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什么?出差?”
林安看着面前的陌以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先是穿成秘密组织成员,不得已叛逃后又投靠了官府,在这样的境况下,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实在不能不知世事。
于是这几日来,林安一直埋头于卷宗书册,忙着了解这个时代。
与从前那个时空相比,这里也并非全然陌生,虽然朝代地名都不相同,很多历史却有相似之处。
在楚朝,普通地方府尹是五品官,但景都府尹却是正三品,毕竟在天子脚下,责任重大,所以,出差这种事,才愈发令她惊诧。
“我没听错吧?”林安眨了眨眼,“府尹若是走了,景都怎么办?”
“没有听错。”陌以新笑了笑,“皇上有旨,命我前往半溪城,迎佛骨舍利回景都。景都到半溪只相隔两城而已,来回最多三日,不会耽误许多公务。”
迎佛骨舍利?林安愈发费解:“这种事难道不该是武将的职责吗,怎会要大人跑这一趟?”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风青不知何时走过来,得意洋洋道,“这可要从大人上任说起。”
风青先前随口提过一次,说陌以新出身江湖,当时仅仅是那一句话,便让林安这个武侠迷对他的背景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此时有了机会了解,自然用眼神传达出疑问之意。
风青最是陶醉于解答别人疑惑的满足感,眉飞色舞道:“大约半年前,景都出了件盗窃大案,被盗之物正是这舍利子,要知道,那可是传说中的真佛舍利,天下间仅只一颗,本是皇上祭天、百姓祈福所用,象征国祚绵长,可谁知,这样一件圣物,竟被盗了。”
林安一听,便了然道:“后来是大人找回了宝物?”
风青的脸垮了下来,没精打采道:“我说,你这样会让讲故事的人很无趣。”
林安忍笑,捧场道:“请继续讲,我真的很好奇。”
风青勉强找回一点兴致,接着道:“盗案久久不破,当时的府尹年事已高,惶恐之下告老还乡。皇上虽不悦,却可怜这位老臣多年兢兢业业,于是准了辞呈,景都府衙便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无人敢接。
便在此时,丞相站出来举荐大人。丞相自早年带兵打仗起,为官二十年,从未举荐过一个人。是以大人虽无资历,皇上还是出于对丞相的尊重,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命大人试试。
结果大人迅速破案,也找回了舍利。而后皇上便按先前的旨意,任大人为景都府尹了。”
关于丞相的事,林安因陌以新与相府的关系,有意多做了一番了解。
据说,萧丞相本是领兵的大将军,曾立下赫赫战功。可七年前,丞相突然挂印请辞。那时皇上初登基,对当时的萧大将军十分倚重,只是在萧砚的坚持下,才准许他卸去兵权,却又出人意料地让他做了丞相,到如今也一直重用。
林安曾暗暗猜测,萧砚当年功成身退,大概是为了免于功高盖主,兔死狗烹。不过听起来,这位皇上也不像是过河拆桥之人。
这些朝堂事,林安自然不好过多打听,便继续原本的话题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盗舍利?”
风青笑而不答,只看向陌以新。陌以新则云淡风轻道:“是我的一些江湖朋友。”
林安:……
第16章
她脑海中冒出一个极其离谱的猜测,尽管匪夷所思,却是唯一最可能的解释——陌以新请江湖朋友帮忙偷盗舍利,再由自己出面找回舍利,解决此事,以此立功入朝为官……
林安只觉口中发苦,如此劲爆的秘密,就这么告诉了她,真的好吗……她发誓,方才只是出于对盗窃案的好奇才随口一问,根本没想到会得知这样的秘密,她自己已经一身疑点了,一点也不想再自找麻烦。
风青一杵林安,难得正色道:“喂,你不会说出去吧!”
陌以新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无妨,如此胆大包天的荒谬之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喂……你也知道这很离谱啊,这么满不在乎地自我吐槽真的好吗!
林安疯狂腹诽,想着却忽觉不对,又狐疑道:“等等,大人既然侦破此案,自然要将盗匪捉住交与朝廷,那岂不是害了朋友?”
