧迫,所以想申请一位警员作为帮手进入专案组。”
“帮手?”张国栋有些意外。他原本也有过这个打算,但赵亚楠新官上任,还是自己要求负责此案的,他要是提出加个人进来,总会显得有些不大相信她的能力。没想到这姑娘自己提出来了,倒是有些小看她的胸襟了。
“有人选吗?”
“钟宁。”赵亚楠脱口道。
在调任星港之前,她看过星港近几年所有重大案件的资料,对钟宁的印象极其深刻:“他对连环案件有些心得,而且破案思路和一般警察不太一样,我想,吸收一个这样的人加入,会对破案有很大帮助。”
张国栋爽朗一笑,一旁的肖敏才也是一乐,他们几个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了。
张国栋道:“你是负责人,人手配置,你可以全权做主。”
赵亚楠点头,慎重道:“那我亲自跑一趟派出所。”
“不过……”话到嘴边,张国栋犹豫了。自去年那案子以后,那小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据他们所长老刘说,这一年,他一天到晚地翻看那些旧卷宗,对于所里那些家长里短的案子也特别上心。这还是以前那个只对大案要案有兴趣的刑侦天才吗?他真担心这小子不配合赵亚楠工作。
想了想,张国栋大手一挥,干脆道:“我陪你跑一趟!”
此时,窗外的雪似乎停了。
03
雪停了,只是气温依旧低得可怜。
中午十二点半,新民西路,刘聋子粉店内。
“宁哥……宁哥,你看新闻!”张一明一边不停地跺脚搓手以抵御严寒,一边仰头看着右边墙上的壁挂电视,时不时碰碰坐在边上的钟宁。
“现在为您插播一条午间新闻:本市圆梦旅馆内发生凶杀案件,死者为男性,于二十八日凌晨被人用硬物击打头部致死,具体案发原因还在调查当中……根据有关方面透露的消息,此次凶杀案很有可能和八年前出现过的连环凶杀案有关……”
张一明盯着电视机,眼都没眨一下,嘴里啧啧道:“宁哥,这可是大案子啊!”
钟宁扯过一张纸,把桌面上脏兮兮的油渍抹去,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电视。
张一明扭头强调:“宁哥,连环凶案!”
钟宁依旧没有抬头,继续擦着桌子。
“宁哥,连环凶杀案啊!你给点反应呀!”张一明再次强调。他搞不懂,以钟宁的性格,发现这种命案早就按捺不住了,即便没有调查资格也会想办法往现场跑。现在倒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盼眼前粉了。
去年那起大案侦破后,两人本来已经到刑侦总队报到了,结果第二天钟宁就主动提出了调回原职,理由是不能胜任。张一明对此很是不解,凭钟宁的本事都不能胜任,那还有谁能?福尔摩斯还是狄仁杰?
钟宁提出调回原职,张一明也跟着他回了派出所。刘所长常说:“革命工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钟宁就此和所里的旧卷宗较上劲儿了。张一明搞不懂,留在派出所没往上报的案子,说明社会影响比较低,再加上这些案子年代久远,基本都是结了案的,即便有一些还没结案,也无非就是些鸡鸣狗盗的小案子,值得钟宁为此浪费这么多时间吗?
其实他没有注意到,钟宁在听到“连环凶杀案”几个字时,眼角微微眯了一下。
店员把热气腾腾的米粉端上桌,钟宁终于开口:“吃你的粉。”
“宁哥,我们已经在这里吃了两天,这都是第四顿了。”张一明完全没有胃口。
米粉是价格亲民的星港特色美食,有圆有扁,有宽有细,从牛肉到三鲜,品类繁多,配上剁椒、酸豆角,口感更加丰富,但连着吃四顿,再好吃也有些腻了。
钟宁用筷子拌匀了辣椒油,往嘴里送了一口,丝毫不理会张一明的抱怨。
张一明瞄了一眼就知道,钟宁这是又想起那个他已经看了八百遍的旧案子了—一个姓盛的男人,因为公司破产受不了刺激,在家里烈酒配头孢自杀而亡。这么一个盖棺定论的自杀案,人都死了好几年了,实在是没有半点研究价值,他不知道钟宁到底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张一明实在是忍不住了:“宁哥,咱先把正事给办了吧。”
钟宁这次接话倒是快,问道:“门口贴的通缉令还在吗?”
