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进出男厕所的门窗都在摄像头的监视下,除了随身携带,应该没有其他物理上的方法可以搬运钞票。哦,暂时冲入下水道里藏匿可能也是个办法,不过你们应该早检查过这一可能性了吧?”
“厕所的墙面和管道都检查过了,没有隐蔽的缝隙或是暗道。为了保险起见,底下的排污管道也找市政扒开了,一样没有任何发现。”
杨森点点头,兴奋地加快了语速,“如果绑匪真是自己一趟趟搬运的,一次最多五万,他得进出厕所足足一百来次。这么热的天,有的大老爷们恨不得直接打赤膊。绑匪没办法用帽子或口罩之类的多余布料乔装打扮,这只会更方便我们锁定目标。他顶多只能换换衣服,在脸上化个妆,贴个假胡子。这种程度的变装,就算有几千人的进出打掩护也藏不住。”
“你的猜测,我也不是没意识到。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何耀伟拎起茶壶,给杨森续茶,顺便给自己的杯子也添了水,“首先,绑匪不一定是一个人,可能是一个团伙。而且还要考虑到绑匪临时雇佣人手,专门负责取钱的可能性。”
“临时雇佣人手这一点,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进了厕所隔间,面对整整两箱的人民币,临时雇来的人很难管得住自己的手,肯定要大拿特拿,直至露出明显破绽。况且,雇佣的费用该按什么比例结算呢?如果给少了,人家完全可以直接拿钱跑路。给得多了,雇佣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说到这里,杨森摆弄着手里的毛票,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
“至于绑匪是个人还是团队,我更倾向于前一种推测。就他们算真是团队,核心成员也不会多。越大的团队越松散,越容易出乱子。连续两起事件,不管是东方豪庭的还是眼前闹市区的,案发现场都有摄像头。我们警方都在第一时间介入,调查了那么久。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很难想象犯案的是一个松散的多人团队。”
“这推测也太主观了吧。”
“确实主观了,我还凭感觉估摸过他们的人数,一、二、三、四还是五?再怎么大胆想象,也很难想象绑匪团队有五人以上吧。又不是依靠人手打架争地盘的暴力团伙,多一个人就得多分一份钱不是?我们就按五个人来算,平均分摊下来,每个人也要进出厕所二十来次,一样显眼得很。”
“这一样也是主观推测啊。”
“虽说是推测,但可能性不小。”
“你确定自己考虑过全部的可能性了?一人一次性最多搬运五万元的假设,是建立在空手的前提下的。如果拿了包,就是另外一种算法了。”
杨森指了指楼下川流不息的游客,“今晚我仔细观察过了,整条街上很少见有男人拿包。拿包进厕所的人估计就更少了。很多人不是一个人出门旅游的。上厕所前会把碍事的包交给同伴保管,轮流去方便。”
“又是概率性的说法。”
杨森再一次摊开桌面上的照片。
“不觉得照片的拍摄目标里,拿包进出厕所的占比高得离谱?”
何耀伟没回答,认真审视着照片。
“可见拍照片的瘦高个也不是傻子。与空手进出的人相比,拿包的人数量真的很少,明显是可疑人物。如果绑匪真拿了包,反而成了更好找出的目标。”
何耀伟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叹息一声。
“六十七个。”
“哦?”
“照片里拿包进出的男人,一共六十七个。照片没拍到,只在监控视频里出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何况还要找出监控视频里反复出现的人,这工作量还是一点都不小。”
“可是,与一次性调查几千人的宏大计划比较起来,起码有执行的可能性了。”
何耀伟又叹了一口气,脸上愁云密布。
“你说,监控这种高科技,按理说不是用来减轻人类负担的吗?怎么真用上了,查起案子反而得填更多人手进去呢?”他抿了一口茶水,五官拧作一团,仿佛喝下的是黄连水,“眼下待处理的案件那么多,我这时候找领导提调人手,肯定得挨骂。”
“为了查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何耀伟瞪了杨森一眼,“你小子挺得意啊。”
自己对案情的分析被专业人士采纳,杨森确实不自觉地咧嘴傻笑起来。
他吓得当即收敛表情,“没有,没有。”
“别得意得太早喽。回头要是向下面抽调人手,我第一个就叫你。到时候加班熬夜看监控视频,你也别抱怨,毕竟是你自己提的方案。”
杨森二话没说,连声应承下来。
何耀伟的表情缓和下来,又给他添了一杯茶水,“这么晚了,喝完早点回去休息吧。”
第34章 李思汝
在警方的安排下,李思汝祖孙两人被远房亲戚接收,临时在一个叫扬水的小县城里住下了。她面临的,是人生中最后一个,也是最漫长的暑假。
在望不到终点的等待中,李思汝的心情十分矛盾。她一方面希冀早点得知父母的下落,回到原本的生活当中去;另一方面又害怕真有噩耗传来。
可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不管是警方还是校方,都再没联系过她。家里刚出事时,很多人曾主动给她发信息表示关心,其中还有不少久未联络的初中、小学同学。可这一个月,大家就像得到了官方通知一般,一致性地噤声不语。他们是不是通过网络的传言得知,自己不是受害者家属,有可能是凶手的家属了?
