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有办法,其实只剩最后一条路了,把房子卖了。
可她迟迟难以下定决心。她舍不得这么好的房子,舍不得准备好的学区,更舍不得姜佳宝的前途。
挂断电话,徐安宁坐在餐桌边沉思了许久。直到姜佳宝拉住她的手,按瘪自己的肚子示意饿了。徐安宁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早过了来得及做饭的点。她连忙点了外卖。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徐安宁站在门口,透过猫眼望去,发现门前站着一位不认识的老人。他的头发全白了,皮肤像干橘皮一般遍布褶皱,如果是外卖骑手,年纪未免也太大了。何况他没穿外卖员的衣服,手里也没拎食品纸袋。
徐安宁本不想开门。但老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来回踱步,每隔十几秒就按一次门铃,表情焦急万分。该不会是年纪大糊涂了,找不到家门在哪了吧?如果是那样就太可怜了。
日行一善吧。何况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就算开门了也没什么危险性。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徐安宁先把姜佳宝赶回卧室,叮嘱他不要出来。这才回到房门口,老人依旧不放弃地按着门铃。
徐安宁有限度地打开门,“有什么事吗?”
“终于见到人了。”老人松开紧贴门铃按钮的拇指,激动得直喘粗气,“上午怎么按都没人开门。晚上我在楼下看到四楼的灯亮了,这才来的。”
上午她带孩子去医院复查了。话到嘴边,徐安宁又咽了下去。没必要跟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多说。虽说老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衣装远比一般老年人得体考究,神态也像是年轻时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你找谁?”
“戴月伶还住这吗,你是她朋友?”老人反问道。
徐安宁连连摇头,她根本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老人家,你是不是找错门了?这里是三栋的401室。”
“怎么可能?这栋楼我熟悉得很。五楼的房子就是我住过的。倒是你为什么住在这,401的户主不是戴月伶吗?”
老人的话让徐安宁很不舒服,“这间房我买下了。”
“说什么呢……哦,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了,是戴月伶卖给你的?”
“都说了,那人我不认识,请你不要再纠缠了。”徐安宁记不清买房时卖家的姓名了,只记得姓潘,是个中年男人。去查阅衣柜深处的买卖合同上的签名,或许能搞清楚。但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徐安宁早不耐烦了,只想尽快关上房门,把这个说话莫名其妙的老人隔绝出去。
“算了,既然是你买的房,卖家的联系方式总有吧。”老人依旧喋喋不休。
“请你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徐安宁想关上房门,但老人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抵住了门边,力气远比想象得大。无论徐安宁怎么推,门竟纹丝不动。
“别这样,我不是什么坏人,也是这里的业主。”
“我从来没见过你。”
眼见情况愈发混乱,老人的神色多少慌张起来,“这里的房子我很久没住了,有重要的事才回来的……鸿途集团听过没有,我就是秦宏图。”
“没听说过,我真要报警了!”徐安宁大喊大叫,加大力气,差点把老人的手掌夹进门缝里。
“别嚷啊,我就要个联系方式,有急事……”老人探出半个身子,舍身卡进了门缝里。他突然停止了动作,望向屋内,表情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至极的东西。
“那些画,是哪来的?”
“画?”徐安宁侧头望了一眼,老人盯着的是挂在客厅墙上的画。那是姜佳宝近期的一系列大作,描绘的主题都是他与那个红裙女孩在玩各式各样的幼稚游戏。
“跟你没关系,滚出去。”
老人的面孔气愤地扭曲起来,“都被我看到了,还不肯承认?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画那种东西装神弄鬼,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怒气不像是装的,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徐安宁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啊,那只是我家小孩的涂鸦而已。”
“还装模作样?我算是明白了,你们都是一伙的。前脚后脚的,就是为了吓唬我,算计我,都为了钱!”这次换老人不顾形象地大声嚷嚷起来,“等着瞧吧,我可不是好欺负的。锒铛入狱,家破人亡,都是你们应有的结局。”
没等徐安宁回嘴,老人松开房门,骂骂咧咧地走了。
徐安宁连忙关门,反锁好,去查看孩子的情况。姜佳宝正一个人在房间里玩乐高,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突然闯进来的母亲。
太好了,他什么都没听到,房子的隔音真不错。徐安宁一把搂住孩子,发现两人正一同微微颤抖。不对,是自己一个人在发抖。看来,刚才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栋楼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还是把房子卖了吧,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徐安宁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当即给去年卖房的中介葛洪军打了电话,“喂,我想卖房,这业务你接吗?”
