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周瑞丽的神色尴尬,转头向女儿求援,“还是你来说吧。”
邱晗迟疑半晌,终于开口,“你说这药能治我妈的病,是真的吗?”
“准确来说不是治病,是提高健康水平。”
邱晗避开了李浩宇直视她的目光,“可是……我给医生看过你们的产品,他说我妈没必要吃。”
“唉,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啊。保健食品属于营养品的范围,按照国家规定不进医院药房。所以有些医生不熟悉。他们只会开临床用药,不清楚只有保健品才能提高病人的免疫力。”
“可医生还说……这东西多半是骗人的。”
“你真这么相信他说的话?时代不同了,现在有几个医生是为病人真心着想的呢?甚至有个别医德不佳的医生,只希望病人吃他们的药品,希望病人去住院。治一个小小的感冒都要花上几百元。周阿姨体质弱,免疫力差,单吃医院的药伤身体,还会在体内积累毒素。必须靠保健食品把体质扶起来,增强免疫力,这才能够战胜疾病的侵蚀,医院的治疗也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李浩宇长篇大论的一通忽悠,成功堵得邱晗无话可说,周瑞丽更是连连点头,两眼放光。
“对了,周阿姨,上个月你买的两盒‘生命一号’,快吃完了吧?”
“是快了。”
“巧了,今天刚好有会员答谢会。我们的总经理要亲自主持活动,有特别的优惠价。你们也听听吧?”
第18章 李浩宇
“高级会员答谢会”结束后,赖立生的情绪好得出奇,亲自站在门口挥手送别大巴车。今天的销售额说不定刷新了单日纪录。
尽快跑路要紧。李浩宇正想走,却硬生生被赖立生揽住肩膀。
“真有你的。你让那对母女也坐上大巴车,差点没把我的心脏病吓出来。没想到最后她们买得比谁都积极。”
“还不是靠老板演讲得好。”
李浩宇说得也算是实话。会员活动上,赖立生的激情演讲确实触动了周瑞丽母女两人。就连一旁的李浩宇也受到了感染。经由赖立生的一番令人潸然泪下的煽情,诈骗仿佛都变成了慈善生意,真是不可思议。
“你就别谦虚了,什么时候回来上班?你的工位我还留着呢。”
“等父亲的病好转点,医院那不需要陪床了。”李浩宇随口说道,其实他一次也没去医院,照顾重病的父亲只是辞职的借口。
“你也不容易啊。不说了,留下来吃顿工作餐吧。”
李浩宇当然没有闲心陪着闲耗。说什么也要立刻踏上逃亡之路了。可他随即发现早上出门时太慌张,竟遗漏了装钱的背包没带。没有现金支持,想逃也逃不远,出省都困难。
尽管风险不小,还是得先回家一趟,越快越好。他叫住了一个有车的公司员工孙立明,说有急事,恳求他请假送自己回去。
孙立明是李浩宇的老同学,也是李浩宇介绍进公司的,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两人一起坐上一辆本田雅阁。车很新,是孙立明刚买不久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孙立明一边发动车辆一边问。
“等我家老头子出院。”
“好,等你。哈哈,你要是回来了,我这销售冠军可就没那么容易拿喽。”
“别闹,好好开车,我急着有事呢。”李浩宇难以掩饰急躁的心情。
车辆的发动机声轰鸣起来,孙立明开出停车场,再度幽幽地开口说道,“浩宇啊,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
“啊,为啥谢我?”
“要不是你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我还在液压机厂里昼夜不分地拧螺丝呢。那个鬼地方就是纯粹的黑厂,没有加班费不说,周末也不放假。尿急去趟厕所,组长都会阴阳怪气说念叨个十几分钟。可现在呢,我坐办公室,每天按时上下班,月入好几万呢!”
“这话说的,”李浩宇随口应道,“工作介绍给谁都一样。关键是你够努力,才能在短短一年内斩获如今的收入。”
孙立明摇了摇头,脸上难掩兴奋之色,“可是在职高的同班同学里,就我们俩这么出息,能拿这么高的收入吧?”