风青摆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后来被捉的,是江湖上一个邪道首领,此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大人设计一番,便让他背了盗舍利这口黑锅,借用朝廷的力量剿灭了他的势力。与那些江湖朋友,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林安:……
所谓的临危受命,是自导自演,而破获真凶,则是李代桃僵。
林安忽然明白了,为何陌以新会对她这样一个身份可疑、来历不明之人如此包容,原来他自己根本就更离谱啊!
林安只觉大开眼界,由衷地道:“大人不愧为惊才绝艳的不世之材,朝廷有了大人,实乃朝廷之福。”
陌以新不觉莞尔,又摇了摇头:“也并非如此简单,按楚朝惯例,除非是世家子弟蒙荫入朝,做官都要通过科举。我虽是在特殊情况下由丞相举荐,却还是不合规矩。故而皇上有旨,准我免去乡试,直接参加明年的会试,拿出足以令人信服的成绩,才能继续任职。”
先做官再科考……林安再一次从陌以新身上感受到非主流的气息。可同时,她也愈发好奇起来,一个江湖人,为何要离开那片令人向往的江湖,精心设计进入官场。
林安这边想着,风青也在那边继续讲述着这次出差的因由。
三个多月前,陌以新在半溪城“找回”了舍利,有高僧言曰,舍利失而复得,须立即放入寺庙供奉,直至百日,方可去除污浊之气。于是,舍利便被就地送入了半溪城的寺庙,如今已经供奉百日,正该迎回景都了。
舍利已经丢过一次,万万不可再有闪失,陌以新先前能在所有人束手无策时追回舍利,自然有能力保舍利周全,皇上最为放心,所以才命他轻装简从,只当休假三日,并不对外声张,以免再次引来狂徒。
林安恍然点头道:“如此说来,大人责任重大,这一路可要多加小心。”
陌以新失笑道:“不必担心,舍利并非寻常宝物,有价无市,难以销赃,又会惊扰圣灵,招致不详,若非别有目的,哪里有人会心存觊觎。”
林安再次无语,这话也亏他说得出口,当初拿舍利子来算计时,他难道就不怕惊扰圣灵,招致不详吗……林安又是一番腹诽,才言归正传:“那大人此次公差,府里如何安排?”
“当然是一起去了。”风青抢答道,“你如今被盗匪追杀,一个人留下岂不危险。”
被盗匪追杀……林安被他说得更觉苦逼,却也对外出游历感到几分振奋,尽管只有三日,也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好机会了。
……
迎舍利的过程颇为顺利,出发第二日清早,几人便从半溪城的寺庙里将舍利子妥善取了出来。按照这样的速度,根本要不了三日便能返回景都。
林安有些可惜,本以为可以趁此机会多看看此地风土人情,没想到除了坐马车赶路之外,所见所闻实在少得可怜。
风楼在外驾车,三人则在车中安坐。林安闭目养神,心里畅想着,倘若她能做主,便在这里停留一日,四处转转,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大人不若在半溪停留一日,四处转转,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林安讶异睁开了眼,自己的内心OS怎么没关音量?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是风青。
林安心中一喜,风青这小子一看便是个爱玩闹的,倒是替她提了这个不情之请。毕竟舍利乃圣物,带着如此贵重之物,却不急着赶路回程,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陌以新好似了然道:“你是想去琵琶院?”
风青嘻嘻一笑:“什么也瞒不过大人,劳烦大人在半溪多候一日,我们最晚明日便回。”
陌以新随手掀开轿帘,对驾车的风楼道:“随便找间客栈停下,明日再来会合。”
林安正想问琵琶院是什么地方,便见风青看向她,眼珠一转,似是认真思忖道:“说起来,我朝男女大防虽然不算严苛,可你一个女子,与我们三个男子同行,总是有些不妥,外面人多口杂不比府衙,不管到哪被人瞧见,都难免有损你的清誉。倒不如你试试女扮男装,出门行走方便些。”
林安没想到他会说起此事,漫不经心笑了笑道:“你忘了,我可是被盗匪掳来的女子,哪里还有清誉可言?”
