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报纸的截图照片,内容是都市晚报在2006年发布的一篇报道。徐安宁在手机屏幕上把照片缩放比拉到最大,这才勉强看清截图上的文字。
作为当年正规的新闻媒体,都市晚报对案件的报道很详尽:十五年前,一个小女孩在东方豪庭的家里离奇失踪。她是3号楼401室住户的女儿,警方看遍了出口的监控,也没有找到那个小女孩去了哪里。
记者对案件相关人物都进行走访。失踪孩子的母亲戴某某“面对记者的采访,几度潸然泪下”,自述“案发当日上午,她刚带女儿去影楼拍了人像写真,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一条红裙子,扎一对麻花辫……”
徐安宁的心脏怦怦直跳。报道描写的人物似乎很熟悉,在哪看到过。很快,她想起了家里客厅展览的十来张笔迹稚嫩的画作。每一张画作里都不缺红裙女孩的身影。
不可能吧,肯定是巧合。但与画作有关的记忆逐渐复苏过来。那个叫赵金川的保安说过,没在小区里见过与姜佳宝年龄相近的小女孩;曾经找上门来,举止不太正常的老头子,看到那些画以后脸色大变。他说自己叫什么来着?好像说是姓秦……
徐安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房屋中介,又是怎么赶回家的了。路过小区门口时,保安都被她的言行举止吓到了。
打开家门,门缝里落下了一张纸条。徐安宁一愣,俯身拾起,但没看内容。
姜佳宝不在家。
里里外外的房间都找过了,徐安宁这才想起手里那张纸条。她的手指颤抖个不停,揭开纸条时掉了两次。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
徐阿姨:
感谢您没有举报我们,还好心提供了帮助。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我衷心祝愿您凡事心想事成。
不过,我注意到您的工作相当忙碌,每天陪伴孩子的时间很短。虽说这是您的家务事,外人不该多管闲事。但我还是建议您抽空和孩子多聊聊。相信我,一定会有很大收获的。
有一个道理,我最近才意识到了——就算是家人至亲,敢于相互吐露心声也至关重要。
毕竟,很多时候我们或是碍于面子,或是觉得等等再开口也不要紧,以至于始终无法表露真正的心意。
可经历了这么多,我到底弄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再一次见到父母时,我一定要对他们说出真心话,诉说我到底有多么爱他们。
李思汝 8月9日
徐安宁看来看去,这张纸条的每个字都是汉字,词序的构成也没有语病。可她却根本不明白这玩意想表达什么。
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里。
不过,看到最末尾的署名后,她猛然明白过来。这事与躲在201室的那对祖孙脱不开干系。
她异常气愤地杀往楼下,但在楼梯间里反应过来,放轻了脚步声。面对有凶杀嫌疑的家庭,必须得小心行事。
到了201室门口,徐安宁没敲门。她把耳朵轻轻贴在门上,仔细去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有人在说话。一共两个人的声音,很低,很模糊。但徐安宁知道自己是不会听错的。
她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小心谨慎,猛力敲门。屋里立刻没了声音,但也没人开门。
徐安宁俯身摸索门前的地毯,一个凸出的东西十分硌手。
原来钥匙还藏在这里啊。
她翻出钥匙,开门直冲进去。
屋里只有姜佳宝与文琳丽两个人。两人瞥见徐安宁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害怕。
徐安宁也顾不上孩子的情绪了,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就快分崩离析了。她大步走向姜佳宝,一把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那个红衣小女孩是怎么回事?那些画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隐瞒了些什么,你想吓死妈妈吗?我在门外听到你说话了。你能说话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你的失语是装出来的?”
姜佳宝如同泥塑木偶般一动不动。不光是言语能力,连行动能力都失去了。
徐安宁忍耐不住,抓住孩子的肩膀猛力摇晃,“说啊,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待妈妈?”