“不知道,毕业后就跟那群智障断联系了。”
在职高的班级里,李浩宇绝对是个异类。他的成绩足以升入重点高中,继而冲刺大学。可他早早就放弃了。选择上职高是为了早点有一份工作收入,从家里逃出来独立生活。
职高是个与初中完全不同地方。班里根本没人有心思读书。有不少人都是混社会的。李浩宇看不上他们的智商,他们看不上李浩宇的打架水平。孙立明是农民工子弟,营养不良,个子瘦小,在班上很不受待见。只有他会有事没事地找李浩宇聊天。
“你还记得原本在班里说一不二的刘标吗?他特别喜欢倒腾摩托,毕业后去汽车修理厂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借钱自己开了家机车店。可他的店铺去年就倒闭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样啊……能开快点吗?”
“我尽力,这段路太堵了。对了,还有以前班里最耀武扬威的朱长虹,听说毕业后他没上过班,货真价实地混了两年社会。结果呢,去年给人用铁棍把左侧的小腿骨敲断了。走路一瘸一拐的,现在去餐馆端盘子都没人收。”
“呵,挺惨。”
“所以啊,要是搞个同学会,你我肯定是其他人眼红嫉妒的对象。他们呢?要么生活困难;要么跪舔老板,被当作一条哈巴狗使唤;还有连一份糊口工作都找不到的,想吃一顿饱饭都成了难题。”
“也不至于吧。”
孙立明却滔滔不绝,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说到底,我们这些‘差生’、‘屌丝’,只能用收入证明自己。我们进不了正经公司,不可能有固定收入。只能趁还年轻,拼命赚钱。买好房、开豪车,让小孩就读收费昂贵的辅导班,这样他们才不至于重蹈我们的覆辙。除此以外,再没有第二条出路。”
李浩宇沉默不语。
“你不信我的话?这个月的销冠就是我,这辆车也是我全款买的,只用了五个月的收入。明年我还打算买房结婚呢。”
孙立明的说话声前所未有的铿锵有力,与学生时代那个受尽欺负的孩子完全不同。原来,男人有了自信就会迅速转变。
可他到底有些魔怔了。
尽管眼下自身难保,李浩宇还是忍耐不住,打算劝说好友几句,连车速的快慢都暂时顾虑不上了。
“我说,你还是不要把现在的收入当做常态为好。”
“为什么?”
“你看看我们公司的人,除了财务,有几个三十岁以上的?”
“赖总说过,他喜欢和年轻人一起拼搏。大家都朝气蓬勃的,有劲。”
“可谁都有年纪大了的一天啊?你刚入职的时候,坐你斜对角的,有个喜欢在办公室里抽烟的,叫张磊,后来他去哪了?”
“连续四个月都没开单,根本就是在混日子,不开他开谁。”
“那你知不知道,三年前,他也当过几次销售冠军呢。”
康佳品开业以来,咬牙坚持至今的只有李浩宇一个人。几年来,李浩宇见过不知道多少被迫离职的员工。销售是一项极度消耗热情的工作,纯属青春饭。再怎么激情澎湃的年轻人被扔入业务前线,磨损上几年,终究会失去锋芒,灰暗如铁。同时,随着年岁增长,他们却不得不成家立业,为人父为人母,自尊心越来越强,再难以忍受求爷爷告奶奶的,身份低人一等的底层销售工作。
到了这一时刻,嘴里总念叨着“公司就是个大家庭”的赖立生就会掏出业绩考核表,精准核算出KPI的名次,把收入和产出不成正比的老员工一脚踢出公司。
况且,赖立生这人是搞土方生意起家的,过往劣迹斑斑。被抓进去一次后也没老实。康佳品虽然是他一手创立的,企业法人却是他的一个农村穷亲戚,公司的股权也是绕过了好几层包装持有的。赖立生的妻女都持有塞浦路斯国籍,明显早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真出了什么大事,李浩宇这样坚持至今的销售骨干不但会面临失业风险,还很有可能要进去吃牢饭。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李浩宇才会孤注一掷,想搞出个大的犯罪计划。高风险高收益,成功一次就可以收手,这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可眼下看来,就算下定了犯罪的决心,就真的能寻觅到出路吗?搞不好,对于他和孙立明这样的“差生”来说,人生的天花板早就封顶完毕,浇筑好水泥,标注好一个社会公认的高度上限了。
“我们干的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工作,不是没风险的。我怕你……”
李浩宇刚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孙立明立刻摆摆手,表示不想听。
刚刚历经一场失败至极的人生冒险,李浩宇到底没有教育他人的自信,只得紧紧闭上了嘴巴。
还是顾虑自己的死活要紧。
从孙立明的车里一跳下来,李浩宇全力跑回自己家,却没在客厅里的桌上看到那个装钱的背包。
他一愣神,忽然意识到屋里的摆设多少变了位置,卧室里也有轻微的响动。
不会吧,警方来这么快。埋伏好了吗?