风青一怔,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况且,我又不打算嫁人,要这清誉除了束手束脚,也没什么用嘛。”林安耸了耸肩,“所谓清者自清,只要问心无愧便是了。”
她可是从针线楼那种组织叛逃出来的“黑户”,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以生存为目标已经是很有理想了。更何况在这个时代,男子一妻多妾是常事,林安可没打算让自己接受这样的风俗。
林安知晓,自己这些话,对于这里的人而言无异于惊世骇俗,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也看出府衙这三人绝不是中规中矩的“古人”,或许是他们出身江湖的缘故吧。
江湖人,本就该潇洒不羁,自在出尘。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林安不介意也让他们多了解自己一点。
“你、你……”风青张口结舌,半天才道,“你还真像个江湖侠女啊!”
林安没想到他竟与自己想到了一起,也是由衷高兴,笑着摊摊手道:“除了不会武功,我的思想境界可是很够格的。”
陌以新看着两人笑闹,并不插话,只眼中浮过几许若有似无的光点,令那双幽深清冽的眼眸中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温度。
很快,风楼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待林安与陌以新下车后,兄弟二人欢快地驾车而去了。
林安心想,风青这家伙藏不住话,待从琵琶院回来后自会大谈特谈,自己到时便知内情了,便也未再多问。
林安侧头看了眼客栈,却不想就这么进去歇脚。毕竟她本就想四处转转,碰巧沾了风青的光,有了这个机会,自然不想浪费,于是兴致盎然道:“大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想在城里四下逛逛。”
陌以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林安将客栈名记在心里,便放心出发了。若是在景都,她还真有些不敢,毕竟针线楼也在景都,若被盯上又落了单,免不了又要招来祸事。
林安不由苦笑一声,自己分明是个良民,怎么就成了见不得光的“叛徒”……
林安漫无目的地逛着,一面默默记下方才行过的路线,一面东张西望。
这里远不比景都繁华,房屋零零落落,行人也寥寥无几,却自有一番宁静平和,林安只觉像是在游览一座原汁原味的古镇似的,心里却明白,自己已经活生生地处于这世间,而不是一个游客而已了。
正自感慨着,一旁的小巷忽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啊——”
林安脚步一顿,还未及反应,这声音便又接了一句——“救命!杀人啦!”
林安心中一惊,果断拐进巷子,顺着声音来向,看到一个半掩着的小小院门。林安心道救人要紧,丝毫不敢耽搁,当即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一眼望去,小院里有四间屋子,此时只在其中一间屋门口站着两人,一女一男,一左一右,皆背对院子看着屋内。显然,尖叫的便是这个女人了,但她与旁边的男人并排站着,相安无事,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男子好似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正回头看过来。
林安便道:“这里出什么事了吗?”
“啊!”女人后知后觉地被林安吓了一跳,这才蓦地转身,“你、你是谁!”
“我只是路过,听到有人喊救命。”
“死、死人了……”女人惊魂未定,下意识答道,同时身子向旁边一让。
林安顺势看向屋内,才见地上倒着一人,面朝下趴着。林安明白过来,原来是这女人发现了尸体,才在惊恐之下尖叫出声。
“确认已经死了?”林安问。
“没气了……”那男子闷闷地开口。
“你们在此等等,莫要进去乱动。”林安冷静道。
自打穿越以来,她已经历过悬尸现场的洗礼,进府衙后又做好了更多的心理准备,这次总算没有受到太大冲击。心里盘算着回客栈找陌以新,这里虽然是半溪城,但景都府尹毕竟高于当地县衙,倘若陌以新觉得不便越俎代庖,再由他去县衙叫人便是。
见两人仍各自出神,林安又叮嘱一句:“千万不要破坏现场,我这便去叫人。”而后便要转身离去。
“不必了。”院门处传来一道人声,温醇如酒,林安一下子便听了出来。
回过身去,男子站在门边,长身玉立,俊美无俦,平日常穿淡色的他,今日却是一袭菘蓝色长袍,愈发显得丰神俊朗,清冷华贵。
翩翩君子在前,林安的一颗心却微微沉了下去,她缓缓吸了口气,道:“你跟踪我。”
第17章
陌以新并未出言否认,只是缓步走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直至此时,才有附近住户依稀听闻尖叫声前来查看,陌以新表明身份,吩咐人去将半溪城县令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