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在这人面前站定,眼睛越睁越大,同样脱口道:“你是——女人?!”
江岳扑哧一笑,神色间颇有几分得意,却压低了声音:“没想到吧!我是女穿男的,还穿成了皇上,牛不牛?”
楚晏瞠目结舌,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江岳并不意外于她的反应,主动道:“刚才过来的路上,我看到那边有个小花园,去那儿聊吧?”
楚晏怔怔地点了点头。
来到无人之处,江岳终于讲述起来——
她与楚晏不同,只是单纯的魂穿。而现代的她,则是在一场车祸后躺了八年的植物人。
漫长的昏迷中,工作早没了,好在江岳家境还算殷实,没有被这八年的支持性治疗拖垮。
三年前,她忽然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现代。
虽然捡回一条命让她颇为惊喜,可在那个世界经历了那么多事,难免时常怅然若失。
她开始在网上查找有关楚朝的信息,花了很多时间,却终究一无所获——那果然是另一个毫无交集的平行世界。
于是,她又想到了“临死”前交到的那个朋友——楚晏。
楚姓本就不是大姓,楚晏这个名字更不多见。更何况,楚晏还上过“福利院孤儿考入顶尖学府”的新闻报道。
所以,她很快便找到了这个人。
在查找楚晏近况时,她并没有看到如她一样遭遇意外人事不省的新闻,反而看到一篇“女大学生勇斗持刀歹徒”的报道。
江岳敏锐地猜到,楚晏是与楚朝的某个高手互换了身体。
如此说来,在现代的楚晏已经不是与她相认过的朋友了,这样想着,江岳便一直没有前来打扰。
“那你今天怎么会来?”楚晏忍不住问道。
江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得意一笑:“我显然来对了,刚才看到你那么匆忙地跑出来,脸上又是那样一副又惊呆又急切的表情,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她顿了顿,反而疑惑道:“我本来以为八成会白跑一趟的。你和那位陌大人两心相悦,情深义重,我以为你肯定会做皇后的,怎么会也回来了?”
楚晏神色倏然一黯,她在掌心狠狠掐了一下,强迫自己不能失态,片刻后才勉强牵了牵嘴角:“说来话长。”
江岳并未多想,只接着感慨道:“回来以后,原本我想,是该好好过日子了。可是,毕竟做了八年的皇帝,也算是兢兢业业,勤政爱民……”
江岳的眼神里满是沧桑,非常适合在指间夹上一根烟,放在嘴里深吸一口,再吐出一个缥缈的烟圈……
“朕虽然回来了,还是放不下朕的子民啊!”江岳半沧桑半玩笑道,“所以,我终究还是想回去看看,不再当那个皇上,用另一个视角,去看看那个世界。”
楚晏的眼睛越睁越大。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所以,即便知道很可能会白跑一趟,我还是决定碰碰运气来找你一次——”
“等等!”楚晏终于出声,打断了江岳的讲述,“你千万别冲动!先前的穿越只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意外,你千万不要试图重复,这次若再死了,会真的出人命的!”
楚晏早已尝试过,让自己进入“无力求生”的状态,可她无论怎么尝试,再也没有进入过那个梦境,也再未见过叶笙。
她们之间已经彻底断绝了联系,这意味着,穿越只有一次,绝对不可能反复。
她见江岳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更加严肃道:“相信我,我比你更想回去,没有人比我更想留在那个世界。可是,你真的不能那样做,无论如何,都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江岳愣了愣,仿佛这才明白过来什么,不可思议道:“你、你是怕我自杀?”
楚晏反而更愣:“那你……”
“嗨呀,你想到哪去了!”江岳哭笑不得地摇头,“是系统说——”
“什么!”楚晏再次忍不住打断了江岳的话,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怎么了?”江岳问。
“系统?”楚晏茫然极了,“什么系统?”
“穿越系统啊。”江岳回答得理所应当,“没有系统,怎么做任务,怎么攒金手指?”
楚晏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啊,好啊。
叶笙穿越带着记忆,带着武功;江岳穿越,居然还带着系统!
怎么偏偏就她什么都落下了啊!上哪可以投诉!
江岳见楚晏不再追问,便继续道:“系统说,我这次穿越积攒了大量功德,八年勤政造福黎民无数,最后的禅让和自我了断更是挽救乱局的重要一环,救下了许多本可能葬送的无辜性命。
所以,作为第一个达成了‘功德成就’的穿越者,我可以消耗所有功德,换取一样奖励。”
楚晏神色怔忡,喃喃道:“所以,你选择了……再穿越回去的机会?”