文琳丽突然前冲几步,推了徐安宁一把。她没有提防,坐在了地上。刚想站起来和文琳丽厮斗,却突然发现姜佳宝躲在了文琳丽身后,浑身颤抖不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孩子了。
“别怕……”
徐安宁想要安抚姜佳宝,却始终站不起来,手脚都在打滑。孩子居然害怕到躲在一个外人身后,这一事实沉重地打击了她的心态。
终于,徐安宁放弃了挣扎,就这么瘫坐在地,差点抱头痛哭起来。
有两只手同时搭在了徐安宁的肩膀两侧。
她抬起头,只见姜佳宝与文琳丽蹲坐在面前,眼神既担忧又害怕,活像两个犯了错误被家长逮住的小孩子。
第45章 杨森
转眼间,绑匪向秦柏伟收取赎金的事件过去两周了。何耀伟那边并没有抽调杨森去协助调查,杨森也再未听说过后续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的传播,外界对魏秋实失踪的案件的关注度日益上升。对一般民众来说,一个小女孩在单元楼里离奇失踪,自然是茶余饭后聊起的绝妙谈资。业余侦探们纷纷开动脑筋,为案件的真相增添了无数可能性。
新闻媒体们也乐于跟风,相关报道层出不穷。随着记者们的采访不断深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孩子的父亲魏小杰身上。出事前正和妻子闹离婚,出事后对下落不明孩子不管不问,几乎所有的报道都在明里暗里地指责他是一个人渣,甚至还有在话里话外暗示他就是真凶的。
知道实情的杨森每每翻开报刊,总不由得有点同情那个被车撞过的A型血男人。
可还没有任何媒体爆料出后续的绑架案。
看来,无论是戴月伶还是魏小杰,在媒体面前嘴都闭得很严实。想必担心上市受影响的鸿途集团在背后也出了大力,没少给媒体塞好处。警方也乐于看到这种局面。虽说不能以偏概全,但很多无良记者就像是饥饿的秃鹫,盘旋在热门案件的上空,见有可乘之机就一拥而上,茹毛饮血。全然不顾报道对案件的侦破是否有不良影响。
不过,就算只看新闻,杨森也能猜到绑匪至今没有在收取赎金后如约释放魏秋实。不然孩子安全获救的消息肯定早传播开了。
这一天下午,所里的值班民警接到热心群众报警,带回了一个与母亲走失,哭闹不休的小男孩。半小时后,在隔壁辖区派出所报案的母亲闻讯找来。小男孩终于破涕为笑,迎了上去。当场挨了母亲一个耳刮子,又号啕大哭起来。
杨森见状扑哧一笑,随即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
“那个叫魏秋实的小女孩,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凑巧在一旁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梁平神色不悦。
“小点声,那起案件正在风口浪尖上,新闻媒体们竖着耳朵四处打探消息呢。没事别瞎说。”
杨森道歉自省后,压低了声音。
“我只是看到这小男孩的事,突然有了不祥的感觉。他和家人走失后,在巷子口哭了没几分钟就被路人送来了。如此看来,释放人质可比拿赎金简单多了。绑匪随便找个地方把孩子扔下就是,根本不用自己抛头露面。”
“所以呢?”
“赎金到手后,作为人质的孩子对绑匪已经没有价值了。强行留在身边只会吸引社会持续关注案件,倒逼我们投入更多人手侦查。可绑匪却迟迟不肯释放人质,到底为什么呢?”
梁平没有直接回话,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绑架案件我接触过一些,相关案例也听说过不少。绑匪的目的终究是拿到钱,杀人只会加重刑罚,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手杀人。杀人的理由通常有两种。一是与绑架受害人时发生了争斗,下手失去了分寸。二是被受害人认出了真实身份,只好杀人灭口。可这次被绑架的孩子只有三岁,既无法反抗又没能力指认凶犯。你说绑匪有要下死手的必要吗?”
杨森怔了怔,这个问题他心中早有答案。但听师父的语气,似乎并不像往常那样循循善诱,对他分析案件的能力成长抱有期待,等待着他给出回答。而是另有所指。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如实回答问题。
“恐怕从一开始,绑匪就没有其他选择了。从监控视频看来,孩子应该还在楼里。”
“可我们查了那么多遍了,到底藏在哪里了呢?”
“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但就是没有答案……可能是最初施工的时候建筑图纸被人篡改了,留了暗道?也可能是先把孩子诱拐到了其他房间,躲过了我们第一轮的搜查,随后连夜分尸销毁。”
梁平叹了一口气,“你能想到这些可能性,刑警队那帮身经百战的老油条会想不到吗?”