“在啊。”张一明小声答道,“我昨晚按你要求打印的,贴得特牢固,不过……通缉令的内容是你编的,这不太符合规矩吧?”
“放心,一共就让你贴了一张,别人不会知道。”钟宁终于抬起了头,冲张一明咧嘴一笑,“而且……我们现在就在办正事。”
张一明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04
这两天,钟宁和张一明跟进的是一起猥亵案。
案子发生在一周前,受害者吴菲儿,女,22岁,职业是房产销售。根据吴菲儿提供的信息,案发当晚七点左右,她接到客户要求看房的电话,在芙蓉兴盛小超市买了个面包充饥后,便赶到了与客户约定的看房地点。看房过程很顺利,与客户分别的时间大概是八点四十五分。之后,吴菲儿在独自回家途中,遇到了一个暴露狂。
楼盘位于新开发地段,因为没有路灯,周围漆黑一片,更不要说监控了。吴菲儿只看到疑犯身穿棉袄,棉袄内赤身裸体,对她喊了一些下流话,其余体貌特征一无所知。她当晚惊吓过度,没有及时报警,几天后闺密看出她情绪不对,问出原委后,鼓励她来报案。但时日已久,疑犯的毛发指纹等生物信息完全采集不到了。
这么个案子让钟宁犯了轴劲儿,他翻阅了三年以来辖区内所有的报警记录,结果发现类似案件从前年冬天起就屡次发生,案发过程基本一致,但案发地点都在偏僻路段,没有监控拍到疑犯。
张一明挠头:“宁哥,查猥亵案,你翻姓盛的那人卷宗干啥?他都死了好些年了,总不能是他干的吧?”
钟宁没有回答张一明,而是端着碗,起身到了灶台处:“老板,加个虎皮蛋。”
店名虽叫“刘聋子粉店”,但经营者并不是真聋子。老板四十岁左右,头秃,富态。他听到钟宁的话赶紧舀了一个虎皮蛋到钟宁碗中,指了指边上一个二维码,一脸堆笑道:“两块钱,扫那儿就行。”
钟宁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两块钱。”老板擤了擤鼻涕,重复了一遍,“扫那个二维码就可以了。”
“感冒了?”
老板点头,赶紧把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戴上,不好意思地说:“是啊,这天气太冷了。”
“多穿点嘛,你这衣服太薄了,这天气得穿羽绒服。”钟宁看了看老板的后脖颈,看来老板这身衣服是新的,吊牌都没拆。
钟宁低头看了看台面上的盆盆罐罐,纳闷道:“没有酸豆角了吗?”
老板赔笑:“没了,天气不好,送货不及时。”
“没有酸豆角还敢开粉店,星港你是头一个吧。”钟宁笑道。
老板也不恼,依旧赔笑:“明天,明天就有了。”
钟宁不再多问,舀了一勺剁椒,往收银台瞄了一眼,店里唯一的店员是个染着红头发的小年轻,这会儿正跷着二郎腿打游戏。
“宁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等钟宁再次坐下,张一明凑了上来。
“等人。”
“等谁?”
“等送酸豆角的人。”
张一明愕然,为了吃个酸豆角,这么执着?继续问道:“人家送来也是原材料,老板不还得炒吗?吃到最早也得明天了,你想吃,咱换家店呗。”
钟宁不为所动:“我问了派出所边上的两家粉店,说是最近天气不好,送货的一般一个星期送一次,应该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