江岳坦然地点点头:“是啊,说实话,其他奖励都比这一项好多了,可我还是……唉,人生在世,总要任性一点嘛。大不了回去再重新攒功德咯。”
楚晏鼻尖猛地酸胀起来,如果可以,她也好想攒功德,哪怕付出她的所有,也要攒够这个奖励。
可是……她始终是那个穿越出bug倒霉蛋,系统这种高级的东西,在她的剧本里,从来没有。
江岳想了想,又道:“我之所以来找你,也是在想,万一你当真也回来了,或许会有什么话想带给陌大人,或是别的朋友。我可以帮你传话。”
想说的话……楚晏指尖微颤,双唇紧咬。
她想说的有千言万语,可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她不知他这几年过得如何——也许他终于从那场伤痛中慢慢走了出来,好不容易把那段过往一点点压进心底,让生活重新归于平静。
那么,她的一句话,或许就会像一把钝刀,将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度剖开,让他再次跌入那无底深渊,肝肠寸断。
她不敢说,更不忍说。
若注定不能相见,又何必再做打扰,再次伤害……
一句“不必了”,哽在楚晏喉间,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这句话推到唇边。
“对了。”江岳忽而又道,“再次穿越这个奖励,着实有些鸡肋,一般人都不会选。所以还附赠了一项权限——我可以选一样东西随身携带。”
她轻描淡写地补充着:“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在意的……你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带个亲笔信啊,信物啊,什么的。”
楚晏怔怔抬起头,眼底泛起细碎的光点,双眼已是一片模糊:“有,我当然有……”
……
天影山。
男人一袭白衣,独立于荒冢之前。
荒山寂寂,杂草已在秋意中泛黄。男人的背影被斜阳拉得细长,落在坟前的地上,像一幅褪色的画。
他的衣角随风轻扬,带起一缕近乎飘渺的孤意。
长发披在肩后,与白衣完整地融为一体,几乎看不真切。直到有风吹起一缕发丝,才会发现,那一头长发,竟是触目惊心的纯白。
白衣白发,如山巅之雪,超绝尘寰。
天地无声,山风不语。陌以新压抑不住地咳了几声,声音被刻意压低,仍旧在这片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曾想在这里为她建一座衣冠冢,却终究作罢。
她总是那般鲜活,她分明还在另一个世界里精彩地活着,又怎能与“坟冢”这样的字眼扯在一起?
又一阵风吹过,枯草低伏,树枝摇曳,仿佛有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好似有所感应一般,陌以新正缓缓转身。
目光落处,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立于不远处的山径之上。
女子一身素衣,身形清瘦,仿佛是遗落人间的一抹幻影,颇不真实。
这张脸、这个身影,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只有那双眼睛中,闪动着莫名熟悉的微光。
这双眼中盛着太多浓烈的情绪,好似穿透了时间,撕碎了空间,将无数光阴浓缩于眼前这一瞬,深重得令人屏息。
女子怔怔地望着陌以新,并未言语,只扑簌簌落下两行泪来。
这是他,却又全然不似他。
仅仅三年而已,他竟已满头白发。他的身子清减了许多,眉目依旧俊美如画,却面色苍白,薄唇微干,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
此时此刻,他也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在与她目光对上的一刹那,他便不动了。像是被什么无声地击中,整个人僵在了风中。
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容,他本应毫无波澜,可那个眼神,却像钩子一般将他所有的理智割碎了。
他呼吸一窒,喉头滚动,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不敢说,也不敢动,他觉得眼前这一幕,只是自己停留太久而生出的幻觉。可他又不明白,自己怎会生出这样一副完全陌生的幻象……
陌以新怔怔望着她,许久,才终于迈出一步。
然后又一步。
他缓缓朝她走去,像是在靠近一个旧梦,又像是害怕惊醒。
楚晏等待着他近乎虔诚的靠近,她伸手抹过自己早已模糊的视线。泪水顺着指缝滑落,在她手背上开出一朵朵沉默的花。
他的白发刺在她眼中,让她想起了几年前那个雪夜——
他背着她,一路走回家,给她罩着他的披风,而他雪落满身,白了墨发。
一别三年,竟恍如那夜雪中同行,他白了头。
他在她身前停下,不敢再动。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不是救赎,便是彻底的毁灭。
楚晏颤抖着双唇,缓缓开口,声音哽咽:“这里是你的过去,我……是你的未来。”
陌以新瞳仁猛地一颤,一瞬间泪如泉涌。
楚晏迎着他的泪,迈过两人之间最后一步的距离:
“以新,我回来了。”
——全文完。
-----------------------