葛洪军一口答应下来,并承诺不必徐安宁操心,房子很快就能脱手,毕竟硬件条件优越,地段也受欢迎。他会很快安排买家来看房。只是得尽快去店里签个协议。
又一次来到“良程房产”,徐安宁心神不宁,还没完全从惊吓中回过神。在葛洪军絮絮叨叨的一通忽悠之下,她没多问就签了中介协议。
第二天一早,徐安宁思前想后,忍耐不住,想再多委托几家房产中介,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葛洪军骗她签下的,是一份独占的委托买卖协议,两个月内不得与其他房产中介签约。
徐安宁又气又急,当即去“良程地产”闹腾了一通,恨不得把店面给掀翻了。可葛洪军却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在签约前说清楚了。
“你说清楚了个**!”
“别急,您千万别急。签独家协议是有好处的,我这儿的客源都会第一时间安排到你那。今天我还在联系呢,很快就有人来看房了。”
接下来的几天,果真有三拨客户来看房。可这帮人喜欢砍价,一波比一波更凶,徐安宁宁愿上吊都无法接受他们的报价。
第三拨人临走前,还低声嘀咕了一句,“凶宅还想卖高价。”
“你说什么?”
那人没理睬她。葛洪军在背后低声劝解徐安宁,“他瞎说的,不都是为了还价吗?”
“可他们还价的幅度也太离谱了。”
“唉,最近市场有些不景气啊,买家根本不急。”
快一周了,终于来了一对靠谱的买家。他们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人都不善言辞,表达了几次协商价格的意愿,都被葛洪军巧妙地化解了。反倒是葛洪军一番花言巧语,又带他们实地看房后,妻子十分满意,转变态度,开始称赞这房子的优点了。
但丈夫仍有犹豫。看完房出来,他偷偷拉住徐安宁问了一句,“这一带的房子总价这么高,好出手吗?”
徐安宁自然说出手很容易,并补充了一句,“现在有钱人多着呢。”
丈夫的表情多少放心了。在电梯里众人闲聊了几句,徐安宁这才知道夫妇俩带着上小学的小孩,和丈夫的母亲一起住。需要买一套大面积的房子,同时还要兼顾夫妇俩上班的远近,孩子上学的学区。挑来挑去目前只有徐安宁这套合适。
“不行找亲戚借点,先付上首付,剩下的贷款。等小孩上完学就可以换房了,转手再卖也不亏。”妻子企图说服丈夫,看来确实看上了这套房。
几人回到中介的店铺就价格又商议了一番。在葛洪军的暗示授意下,徐安宁恰如其分地降价了。转眼间,对方也给出了满意的答复。这笔交易算是初步谈妥了。如果最终以这个价格成交,不算半年来付给银行利息,徐安宁没赚也没赔,收支平衡。
葛洪军顺势约定了明天见面签个定金合同,夫妇俩也没什么异议。丈夫提出签约时要带母亲来,让她也看一眼未来居住的房屋条件,徐安宁也同意了。
夫妇俩离开后,葛洪军很是高兴。想想也是,按合同约定的比例,一旦正式成交,他能一次性赚取二十来万中介费。
“以我的经验,这两人是诚心想买的,你放心好了。”
徐安宁却没有他那么高兴,隐约有些不安,“先不急,等等看其他买房的吧。”
葛洪军收起笑容,“这价格,我觉得真可以了。”
“可附近一带的均价比这要高啊。这才挂牌几天啊,再等等,应该能有出价更高的买家。”
葛洪军又笑了,一口尼古丁熏染到缝隙的黄牙暴露在外,“可徐女士你不是急着卖房吗?如果不是资金上有麻烦,为什么急着把买了不满一年的房子卖出去呢?不满五年持有要交的税可不是小钱。”
徐安宁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徐女士不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可能不太明白。他们这样的客户可不多啊,能遇上一个都算我们运气好。过了这一村就没这个店了。毕竟,他们都跟当时的你一样,毫不知情,又不追究原因。”
“什么意思?”徐安宁听出他话中有话。
葛洪军似乎自觉失言,咳嗽了好几声,“我的意思是……我们这帮干中介的都明白。现在行情不好,房子难卖,你不自砍个两三成的价,永远无人问津。你大可以找个有在卖房的亲戚朋友问问,看看能不能卖出网上的挂牌价。”
徐安宁无言以对,索性保持沉默。
“所以说,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吧。”葛洪军当面点了一根烟,差点把烟雾喷到徐安宁脸上,似乎压根没把她当外人看,“明天他们就来签合同了。老年人注意卫生细节,把家里收拾干净些,千万别出岔子。”
第20章 徐安宁
2023年6月15日 7:40
今天是签合同的日子。徐安宁刻意起了个大早。送姜佳宝去上学后,把他的玩具和生活用品都收纳好,又精心拖洗了一遍地板。
