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遇上一连串的麻烦,徐安宁也无心去打探公司的八卦新闻。等完电脑开机的两分钟,她刚一打开工作文档,耳边就飘来了一句“太残忍了,不但杀人,还碎尸了。”
徐安宁当即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饮水机旁,五六个端着杯子的同事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天。除了一个大嗓门的男同事,其他人说话声都听不清。她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听到了“凶手”“尸体”“警方”之类刑侦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关键词,顿时心跳加速。
小区里发生的碎尸案,这么快就传得尽人皆知了?不可能吧,大家聊的肯定是网络上的热点新闻,又或者是哪个刑侦题材的电视剧成了爆款,大家正在讨论最新的剧情。
徐安宁双手按在键盘上,心神不宁。盯着一片雪白的文档页面,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刚决心抓起杯子去饮水机那听个明白,部门领导却路过了员工办公室,大大小小的临时茶话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刚才你们聊什么呢?”徐安宁压低声音,向邻桌打水归来的同事探听情报。
同事约莫三十出头,说话一股娘娘腔,与女同事更处得来。工作上不甚聪敏,聊起职场八卦来却总能说得跌宕起伏,头头是道。
“还不是董事长离奇身亡那件事。”
一听这话,徐安宁十分吃惊,不过同事表现得比她还吃惊。
“这事你还没听说?从昨晚起,各路小道消息就在公司的各种群里传了个遍。”
刚入职不久的徐安宁只加了部门的工作群,同事们在群里除了“收到”和“点赞”以外不会发任何信息。
“我没怎么留意……哪个董事长出事了?”
“当然是秦宏图秦董,你居然不知道?我们公司不就这么一个董事长。”
徐安宁皱起眉头,这个名字她近期好像在哪听到过,又好像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不要紧,但千万别不当回事。这事影响太大了,集团内部指不定就要天下大乱了。”同事一脸的高深莫测,“我们集团公司有好几个大股东,分好几个派系。董事长是创始人,股权占比最大,过去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近几年他年纪大了,想放权给儿子秦柏伟继承。那家伙是出了名的二世祖,不懂业务,06年还闹出过私生女的传闻,听说把他母亲都气得病情加重过世了。花了公司不少公关费用才把丑闻压下去。可谁知道董事长是怎么想的,同年硬是把他提升进了决策层的位置。导致其他派系强硬的抗议。这些年,董事长只能保持半退休的状态,不时出面稳定军心。现在他毫无预兆出了事,几路人马失去了控制,肯定蠢蠢欲动地想争夺公司的控制权。”
徐安宁对这种宫斗剧一般的八卦毫无兴趣,她迫切地想知道董事长之死与自家小区里的碎尸案有没有联系。
“他是在哪出事的?”
“听说是在自己家里出事的。不过像他这种有钱人,光是在我们市里就有好几处房产,具体的地点没听说。”
“我刚才听人提到了‘碎尸’这么个词?”
“是啊,要不怎么说这事离奇呢?”同事一下来了精神,“听说从上周起,董事长就没露面过,什么事只发信息回复,说自己身体不适,公司的决策找他儿子秦柏伟商议。就这么硬拖了一周,连他的秘书都没有发现端倪。直到前几天,董事长住的小区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条野狗,从景观带里刨出来一只断手,惹来了警方的注意。经他们调查,那只手竟是董事长的,他在家里给人分尸了!”
自听到“野狗”这个词后,徐安宁就意识到了什么。她感觉体温急剧下降,血都凉了。
同事也意识到了什么,“哎,你还好吧,怎么脸色煞白煞白的。”
“没什么,”徐安宁摆摆手,“只是被吓到了。”
“确实,分尸什么的,听起来就吓死人。”
同事说得好像感同身受一般,表示要照顾徐安宁的心脏,不再多说。徐安宁当然不干,纠缠了半天,他才低声透露了传闻的剩余部分。
董事长秦宏图是一个热爱搞艺术收藏的人,他也从来不避讳在其他人面前谈及这一点。早年间接受媒体采访时,还主动展示过家里的字画藏品,其中有两幅字画是已故国宝级大师的作品,价值不菲,在节目中引得记者啧啧称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直白地露过财,他才被人盯上了。歹徒趁他家中没人,撬开了锁,想把屋里的字画藏品、名烟名酒和现金珠宝一扫而空。可事有不巧,董事长临时有事去了那处房产,与歹徒撞了个正着。
两人自然发生了冲突,歹徒有携带刀具防身,情绪激动之下失手杀了人。事后,他只好在董事长的家中就地分尸销毁,企图掩盖罪行。同时假冒身份,用董事长的手机回复消息,拖延时间。
“现在的手机不都有人脸识别功能嘛,说不定就是利用尸体的面容解锁的。”
同事说得兴致高昂,徐安宁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说的歹徒,就是闯空门的小偷吧?这种人我法制节目里看到过,多半前科不少,流窜作案。出了事,不在第一时间跑路,反而留下来冒着风险分尸,图什么呢?”