李思汝努力不往坏的方面联想。说不定只是新鲜劲过了,不再有人关注她了。
就连好友朱欣怡也忘记了她的存在。一个星期前,朱欣怡随家人出发去东南亚的海岛度假。临行前打了招呼,说在国外不方便上网,暂时无法联系上李思汝了。
可就在昨天,李思汝看到好友在社交账号上发布了最新的泳装照片,引发了一阵热烈追捧。
李思汝像往常一样为好友留言点赞,用了大众化的文稿,“姐姐好飒,可帅可甜啊(兴奋表情包)”。像是收到了提醒一般,朱欣怡很快发来信息,与她简单聊了几句。
——我们住在海岛的酒店里。其实挺无聊的,每天除了看海没有别的消遣,网络信号也不好。
——明白的,东南亚都这样。
——最近还好吧?我在地图上搜了那个叫扬水的小镇,发现离海边不远哎。你也去看海散散心吧,看着空旷的海,能暂时忘记不少烦恼。
——等有空吧,最近我挺忙的。
李思汝匆匆结束了线上聊天。刚才背后传来了脚步声,要是被亲戚发现她又在偷懒玩手机,可就麻烦大了。
扬水是一个毫无名气的南方小镇,从地图上看确实离海岸线不远。可实际上小镇被群山环绕,一点海的影子也看不见。对外唯一的交通方式就是大巴车,每天上午八点和十一点各一班,错过了就只能等第二天。
李思汝的奶奶是扬水这一带出生的。现如今,本地的亲戚只剩下一个弟弟。从辈分上李思汝得尊称他为舅公。而舅公的女儿,李思汝的表姑,就是向警方表示愿意接收祖孙俩暂住的人。
“我家挺大的,多住两口人不成问题。总不能让他们流落街头吧。”
表姑一家住在镇里一栋自建的五层小楼里。表姑父常年在外打工,听说要过年才回来。留表姑一个人在家照顾年迈的父亲和上初中的孩子。三口人平时只用一楼和二楼,三楼以上都是空置的。别说多住两口人,再容纳两家都够住。
一楼是对外的门面,表姑用来开了一家牛肉米粉馆子。李思汝祖孙刚来的第一顿饭,吃的就是店里的招牌牛肉粉,味道确实不错。
“乡下地方,实在不知道怎么招待你们城里人。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说。”表姑的态度相当热情。
按理说,李思汝应该对表姑一家投桃报李,心怀感激才是。刚来的头几天,她也确实这么想,直到表姑的儿子查到了报道“东方豪庭”碎尸案的自媒体新闻。
不太会用手机的表姑还是第一次看到相关消息。她慌慌张张地向李思汝核实真伪,对“疑凶的公司经营不善,实际上已经破产,名下的房产和豪车都已变卖”这一点尤为在意。
李思汝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不置可否。以这一天为分界点,表姑的待客态度就像寒露过后的气温,急速冷却下来。
她先是指摘祖孙俩每天不干活,饭量却不小。继而不再伪装,直接向她们摊派工作。李思汝只好放下暑假作业,换上围裙去后厨帮忙。可她从小就没碰过家务,别说是帮忙备菜,连洗个碗都笨手笨脚的。惹得表姑大为光火,当众骂街起来。
每晚七点,店里的牛肉粉生意打烊。表姑在后厨准备第二天的食材,白天供食客堂食的桌椅留给舅公与乡里乡亲们打麻将。当然,不是免费的,每桌都会收取定额的茶水费。而端茶倒水的工作自然也划给了李思汝负责。
舅公年近古稀,平日里病恹恹的,可一摸麻将牌的纹路就神采奕奕。他总喜欢使唤李思汝做事,即使无事可做也不愿她闲着,要在麻将桌旁像侍女一般候着。李思汝起初不明白舅公为什么刁难自己。时间长了,她才渐渐听懂舅公唠叨不停的方言,原来,他一直对姐姐文琳丽怀恨在心。
据舅公所言,他家祖祖辈辈生活在扬水县下面的三甲村。姐姐文琳丽是家里的老大。人不聪明,成绩不好,读到初中就读不下去了。村里有户有钱人家的小儿子看上了她,但是家里给订完婚第二天,她就偷偷跟着隔壁村的几个南下打工的后生跑了。
那家人恼羞成怒,堵住文家的大门骂了一天一夜。文琳丽的父亲退还了彩礼,还赔了钱,气得生了一场重病。家庭条件本来就差,这下更是雪上加霜。舅公的学业难以为继,不得不下地干活。如此一来,舅公再也无法出人头地,直到三十六岁,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外乡女人结了婚。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是姐姐造就了他失败的人生。
这两年,他终于靠着女儿争气,搬进了县城,生活得到了改善。谁知事到如今,文琳丽居然厚着脸皮上门白吃白喝。他气得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过去的丑事都揭露出来,就为了臊一臊她的脸皮。
可无论他骂得多难听,重病在身的文琳丽一句也听不懂,实在缺了点意思。于是他把目标换成了李思汝,专挑她在一旁端茶倒水的时候旧事重提,还要反复强调,“这就是那小孩,和当年那个不知廉耻的**一个德行。都****,这就是报应啊。”
李思汝勉强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虽然听不懂几个词的意思,但也能根据音调和听众反馈猜出那是特别肮脏的词汇。她感觉头脑一下子炸开了。
她当即与舅公争吵起来。说是争吵,其实更像是两人情绪激动地各说各的。舅公额头上青筋暴起,噼里啪啦的骂出一连串土话,李思汝根本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想管,只是一个劲地让他赔礼道歉。
麻将桌的其他人都嘻嘻哈哈的,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这些天下来,他们早听腻了舅公来来回回重复同一个故事,终于有点新花样可看了。
表姑从后厨匆匆赶来,气急败坏地把李思汝拽走了。李思汝解释是舅公先骂人,自己才被迫回嘴的。但表姑根本没有兴趣听。
“你舅公说的不是实话?”