活都干完了,徐安宁依旧坐立不安。这几天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卖房这件事上,网络上有消息传言,房价可能会继续波动,吓得她夜里都睡不好觉。
要是这次成交不了,就完蛋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决定去小区的花园逛逛,放松心情。
昨天夜里好像下过雨了,地面湿漉漉的。徐安宁深呼吸了一次,空气清新宜人。小区道路两侧的狭长绿地上,树木生机勃勃,湿润的鲜绿叶片赏心悦目。想到卖房后要搬出这里,只能暂住条件恶劣的出租房,她的心中又多少有些不舍。
树丛里传来一阵狗叫声,徐安宁靠近一看,有一只身躯巨大的黄狗在一棵黄槐树的树根边刨土。看模样像是金毛之类的大型宠物狗,但不像是有主人的。它身上的毛很脏,打结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见到有人靠近,大狗兴奋得近乎人立起来,汪汪地叫个不停,尾巴直摇,贴近过来。仔细一看,狗的脖子上没戴项圈,附近没有像是它主人的人物。徐安宁心生惧意,连连退后,终于忍不住扭头就跑。好在狗没有追上来。
她一口气跑了挺远。停下脚步直喘气,心里气愤不已。她知道小区有人定点投喂,为此时常有野猫出没。但野狗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和猫不一样,就算是趴着也快到自己的膝盖高度了。体型太大了,一看就很有攻击性,万一被咬伤了,肯定伤筋动骨,却只能自认倒霉。
还有几小时,买房的一家人就来了,可不能让他们看到这有野狗出没,仿佛一个全无物业管理的小区,自降身价。徐安宁赶到门口的门卫室,叫出正在玩手机的保安赵金川。听说有野狗出没,赵金川干劲十足,但听了徐安宁对野狗的体貌特征和出没位置的描述,他又陷入了迟疑。
“那条狗啊!这可不好办啊。”
“你知道是谁家养的?让他管好啊。”
“所以我才说不好办啊。养狗的老头姓石,原先就住你那栋楼的2楼。女儿在国外,自己独居,一直有养狗。半年前他脑梗发作,在家里过世了。你看到的,就是他生前养的最后一条狗。”
徐安宁顿感同情,神色缓和下来。
“他女儿从国外回来,处理了丧事,没待几天就走了。听说房子挂在网上待售,价格挂得很高。狗也不见了,我们都以为是他女儿处理掉了。结果没几天,那条狗却自个儿遛回来了,时不时在三号楼附近徘徊。”
“那就联系他女儿管管啊。”
赵金川仰天长叹一声,“人在国外,我们联系不到。等年底收物业费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徐安宁无可奈何,只得换上恳求的语气,“求你帮帮忙。就今天,把那条狗赶走就行。我家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得罪不得。”
“唉?说实话,我不敢靠近那条狗。”
“一个大男人,连条狗都怕?”
“是……是啊。不光是我,小区里每个保安都怕它。”赵金川打了个哆嗦,仿佛气温急剧下降了,“那个姓石的老头是疫情期间死的。他可能也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提前给女儿打了电话。可因为种种原因,女儿短时间内没法回国。结果,姓石的就一个人病死在家里的床上了。隔了一个星期才被人发现。那一星期里,家里就剩他和那条狗。狗没东西吃,饿得不行。后来……有个消息灵通的住户听说,尸体被发现时是残缺不全的,下葬时都没敢搞遗体告别仪式。”
徐安宁听得直冒冷汗,几欲作呕。可转念一想,这狗太危险了,绝不能让买房的那家人遇上。
“不就一条狗而已,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帮我赶出去。不然我向物业公司投诉,指名开除你!”
赵金川推三阻四了半天。可在徐安宁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战战兢兢拿起了防暴钢叉,一起去了三号楼门口。好在大狗没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一看保安靠近,就夹着尾巴,从栅栏缝里溜走了。
赵金川如释重负,徐安宁也松了一口气。
下午一点,那对夫妇如约带了母亲来看房。老太太一头银发,精神矍铄。也不要人扶,拄着拐杖就进了电梯,感受了一遍上楼的过程后十分满意。
“还是有电梯好啊。”老太太感叹道,“住老房子那,我都没法出门买菜。上个楼都要了亲命了。”
既然母亲满意,夫妇俩也再没其他意见。四人在葛洪军的带领下,准备去中介店里正式签约。从三号楼出来,徐安宁又瞥见了那只大狗,槐树下已经被它刨出了一个浅坑。
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