“这个……”同事显然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他第一次杀人,被吓傻了?”
“刚才不是说,歹徒利用手机信息拖延了好几天时间吗?就算一开始吓傻了,这么多天也该反应过来了。”
“谁知道呢,反正我听说的版本就是这样的。”
同事明显有些扫兴。坐对面的女同事早上刚去了一趟隔壁部门递交材料,回来后一直默默听着两人的聊天。此刻她忍不住双手脱离键盘,主动接过了话题。
“你那边的消息落伍了。最新消息说,作案的不是什么闯空门的小偷,而是一伙专业的犯罪团伙。”
“有什么区别吗?”男同事明显不服气。
“有啊。人家是团伙作案,事先早瞄准好目标了。董事长家里的东西虽然多,可也就那两幅名人字画最值钱,加起来价值两三千万。不过这两幅画在市面上都是孤品,一旦失窃的消息走漏出去,就彻底卖不掉了。他们知道董事长常年不怎么回家,本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差销赃。可谁知道底下执行的人把事情闹大了,他们只好临时变更计划,企图分尸销毁证据,制造董事长还活着的假象,替销赃的拖延时间。”
“这消息可靠吗?”徐安宁问。
“当然啦,我从隔壁听来的,他们又是从经理室听说的。这事公司高层就没有不关注的,每时每刻都有最新消息传出来。”女同事说完,又神秘兮兮地补充道,“其实,还有一个更吓人的传言呢,我都不敢告诉你们。”
“有话就直说,卖什么关子。”被抢走话语权的娘娘腔同事把不快表现在了脸上。
女同事也不再煽风点火,照实说了自己的听闻,“听说这几天,市里还有另外两三处地方也发现了疑似的人体组织,多半和董事长这事有关。而且,被发现的人体组织居然是熟的,好像被人用水煮过。”
“噫,你瞎说啥呢,好恶心。”
“谁瞎说了,这可是有说法的。好多抛尸案的凶手都会这样处理……”
徐安宁想起那截苍白的断手,再也忍不住了,连续干呕了几声。两个同事停止了争执,面面相觑。
“都怪你口无遮拦地说那么恶心的事。”
“我听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啊……还好吧?”男同事战战兢兢地递来一包纸巾。
徐安宁顾不上去接。她捂着嘴一路小跑去了洗手间,在隔间里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靠在隔间的木板门上,感觉整个胃都在痉挛,好像有人把手指伸进食道口来回搅动一样。不是因为犯恶心,而是因为过度紧张。
死者居然是这么个大人物。短短两天,案件已经传播这么广了。自己的房子显然成了人尽皆知的凶宅,还怎么往外卖呢?
到了午休时间,徐安宁躲进人少的楼层,打开各家银行的手机app查询信用卡剩余额度,绝望地发现全都刷爆了。而催缴房贷的电话今天又打来了,银行工作人员的说话语气十分强硬。
徐安宁检索着通讯录里的人名,开始给久未联系的朋友发信息求助,可再没有人回复。
她试着搜索了“凶宅”这一关键词,看到了不少类似的新闻。18年,江宁区有个高档小区出了一起“借尸还魂”的离奇碎尸案,连带整个楼盘的房价近乎腰斩。如果按同样的跌幅复刻过来,徐安宁已经事实上破产了。三成的首付——几百万元打了水漂,剩余的欠款根本无力偿还。
窗外是晴天,徐安宁却看不到任何色彩。干脆推开窗户,一了百了算了。
她想起姜佳宝的笑脸,终究没有付之于行动。
午休时间早结束了,徐安宁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迟迟没法动弹。一个陌生女员工找到工位上,说领导有事要谈,徐安宁恍惚地跟着她出了办公室。
两人进了电梯,女员工按下七楼的按钮。徐安宁忽然反应过来,觉得不太对劲。鸿途商贸位于集团大厦的三楼,领导也在同一层上班。她只在入职时去五楼报到过,从来没去过更上面的楼层。
“是哪个领导找我啊?”