“怎么可能是……”
“那我问你,这十多年来,你奶奶文琳丽有回乡探望过一次吗?要不是警察打电话来,我都不知道自家还有这么一门亲戚。”
李思汝顿时无话可说。
“我不计前嫌地把你们接来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也没想着你们孤儿寡母的能有什么回报。没想到你不但不感恩,还尽给我惹事!”
“我每天都帮忙干活的。”
表姑更来气了,“你那算帮忙干活?我每天一大早起来忙里忙外的,干到夜里十二点才停手。可一天才赚几个钱?你再算算,你们两个在镇里找个地方住要多少钱,吃一个月的饭又要多少钱?”
李思汝哑口无言。表姑仍不满足,硬拉着她核算每月花销的细账。前前后后骂了半小时才罢休。李思汝强忍着屈辱听完了。
一定要忍住,她在心中告诫自己。没必要和小人计较。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这些人也不容易。别理睬他们,等父母有消息了,一切也就好起来了。
第35章 李思汝
尽管下定了决心要忍耐,没过几天,李思汝就再也忍不住了。
周五晚上,她打算帮奶奶文琳丽洗个澡。文琳丽早没有了搞个人卫生的意识。以往在家,都是母亲每天用湿毛巾帮她擦身子。住到小镇以后,李思汝一个人尝试了几次,发现也没想象得那么难。
表姑家的浴室相当简陋。热水器是太阳能的,时烫时冷。李思汝自己烧了开水,扎头发换上短衣,调节好一盆水的温度,把毛巾拧到半湿。这才把文琳丽扶进浴室。可刚帮文琳丽脱下上衣,李思汝就愣住了。奶奶瘦弱的脊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全是瘀伤。
背后的伤显然不会是老人不慎摔倒导致的。李思汝气愤异常,可无论她怎么询问缘由,文琳丽都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个所以然。
隔天,李思汝留了一个心眼。她假装出门,实际上就躲在不远处。
与以往的白天一样,表姑的儿子上学去了,她自己在店里忙乎牛肉粉的生意。而舅公则在院子里晒咸菜。过了一会,见四下无人,他把姐姐文琳丽从房里拽了出来。他一边拽,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文琳丽表现得很害怕,扭身想逃跑。舅公就用拐杖敲打她的后背和腿。
李思汝再也看不下去了冲出来,护在文琳丽的身前。不可避免地,她与舅公之间发生了第二次冲突。
表姑闻声赶来院子里,再一次想拉偏架。她沿用先前那一套说辞,指责李思汝不懂得感恩。不过这次李思汝懒得再理睬了,拉上奶奶就走。
回到暂住的房间,李思汝立刻开始收拾起行李箱。这鬼地那方横竖是待不下去了,虽说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但总比在这里任人欺辱强。
箱子里藏着她从“东方豪庭”的父母房间里搜索出的现金,有三千元左右。用这笔钱应该能在外坚持一段时间。收拾好衣服,李思汝把手伸进夹层一摸,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惊慌失措起来,连忙去翻看奶奶的衣服和随身物品,一样没找到钱的下落。同时家里带来的玉镯、首饰等贵重物品全都不翼而飞了。
在李思汝的坚持下,表姑勉强同意报警。
除了祖孙两人房间的财物,表姑的家里什么都没丢。这事听起来就很奇怪。表姑面色冷峻,反复强调李思汝祖孙是她家的远房亲戚。还说文琳丽的脑子有问题,李思汝性格叛逆,刚和她大吵一架。镇上的民警打着哈欠做完了笔录,示意她们回去等消息。
从派出所出来,表姑再度变脸,说话和蔼可亲起来。
“先前吵起来只是因为误会。我一时心急,说了重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都是亲戚,我还真能把你们赶出去不成?那不得惹人说闲话啊。”
她这么一服软,李思汝更加怀疑起来。钱财十有八九是表姑偷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自然也没办法可想了。
时间又过了一周,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只要一开学,她就可以去住学校宿舍,脱离这个鬼地方了。
这一想法并没有让李思汝觉得有多高兴。傍晚,她溜出表姑家,坐在马路边的石墩子上,望着远方的夕阳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