“不知道他们在楼里查出了什么线索没有。”
“从这周一开始,在‘东方豪庭’小区的现场调查工作基本进入停滞状态了。”
“啊,为什么?”
“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什么也没查到。这段时间里,他们先对“东方豪庭”小区的6幢单元楼,连同附近的四个小区进行了走访询问、一共516户人家、1975名住户。又先后开展了4次地毯式排查。查了小区所有住户的冰箱、保险柜,所有单元楼的电梯井、水箱、窨井、储物柜、烟道、通风管道等隐秘部位,以及1万多平方米的景观区。还调配了抽水车和吸污车,小区的人工湖抽干了,连下水道、化粪池也抽空检查过了,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事到如今,你还要坚称那孩子在楼里没出来吗?”
“他们在找的线索,包括人体组织的碎片吗?”
“当然。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在怀疑杀人碎尸的可能性,那才是搜查的主要目标。”
杨森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没说话。
梁平埋头整理了一会儿文件,又抬起头来,“对了,上次你不是说,刑警队的何耀伟采纳了你的建议,打算从监控录像着手调查吗?那边的结果也出来了。”
“这么快?”
“调取了南阳路景区一带的所有监控录像,加起来足足8000多个小时。按理说查不了这么快的。但辖区派出所出人出力,帮了大忙。有小道消息说,景区的监控设备安装花了大价钱,现在每年的维护成本也不低。那边的领导想破一桩大案,证明监控设备的价值,所以才这么配合。”
杨森并不在意小道消息的部分,一心只想听调查结果。
“没有结果。”
“不可能吧!”这是杨森的第一反应。
“确实,如果真如你所说,绑匪曾反复进出过案发现场的话,应该是很好分辨的。可上百号人连续奋战了一个多星期,反复定格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监控,始终没有发现出现过两次或以上的可疑人物。”
梁平说完后,杨森再也无话可说。
沉默良久以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向梁平求助,“看来,我自作聪明推算了这个那个,全部都搞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可我再怎么想,都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了。师父,你就别考验我了,透个底,指明一个破案的思路方向吧。”
梁平抬起头来,“我哪知道什么方向。要真是心里有数,早就去市局做专题报告了,还有闲工夫还在这里和你瞎掰扯?”
“唉。”
“再说了,我也没说你的侦查思路有问题。虽说在两个案发地点都没查出线索,但可能是犯罪分子反侦察能力强,手法隐蔽。有很多曾经的悬案都是这样,最初查不出一点有价值的线索。但只要坚持查下去,终究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杨森愈发困惑起来,“可刚才的话里话外,不是让我反思自己推论里的错误吗?”
“这话我可没说。”梁平抓起手里的塑料文件夹,敲了敲杨森的脑壳,“你小子入职一年多了,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有时候脑子转起来比你师父还快。但有时候遇上复杂的案件,光脑子好使也不管用。”
杨森似懂非懂,想点头又想摇头,脖子僵住了。
“能梳理出侦查方向,甚至找出别人看不出的侦查方向,这是你的专长。我觉得这相当好。”梁平进一步解释道,“但别忘了,实际的研判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做任何侦查时,都不能预设立场,假定事实的真相。做假设的时候,大胆一些无妨。实际做事的时候,就得尊重事实,弯下腰来勘查现场,收集证据。世界是物质的,无论是谁,做了什么,都会留下相应的痕迹。”
杨森思索良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隔天上班,梁平突然叫住杨森。
“昨天我遇上了家里的烦心事,心浮气躁的。”他挠了挠头,“等睡觉时躺床上一琢磨,这是你头一次接触大案子,做得相当不错了。我提的要求,未免有些苛刻,有些吹毛求疵了。”
杨森摇了摇头,“哪有这回事。多亏了师父的指点,我意识到了很多原本忽视的东西。”
第46章 杨森
中秋节后,连绵秋雨,气温断崖式下跌。
杨森没有做好降温的心理准备,没有加衣服。夜里在派出所值班时,门窗四处漏风,寒意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