“刚才不是说了,秦总找你。”
徐安宁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这个秦总是谁。是不是一直失眠,导致记忆力出问题了?她也不敢贸然询问,就这么到了七楼。
七楼和底下的楼层看起来完全不一样,走廊宽阔,布置得像展厅一样。哪里也看不到员工办公区域。女员工带她到了里侧一间办公室的橡木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徐安宁望着门上“总经理室”的牌子愣住了。没等她提出疑问,门里传来声音,女员工帮徐安宁开了门,自己没表现出要进去的样子。
“请进。”
徐安宁只身进门,背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眼前的办公室很宽敞,一个男人正在办公桌前看手机,从侧面看,他大约四十来岁。西服下的身形却像年轻人一般毫无赘余。
“坐吧。”
徐安宁环视屋内,除了正中央的办公桌椅,只有侧面的沙发区域可坐。她找到沙发的边角,小心翼翼地坐上去。
男子蹙眉盯着手机屏幕,好像有什么难解的心事一般。好半天他才扔下手机,一开口,两句话就把徐安宁吓得够呛。
“突然叫你过来,有些冒昧了,但我有事不得不向你请教。听说家父出意外的现场,就是你发现并报警的?”
惊吓之余,徐安宁反而清醒过来。她的大脑飞速运作,意识到了眼前的秦总和过世的董事长姓氏相同,又是公司的总经理。显然就是同事说过的,董事长那个不成器的继承人秦柏伟。
“是,是我。令尊,他的事……谁都预料不到,还请节哀。”
秦柏伟“嗯”了一声,从声音里分辨不出明确的态度。他让徐安宁把发现断手的过程复述一遍。
徐安宁照做了。秦柏伟对楼里住户的情况也很感兴趣,尤其在意三楼的一家人。他反复追问徐安宁所知晓的细节,但徐安宁才搬来几个月,知道得很有限。很多问题她都答不上来,神色越发尴尬了。
“不好意思。”
“没事,又不是你的错。”秦柏伟终于停止了询问,徐安宁这才喘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她注意到秦柏伟的额头很明显,仔细一看,是后缩的发际线退让出来的。再过几年,也许就要秃顶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纸质简历,低头扫了一眼,“你的上一份工作,是在江安集团那边?”
没什么好否认的,徐安宁点点头。秦柏伟把文件翻到下一页,“唔,还是部门管理岗,项目经验也不少。什么原因离职的?”
“公司裁员,整条业务线都没了。”
“唔,你的运气不太好啊。目前在公司负责什么工作?”
徐安宁实话实说,秦柏伟皱起眉头。
“这也太大材小用了。”他上下审视了一遍徐安宁,“刚好有个机会,有兴趣吗?集团下面有个叫贝拉文娱的公司,与你的上一份工作一样,也是折腾新兴的互联网文娱产业的。最近人事变动很厉害,设计部缺一个leader。我看你的简历就挺合适。”
升职的邀约来得太突然了,徐安宁被问愣住了。
“没兴趣?”
徐安宁这才反应过来,秦柏伟说不定只是在拿她开玩笑。但她还是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忐忑不安地答应下来。
秦柏伟笑了笑,“行,那就这么定了。十三薪,月薪35k,有激励股权。”
徐安宁的心脏怦怦直跳。单纯就薪资来看,已经比她上一份工作的收入还高了。如果过得节省些,甚至有不卖房也能还上欠款的可能性。失业的几个月以来,她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就是这么一份工作。
唯一的问题在于,徐安宁依然摸不透秦柏伟是不是在开玩笑。第一次见面,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这么看重自己?
工作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没有明确的利害关系,这么吃香的岗位绝不会落在旁人手中。
“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她小心试探了一句。
“不用。”秦柏伟大手一挥,“你回去再考虑考虑。要是没问题,尽快去贝拉那边赴任吧,听说他们挺缺人手的。”
从总经理室出来,徐安宁的腿都软了。这一天过得就像玩蹦极似的,对心脏太不友好了。
第27章 李思汝
在派出所待了整整一宿,李思汝也没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待她的,是一个板着脸的中年警察。他像审讯一样盯着李思汝问这问那的,却不肯正面回答任何问题。担心家人安危的李思汝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中年警察的询问就这么被迫中止了。半小时后,负责李思汝的变成了一对男女组合。女警察叫徐红蕾,看起来与母亲差不多岁数。她嘘寒问暖了一番,还给李思汝泡了一杯大麦茶。但李思汝问起双亲的下落时,她显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转头望向了一旁的男警察。
男警察与上一个的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说话笑眯眯的,一上来就自报姓名。他说自己叫袁岳,家里也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所以很能理解李思汝现在的心情。
紧接着,他向李思汝简略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今天下午警方在“东方豪庭”的花园里发现了不明人士的遗体,初步调查发现,死者应该是三号楼五楼的业主。先前打电话说是李思汝的父亲出意外了,纯属基层警员的误判。
李思汝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呢,现在有一点麻烦。”袁岳话锋一转,“我们想找你的父母配合调查,却联系不上他们。”
李思汝如实交代了正与家人闹别扭的情况。父亲是做生意的,这几天出门不在家,应该是去外地跑业务了。自己和母亲两天没说话了,今天是离家出走的。母亲可能正在外面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