李浩宇想逃跑,腿脚却酥软了。
卧室的门开了,王雅君拿着扫帚走了出来。见到李浩宇,她也是一愣。
“怎么啦,见鬼了?你的脸色怎么成苍白这样。”
李浩宇勉强镇定下来。
“没想到你还没走,今天不上班啊?”
王雅君腼腆一笑,“看你家里太乱了。忍不住请了假,想把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遍。”
李浩宇感觉血压上行,脑神经抽搐不止。不过看王雅君的表情,她似乎没翻动出什么异样的东西。他瞥了一眼卧室里,还好,那个用来搬运过人体的登山包还在柜子上,看起来没被打开过。并排摆着的,是那个装钱的背包。
原来被挪到卧室去了。
“辛苦啦,打扫得真好。家里是干净多了。”他假笑着,抓起背包就走。
“你要去哪?”
“公司的事没办完呢。我只是回来拿个包,有公章等着要盖呢。”
“等等,有一件怪事还没告诉你。”王雅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就在你回来前的十来分钟,有个陌生的手机来电打到了你家的固定电话上,说是找你。”
“找我?”李浩宇的心悬了起来,知道这里地址的应该没几个人才对。
“是啊,问你是不是住这,又问我是谁。我问找你有什么事,他自称名叫杨森,是派出所的警察。留了个电话号码,让你尽快联系他。我把号码记录在这张便签上了。感觉不太对劲啊,是不是搞诈骗的?”
警察?李浩宇吓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而且这么快。
“你那是什么表情,”王雅君皱起眉头,“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杨森、杨森那小子对吧?他是我高中同学,毕业后去了警校。太久没联系了,我差点都忘了他的名字。”李浩宇勉强圆上了谎,一把抓走王雅君手里的便签条,“我急着去公司办事,迟点回来。”
没等王雅君回话,他就出了家门。在胡同的寒风中他点了根烟,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由于手指发抖,好几次才点着。
还要跑吗?对方都盯上自己了,早就难以脱身了。恐怕只剩下一条险道可以一试了。
李浩宇望了一眼手里的便签条。纸条是折好的,号码在内侧。他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取出一张封在透明塑料夹里的sim卡,换下手机内部现有的,拨出了一通电话。
第19章 徐安宁
8号的傍晚,身在老家母亲魏丽打电话过来,询问徐安宁的生活情况。徐安宁知道多说也没有用,只是徒增父母的烦恼而已,只得报喜不报忧地宣称自己过得挺好。
魏丽却不相信,她对徐安宁的财务状况向来忧心忡忡。
“离婚了,每个月那么多房贷,靠你一个人的工资很难负担吧。”
“我刚换了工作,工资又涨了两千多。”
徐安宁少见地对母亲说谎了。
“那也不够啊,你和佳宝过日子还要钱呢。我和你爸这个月的养老金刚发下来,在卡上还没动,要不我……”
徐安宁断然拒绝。为了买房,母亲给了她六十来万,那可是老两口全部的积蓄。要是再支援自己,可就没钱安心养老了。
“没事,钱的问题你就别操心了,我还有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